但小红老师坚持要用三轮车去送我。三轮车是他们自己家的,农忙时用来收庄稼,农闲时就是交通工具。
住在这儿的农民,祖祖辈辈都在用脚丈量着脚下这片土地,直至现在,除了每天惟一一辆班车从太古村发往县城外,这儿村与村之间相互往来,多要凭一双脚走。
三轮车近两年在村里开始出现,但全乡算下来总共也没有几辆,五六千块钱的一辆三轮车,对他们大多数人来说,还是一个很难奢求的梦想。记得听过一首山歌这样唱:灰毛驴驴上山灰毛驴驴下,一辈子也没有坐过好车马……
我想,应该是对他们生活的真实写照吧。
小红老师的三轮开得很熟练,坐在旁边,看他自如地驾驶,如飞地奔驰在又窄又陡、两边或是悬崖或是山谷的山路上,我才明白,每个人的价值与骄傲,是可以体现在也许我们根本就无从欣赏的任何领域的。我们可以同情他们的生活方式与环境,但在这片山里,他们是主人,是主人,便有主人的风采与骄傲。
下原小学很快就到了,它突兀地立在山岭间的一块平地上,乍给我的感觉,倒像是孙悟空凭空变做的那座小庙。
远远地,便听到“小庙”里有朗朗的读书声传来,在冬日有些清冷的山岭间,令人倍感亲切。
走进“小庙”,在清冽碧蓝的天空下,是一排两间瓦房。左边的一间,是老师的办公室和宿舍,靠右的那间是教室。在这个已有几分寒意的初冬里,我看见他们空荡荡的窗户,却连一片纸片都没有。
不等我们走近,一个身材高大,慈眉善眼的中年妇女已满面笑容地迎了出来。她就是这座“小庙”里的“住持”,王云英老师了。
跨进她的小屋,却是满眼令人心酸简陋,土炕上已很破旧的铺盖,那是她的“卧室”;两个瓦罐和几只粗瓷碗占据的角落,是她的“厨房”;一张漆皮斑驳堆满大小作业本的书桌,则是她的“办公间”。
坐定了才看清楚,这个小屋里,还有一个老人和两个小女孩。
老人是王老师的妈妈,家在太古村,来和女儿住一段日子。两个孩子,大一点的是王老师9岁的女儿,跟着妈妈在这个学校念书。小一点那个,看起来才有四五岁吧,她站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正用眼睛怯怯地看我们。王老师说,这孩子非常听话,她的爸爸妈妈去外地打工了,她跟着60多岁的奶奶住在村里,刚才奶奶要去山里砍柴,把她留在这里了。
我再去看那个小女孩,很可爱的一张小脸冻得通红,一双美丽的眼睛,清澈如水,又机灵聪慧,她安静地站在屋子的一角,听话得让人有些心疼。
刚刚坐定,从屋外又进来两个村里的女人,同样是要去山里砍柴,来把她们的孩子寄放在学校。我注意到,她们的衣服都很破了,有些地方扯开了口子,却没有缝上。并且,她们中的一个,在脚下单薄的布鞋里,是一双冻得发紫的光脚丫——在这样冷的冬天,她居然没有穿袜子!
女人放下孩子,很快相跟着走了。我问王老师,她们的丈夫怎么不去砍柴?王老师说,这几年天旱得厉害,地里几乎没有收成,村里能干活的人,都出去打工了。毕竟快过年了,总要挣几袋白面吧!
话题转到王老师自己,她看上去却很乐观。她说她也才在这儿教了两年,是代教老师,每月能挣80元钱。她的丈夫在十几里地以外的另一个单人校教书,十几年了,一直也是代教,好在今年转了正,日子还有个盼头。
王老师有两个女儿,小女儿还小,跟着自己在这儿念书,大女儿今年上五年级了,跟着她们的奶奶在离太古有十里地的吉县王家垣村读书,因为那边的教学条件要好一点。
我问她每月80元的工资都如何分配,王老师说:分配什么呢?只够买袋面,剩下的不多,又贴补回学校了。
下原小学有十几个上学的孩子,每学期除了书费,还要交10元钱的学杂费,总共收齐也就一百多块钱,这些钱还要交给“联区”。学校的开支主要就是买些粉笔、墨水、备课本、糊窗户的白纸等等,这些都需要她自己先掏钱买,然后经“联区”校长签字,再然后拿去向本村的村长报销。现在,条子也攒下不少了,可村长却推着不给报,说村里暂时没有钱。但不论怎样,粉笔总得买,她就只能用自己的工资先垫着。
“那,村里都该负责学校些什么呢?”
“除了粉笔,还有老师的用水、柴和冬天生火的煤。”
王老师告诉我,水和柴还可以,村里有孩子上学的家长会轮流给送来,但煤就不一定了,去年村里给拉来一三轮车煤(值七八十元),烧了一冬天。今年,才前两天,她去问村长,村长说今年村里没有钱,不给拉了。
“那怎么办,教室里不生火,学生怎么上课呢?”我问她。
“没有办法,”王老师眼里闪过了一丝忧郁,她有些无奈地摇摇头,“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了,我这个屋子里用柴做饭,还能将就,可再过半个多月拉不来煤,教室里就会冻得不能上课了,实在不行的话,就让大点的孩子来我的屋子里上课,太小的孩子就只能停课了,等明年开春天暖了再上。”她说完这些话,屋内我们几个人一时都静了下来。
大概是上课的时间到了,王老师还没有到教室去,孩子们一个个好奇地掀开门帘,把头伸得长长的向屋里张望。
我提醒王老师快回教室上课去吧,毕竟,这些孩子也许再过几天就不能来学校了。
学校里也没有钟或者铃,王老师吆喝了一声:“上课了”,满院玩闹的孩子们就飞快地跑回教室端端正正坐好了。
我跟进教室,看见教室的中间有一个粗糙的用砖泥成的炉子,空荡荡的炉口,像一只无望的眼睛,盯着眼前的老师和孩子。
王老师先让一年级的孩子练习写生字,再给三年级的孩子布置了几道数学题,最后,开始给二年级的孩子上课。我看见她在黑板上写下几个字,标上拼音,然后教他们朗读:“dian,(电)电灯的电,电视的电,电脑的电……”我在想:仅仅是七八十元的一三轮车煤,就会让这十几个孩子一冬天的课程停下来,这些孩子,他们会有机会读书到能接触到电脑的时候吗?
临走的时候,净得不见一丝云的天空中,凛冽的寒风又加大了。一时想起了一句郑智化的歌词:冬天怎么过,心里生把火。
此刻,我只能在心底默默地祝福他们了!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