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闻札记-圣诞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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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沉闷之夜从此逃远,

    把荣耀留给这么一天——

    12月变成5月竟眨眼之间。

    ****

    为何这个寒冬的清早,

    像谷物丰收的田地带着微笑?

    或者像它对刚修剪的那片芳草,

    忽然吐露芬芳气息?——快来看呀,

    看万物为何变得如此馥郁啦。

    赫里克

    次日早晨我醒来,仿佛头天晚上发生的事皆南柯一梦;唯独眼前这古老悠久的寝室,方使我对之深信不疑。我高枕而思,听见门外传来小孩嗒嗒的脚步声,以及商量的耳语。随即,一支童声合唱队唱出古老的圣诞颂歌,叠句这样结尾:

    欢乐吧,救世主已诞生

    在圣诞日的早晨。

    我轻轻起身,匆忙穿衣开门,见一队美如仙子的小孩,漂亮无比,画家的想象也不过如此。合唱队由一个男孩和两个女孩组成,最大的仅六岁,像六翼天使[1]般可爱。他们正绕着房子,在每间寝室门前歌唱,但我突然出现使之一惊,他们腼腆地闭口不唱了。他们稍停片刻,手指在嘴唇上玩弄,不时胆怯地抬眼偷看;最后,好像一念之下蹦蹦跳跳跑开,转过走廊一角时还发出胜利逃脱的欢笑。

    这是一座坚强的堡垒,热情好客,颇具古风,处处令人亲切快乐。在我寝室的窗外,夏天一定风景如画。一块斜斜的草地映入眼帘,底部一条优美的小溪蜿蜒而行。鹿群悠然漫步。远处有一座美丽的村庄,村舍的烟囱饮烟袅袅。教堂塔尖阴暗,在晴朗的冷空映衬下,轮廓鲜明。按照英国习俗,房子周围种有许多常绿树,几乎如夏季一般;不过早晨打着浓霜,头晚的薄雾也因为寒冷而浓重,使树、叶皆覆盖着细细的晶体。明媚的阳光照在闪烁的叶子上,令人眩目。一棵桉树正好将簇簇红浆果悬垂在我窗前,一只知更鸟栖息于树顶,阳光沐浴,不无惬意,尚发出几声怨气。一只孔雀极力展示其壮丽长尾,以大公[2]的那种自豪与庄严,在下面平台上大摇大摆走动。

    我刚穿好衣,便有个仆人请我参加家庭祈祷。他把我带到宅第古老边房的一间小礼拜堂,我见大家多已聚在楼台,人人有坐垫、跪垫和厚大的祈祷书。仆人们则坐于下面的凳上。老绅士在台前一张桌旁念祈祷,西蒙大人充当执事应答,说句公正话,他显得极其庄重得体。

    礼拜式后唱圣诞颂歌,歌词由布雷斯布里奇先生根据他最喜爱的诗人赫里克的一首诗创作而成,再由西蒙大人按古老的教堂音乐谱写成曲。此家有几副好嗓子,歌声极其动听。我心中的喜悦和感激油然而生,尤其令我快意——尊敬的先生亦即怀着此心,朗诵出一节诗,他目光炯炯,声音完全不合拍合调。

    你们围着火光红红的炉边,

    天真无邪尽情狂欢;

    你们让我喝大杯祝酒,

    美酒溢出四处漫流。

    上帝啊,你用巨腕

    把我的土地变成乐园;

    我播下的种子不多,

    你却给我二十倍的收获。

    后来我才得知,他们凡是礼拜日和圣诞节都要做早礼拜,或由布雷斯布里奇先生念诵,或由家中某个成员。往昔,英国贵族和绅士们几乎家家如此,而今这风俗渐被遗忘,颇为遗憾。因为即使最迟钝的人,亦定会发觉这些家庭普遍安宁有序,似乎时时做一次美好的早礼拜,一天的各种心情便有了基调,一切情绪得以协调融洽。

    早餐系先生所谓纯古英国人的食品。现代人早餐吃茶点和烤面包,他对此深感悲哀,进行指责,认为是造成现代人娇气柔弱、神经不良、缺少古英国人亲切热诚作风的原因之一。他并不反对将其摆在桌上,让客人各取所需,不过餐具柜上同时备有不少冷肉、葡萄酒和淡色啤酒。

    早餐后,我同布雷斯布里奇和西蒙大人(或西蒙大人,除老先生外都这样叫他),在宅第四周漫步。陪伴我们的有许多绅士,如狗一般左右相随。[3]此家的狗仿佛总在宅第周围游来荡去,从欢快活泼的长毛垂耳狗,到从容稳健的捕鹿猎狗,应有尽有,而捕鹿猎狗已不知始于何时——它们对挂在西蒙大人纽孔上的狗哨子皆俯首贴耳,嬉戏中还不时瞥一眼他手中的小鞭。

    这座古老宅第,在金色阳光下比在苍白月光中更令人肃然起敬;先生认为那些整齐正统的平台,轮廓鲜明的建筑石头,已经修剪的紫杉树,具有一种傲然的贵族神气,我不禁感到此种想法富有魅力。此地孔雀特多,我谈及它们,说有"a flock of"[4]孔雀正沐浴在明亮的墙下。西蒙大人对我的措辞予以纠正,态度温和,说据最古老和最公认的狩猎专著,我应说"a muster of"孔雀。“同样,”他带一点学究气补充道,“我们说'a flight of'鸽或燕,'abevy of'鹌鹑,'a herd of'鹿、鹪或鹤,'a skulk of'狐狸,或'abuilding of'白嘴鸦。”他又告诉我,按照安东尼·菲策尔伯特爵士[5]的观点,“此鸟既有悟性,又壮丽美观,因为它受人赞扬时会立即撑开尾巴,尤其朝向太阳,有意将其婀娜的身姿更显赫地展现于人们眼前。但在秋日叶落之时,其尾亦脱落,它为此低声哀鸣,藏于隐僻处,直至羽毛再生。”

    对这一漫不经心的问题,他竟然小小炫耀一番学问,我不禁好笑。不过,我发现孔雀在大厅里十分显耀,布雷斯布里奇说它们深受其父宠爱。他父亲将这品种细心保留,一方面因为它们富有骑士品质[6],古昔盛宴中颇需要其装点;另一方面因为它们具有华丽壮观气派,与古老宅第极为融洽。他总爱说,一只孔雀伫立于古石之上,尤其堂皇尊贵。

    西蒙大人此时必须赶紧离开,他与村里的唱诗班歌手相约去教区教堂,他们将演唱他精选的歌曲。这男人小巧活泼,精神振奋,颇令人欢喜;他动辄引用一些作家的作品,而他当然并不每天读它们,我承认自己对此略感吃惊。我向布雷斯布里奇提起此事,他现出微笑,说西蒙大人肚里的整个学问,大约只限于六位古典作家之作,它们由老先生交给他,他一时兴起,如果在雨天或漫长的冬夜,就反复阅读。安东尼·菲策尔伯特爵士的《农业手册》,马卡姆[7]的《乡村乐趣》,托马斯·科凯恩[8]爵士的《狩猎专论》,伊萨克·沃尔顿[9]的《天使》,以及另外两三位古典作家的优秀著作,成为他的典籍。像所有知书不多的人,他对它们极为崇拜,景仰有加,各种场合无不引用。至于其歌词,大多从先生藏书室的古书里选出,并谱写成深受上一世纪名人喜爱的曲调。然而,他的文学知识尽管支离破碎,却被付诸实践,因此附近所有马夫、猎人和爱好运动的小人物,都视他为博学的奇才。

    我们正谈论之际,远处传来村教堂的钟声。据说先生有点苛刻,特别要求家人于圣诞早晨做礼拜,认为这是尽情表露感激与欢乐的佳日,正如古诗人塔瑟[10]写道:

    圣诞之时,满怀喜悦与感激,盛宴款待贫穷邻居,大小人物欢聚一起。

    “如果你愿去教堂做礼拜,”弗兰克·布雷斯布里奇说,“我保证你对我表弟西蒙的音乐成就可见一斑。由于教堂无管风琴队,他就把村里的业余管风琴手组织起来,并成立一个音乐俱乐部,使其不断提高;他还挑选了一个唱诗班,像依照马卡姆的《乡村乐趣》的指导,为我父亲挑选一群猎狗。他挑选所有‘嗓子低沉庄重的人’作男低音,从土包子中挑选‘嗓子宏亮清脆的人’作男高音。至于‘甜美的嗓子’,他以奇特品味从附近最漂亮的少女中挑选,尽管他断定这类人最难配合协调,因为漂亮歌手总是极其任性倔强,反复无常,很容易生出什么意外。”

    早晨虽然有霜,但天气特别晴朗,因此家里人多步行去教堂。教堂历史悠久,用玄武石筑成,在一座村子附近,离园林门约半英里。一所低矮舒适的牧师住宅与教堂毗连,似乎与之同龄。住所前面,优美地衬托着一棵紫杉树,它紧靠墙体;树叶茂密,光穿过其中的缝隙,照进小小的古式格构窗里。我们经过这荫蔽的住所时,牧师走出,在前引路。

    我原以为牧师养尊处优,长得油光水滑——人们常见这样的牧师舒适自在,被请到富裕的资助人家作客——然而我失望了。这位牧师身材瘦小,面容阴郁,灰白的假发过于宽大,不沾两个耳边,头仿佛缩在里面,如壳中干枯的榛果。外衣旧得发黄,下摆和衣袋也很大,衣袋甚至可装下教会的《圣经》和祈祷书。一双小腿插进饰有大带扣的大鞋,显得更加瘦小。

    布雷斯布里奇告诉我,牧师在牛津大学时曾和他父亲同住一室,父亲继承遗产后他即以此业为生。他热衷黑体活字,几乎不读罗马字体的印制品。他爱读卡克斯顿[11]和威金·德·沃德[12]版本的书,孜孜不倦研究因为微不足道而湮没无闻的英国古代作家。也许为遵从布雷斯布里奇的意志,他对古昔的节日礼仪与风俗勤奋研究,其热情同样高昂,仿佛他和布雷斯布里奇先生以前即是趣味相投的好友。但他不过具有埋头苦干的精神,性情忧郁者会以此精神坚持不懈从事任何研究,就因为它是公认的学问,而对其内在本质漠不关心——无论为显示古代的聪明才智,还是污秽糟粕。他全神贯注研读古典著作,以致它们似乎呈现于其面容之上;而假如面容真为心灵的标志,那么他的面容可比作黑体活字的扉页。

    来到教堂门廊,我们发现牧师正指责头发灰白的教堂司事,说他不该把槲寄生栽在装饰教堂的植物中间。他说这是一种非神圣的植物,因为古时克尔特人中的巫师曾在神秘仪式中使用,从而被亵渎;虽然节日用以装饰大厅、厨房无害,但神父们认为它既已被亵渎,就完全不宜作神圣之事。牧师对此十分固执,可怜的司事只好拔掉大部分卑微的纪念物(尽管他喜欢),否则牧师就不做这天的礼拜。

    教堂内侧古老悠久,极为简朴:墙上有几处布雷斯布里奇家人的壁碑;祭坛旁是一座古代工艺坟墓,上面有一尊全身盔甲的武士塑像,他两腿交叉,标志着曾为十字军战士。据说他是此家一员,曾在这神圣之地引人注目,大厅壁炉上的挂像正是其人。

    礼拜当中,西蒙大人从靠背长凳上站起,反复应答,声音洪亮,表明他严守礼节,虔诚之至——老派绅士和古老家庭的人对此总一丝不苟。我还注意到,他翻动对开祈祷书时手似乎在舞动,可能炫耀手指上巨大的装饰印章戒指,它大概为家族的遗传物。不过他显然对礼拜中的乐曲尤为关心,目不转睛看着唱诗班,十分起劲地打拍子。

    乐队在一处小楼座里,只露出稀奇古怪的人头,一个挡着一个。我特别注意到村裁缝的头部,他面容苍白,额头和下巴凹陷。他吹着单簧管,脸似乎变成尖形。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胖子,正弯着腰,卖力地拉一把低沉的中世纪六弦提琴,因此只可见其秃头圆顶,像一只鸵鸟蛋。女歌手里有两三个漂亮脸蛋,因为早晨打霜,寒冷刺骨,呈现出鲜明的玫瑰色彩。不过男歌手们被选上,显然凭借其嗓子而非容貌,犹如挑选古老的克雷莫纳小提琴[13]。由于必须几人合看一本歌词吟唱,所以他们的面容奇形怪状挤在一起,倒像我们时而在乡村墓碑上见到的一组小天使雕像。

    一般的礼拜乐曲,唱诗班尚可,只有吟唱部分总体稍迟于乐器。某个漫不经心的提琴手,不时以惊人速度赶上,以夺回落下的时间。他穿过重重障碍,其速度连最心切的猎狐人也自愧弗如,最后及时到达终点。但最受考验的尚为西蒙大人安排的一首圣歌,他对此寄予厚望。不幸一开始就出大错:乐师们慌慌张张,西蒙大人忐忑不安,一切乱套,毫不整齐,直至他们唱到合唱词,开始是“咱们一齐唱吧”。似乎在招呼不合拍者。演唱混乱不堪,前后不一,每人只顾自己,唱完了事,或更确切说能唱多快唱多快——除了一个戴角制眼镜的老歌手,他的眼镜架在能发出响亮声音的长鼻上。他碰巧站得远一点,沉迷于自己的曲调,不停发出颤音,扭动头部,紧盯歌词,独自用鼻音唱着,一路迂回向前,远远掉在后面。

    牧师对圣诞节的习俗礼仪以及如何遵守方为恰当,作了一番多才多艺的讲道,说它不仅是感恩之日,也是欢乐之日。他用教会最早的风俗习惯,证实自己观点正确,并用圣狄奥鲁斯[14]、圣西普里安[15]、圣克里索斯托[16]、圣奥古斯丁[17]和众多圣人教父的权威典籍予以佐证,从中旁征博引。我发觉,为维护一种观点——在场者似乎谁也不想争论——他竟然非找出大量证据不可,这使我有点困惑;但我不久发现,这位虔诚的人心中在和一大批对手争论呢。因为,当清教徒[18]对教会礼仪激烈攻击,当议会宣布把古老而不幸的圣诞节赶出国土,他对圣诞问题作了认真研究,全然卷入这场革命的宗派论战。[19]这位可敬的牧师只生活在过去,而对眼前的事知之甚微。

    他把自己囿于虫蛀的坟堆当中,整天关在幽静古旧的小书斋里,昔日的书页在他眼里是今天的报纸,而“革命”[20]时代倒只成为现代历史。他忘记不幸的“肉馅饼”遭举国反对一事,已过去两百年,那时李子粥被斥为“纯粹的天主教产物”,烤牛肉被斥为反对基督;忘记在王政复辟时期[21],查理王朝一片欢腾,圣诞节再次兴起。他用自己斗争的激情点燃人们的热情,也点燃一大批想象敌人的热情——他必须与之抗争。在圣诞节问题上,他同老普林[22]和另外两三个被遗忘的圆头[23]敌人,展开顽强斗争。讲到最后,他以非常庄重而动人的举止,力劝听众坚守祖先的传统习俗,在教会这个愉快的纪念日盛宴款待亲友,尽情欢乐。

    离开教堂时,会众受牧师真诚感染,似乎无不兴高采烈;讲道给听众如此明显的直接影响,我确实难得一见。大人三三两两聚在教堂庭院,互致问候,彼此握手,孩子东奔西跑,叫喊着“呜呜!呜呜!”[24]并反复说着陌生的韵文;这时牧师来到我们中间,说这些韵文从古流传至今。先生走过时村民们脱帽致意,向他表示节日的良好祝愿,张张面容流露真情。他请他们去自家吃点什么,以便抵御寒冷天气;我听见几个穷人向他祝福,深信这位尊敬的老骑士欢乐时刻,也没忘记真正的圣诞美德——仁慈博爱。

    回家路上,他似乎豪情满怀,幸福无比。我们翻过一块丘地,俯视一片美景,不时听见土里土气的欢乐声;先生稍停片刻,环顾四周,其慈祥神态无法形容。这天多么美好,本身就足以使人顿生慈善之心。尽管早晨有霜,却晴空万里,太阳冉冉而升,足可以融化向南的斜坡上的薄雪,使生气勃勃的绿色植物呈现于眼前——即便隆冬时节,英国风景也被这绿色装点。大片大片的翠绿喜气洋洋,与荫蔽的山坡和洼地中眩目的白雪交相辉映。明朗的阳光照耀着掩映的溪堤,寒冷清澈、银波闪闪的溪水显露出来,穿过湿淋淋的草地;它散发出水汽,使地表形成薄雾。温暖与绿色冲破寒冬束缚,确实令人喜悦:正如先生所言,这标志圣诞节热情好客,冲破了虚礼自私的寒气,使颗颗心灵融化流淌起来。他高兴地指着欢快的象征物,从舒适的农舍和低矮的茅屋烟囱里散发而出。“我真高兴看见人们,无论贫富,都欢欢喜喜度过这一节日,”他说。“一年中,至少有这么一天非同寻常——无论走到哪里,必定受到欢迎,似乎全世界都向你敞开大门。我几乎和可怜的罗宾汉[25]一起,诅咒反对这美好节日的暴君。”

    圣诞节抱怨嘀咕的家伙,

    真想置他于死地;

    愿他们与汉弗莱[26]同餐共桌,

    不然抓走他的就会是先生凯奇[27]。

    往昔的一些游戏和娱乐,这时节在下层人民中盛行,上层人士也给予支持,然而它们都已衰败,实在可悲;先生继续讲述此种情况,不无忧伤。那时,古老的城堡大厅和庄园主宅第白日敞开大门,餐桌上摆满腌野猪肉、牛肉和啤酒,竖琴声和颂歌声不绝于耳,无论贫富者都欢迎进去寻欢作乐。[28]“我们古老的游戏和本地风俗,”他说,“对农夫影响极大,他因此更热爱家乡,加之受到贵族帮助,也喜欢自己的老爷。那些游戏和风俗,让时光更快乐,更亲切,更美好,我可以如实背诵一位古诗人的诗:

    我对这些风俗喜爱无比,

    有人却意欲取消往日的游戏;

    他们故作庄重,刻板出奇,

    古代的真诚几乎被彻底抛弃。

    先生继续说:“英国变了,纯朴真诚的农夫几乎没有了。他们已同上层阶级分离,好像彼此利益互不相关。他们变得过于世故,开始读报纸,听啤酒店的政客高谈阔论,自己也谈论改革。我以为,有一办法可使其在这艰难岁月里心情愉快,即达官贵人们多去自己的庄园住住,多和乡下人一起,重操古代英国欢乐的游戏。”

    此即好心的先生缓解公众不满的方法:他的确也曾将自己的学说付诸实践,几年前圣诞节时,按照古老方式敞开家门。然而,面对这种热情好客的做法,乡下人不知所措,因此出现许多怪事——所有流浪汉涌向庄园,一周来到附近的乞丐,比教区干事一年打发走的还多。从那以后,他就只请附近体面的农夫圣诞日到大厅玩耍,并把牛肉、面包和啤酒散发给穷人,让其在自家欢乐一番。

    我们回家不久,远处即传来乐声。只见一群乡村孩子沿路走来,后面跟着一大群村民、农夫。孩子们没穿外衣,衬衣袖奇特地系着丝带,帽上饰以青枝绿叶,手拿小棍。他们在大厅门前停下,音乐转成奇异的曲调,孩子们跳起罕见复杂的舞蹈,时而前进,时而后退,一边敲打手中的棍,与音乐非常合拍。有个孩子异想天开把狐狸皮戴在头上,其尾在背后摆来摆去;他不断在别的孩子外围跳跃,做出许多稀奇古怪的动作,把一个圣诞盒弄得格格作响。

    先生饶有趣味、满心欢喜地看着这别具一格的表演,向我详细介绍其由来;他追溯到罗马人占领英国岛时期,充分证明它源于古人的剑舞。“现在,”他说,“这种舞快要灭绝了,不过我在附近还能偶尔看见它的踪迹,并鼓励大家再次跳起,尽管说实话人们晚上用短棍狂舞很容易打破脑袋。”

    舞会结束后,主人又拿出腌野猪肉、牛肉和家酿烈性啤酒款待大家。先生本人也置于庄稼人中,他们向他表示尊敬和关心,虽然举止笨拙。真的,我注意到两三个较年轻的农民,趁先生一转背就举起大杯酒喝,还做怪相,互相挤眉弄眼,但一见我就板起一副面容,相当拘谨。可是和西蒙大人一起,他们似乎都更随便。他娱乐消遣的方式多种多样,在邻近很出名。他去每家农舍和茅屋作客,与农夫及其夫人们聊天,同其女儿嬉戏,像个流浪的单身汉,谦恭的蜜蜂,从乡下所有玫瑰红的嘴唇上采集蜂蜜。

    面对欢乐可亲的场面,客人们很快不再腼腆。当上层阶级的人慷慨亲切时,下层阶级的人便心怀喜悦,其中不无真诚与深情;一股感激暖流涌入他们快活的胸中,主人一句坦然亲切的话语和小小的玩笑,比珍贵的物品更让客人高兴。先生走后,欢乐有增无减,大家尽情寻欢作乐;尤其西蒙大人和一个容光焕发、白发苍苍的农夫——他看似村中才子。我注意到,所有同伴都大张着嘴,等他反驳,还没完全弄明时已无缘无故大笑起来。

    的确,仿佛整座房子都欢天喜地一般。我回房间换衣准备用餐时,听见小院里传来音乐,从俯瞰它的窗口,见一支巡回乐队用排箫和铃鼓演奏。一个卖俏的漂亮女仆和一个活泼的乡下少年跳着快步舞,另外几个仆人在旁观看。姑娘跳得正起劲,忽然瞥见窗口上的我,顿时脸红,带着淘气的神态,故作慌张地跑开了。

    注释

    [1]相传为最高天使。

    [2]西班牙或葡萄牙的最高爵位。

    [3]狗在西方为宠物,所以这里含褒意。

    [4]此词和后面的英文均可译为“一群”。英文在表示不同动物的量时,必须用不同的词。

    [5]菲策尔伯特爵士(1470-1538),法官和作家,其《农业手册》是一本为农民写的实用书。

    [6]指勇武、荣誉感、侠义、扶持弱小、慷慨、谦逊、尊敬女性、对敌人宽容等。

    [7]马卡姆(1568-1637),学者,诗人,戏剧家,农业专家。

    [8]科凯恩(1519?-1592),乡村绅士,一生致力于狩猎。

    [9]沃尔顿(1593-1683),作家,还著有关于同代人的生活集子。

    [10]塔瑟(1525-1580),农场桂冠诗人。

    [11]卡克斯顿(约1422-1491),英国第一个印刷业者。作为翻译者和出版者,他对英国文学有巨大影响。

    [12]沃德(?-1534),卡克斯顿的比利时学生,伦敦的第二个印刷业者。

    [12]16至18世纪在意大利北部城市克雷莫纳制造的名牌优质小提琴。

    [14]埃及基督教神学家,385年任亚历山大教长。

    [15]圣西普里安(200?-258),早期非洲基督教神学家。

    [16]圣克里索斯托(347?-407),希腊教父。

    [17]圣奥古斯丁(?-604),罗马本笃会圣安德烈隐修院院长。

    18]基督教新教的一派。

    [19]根据1652年12月24日出版的一份小报《飞翔的鹰》:“议会这天就海军之事花费了不少时间,以便解决海上的事务;就在他们休会前,有人提交了极力反对圣诞节的抗议书,其根据是《圣经》中的《哥林多后书》第5章第16节;《哥林多前书》第15章第14、17节;庆祝安息日的根据是《圣经》中的《约翰福音》第20章第1节;《启示录》第1章第10节;《诗篇》第118章第24节;《利未记》第23章第节7、11节;《马可福音》第15章第8节;《诗篇》第84章第10节,其中圣诞节被称为反基督的弥撒,并将过圣诞节的人称为弥撒贩子和教皇至上的信仰者。所以,议会用了一些时间商议废除圣诞节的问题,并就此颁布命令,决定于次日俗称的圣诞节开会审理。”――原注

    [20]指1688年至1689年英国的光荣革命。

    [21]指1660年查理二世的复辟时期。

    [22]普林(1600-1669),清教徒小册子作者。

    [23]即清教徒。

    [24]“呜呜!呜呜!三块布丁哭一哭,砸开干果大声呜!”――原注

    [25]英国民间传说中劫富济贫的绿林好汉。

    [26]汉弗莱(1391-1447),英王亨利四世的第四个儿子,保护人文主义者。

    [27]17世纪一著名刽子手。

    [28]“英国绅士在这盛大节日开始之际——即圣诞节的早晨——于黎明时分让所有佃户和邻居进入他的客厅。高度啤酒被打开,黑人小伙子端着烤面包、食糖、肉豆蔻和上等柴郡干酪,大大方方地走来走去。哈肯(大香肠)必须在破晓时煮好,不然两个男青年就得牵着那个女子(即厨子)的胳膊绕着市场疾走,直到她为自己的懒惰害臊为止。”——《在我们的炭火边》。——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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