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这些不约而同的神情和表述非常好奇,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居然会被公认为是太古的第一个好人?而且,在表述这样的好人时,不是肃然的凝重,而是摇头一笑?因着这份好奇,我总是要继续追问那个说话的人,被问的人忍不住,就会给我讲出几个有关王老师的小故事来。而我在听了之后,居然也要摇摇头,再笑笑,心里想着,王老师原来是这样一个人啊!
王老师被人津津乐道了很久的一个故事就是,吃过饭一定要给人家洗碗。因为他在太古的学生众多,再加上他本人的热情与客气,所以,不论他走到哪儿,都会有许多人家留他吃饭,由此王老师养成一个习惯,不论他在哪里吃饭,吃过饭后是一定要帮主人去洗碗的。以至于后来,有时他到县城去办事,去饭馆随便吃一顿什么饭,在付账后,他都坚持要给人家把碗筷都洗干净了才走。这一招,倒把许多饭店里的伙计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来者什么身分,怎么反客为主要去洗碗呢?
除了洗碗,王老师爱给人递烟也是很出名的。王老师本人不抽烟,但有一次老同学聚会,他见人们见面都要相互递烟抽,于是,以后每次到城里,他都会买两盒烟装在身上,从下车走出车站开始,就不停地给人递烟,认识的或不认识的,统统微笑着把烟敬上,这样一路走下来,走到他该办事的地方,再一摸身上,烟呢?全递出去了。
我就是带着这些故事踏上寻访王子荣老师之路的。
王老师现在一个叫六儿岭小学的学校教学。其实,王老师的家就在六儿岭村,半辈子的教学生涯,王老师几乎教遍了太古所有的村,最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比起后坡小学的破落来,六儿岭小学给我的感觉好多了。学校有院墙,有大门,跨入学校大门,迎面而来的是整齐的院落与教室。
我们去的时候,王老师正在上课,与王老师同在一起教书的贺凤梅老师很热情地把我们领进她的办公室。
很小很暗的一间屋子,仅放了一张破旧的木床与两张桌子。虽然这几天来在太古,眼睛里已看多了这些老师的清贫与艰辛,但这间小屋里的布置,还是让我的心猛然抽搐了一下。在这里,除了生存必需的物品,贺老师的办公室里就再没有任何一件多余的东西了,而生存的需求,又被她降减到再也不能少的地步——卷铺盖,一堆做饭吃饭用的碗筷勺罐……
贺凤梅老师已有24年的教龄了,但她说,她也曾是王子荣老师的学生。现在,她与王老师在一起教书。在教学的24年里,贺老师换过5个学校,每个学校都是一干四、五年,并且,5个学校都是单人校。她自己有3个孩子,大孩子已上高中,最小一个孩子念二年级,跟着贺老师在现在的这个学校念书。她说,这些年,走到哪,就把孩子引到哪。
正说着,王老师下课了。
他的形象让我有些心酸,也就50多岁的年纪,头发却几乎全白了,满脸的皱纹里,似乎刻着不尽的艰辛与劳累。令人欣慰的,是他的眼睛中一直洋溢着孩子般质朴的笑容。
他一看见我们,便飞快地在屋里开始找喝水用的东西,最后找出两个大瓷碗来,又飞快地倒水,再送到我们手上。做完这些,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看你看,老糊涂了,我去给你们买瓜子。”然后我看见他又飞快地往门外走去,我慌忙放下手中的瓷碗,想要拦住他,但如何拦得住,王老师很敏捷地一转身,已飞快地向大门口走去了。
王老师的个子很低,他这一系列快速的动作,倒象是电影中的快镜头,弄得我有些眼花缭乱,不知该做什么。
才去了一下,王老师又很快返回来了,这次,他手中满意地拿了几袋瓜子和一把糖,不容推让地塞进我和小红的手中,这才满意地在屋里找了个凳子安心坐下来。
才坐下,他又闲不住,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把缺了腿的小板凳,开始摸摸索索地修了起来。
他边修理那个小凳子,边和我们聊着。说干了这么多年老师,也干厌了,现在没有别的想法,就想着能早点退休。
“去年叫填什么表,我寻思着把年岁填大一点看行不行,后来填了个56岁,也没顶事。”王老师的说话真是不加任何掩饰地直率,倒是让我们这些听着的人有些不知该如何回应。
“前几天去城里,我就去找九锁(分管教育的副县长,和王老师是老同学),街上碰见了他,人家身后跟了一大伙人,我就冷不防伸出一个脚把他勾住了,我说,老同学,听人说走你后门能顶事,我现在的要求就是想退休,嗯,烟我给你买了两盒,花了好几块钱呢!你装上,抽了烟可得给我顶事。”说着话,他还不忘伸腿做了一个勾脚的动作,逗得我们几个人全忍不住笑了起来。
旁边小红老师开玩笑说:“王老师,县长的腿你都敢勾啊,你还说人家认不出你呢,你一定又是穿个旧棉袄,头上还裹个蓝头巾吧!”王老师也傻傻地像孩子般笑笑,“呵呵!都惦记着我的蓝头巾,那可是俺老伴的宝贝,不是出门,她还不让俺裹呢!”我觉得我开始有些喜欢上眼前这个可爱的老人了,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过多的痕迹,但他的心中却是一片无暇的纯真。
“唉!说要退,其实也有点舍不得,几十年了,咱还能给村里干个啥?就是现在眼睛不行了,字也快看不见了,人不年轻了,这几年也不会讲课了,不敢再耽搁了娃娃们,也让年荣脸上老是挂不住。”说这些话的时候,他不无懊丧地摇摇头,从那里,我又发现了他心底深处认真、负责的一面。
虽然听王老师讲得有趣,很想就这样继续听下去,但因为我们来六儿岭时是下午动的身,小红提醒我,冬天的夜来得早,天黑了路就不好走了。所以,我们不得不马上告辞。王老师及贺老师,还有学校的孩子们也一起跟了出来,将我们一直送了好远。
说心里话,我是真有些不舍王老师的天真与质朴了,听他讲话,就像是在闻泥土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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