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院-兜兜转转的婚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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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互不相干两家人,仁爱促成一家亲。

    恩报升华结连理,亲上加亲过百春。

    梁善是梁庄一位命运悲惨的青年,今年21岁。他12岁时失去了爷爷奶奶,18岁前失去了父母,家里就剩他一个人,过着独居的生活。初中毕业后,由于经济困难,他辍学回家务农,经营他家的责任田,播种收割时需要亲戚、近门和邻居的帮助,平常的农田管理全由他自己负责。在农闲季节,他还做些小买卖,因为没有本钱,所以没有固定的生意。他经常赶会,经常跑集市,随时找机会,找到啥生意做啥生意。这边买,那边卖,赚个跑腿钱,赚个地方差价。春节前卖年货,从城市以批发价买来,推着车子在农村里卖;正月十五前卖小孩用品和儿童食品;正月十五以后在农村收鸡蛋,到孵化厂卖,供他们孵化小鸡;收麦前他卖收麦用具,收麦后卖农药、冬季来临卖保暖用品,如手套、耳暖、围脖、口罩等等。偶尔卖蔬菜、卖煤球或收破烂。总之,他随机应变,看见啥机会就卖啥。当然这种买卖赚不了大钱,只能赚仨核桃俩枣的,可以有个零花钱。

    一天下午,他骑着车子路过齐庄时,发现在一条河沟沿上的大柳树下,放着一个包袱。他下了车走近一看,包袱里包着一个婴儿,他抱起来扒开仔细一看是个女婴,圆胖脸,很可爱,那女婴看见他以后甜蜜地向他笑,很明显这个女婴是被遗弃的。他在想,这么好一个小女孩为什么把她扔掉呢?他马上找到了答案:当前计划生育抓得很紧,这很可能是计划外生育,生下来养了几天之后就把她扔了。可以看出这家对自己的后代还是很疼爱的,他们扔她肯定是出于无奈,有什么难处,不得已而为之。他们不想把她置于死地,他们给她穿得暖暖的,上衣穿着白底蓝花布的衬衣,外面是一个崭新的红棉袄,摸着暄腾腾的,里子是蓝的;下身穿了一条灰色连脚棉裤,也是里表新的;外面包一条小棉被,表是浅黄底,红牡丹花,里是浅蓝色的,并有细密的隐隐约约的格条,最外面是一个大红单子,紧紧地把棉被包起来,只把婴儿的小脸蛋露出来。她不哭不闹,滴溜溜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人。梁善看了看四周,不远处有几个女学生,他问:“学生,你知道这是谁放在这里的孩子吗?”

    女学生说:“不知道,已经在这儿几天了,有一个老奶奶不断来喂她奶。”

    梁善问:“现在这个老奶奶在哪儿?”

    女学生说:“不知道,她只来喂奶,喂罢就走了。”

    梁善问:“她说什么了吗?”

    女学生说:“她说这个孩子她们不要了,放在这里让谁捡走的。”

    几个女学生进学校了,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了。那是一个深秋,小北风不停地刮着,刮在脸上有些凉飕飕的。树叶轻飘飘地、丝丝悠悠地落了下来,落到地上,落到水沟里,落到女婴儿的包单上。梁善把婴儿抱起来,放在胸口,把脸贴在包裹上,紧了紧胳膊,然后把婴儿小心翼翼地放在自行车后边的挂篮里,骑上车子,飞快地向十几里以外的梁庄家里走去。

    梁善到家以后,把婴儿放在床上,把邻居周大妈叫来,询问她有关抚养孩子的有关事宜。

    周大妈帮他把包裹一层一层地解开,又把婴儿的衣服解开,在胸前的棉袄与衬衣的夹层处发现一个小信封,里面有该婴儿的出生年月日。按照信封里的说法,该婴儿整整两个月。在婴儿的腰左侧发现一个核桃大的烂肉,周围冒着红色血水。周大妈说这是一种疮。她说:“很可能这是个有名称的疮,怪不得她家里人把她扔掉。”

    梁善问:“疮还分有名称和没名称吗?有名称怎么着?没名称又怎么着?”

    周大妈:“有名称的疮就是这种疮有名字。常言说‘疮怕有名,病怕没名’。也就是说有名字的疮不好治,没有名字的病不好治。”

    他们又叫来李大妈、王大妈,问她们见没见过这种疮,有什么治疗办法。她们有的说是“腰漏”,有的说是“红斑狼疮”,还有的说是“杨梅疮”,不管是哪种疮,都是非常不好治的疮。

    周大妈好心地对梁善说:“孩子,你还是把这婴儿送回去吧,这病治不好。你想想,如果是好好的孩子,谁舍得把她扔了哇?”

    李大妈说:“我同意周大妈的意见,最好把她送回去。你年纪轻轻的,捡个孩子干什么呀?再说啦,这婴儿有大病,你花了钱也治不好,最后落个人财两空。”

    王大妈问:“现在你怎么办呀?”

    梁善说:“我先给她看病,看好病养活她。”

    周大妈:“养几年再送人吗?”

    梁善:“等她长大了,中用了,她想离开我她可以自己走,我绝不会送人。”

    王大妈:“你本来就是个孩子,你来养个孩子,不好养的,你没吃过这个苦头,你不知道这里边的难处。再说,你年纪轻轻的,正是介绍对象的时候,人家女方一听说你有个孩子,人家会怎么想,人家会同意来当妈妈吗?恐怕很难。”

    周大妈:“是呀,谁家的大闺女也不会来先当妈妈,你的媒就很难找。”

    梁善坚定地说:“不管怎么困难,我一定把她养大,孩子这么小把她扔来扔去的,太可怜了,我实在不忍心把她再扔出去,也舍不得把她送给别人,我一定亲自养活她。”

    几位大妈齐声说:“好吧,既然你坚决抚养她,我们一定帮助你。”

    她们回家给他拿来几件小孩衣服、喂奶工具,告诉他抚养孩子的有关事项,并建议他赶快去大医院为孩子看病。

    梁善带着捡来的女婴,在省城人民医院住了下来,当医生问他与女婴的关系时,他毫不犹豫地说他是她的父亲。就这样他当起了父亲,他一个21岁的小青年,还没有结婚就当上了父亲。他从来不曾想到,当这个父亲会有什么代价,他也根本想不到当这个父亲对他的今后会有多大的影响。在当父亲的刹那间,他就做好了思想准备,准备应付一切后果,准备克服一切挑战,他是婴儿的父亲,他与婴儿就是父女关系,他们全家本来是他一个人,现在成了两个人了,他有了一个女儿,这样,他的命运与女婴的命运就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今后的日子就是同呼吸、共命运。

    他们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病治得利利落落。医生对他说今后当心些,不要再烧着孩子了。他这才知道,女婴的烂肉不是什么疮,而是烧伤。

    梁善带着婴儿回到了梁庄,开始迈上漫长的人生之路。

    梁善购买了奶瓶、奶嘴,幸亏有羊奶、牛奶,幸运的话还能找来哺乳期妇女的婴儿喝不完的奶水,小孩喝奶的温度,小孩什么表现是饿了,什么表现是吃饱了,每天喂奶几次,什么时候是最佳喂奶时间,等等,他都一一仔细询问周大妈,虚心向她学习。周大妈很诚恳地帮助梁善,每一个细节,她都亲自看着让梁善操作一两遍。在照顾孩子的其他方面,例如晚上如何搂住孩子睡觉,如何把她尿尿,如何把她拉屎,多长时间喂她一次开水,甚至连如何换尿布,他都认真学习,请周大妈为他演示后,他亲自实践一两遍,直到熟练掌握为止。在询问这些技巧时,梁善忽略了用得最多、最常用的穿衣技术,周大妈反问他:“你会给她穿衣服吗?”梁善以为穿衣服是不用学的,也不是什么技术,我们每天都穿一次衣服,他说:“我想穿衣服没问题,我应该会。”周大妈说:“你为她穿穿让我看看。”梁善一实践,不行。小孩太小,不会坐,更不会站,只会躺着,胳膊、腿都是软的,立不住,也不听使唤,梁善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没有把棉衣穿上,这时他才认识到,为小孩穿衣服并非容易之事。周大妈告诉他:“你坐在床上,两腿半蜷,形成一个圆圈,让孩子坐在腿圈里,让她的背靠在你的滕盖上,她就成了站立的状态,你用一只手抓住她,另一只手拿着棉衣,先把她的一只胳膊穿进去,再穿另一只胳膊。她的上衣穿好后,让她仰面躺在床上,这样裤子就好穿了。”

    梁善的生活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过去他在家里,吃饭、睡觉,整天不说一句话。现在他的事可多了,为小妮办的事比为自己办的多得多。他非常高兴,他有个女儿了,更使他满意的是小妮经常向他笑,她笑得那么甜蜜,那么温馨。他不时地逗逗她,向她使个鬼脸,她咯咯发笑,他用手摸摸她的脸蛋,她也笑个不停,笑着两条小腿一弹腾一弹腾的,两只小手也是一抓挠一抓挠的,她的笑,她的腿与胳膊的动弹,对他来说都像是文艺表演,都给他带来无限的幸福和无穷的享受。

    他每时每刻都与她在一起。他喂她吃饭,搂着她睡觉,把她拉屎撒尿,为她脱衣睡觉,穿衣起床。此外,他外出也带着她,把她放在自行车后座架上挂的吊篮子里,带上奶粉、暧水瓶和奶瓶,也带几件衣服,以防变天。当然,伞和塑料布也是少不了的。他赶集、跑会,也带住她,他串村卖东西时,也带住她。可以说他去哪里都带着她,一步也不叫离开他。他不得不这样,因为没有第二个人能帮他的忙。

    梁善给小妮起了个名字叫梁齐,因为他是在齐庄捡到她的。

    梁善走动不离带着孩子的事在周围村庄是出了名的,村民们都认为他是个好青年,纷纷为他说媒,但女方的条件都是不要小妮,只有把小妮先送给人,才答应这个媒,她们都说不愿意一进门就当继母,而且今后自己不能再生了,这是她们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因为那时一对夫妇只能要一个孩子,梁善是坚决舍不了小梁齐,他说:“梁齐就是我的命,我的一切,我宁愿不要老婆,也不能不要小梁齐,我不要老婆能过,但不要梁齐不能过。”慢慢地也就没人说媒了。

    就在这时柳家庄有个叫柳叶的姑娘看上了梁善,一心想嫁他,她天天吵闹她妈,叫她妈找个媒人为她说媒。梁善的姥姥家恰在柳家庄,柳叶的妈妈赵环去找梁善的舅舅李林,她对李林说:“俺那傻闺女非要寻你的外甥梁善不行,好几个媒人为她说了好几个了,她都不同意,她执意要嫁给梁善。请你费费心,把这个媒说成。”

    李林:“我那外甥是个穷光蛋,家里啥也没有,除了一些吃的粮,本来有几个存款,可是为那个小妮看病也花完了,现在是一天挣的一天花,挣不来就没花的,你的闺女去他家适应吗?我看不适应,很不适应。从经济上说,你家经济基础雄厚,可以说是吃穿不愁,真可谓粮有万石,钱有万贯,吃不尽,花不完,三年不收也不作难,我认为你们还是慎重考虑一下,不要心血来潮,过后又后悔。”

    赵环:“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闺女说她考虑好长时间了,她的这个决定不是贸然行事。说实话吧,我闺女想寻他我也不怎么同意。论他的长相、他的个子、他的身材,都没说的,他的经济条件不好,这也不是大问题,他唯一的问题是他捡个孩子,这是我接受不了的,闺女一去就当上继母,让人认为我家这个黄花姑娘嫁给个二婚男的,好像俺闺女的条件很差似的。论长相,周围村庄的女孩没有比她强的,论个子,她是1.65米,不高不低,她的脸型、各个器官的搭配、她的身姿、她的风韵、她的神情,没有一个小伙子看见她不动心的。但人家心动她,她不心动人家。我整天想,谁要是被俺的闺女看上,他肯定是个有福人。这不,你外甥真幸运,真的被我闺女相中了。你告诉他把孩子送出去,我们要求的就这一个条件。你劝他要知道天高地厚,不要有眼不识金镶玉,要说服他识时务,不要太翘脚了,不然就会落一场空。古人说:‘花到堪折直须折,莫到花落空折枝。’”

    李林听了赵环的话很高兴,他知道赵环有个闭月羞花的女儿,再加上她家的经济条件好,与她家攀上亲比登天还难,这都是周围村庄里的青年人想都不敢想的。这个沉鱼落雁的姑娘,心驰神往地喜欢上他的外甥梁善,这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欣喜若狂,蛮有把握地说:“我是梁善的亲舅舅,他的事我说了算,这个媒我同意了,你们要求的条件,我们能办到,不成问题。”

    李林兴高采烈地来到梁家庄,他开门见山地对梁善说:“孩子,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梁善说:“啥好消息呀?看叫你高兴的!”

    李林说:“俺村柳叶的妈妈赵环告诉我,柳叶下决心要嫁给你,别人谁也不嫁。只要咱们同意,这个媒就成了。”

    梁善:“她们有什么条件吗?”

    李林:“有。”

    梁善:“什么条件?”

    李林:“把小妮儿送出去。”

    梁善:“我就料到她们这个条件,如果这个条件我要干,我早就娶来媳妇了。”

    李林:“她们这个条件不高哇。这本来就不是你亲生的,你捡来的,现在你把她送人就行了,你是完全对得起孩子的。再说啦,这个媒茬好哇。多少年来,方圆多少里中,这样的条件是没有的,论这姑娘的长相,论家庭条件,是多少人向往的,我已代表咱们一方告诉她们,同意她们的条件了。”

    梁善很生气地说:“舅舅呀,你真糊涂,她长得再好,对我来说不是幸福,她家经济条件再好,对我来说无关紧要。当然啰,如果她们没有这个先决条件,这个媒我是乐意接受的,这个姑娘我见过,长得非常漂亮,我很愿意娶她,但她如果要求我把孩子送出去,我就不同意了,我宁愿不要她,也不会把孩子送给人。”

    李林说:“孩子呀,你就没看看你多大了?与你同岁的,甚至比你小的,几年前就结婚了,很多都有孩子了,而你还一个人,带一个捡来的孩子,还是个女孩。你要知道,你家到你这一辈已经是三代单传了,你爷爷,你爹爹,你,都是弟兄一人。可是到你这一代连单传也传不下去了,你们家的传宗大业就要断绝在你身上。依我的意见,你娶个媳妇成个家,你也可能有个后代,保持你这个家族继续延续下去。”

    梁善:“舅舅,我不是不想结婚,而是没一个闺女愿意与我结婚。”

    舅舅:“你这孩子,在你舅面前瞪着两眼说瞎话,据我所知,有几个闺女看中了你的人品,很同意与你的婚事,可是连一个也没有成事儿。”

    梁善:“她们同意是不假,但她们都有个先决条件:我必须把小梁齐送给人,不能要这个捡来的孩子,她们谁也不想来这里接受个女儿,她们都是想自己生,不愿意要别人的。”

    舅舅:“人们常说孩子都是自己的好,她们不想接受别人的孩子也是常理。你如果不同意送走孩子,你就找不来媳妇了。你看这样好不好,你把小梁齐寄托给你姨,让她为你养住,这不就等于送人了吗?等小梁齐长大了,你想要还可以要回来,你姨保证还给你。你如果不要,你姨就留在她身边,作为她家的一员,这样不就两全其美了吗?这样好吗?”

    梁善:“不好。”

    舅舅:“为什么呢?你别死脑筋,硬钻牛角尖了,这是个非常完美的办法。”

    梁善:“从解决我的婚姻问题上说,这是个好办法,但我感情上接受不了,梁齐是这世上最可怜的孩子,她的命运最悲惨。她出生不久就被家人扔在野外,身患疾病,在那秋风瑟瑟的大树下无人问津,实际上她已经到了死亡的边沿。一个小生命来到世上没几天就要死亡,这是何等残酷啊……”说到这里,他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他泪眼婆娑地继续说:“我看她太可怜,就把她捡了回来。我也是一个人,我不是被遗弃的,我已是成年人,即使这样,我失去父母的悲痛也是难以想象的。她这么小就被遗弃,而且还是带着烧伤。这么大的不幸,这么大的痛苦,让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来承担,这太不公平了,太残忍了!我这样对待她就是不让她再有任何痛苦,让她享受到一个孩子应该享受到的幸福。她失去的母爱,我要给她挽回过来,她失去的家庭幸福,我也要为她弥补过来。况且,我还要培养她长大成人后去上学,上到大学毕业,等她能自力更生,有了生活能力以后,我会自觉离开她。现在她们不同意我,这正好,我还不同意她们呢。我还怕她们来到我们家后待小梁齐不好呢!我现在不解决婚姻问题,等小梁齐大学毕业了,有了工作,成个家,一切安置住后,我再解决婚姻问题也不迟。”

    舅舅:“你是大白天说梦话,你没想想那时已经多大了,你都四十多了,这是二十年以后的事了,你还结什么婚,成什么家呀?净是胡扯八道!”

    梁善:“不,不,我一点也不胡扯。我听说当年陈毅元帅就是四十多岁与二十多岁的张茜结的婚,毛泽东主席还表扬他是晚婚晚育的模范。”

    李林无可奈何地说:“我已经答应她们了,你让我咋回话呢?说话不算数是最难出口的。”

    梁善:“你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就说我不愿意丢弃孩子,其他条件也都非常满意。”

    李林把梁善的意见告诉赵环以后,赵环直截了当地传给了女儿柳叶,她对柳叶说:“这回你可安心了吧?人家还是不愿意。”

    赵环从根本上不同意这个媒的原因主要是梁善有个捡来的孩子,其次是他家里太穷。李林把梁善不同意的意见告诉赵环以后,她不同意这个媒的理由就更足了,所以才这样告诉女儿。可是女儿听了却非常诧异,她说:“他不愿意?他真不识抬举,有眼不识泰山,已有十多个媒婆给我说媒,还没有一个是男方不同意的。他不同意,我倒有些纳闷了,我怀疑他是否精神正常!是他亲口说的吗?”

    赵环:“他舅舅李林说的,李林说是男方亲口讲的。我说妮儿呀,他不愿意拉倒,咱非找他不行吗?这世上好男孩多着呢!”

    柳叶:“人有千千万万,但倾心的只有一人,花有千万朵,但宜人的只有一枝,我怀疑这不同意的话是否出自他口。”

    赵环:“他舅舅说的还能有假?绝对是真的。”

    柳叶:“我却怀疑。”

    赵环:“那怎么办?”

    柳叶:“我只有听到他亲口说才相信。”

    赵环:“你怎么能听到他亲口说呀?”

    柳叶:“我要亲自去见他。”

    一天傍晚,天刚麻麻黑,柳叶来到梁善家里,梁善把她让到堂屋。他们坐下以后,柳叶问梁善:“你认识我吗?”

    梁善:“我当然认识,你不是柳家庄柳叶姑娘吗?”

    柳叶:“你怎么认识我的?”

    梁善:“你是这一带的大美女,没有一个青年人不认识你的,咱们这一带的年轻人中流传着这么一个顺口溜:

    东家庄,西家庄。

    谁不认识柳姑娘?

    这一带的天仙女,

    各个村庄美名扬。

    见她一面心陶醉,

    说一句话生妄想。

    如果与她聊几句,

    就是死了也无妨。

    “今天你亲自登门与我谈话,我真是三生有幸。”

    柳叶:“我是个直爽人,咱们开门见山,一句话说到点子上。我问你,我妈托你舅来说媒,你为啥不同意?说明你不喜欢我,对吗?”

    梁善:“不对,我非常喜欢你,与你说那么多媒你都不同意,而非要嫁给我,是我求之不得的,我做梦都想找你做老婆。这个媒不是我不同意,而是你不同意。”

    柳叶:“你瞪着俩眼说瞎话。是我们主动找你舅来说媒的,怎么能说我们不同意呢?”

    梁善:“你们是假同意,而是真不同意。”

    柳叶:“什么真同意,假同意的?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哪有什么真真假假的?”

    梁善:“你们说同意时是触碰了我的底线,让我干我不愿干的事后才同意的,这说是同意,实际上是不同意,这是耍手腕,还不如直接说不同意呢,净在字眼儿上兜圈子。”

    柳叶:“你的啥底线呀?”

    梁善:“叫我把我捡的孩子送走就是我的底线,就是我绝不会干的事。”

    柳叶:“我们还不知道这个孩子对你竟这么重要!”

    梁善:“对,她是我的命,她是我的一切!当然婚姻也很重要,尤其是遇到像你这样让我倾心的姑娘时,即使这样,若是与孩子发生矛盾时,我宁愿舍婚姻而不舍孩子。孩子婚姻都重要,二者哪个不可少。若要二者选其一,甘心情愿婚姻抛。”

    柳叶:“我明白了,咱这个婚姻成与不成的关键问题就是这个孩子。”

    梁善:“对,如果同意留住这个孩子就成,如果不同意留住这个孩子,就不成。单从感情上说,我最喜欢你,能娶你做妻子是我最大的幸福。如果娶不了你,是我终生无法弥补的遗憾,也可以说是我这一辈子不可挽回的痛苦。”

    柳叶:“看来你对我还是很喜欢的啰。”

    梁善:“非常喜欢。”

    柳叶:“我对你说实话,我非常喜欢你,喜欢到痴迷的地步,我是非你不嫁。”

    梁善:“你也不要这样,我如果符合你的要求可以,如果不符合你的要求,就不要勉强,还有你妈,你家里其他人,要参考他们的意见。”

    柳叶:“你还别说,若你留住孩子,还就是我妈不同意。我倒没有什么,我不在乎这些,要个女儿有啥不好哇!但我妈死活不同意,她说如果我同意接受个闺女嫁给你,她就无脸见人,她一定去死,她决不会同意让我这样出嫁。”

    梁善:“在婚姻与妈妈之间,还是妈妈重要,宁愿不结婚,也不能不要娘呀,正如我宁愿不结婚也不能不要孩子一样。再者,没有一个妈妈不喜欢自己的孩子的,她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都是出于对孩子的爱。她不同意咱们在一起是可以理解的,一般的母亲都不想让自己的女儿一出嫁就当个继母。继母与孩子的关系往往不好处,在今后的长期生活中会有矛盾,所以妈妈们不同意接收不是自己的孩子。因此,一定要尊重你妈的意见,你妈是为了你好。”

    柳叶沉默不语,屋里寂静一片,不大的灯泡发出黄色的光,在昏昏沉沉的灯光下依稀露出一块白的地面,忽然东间有些动静,梁善忙说:“小妮该把尿了。”他急忙跑到里屋让小妮尿。柳叶紧跟着进去。梁善熟练的动作,使柳叶自愧不如。小妮尿完后,梁善把她抱起来,对柳叶说:“走,咱们去外面说话。”梁善和柳叶各自坐到原来的椅子上,小妮站在梁善的腿上,不哭,不闹,两眼炯炯有神,直望着这个美女客人。

    柳叶说:“这个小妮真可爱,叫啥名字呀?”

    梁善:“叫梁齐,在齐庄捡到的,所以叫梁齐。”

    柳叶:“让我抱抱。”

    梁善把小齐递给她,嘴里说着:“她晚上认人,不让生人抱,白天还可以。”果然,小齐在柳叶怀里哭了起来,梁善赶快又把她抱在自己怀里。柳叶看着活泼可爱的小齐,情不自禁地抽泣起来。梁善问她哭的原因时,她说她家里人去年把她的小侄女送人了,那小妮大概也有这么大,也是灵动可爱的。她表姨抱走的,据说把她小侄女抱到陕西卖了。

    梁善:“哎呀!把一个活生生的孩子送给别人,别人再把她卖了,太残忍了,人怎么会是这样?”

    柳叶:“我家也是迫不得已。我嫂嫂第一胎生了个小妮,很想要个男孩,偷生了第二胎,又是个女孩,养了两个月,起名叫柳枝。我们不敢留她,因为我们想男孩,只得把她送人了。我们家人都不忍心,我嫂嫂哭了几天,我也好哭。不知道我那侄女现在处境如何?如果被卖到像你这样的人的手里,那是我侄女的福,我就不挂念她了。可是谁知道她的处境怎么样啊!可怜的孩子!”

    梁善:“以后你们问一下你表姨,问她把你侄女送给谁了,如果是她卖了的话,你们宁愿出钱也得把她买回来。”

    柳叶::“以后再说吧。”

    梁善:“你记住了,不要忘了,一定把她找回来。”

    柳叶:“今晚天这么黑我没法回去了,我住在这里吧。”

    梁善:“不行,不行,绝对不行,咱们两人只是有感情,相互倾心,还没有婚姻问题,不结婚是绝对不能住在一起的。”

    柳叶:“我是想造成婚姻事实,我妈就不得不同意了。”

    梁善:“咱不能用这种办法逼你妈。再说,我心里不忍,这样做了就会对不起很多人,对不起你妈,对不起你,对不起我自己,今后会后悔的,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我们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柳叶激情洋溢、感慨万分地说:“梁善哥,你真好,我对你更爱了。”

    梁善:“时间不早了,你该走了,我去送你。”

    柳叶寓意深长地说:“今晚的谈话让我对你的感情更深了。我一定得嫁给你,眼下我妈的思想问题解决不了,我等着,多长时间我都等。”

    梁善:“你不要等我,你遇到合适的就结婚,千万不要等我,你等我一天,就是让我欠你一天的情债,欠多了也是折磨我,你要爱我,就不要等我。”

    梁善把小齐包好放在自行车后座的挂篮里,推着车子跟在柳叶后面,两人各自推着车子,肩并肩地消失在黑暗中。伴随他们的有眨眼的星星和隐隐约约的狗叫声。他们在这渺茫的黑夜里,踏着崎岖不平的坎坷路,脚步越来越沉重。

    二十年过去了,梁善已经四十一岁,梁齐二十岁,考入了省师范大学教育系,已在学校学习三年了。学校放暑假了,梁齐回到家里,帮助爹爹干农活。梁善在家里养猪,放羊,还喂些鸡。梁齐回来后对梁善说:“爹爹,这俩月暑假期间,饲养的事你就不用管了,由我管,你放心吧,不比你管得差。”

    梁善心里得意洋洋,脸上笑嘻嘻的,说道:“孩子呀,爹爹不是不想让你管,而是这个活太脏,你大姑娘家,整天干干净净的,对这活不习惯。再说啦,这活太臭,一进猪圈里就臭气冲天,甚至咱们院子里也是臭烘烘的,很多人一闻见就恶心。我是习惯了,也习以为常了,你经常不在家,干这活不适应。”

    梁齐:“我是农民的孩子,爹爹能干的活我也能干。”

    梁善哈哈大笑起来,说道:“这才像我的女儿。不过你上了大学了,你能干的活爹爹就干不了。”

    梁齐:“很快我大学毕业了,我有了工作以后,啥活都不叫你干了,地不种了,啥牲畜都不养了,咱一块住在城里,叫你清闲清闲,你这一辈子够苦的了,马上苦就到头了。”

    梁齐轻松愉快地说,梁善心情沉重地听,几句话像千斤锤一样,重重地砸在他心上,他心里在说:“孩子呀孩子,你知道你说出的这个'苦'有多深?这个愁有多厚?”他的热泪,夺眶而出。

    梁齐放假回家以后,家里的所有活她包了,连地里的农活她也全干,梁善只是个帮手,动动嘴,作作指导。地里的很多重活,他真的有些力不从心了,按理说,他这个年龄,四十多岁,甚至到五十岁,农活正是得心应手的时候,要经验有经验,要主意有主意,要办法有办法,要力气有力气,也是干农活的黄金时期。可是对梁善来说就不同了,他是未老先衰,像霜打的玫瑰,挺不起腰,抬不起头。自从梁齐在学校住宿以后,他就腾出身来跑到远处干些重体力活,这样可以多挣些钱供梁齐上学。他干的活主要有泥工活、和泥、抬土、运输砖瓦。他干过砖厂活,出土、和泥、制砖、装窑、出窖、运砖等;他干过土工活,挖河、挖坑塘、修河堤、造河堰等;他干过运输买卖,把煤、石灰、石头、石末子、沙子等燃料和建筑材料从山区用人力车拉到平原地区,赚个地区差价;他还经常一昼夜干两个活,白天为一家干,夜晚为另一家干。总之,他是竭尽所能,利用一切机会干活,乘一切时间干活,尽量多挣钱供梁齐上学。梁齐已经上大学了,艰苦的日子是屈指可数了,但对他这不堪回首的往事,他还是触及泪下。他吃尽了难吃之苦,受尽了难忍之罪,精神遭到了摧残,身体受到了折磨,他的左眼受到飞溅石粉的撞击,右眼劳累成疾,几乎失明,即使这样,他从不叫苦不叫累,从不说一句伤心话。

    一天,梁齐对梁善说:“放暑假时我们学校给我们每人都布置了任务,叫我们每人写一份一万字左右的调查报告,调查对象主要是农民、工人,当然其他人员也可以,以基层群众为主。我打算调查咱们自己家的情况,我看咱家的变化就够典型的。”

    梁善:“调查的内容都包括什么呀?”

    梁齐:“家庭的全面情况,家庭成员、经济情况、劳动力、劳动工具、文化水平、经济收入等情况。”

    梁善:“内容还不少呢!咱的家庭成员简单,就咱俩。”

    梁齐:“家庭主要成员必须得写详细,性别、年龄、职业、收入,如果去世了,必须写上何年、何月、何故去世的,若是死于非命,还必须把情况详细说明。说到这儿了,我妈是怎么死的?你经常说我妈死了。借着这个机会,我该把我妈的情况搞清楚了。关于我妈的情况,我整天纳闷,一个人连自己母亲的情况都不清楚,有些太憋气了。很多人问我时,我只能支支吾吾,显得自己很不诚恳,不愿交心似的,弄得我很尴尬。一个人对自己的爹娘要活见人,死见坟,不能活不见人,死不见坟,好像自己是从天上掉下来似的。爹爹,你今天一定对我说清楚我妈是谁?她现在在哪里?不管她去到哪里,我一定去找她;若她已去世,她的坟在哪里?逢年过节我一定去磕头烧香,表达女儿的孝敬之心。”

    关于梁齐的身世,梁善本想在她考入大学以后就告诉她,现在是告诉她的好机会。他说:“我也不知道你妈妈是谁。我也不是你的亲爹爹,你是我在齐庄捡来的。这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你才两个月。”关于她身份的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她头蒙起来,整天待她这么好,把她培养成大学生的亲人原来不是亲爹!自己没有亲娘,什么也没有,就这么一个亲人,还不是亲生,她不禁趴在梁善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她哭,梁善也哭,两人抱着头哭了好一阵子。之后,梁善对梁齐说:“你是个苦命的孩子。”

    梁善从里间的柜子里拿出一个木箱子,箱子紧紧地锁着,锁上的铜锈清晰可见。梁善从口袋里掏出钥匙,轻轻地把箱子打开。取出一个小包裹,他把最外面的蓝布包单解开后,露出一个大红布包裹。梁善把它拿出来递给梁齐,说:“这就是二十年前捡你时,你身上的全部东西。最外面这个蓝布包单是我加上的,为的是保护好原来的所有东西。”

    梁齐小心翼翼地接过去,一层一层地把包裹剥开,对每件东西都看得非常仔细,对那个纸条上的留言,一个字一个字地琢磨、品味,泪水扑嗒扑嗒地往下落。

    梁善:“我准备在齐庄附近发放寻人启示,说明当时情况,并把这些衣物附上,贴到附近路口、村庄,让群众认领。我估计你的亲爹娘不会太远,很可能是齐庄附近村庄的人。”

    梁齐:“原来你不去找,现在我都考上大学了你才想起来去找,咱们在困难时你不去找,现在不困难了你去找,我看找不找关系不大。”

    梁善:“原来我不找他们,是因为你年纪太小,还没有长大成人。我就是打算等你立住事以后再找他们,现在是时候了。

    “他们扔你时身上还有一处感染的烧伤,我把你抱到省人民医院治了两个多月才治好的。你身上现在还有一个疤,就是那次烧伤遗留下来的。他们扔你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超生,另一方面也可能是认为这个伤口不好治。我认为你太可怜了。我决心把你的病治好,并把你培养成大学生。为了这个目的,我拼命挣钱供给你,我不娶媳妇,怕她来了虐待你,我若娶了妻子有了孩子,就没有这么大的经济力量供应你了,你肯定上不了大学。现在,我的目达到了,你也上大学了,往后这几年也不用多花钱了,你大学毕业后,找个工作,成个家,你有独立自主的生活能力了,就可以离开我了。所以现在发启示,让你投靠你的生身父母。”

    梁齐:“他们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扔了,那时候不要我,我长大了,成大学生了,又来要我哩,他们也太虚伪了吧。”

    梁善:“不能这么说。他们当时不要你肯定是有他们的难处,咱们要谅解他们。有哪一个爹娘不爱自己的孩子呀!这种儿女亲情永远也割不断。你的亲爹娘来认你时,你一定认他们,并要待他们好,他们肯定待你很好,而且,还会为扔掉你而感到内疚。”

    梁齐:“他们来认不认都没关系,我对他们没有感情,我有感情的就是你,我的亲爹就是你,其他人谁也不行,我就认你一个人。”

    梁善:“亲爹也好,不亲爹也好,最后都会离开你的,因为你该成家了,你该有自己的家了。”

    梁齐:“你离开我准备咋办呀?你自己过吗?”

    梁善:“我有机会时就找个老伴,成个家;如果没机会就算了,我自己过。”

    梁齐:“你有合适的吗?”

    梁善:“哦,没有,没有。到这么个年纪了,成家不成家没什么意思了,一个人过也一样。”

    梁齐:“唉,爹爹,你让我叫姑姑的那个柳叶,最近来找过你没有?她对你印象可好啦,据说她是非你不嫁,我看她是一直等着你呢。我感觉着那个人也不错。不说别的,她能等你二十来年,这本就是坚贞不屈的品德,有这一条就够了。”

    梁善:“不知道她近来情况怎么样?已经好长时间没有见过她了。说实在的,不是她妈的阻挠,我们二十年前就结婚了。”

    梁齐:“她妈怎么阻挠呀?”

    梁善:“她妈说,要想我们两个结婚,必须把你送人,否则绝对不行。我劝她一定听她妈的话,她也真的听她妈的话了,所以,我俩没有结婚,可是她却一直等着我。”

    梁齐:“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梁善:“是你初中毕业时候。见面时,她又催我把婚礼办了。我告诉她,既然等到这时候了,再等几年也无妨,等你高中毕业了、考上了大学了再办不是更干净吗?从那之后再没有见过她。说实话,周围这么多女人中,我还就看中她一个人,我如果能与她结合,将是我一生的荣幸。”

    梁齐:“爹爹,只要你喜欢她,她喜欢你我早就听说了,我要想办法促成你们的结合。她那个柳家庄距这里多远呀?”

    梁善:“十二里路,咱们梁庄、柳家庄与齐庄,这三个村庄是正三角形,彼此都是十二里路。”

    梁齐:“我决不会让你一个人过,我叫你跟着我,永远跟着我。”

    梁善:“我对你的义务已完成了,我得离开你了。我很高兴,看见你考上大学,我很高兴。看见你有了新生活,我更高兴,我是带着满意离开你的,而且今后每当我想到你过着幸福生活时,我都会喜笑颜开的。”

    梁齐:“我的生母来认我时,有什么凭证吗?”

    梁善:“除了衣物,那个纸条外,还有个重要证据,这个证据只有亲娘才知道,你的每个脚底上都有一个痦子,都在脚心附近,右脚上的偏前,左脚上的偏后。如果不知道这两个痦子,很可能就不是亲人。”

    梁齐:“我的脚上有这两个痦子吗?我咋不知道哇。”

    梁善:“你身上哪里有个痦子,哪里有个雀斑,我全知道。不信你脱了袜子,看看你的脚心上有没有。”

    梁齐把袜子脱掉,把光脚放到桌子上,她扳住脚板伸着脖子往下看,猛然叫起来:“哎呀!真有啊!我过去从来不知道。”

    梁善:“人都不知道自己脚板上的东西,因为看不见。”

    梁齐:“一个人身上都长了什么,只有他的亲爹亲娘才知道,因此,你就是我的亲爹,亲爹娘都是渴望跟着女儿,而你却想离开自己的女儿,没见过。”

    梁善:“离开你是想让你过得更好,还是为了你。”

    梁齐:“你要希望我过好,就不要离开我。”

    梁善:“以后再说吧。”

    梁齐回到学校里交了一万五千字的调查报告,把她一家,实际上是她爹爹家庭情况的前前后后,比较详细地写了一下,事件翔实,叙述清楚,文字生动,受到老师的表扬,但她的精神生活却有个大变化,她本来是个乐观开朗的女孩,现在却经常闷闷不乐,很少与人说话。她的笑声没有了,歌声没有了。她是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在学校的女学生中,她是比较出众的,她在校园路过时,回头率很高,尤其是在男学生中很受欢迎。过去大家把目光投在她身上,都一种愉快的感觉,而现观望她时,却有一种惋惜的不快,尤其是在他们班上,同学们的这种反应就更为明显。

    一天傍晚,梁齐在校园里一个人闲逛,这是人到忧闷时常用的排解形式。跟在她后面的一个男生,急步赶上来与她挨近,没话找话地问她:“你每天晚上都在这里转悠吗?”

    梁心不在焉地回答:“偶尔来一次。”

    那青年:“最近我看你天天晚上来。”

    梁齐感觉到他是经常注意着她的行踪的。在大学生中,男女之间的注意,往往是对异性好感的反应。她知道自己在男生中的位置,因此,他经常注意她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所以她也不在意,只是顺便说了一句:“近来有些不舒服。”

    那青年:“你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梁齐:“不是我本人,我家里有人身体不好,不过,是我家一位老人,没关系的。”

    梁齐的话是婉言谢绝、请勿干扰的意思,但这青年有些黏糊糊的,虽然听出了逐客令,但他仍不愿离开,他继续寻找话题与梁齐交谈而且想与她拉近乎。

    他问:“你是豫东县的吗?”

    其实他早知道梁齐是豫东县的,不但知道她是豫东县的,他还知道她是梁庄的,距他村十二里路。他这样问她完全是没话找话,明知故问。他知道梁齐是大家公认的美女,而他自命不凡,一米七的个子,英俊威武的姿态,坦荡洒脱的风度以及沉着冷静的气质,是学校里唯一与她般配的男生。其次,他与她有地缘优势,都是豫东县的,是相距不远的老乡。有这么好的优越条件,如果被别人占了先,就太可惜了。此外,还有不少人说他与她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长相有些相似,肢体动作有些相似,脸上的器官也有些相似。一个男子与一个美女有相似的长相,不要说有几处,即便是一处也叫他心里美得夜难入眠了,更何况他与她多处相似,他心里那种幸福的感觉用语言难以表达。

    梁齐答:“是。”

    他再问:“哪个村的?”

    梁齐:“梁庄的。”

    他高兴地说道:“啊,梁庄的,怪不得咱俩的说话口音是一样的。我是柳庄的,我叫柳条。”

    忽然梁齐对他的话感兴趣了,急忙问道:“你是柳庄的?”

    柳条:“是呀,咱们相距十多里路,是近老乡呢!”

    梁齐:“柳庄的,又姓柳。”

    柳条:“对呀,姓柳。”

    梁齐:“你认识柳叶吗?”

    柳条:“她是我姑姑呀。”

    梁齐惊讶了,心想,她一直想找的人,原来就是他姑。她问道:“她现在怎么样?”

    柳条情绪急沉下来,说道:“已经没她了,她死半年多了。”

    梁齐也沉闷起来,说道:“这是真的吗?”是问对方,又好像自言自语。

    柳条:“是真的,千真万确。”

    梁齐不说话了,双泪倾流。她要找的人死了,再也找不着了,梁齐对她可以说根本没什么关系,但柳叶对梁善却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她是唯一对梁善死心塌地的女人,她一直等他二十多年。二十多年来梁善为了捡来的女儿一直没有结婚,而打算结婚时,对象却离开了人世。因此,柳叶关系着梁善的下半辈子生活。梁齐可怜的是她爹,他声言不跟她一起生活,他独自一人怎么生活呢?她每天晚上在校园转悠的原因,就是为她爹今后生活而发愁。现在柳叶死了,又为她爹的不幸雪上加霜,也为她的忧虑增加了厚厚的一层愁。

    她哭泣着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他怒气冲冲地说:“依我看,她是死在你村那个梁善手里的。”

    梁齐惊异起来,但她竭力稳住情绪,继续问:“你说说是怎么回事?怎么是死到他手里的?”

    柳条说:“我姑姑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向她求婚的人很多,她就是不同意,而她同意的男人就是梁善。梁善也喜欢她,但就是不马上与她结婚,要等若干年以后……”

    梁齐插话:“等到什么时候呀?”

    柳条说:“等到他捡的那个小妮长大结婚成家以后。这本来是个推辞,可我姑死心眼,她说她今世只喜欢梁善一个人,非嫁给梁善不行,别人不嫁。就这样她等呀等,一下子等了二十多年。后来,听说他捡的那个女儿考上了大学,没有后顾之忧了,他与我姑姑捎信儿,商量结婚事宜。我姑姑非常高兴,说:可等到这一天了。我们家里人也很高兴,家里养活一个老闺女总不是戏呀,我爷我奶早就去世了,我姑在家也是一个人过,一听说她要结婚去婆家了,我们都很高兴。她得到善梁要求结婚的消息后,真是喜出望外,不能自已。她恨不得插翅膀一下子飞到梁善跟前,确定结婚的好日子。她的兴奋冲昏了头脑,神志不清地骑上自行车往梁庄跑。就在她去梁庄的路上,被迎面开来的一辆轿车撞倒,头磕在地上,流了一摊血,没抬到医院就断了气。这就是她死的过程。关于她的死因有不同说法,有的说是我姑得到准备办婚礼的消息后,心情太兴奋,有些恍惚,在路上没注意车辆,被汽车撞倒了;另一种说法是因为她长得漂亮,年轻时追她的人很多,而她都不同意,但她却与梁庄一个穷光蛋许下终身,有的人恨之入骨,恼羞成怒,找机会把她撞死。”

    梁齐:“你兄弟姊妹几个呀?”

    柳条:“我有两个姐姐,不过我的二姐被送人了,据说是我一个姨奶把她送到陕西了。现在我们家里人都很想念她,都很后悔,当年不该把她送人。每提起她,我妈就泣不成声。我妈说打算去找她呢!”

    梁齐:“你那个姐姐送到陕西了,就很难找到了。”

    柳条:“我妈说一定得去找,不一定非叫她回来,只是想见见她,知道她在哪儿,生活过得怎么样,是否需要帮助,等等。”

    梁齐:“你那个姐姐叫啥呀?今年多大了?”

    柳条:“她的名字叫柳枝,比我大一岁多。”

    梁齐:“我对送走的孩子都很同情,落到好人手里还好,落到不好人手里就要受罪,不管如何,她总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没爹没娘的孩子是最可怜的孩子。”

    预备铃响了,他们快速走进教室。梁齐坐在座位上,无心看书,也无心写字,一心思索着爹爹的今后生活。柳条也无心学习,他沾沾自喜地回味着与梁齐的长时间交谈,洋洋自得于他与她有了近老乡的特殊关系,为今后与她频繁接触打下了良好基础。

    柳条本来就非常注意梁齐的行踪,但只是窥视,不敢接近,更没有交谈的理由。可是今后他就有了借口,几乎每天都去梁齐的宿舍里看望她,为她拿些零食,拿些小玩意儿,有时是嘘寒问暖,有时是询问身体情况,最经常的是无事找事,无话找话,还常常同着梁齐的室友问些无关紧要的话。他去梁齐住室最常问的话是:“你吃了饭了吗?”“你感觉怎么样呀?”“我给你倒杯茶吧?”“我给你买些水果吧?”“你想吃什么呀?我马上去给你买。”等等。梁齐感到很不好意思,有时感到哭笑不得。她很反感,又不想把脸闹翻,说了几次婉言拒绝的话,都没有作用,不知道是柳条不解其意,也不知道是故作不知。有一次梁齐直截了当地对柳条说:“柳条,请你不要再来我这里了,我感到很不方便,也影响我住室其他同学的休息,更主要的是你根本没必要来,我根本不需要你的帮忙。”

    这话在一般人看来是严肃的逐客令,稍微明智的人就会立即转变态度,不再干那些出力不讨好的行为。但柳条却是无动于衷,以后的所作所为依然如故。对于柳条无休止的纠缠,梁齐又生气又烦恼,但外表上还得表现得和和气气,温温雅雅,有时虽然语气很严肃但说话时还得面带笑容,态度温柔。她的内心与外表的反差,给柳条造成很大的错觉。她的笑脸,他认为是对他的认可和满意;她对他推辞的话,他认为是一个女孩的稳重、矜持和不好意思。

    柳条的态度越来越放松,越来越自在,说话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放得开。

    一天,梁齐对柳条说:“柳条,请你不要常来帮助我啦,我怕影响你的学习。”

    柳条心情愉快地回答:“我越来帮助你,我的心情越高兴,劲头越大,学习的积极性就越高,记忆力也就越强。”

    梁齐对柳条的言论和行为早有觉察,认为他的所为已超出同学之间的关心和帮助,而他想得更多,另有所求。但这只是对他潜在意识的预感,还没有可靠的能拿出手的证据,只有仔细倾听他的语言,认真观察他的动作。一天,他终于说出了他很早就想说而不敢出口的话:“梁齐,咱们两个做朋友吧?”

    梁齐故意装着不理解他的意思,说道:“咱们两个不已经是朋友了吗?还做什么朋友哇?”

    柳条说:“我说的朋友,不是一般的朋友,而是不一般的朋友。”

    梁齐:“怎么?朋友还有一般的和不一般的?请讲一下什么叫一般的,什么叫不一般的朋友。”

    柳条以为梁齐真的不懂两种朋友的区别,他说:“一般朋友就是普通朋友,两个人关系比较好,互相帮助,互相学习,实际上是比较好的同学关系;不一般的朋友就是两人关系比这还要好,除这些以外还有些特殊的关系,我主要指的是感情方面的,就是在感情方面还要拉近一些,不,我说的是更亲近一些。”

    梁齐:“亲近到什么程度?”

    柳条:“亲近到男朋友、女朋友的关系。”

    梁齐:“我是女的就是女朋友,你是男的就是男朋友,不就是这吗?现在咱们的关系不已经是这个样子了吗?”

    柳条:“我认为还没有达到我所希望的那种程度。”

    梁齐:“你所希望的那种程度到底是什么,你一直也没有给我解释清楚,我始终稀里糊涂的。”

    柳条:“我说了半天你还是不清楚?”

    梁齐:“是的,还是不清楚。”

    柳条:“我干脆就给你说白了吧,男女朋友指的就是将来要发展成为夫妻关系朋友。”

    梁齐表现出恍然醒悟的样子随口“啊!”一声,然后说道:“你考虑得有些太远了吧!现在的一切事物都发展得这么快,今天是一个样子,明天是什么样子很难说,变数太大了。人的关系更是不可预测的,即使现在关系很好的男女也未必能成为夫妻。现在咱们的关系不要用一个编好的套把它套起来,这是不现实的,也是不可能的,因为这种关系不是我们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实体,而是思想方面的、感觉方面的,既看不见,又摸不着,况且它还是千变万化的,有时甚至刹那间就有惊人的变化,是不可预测的。因此,不要把它固定为现在什么关系,将来成为什么关系。我认为咱们的关系现在什么样儿,就是什么样儿,不要有什么定位。任何一种关系,它的发展前途有三种可能:更好,变坏,不好不坏。我们的关系也是如此,究竟将来发展成什么样子,现在不要去管它,实际上管也管不了,它发展成什么样子,就叫它什么样子。”

    梁齐的这一番话让柳条大失所望,他很早就想把梁齐当成他的女朋友,让他们的关系成为恋爱关系。梁齐这样的表态,他们的关系仍然是不清不楚,他没有达到目的,在他看来,如果把他们的关系确定成恋爱关系,他们之间是男女朋友,那么,他对她就不用那么紧张了,就可以稍松口气了。因为这样是把她变成将来的妻子的第一步。如果不确立恋爱关系,要想把她成为妻子他没一点把握,因为周围很多人正在虎视眈眈,梁齐随时都有可能落入某个强敌之手。他是多么担心啊!在他看来,只有他才配做她的丈夫,只有他才有能力、有水平成为她的丈夫,只有他才能保障她的幸福,只有他才是她最可靠的监护人。梁齐的话使他感到要实现这个目标非常遥远,他很不甘心,他要进一步阐述他们将来做夫妻的想法及其得天独厚的有利因素。梁齐的暧昧态度使他非常着急,他有些迫不及待了,他要赤膊上阵,用赤裸裸的语言向她表白自己的忠心,也可以说用极热切的语言向她正式求婚。他是这样向她央求的:

    “首先,咱两个有缘分,是天生的一对夫妻。进校时,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对你一见钟情。这几年以来,我的这种感情与日俱增,愈来愈激烈,愈来愈不可自拔,现在到了昼难食、夜难眠的地步,没有你的答应,我的这种状态就很难改变。我对你的情意是先天性的,先天性是天分、缘分,只能在这个基础上发展提高,不可逆转。我在这几年的生活中,曾几次尝试着扭转这种感情,但一旦我的这种感情淡漠,我就丢魂落魄,惶惶不可终日,因此我的感情不能离开你,我的生活不能没有你,我的一切都必须为了你。

    “其次,咱们两人有相似的遗传基因。很多人都说咱们两个身上有不少相同之处,不管是长相上,还是动作方式上,甚至是说话的声音,或是走路的方式,都惊人地相似。你仔细想一下,你姓梁,我姓柳,你生在梁家,我生在柳家,咱们出生在毫不相干的两个家庭,怎么会有这么多相似之处呢?这是上帝的安排,大自然的造化,这不是人为的拟想,更不是为了某种目的的夸张。

    “其三,咱们两个是近老乡,老家相距十几里路,这也是咱们成为一家的优势,咱们是一个地方的人,有相同的人文地理,共同的风俗习惯,这是在一起生活的基础。

    “其四,咱们两个都将大学毕业,学的又是同一个专业,将来有共同的事业、共同的爱好、共同的语言、共同的追求。

    “其五,我对你的爱已升华为尊重和痴迷了,咱们结合后我绝对是一切都听你的,一切你说了算,你说你家里就有一个爹爹,没有其他成员,将来咱把你爹爹请到咱家,咱们为他养老送终。”

    梁齐听了他的表述后说道:“谢谢你对我的好感,不过人的思想不能勉强,尤其是感情问题,不是制造出来的,跟着感觉走吧。”

    杨槐是梁齐的同班同学,又与梁齐住在同一个宿舍,是梁齐最好的朋友。一天杨槐对梁齐说:“柳条来找你这么勤,我看他是对你有点儿意思吧?”

    梁齐装着不懂地问:“什么意思呀?”

    杨槐不服气地说:“你净装糊涂,什么意思?想与你拉关系、套近乎呗。”

    梁齐:“你看出来了?不瞒你说,他就是这个意思,他已经明确对我说了,他想与我谈恋爱。你认为这个人怎么样?”

    杨槐:“我认为这个人挺不错的,无论是长相还是作为,都是无可挑剔的。在学习方面,他是咱们班上的前五名,班上其他同学对他看法也很好。我看他追你追得很紧。你是怎么考虑的?”

    梁齐:“你能看出我的态度吗?”

    杨槐:“基本看不出来,我看你对他是不热不冷的,琢磨不透你的真实想法。”

    梁齐:“你算看对了,我对他就是这个态度,不热不冷,我的思想根本就不在他身上,所以对他热不起来。他是个好同学,对我并没有非礼之事,况且追求异性是他的权利,所以对他也冷不起来。”

    杨槐:“这么说你心里已经有人了?”

    梁齐:“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还没有最后定。”

    杨槐:“他是谁?能告诉我吗?”

    梁齐:“对不起,现在还不能,等我考虑成熟、作出决定以后再告诉你,而且是第一个告诉你。”

    杨槐:“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越快越好。”

    梁齐:“你等着吧,不久的将来。”

    杨槐:“如果没有比柳条更好的人,我看柳条就不错,选他最主要的根据就是他对你的倾心,这是挑选朋友最重要的依据。其他条件再好,缺乏这一条就不行。柳条不但对你倾心,你们两个还很有缘分,你们的长相、举动、甚至说话,都有相同的地方,而且你们年龄又很相当,这真是天作之合。”

    梁齐:“你说的这些都是巧合。世界这么大,人又这么多,某两个人,或许某几个人在某些方面相同或者相似,是完全可能的。有时是男女相同,有时是两个女人相同,有时是两个男人相同,怎么能说长相相同就是有缘分呢?依我看,有没有缘分不在于外表,而在于内心。有的人貌不惊人,可是他的心眼儿好,善心强,满身的奉献精神,这才是我们倾心的对象;反过来说,尽管这个人长得很帅气,但他满脑子的自私自利,从不为别人着想,这种人再对你倾心也不能要。再一个是年龄问题,年龄固然是找对象的重要条件,但绝不是唯一的依据。关键是他在你心中的位置,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如果他能把你的心占得满满的,你的心再也容不下别的任何东西,不管他多么老,也不管他多么丑,更不管他多么穷,他就是你爱的对象。你看我说得对吗?”

    杨槐很佩服地说:“对,非常对。你不但在年龄上是我的好姐姐,在见识上也是我的好姐姐。”

    自从得知柳叶去世的消息以后,梁齐的思想更沉重了,她吃不下饭,睡不着觉,身体一天天垮下来,同学们都积极帮助,尤其是柳条,他们为她端饭,为她办一切事情。女同学给她洗衣服,帮她办杂事;同学给她请医生,这个看不好请那个,请了一个又一个。有的说是思想病,有的说是精神病,还有的说是忧郁症,不管哪个病,吃药都没用,医生说自己减轻精神负担,病自然就好了。她也清楚自己的病因,就是控制不住,她整天考虑的就是爹爹,爹爹过去吃的苦、受的罪、熬的折磨,一桩一桩,一幕一幕,像看电影一样,在她脑子里闪过,爹爹的孤独,爹爹的无助,爹爹的寂寞,在她脑子怎么也赶不走。她睁开眼想的是爹爹,闭上眼看见的是爹爹,睡着了梦见的也是爹爹。一天,她躺在床上,处于半昏迷状态,她看见一位老中医为她看病,他不说话,也不问她,只是拉住她的手为她号脉。号脉后,他没说什么病,也没开什么药,只对她说了这么几句诗:

    天天都做梦,梦梦都不幸。

    梦梦都是爹,挣扎痛苦中。

    入睡就做梦,醒来更悲痛。

    何时能解脱?待到奇迹生。

    她清醒以后,对这几句诗记得清清楚楚,诗句中说的都是事实,但对最后的说法不理解,他说的奇迹是什么呢?她拼命琢磨“奇迹”的含义,想促使它早日到来,但她百思不解,怎么也想不出来。这天晚上她又梦见这位老先生,他又给她说了四句诗:

    什么是奇迹?奇迹是自己。

    何时会发生?只要想得通。

    在以后的日子里,梁齐在“自己”“想得通”上没少动脑筋。

    梁善得知女儿在学校得病以后,带着钱,带着她最爱吃的食品来到了学校。梁齐一听说爹爹来了,猛地从床上站起来去迎接爹爹,她自己感到什么病也没有。她让爹爹坐在她们女生宿舍里,把爹爹介绍给她同宿舍的同学,她的介绍就简单一句话:“这是我爹爹。”同学们都很热情,让座位的、倒茶的、拿水果的都有,她们问长问短,谈笑风生,梁齐也融入欢乐的气氛中。这时大家突然发现梁齐没有病了,梁齐好了,梁齐自己也感到没有病。她风趣地说:“病怕我爹,爹一来病就走了。”一个同学说:“别让你爹走了,叫你爹永远跟着你。”另一个同学接着说:“她就永远没有病了。”梁齐对同学们的这句玩笑话却很认真,她心里几遍地重复这句话:“让爹永远跟着我,我就永远没有病了。”

    关于柳叶去世的事要不要告诉给爹爹,梁齐作了好长时间的思想斗争,正好有一天梁善问梁齐:“你说你打算去柳庄打听一下柳叶的情况,你去了没有哇?”

    梁齐不得不告诉他了,说道:“爹爹,我告诉你个坏消息,柳叶不在了,半年前被车撞死了。”

    梁善很悲痛,梁齐也很悲痛。梁善说:“她是我最喜欢的女人。你长大,尤其是上了大学以后,她是我唯一的希望,唯一的生活道路。老天与我作对,我不需要时,它给我,我需要时,它又把她夺走,存心要我的命!”

    梁齐安慰爹爹:“我以后叫你跟着我,我去哪里都带着你。我原来计划你们两个都跟着我,你们啥都不用干,真叫你们有吃有穿啥都不用干,幸幸福福享晚年,老天爷也真无情,连这点享受都不给。柳叶早早走了,她真没福。”

    梁善伤心地说:“哪是她没福哇,是我没福,走了的人是享福,留下的人是受罪,这叫死享福,活受罪。”

    梁齐:“我不叫你受罪,坚决不叫你受罪。你过去是为了我受罪,现在我已经长大,不能再叫你受罪了,你受罪养大的人,肯定会报答你,叫你享福,咱即使不按因果报应,按父女关系说,哪有女儿长大后叫父亲受罪的呀!”

    梁善点了点头,没说一句话。

    梁善在学校待了十多天,天天能见到梁齐,梁齐每天能与爹爹生活在一起。梁齐没有病了,她与其他同学一样去教室上课,去操场活动,给爹爹端饭,傍晚陪着爹爹在校园里散步,与爹爹谈心,畅谈过去和将来,梁齐过了十多天正常生活。

    梁齐把爹爹送出校门,梁善一瘸一瘸地离开了梁齐。梁齐泪汪汪地望着爹爹一摇一摆的背影,心想:他又孤独地走了。

    “梁齐,快去教室吧,快要上课了。”这是柳条的声音。

    柳条在时刻关照着她,她一有困难,他就帮助她,她若有不注意,他就提醒她,他在下定决心创造条件,让她逐步喜欢他,到条件成熟后他会向她正式提出来,请她成为他的女朋友,到毕业后就结婚。结婚前要带她回家一次,要妈妈高兴高兴。而且柳条已把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告诉了妈妈,他说他在学校有女朋友了。他还对妈妈说;“她长得很漂亮,我很喜欢她。”

    对梁齐来说,柳条的献媚和殷勤没有任何舒服的感觉,反而觉得多余和不必要。她感到,在爹爹跟前的感觉要比跟柳条在一起的感觉舒服一百倍,她真正认识到幸福没有绝对标准,幸福是一种感觉,它与金钱、财产、地位、权势没有任何关系。她联系了生活中的实际,学校门外不远处有一个垃圾坑,一个傻子经常在里面找吃的东西,里面有食堂里倒的菜渣、饭屑,还有烂水果、剩饮料,有荤的、有素的、有稀的、有稠的、有面条、有馒头、有大米、有饺子。可以说这个傻子想吃啥就有啥,吃饱了还有喝的。白天,哪里舒服去哪里,晚上转悠到哪里睡到哪里,没有任何任务,不操任何心,不管任何闲事,也不认识任何人。想唱几句唱几句,想哼小曲儿哼小曲,整天乐呵呵的,从没有忧愁过,悠然自得,潇洒超脱,比任何人都自由,比任何人都幸福。她好像醒悟了,自己为什么忧愁得不能解脱呢?就是想不通。她现在想通了吗?她现在解除痛苦了吗?她轻松地吐了一口长气。

    放寒假了,梁齐回到了家。她一踏进门槛,就看见一院子人,互相询问,熙熙攘攘。他们不是生气的样子,也不像是闹事的,而都是一副兴高采烈的表情。梁善从屋子里刚走出来,还没站稳身子,就被围起来,你一句他一句地问得梁善无从答起。有人说:“他是就是捡小妮的梁善。”有的说:“他就是柳叶非要嫁的男人。”也有的说:“柳叶那么漂亮,非要嫁给这么个男人,真不可思议。”还有人说:“怪不得柳叶老早走了,他俩根本无法走到一起。”

    梁齐走进屋里把东西放下后再走出来,站在梁善的旁边。人群中有人问:“这个就是他捡到的那小妮吗?”其他人说:“是的,肯定是她。”

    梁齐说:“请大家不要乱嚷嚷。你们都是来干什么的?”

    大家齐声说道:“我们是来认领孩子的。”

    每人都拿出来一张《认领启事》,其内容是:

    认领启事

    本人过去捡到一个女婴,现已抚养成人并马上就要大学毕业,孩子欲找亲生父母。请丢孩子的家长前来认领。

    梁庄 梁善 ×年×月×日

    梁善对大家说:“欢迎大家的到来,我向大家致礼。你们拿的这个认领启事是我两个月前发出去的,目的就是让丢弃孩子的家长来认领自己的孩子。”他指着梁齐:“这个女孩不是我亲生的,她是我捡回来养大的,到暑假就大学毕业了。就是她寻找亲爹亲娘的。”

    大家目不转睛地看着梁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一个大学生,她站在梁善旁边,两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像春天的牡丹,百花争艳;一个像风干的萝卜,皱皮难看。梁齐婷婷玉立,温文尔雅,坦然自若,磊落大方的形象,令大家羡慕不已。

    梁善继续说:“我捡来这姑娘后,给她起名叫梁齐。我老早就对她说我不是她的亲爹,我要帮她找到她的亲爹娘,所以发了这个启事。大家来想认领自己的孩子,这种心情我很理解。今天你们来了很多人,有五十多位,但这里只有一位姑娘。我希望孩子找到她的亲爹娘,咱们每个人也都想找回自己的亲生孩子。每个人要说出自己的根据,比如:孩子丢的时间,孩子当时的年龄,穿的衣服,身体的特征以及身边的附属物等,说对了,就是你的孩子,说不对,就不是。”

    梁善讲完以后,很多人就自动离开了梁家院,因为他们没有认领孩子的可靠证据。

    一个中年妇女向前走几步,想对大家说话。可是还没说出口就哭起来,她勉勉强强、断断续续地说:“我叫方珍,我的小女孩两个月时我就把她送人了,至今已经二十多年了。孩子如果还在的话,她跟梁齐差不多大小,我很想念我的孩子,我不应该把她送人,我要为此事后悔一辈子,我将祈祷上帝保佑我的孩子平安,祈求我的孩子原谅我这个妈妈无情地把她送人……”她哭得说不下去了,停下来喘口气。

    梁齐安慰道:“大娘,你不要太伤心,请继续说吧。”

    方珍抽泣着继续说:“我的小妮名字叫柳枝。走时上身穿着白底蓝花布衬衣,外面穿一件蓝里红表棉袄,下身穿的是灰色连脚棉裤。包她的是一条棉被,表是浅黄色并有红牡丹花,里是浅蓝色的格条布。最外面是一条大红单子。”

    梁善:“你说你把小妮送给人了,你送给谁了?”

    方珍:“送给我表姨了。”

    梁善:“你表姨是哪里人?”

    方珍:“我表姨是祈庄人。”

    梁善:“你表姨现在在哪里?”

    方珍:“她已经去世了,已去世几年了。”

    梁善:“你表姨要这个孩子干什么?是自己养呀,是卖呀,还是送人?”

    方珍:“她准备卖,可能马上卖,也可能养几年卖。”

    梁善:“她准备卖到哪里?她给你透露过吗?”

    方珍:“透露过,她说准备卖到陕西,陕西那里贵。”

    梁善:“你的孩子到底去哪里了?”

    方珍:“被卖到陕西了。”

    梁善:“你怎么知道她被卖到陕西了?”

    方珍:“因为她自己没有养,她家里没有我的孩子。”

    梁善:“你既然知道你的孩子被卖到陕西了,为什么还要来这里认领孩子?”

    方珍:“这是我的精神寄托。不管哪里有招认孩子的,我都去看看,倾吐一下我送走孩子时的情况,讲讲我的痛苦与后悔,祈求孩子的谅解。我知道在这里找到我孩子的希望很渺茫,以后我要去陕西找她,找不到她我会一辈子痛苦的。我来这里认领孩子,只是为了借机消愁而已。”

    梁善没有再问,只是“啊”了一声。他又问其他人:“还有认领者要表述吗?”

    整个院子沉默不语,鸦雀无声。不说话、不表述就意味着放弃认领。

    被认领的孩子就在一旁站着,方珍的描述很详细,很具体,与梁齐被扔时的情况一模一样。其他人也都想找孩子,但都无法说明当时的具体情况。所以他们就不再赘述了。

    人都一个一个地离开了,方珍虽然恋恋不舍,但还是一步一回头地往外走,因为她知道她的孩子不可能在这里出现,她是来借机忏悔的。

    梁善:“这位大嫂,请你留一下。”

    方珍:“你叫我的吗?”

    梁善:“是的。”

    方珍喜出望外,非常激动,激动得不知所措。她想:即使这个梁齐不是她的孩子,至少与她表述的情况有些接近,所以梁善才让她留下,进一步查证。哪怕梁齐有一点点儿像她的女儿,她也是欣喜万分。她两眼直盯着梁齐走到她跟前,问道:“有什么事吗?”

    梁善:“你能说一下你的小妮儿身体上的特征吗?”

    方珍:“身体上的特征?”

    梁善:“是呀,比如哪里长了什么。”

    方珍:“啊,知道了。我小妮的两只脚板上都有一个黑痣,右脚板上的偏前,左脚板上的偏后。”

    梁善笑起来,笑得方珍莫名其妙。

    方珍不好意思地问道:“你笑什么呀,大哥?”

    梁善喜悦地说:“恭喜你呀,大嫂……”他伸手拉住梁齐往方珍身边一推,说道:“这就是你女儿!”

    方珍像呆了似的站在那儿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张着嘴傻笑。梁善对梁齐说:“快叫妈呀,孩子,叫妈,这就是你的妈,你的亲妈。”梁齐长这么大没叫过妈,她猛一下还真叫不出来,光嘴动没有声音。梁善再催促她:“快叫,你的亲人终于找着了,快叫妈!”

    梁齐费了很大力气叫出一声:“妈!”

    这一声“妈”方珍等了二十多年,今天终于听到了,她怎么不激动,怎么不兴奋!她把攒了二十多年的劲全部使出来,畅畅快快地答应道:“哎!”方珍紧紧把梁齐抱在怀里,泪如雨下。她在嚎啕中只会说:“我可怜的孩子!我想死你了!妈对不住你!我可怜的孩子!我想死你了!妈对不住你!”

    梁善和梁齐哭了一阵子后,梁善说道:“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

    方珍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梁齐,慢慢抬起头来,泪汪汪地听梁善要说什么。

    梁善说:“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是个实现梦想的日子。我为梁齐寻找母亲的梦想实现了,梁齐寻找亲人的梦想实现了,大嫂寻找孩子的梦现实现了!这是值得庆贺的日子,是值得永远纪念的日子!”

    方珍对梁善感激得不知说什么好,她扑通双膝跪地磕着头说着:“你真是我女儿的大恩人,你真是我的大恩人,你也是我们全家的大恩人,我们一辈子也忘不了你!”

    梁善把她扶起来说:“你们母女今后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永远不分离了,你可以好好亲亲你的女儿,弥补一下你对女儿的亏欠,小齐也同样可以享受享受母爱。你们的梦想都实现了,你们可以团圆了。”

    在这狂喜的日子里,在这实现梦想的日子里,在这值得永久纪念的日子里,在梁善和方珍称心如意、幸福满怀的时刻,梁齐却愁眉苦脸,泪流满面。方珍认为她是找到亲娘太激动,梁善认为她是对于亲娘的不习惯,两人都没有看成是别的什么事儿。其实,梁齐的流泪既不是太激动,也不是不习惯,而是伤感,是为留下一个孤独的爹爹而悲伤!

    梁齐不客气地质问梁善:“我们这也弥补了,那也挽回了,这也实现了,那也享受了。爹爹,我问你:你弥补了什么?你挽回了什么?你实现了什么?你享受了什么?”

    梁善:“我的傻孩子,所有你的享受都适用我,你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过去是这样,今后也是这样。你马上大学毕业了,你今天找到你的亲生母亲了,这就是我最大的幸福。”

    梁善的回答并没有让梁齐满意,但她没有继续纠缠下去,只是站在一旁噘着嘴,不吭气。

    梁善对方珍说:“这个孩子是你的亲生女儿,我是确信无疑的。不过,我有两个疑点请你给我解释一下。第一点,你说你的小妮是送给你表姨了,她要把她抱到陕西卖掉。可是我捡这孩子是在齐庄学校附近,所以我给她起名‘梁齐’,这是为什么?第二点,我捡这孩子时,她的腰左侧有一个核桃大的烧伤,伤口已感染溃烂,周边发红。这个烧伤口是怎么回事?”

    方珍若有所思地说道:“你说的这两点我还真不知道。关于扔在齐庄附近,咱可以作个推理:假设我表姨不想去陕西卖高价钱了,而本地又找不到买主,计划生育检查得又特别严,若被检查出来要受严厉处罚,她不便把孩子留在家里,所以就临时决定把孩子扔在齐庄学校附近,因为学校里学生多,接送学生的家长也多,小妮就会很快被捡走,所以把孩子扔到齐庄了。”

    梁善:“你的推理引出了如何有烧伤的推理。你表姨把孩子抱走以后,不小心把孩子的左腰烧伤了一块,医生说是水烫伤的,没及时让医生看,就发了炎,她不敢耽误时间,肯定去不了陕西了,也在本地卖不了,只好扔出去。不过你表姨还不算太坏,还有些怜悯心,在孩子被人捡走之前,她在附近暗处观察着,不断出来给她喂饭,直到有人把她捡走。我看这种推理是合乎逻辑的,用不着再去澄清了。”

    梁齐问:“妈妈,我问你一个人,不知你知道不知道她的情况。”

    方珍:“谁呀,孩子?快说吧,柳庄的人我基本上都认识,大部分都姓柳。”

    梁齐:“我问你的这个人就是姓柳,叫柳叶。”

    方珍惊叫起来:“她呀!她是我家妹妹,她叫我嫂嫂哩。她是你的亲姑姑呀!我们是一家人。”她说着情绪马上低沉下来,泪汪汪的两眼发红。

    梁齐:“请你说说她的情况。”

    方珍擦擦眼泪说道:“她真是香消玉殒,红颜薄命。长得没说的,周围十里八里没人敢与她比。追求她的人特别多,很多有钱人开着车去我家送钱,一进门先许愿,出多少钱呀,盖什么房呀,等等,但她一概拒绝,毫不动心。她动心的是……我原来不好意思开口,怕扰了你们的事。她动心的是你这个爹。你爹一个青年人捡个小婴儿,决心把她养大,她爱你爹,她爱他的心,爱他的慈善,爱他的仁爱,爱他的怜悯。她也知道你爹很穷,她不嫌穷,她不爱钱,不爱地位,不爱权势,只爱堂堂正正,只爱光明磊落。你爹就是这种人,因此她是非你爹不嫁……”

    梁齐插话:“我爹当时也是非她不娶呀,可是为了养活我,他当时没有娶她。”

    方珍继续说:“你爹为了养活你没娶你姑姑,就这样,这么好的姻缘就耽搁了。要早知道他捡的小妮是你,我早把你抱回去了。如果这样,他们就可以顺顺利利地结合了……”

    梁齐又插话:“那我爹也不会作这么多难,受这么多苦了。”

    方珍说:“你爹对她说等把你养大了再结婚,她就等呀等,一直等了二十多年,直到去年初,你爹给她捎信,商量结婚事宜。她高兴坏了,可等到头了。一天她骑着车子去梁庄找你爹,商量举行婚礼的具体办法。就在来这里的路上,被车撞死了。法医说主要责任不在司机,而是她行走在柏油路中间,骑得又快,汽车躲不及。”

    方珍擦擦眼泪继续说:“多可惜呀!她不但自己丧了命,连你爹的下半辈子幸福也毁了。她可怜,你爹更可怜!你长大了,成家了,有了自己的生活了,即使说你们行孝养活他,他的孤单寂寞是无法解决的。你要多孝敬你爹,他是世界上最值得尊敬的人!”

    方珍谈柳叶的情况时,梁善一直都听得很仔细,一句话没说,泪水往外流,痛苦往肚子里咽,站在那儿不动,脸色很难看。梁齐一直看着他,比他更痛苦。

    柳条告诉过梁齐,柳叶是他姑姑,看来柳条也是这一家的人,柳条叫柳叶姑姑,那么他叫方珍什么呢?妈妈,大娘,婶婶?三者必居其一。不管如何,柳条与她的关系是堂姐弟或者是同胞姐弟。她问方珍:“妈妈,我再问你,柳条是咱家什么人呀?”

    方珍:“那是你的亲弟弟。你们亲姊妹三人,两个女孩,一个男孩,他是老小。没找到你以前,他们姊妹两人,他有一个姐姐,现在他有两个姐姐,大姐姐结婚在本村,从事农业,你是他二姐。因你是个女孩,生下来后才把你送出去,然后又有了他。现在反而成好事了,我一下有了三个孩子,两女一男。小柳条也很有出息,在省师范大学上学呢。快毕业了。”说到这里她高兴得合不上嘴:“现在让我高兴的是,咱家喜事接连不断,女儿找到了,儿子有了女朋友,还说要带回来叫我看看哩,他说他的女朋友长得可漂亮了,也是咱们本地人,我们打算麦罢后要给他们办婚礼。”

    方珍一说起儿子就起劲了,话特别多,有什么话一股脑儿往外端。她说她的喜事,但没有得到她所期待的回应。她停下来,期盼的眼光一会儿落到梁善身上,一会儿落到梁齐身上。梁善动也不动,像杵在那里的桩子。梁齐身体一丝不动,但嘴唇在翕动,眼睛在转动,充满着琢磨不透的心思。

    方珍抬起头来问梁齐:“你不也是在省师范大学吗?我想你会认识柳条,我估计老乡也不会多,你们在学校认识吗?”

    梁齐:“认识,我们很熟悉。”

    方珍:“你们肯定不知道是姐弟俩,只知道是老乡,对吧?”

    梁齐:“是的。”

    方珍:“你认识他的女朋友吗?他说她长得很漂亮,又是咱老乡。咱老乡还有谁在这个学校上学呀?”

    梁齐:“不知道。”

    方珍:“你不认识他的女朋友吗?”

    梁齐:“不认识。”

    方珍:“这就怪了,咱们老乡还会有谁呢?”

    梁齐:“就我们两个。”

    方珍:“那他说的女朋友又是谁呢?”

    梁齐:“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方珍陷入疑惑中。她想:“难道他没有女朋友?是骗我的吗?如果有,梁齐怎么不知道呢?学校里就他们俩是老乡,根本没有第三个人,他的女朋友是谁呢?”她百思不得其解。

    梁善问方珍:“今天就你一个人来了,梁齐她爹呢?”

    方珍:“唉!别提他了。柳条生下来三个月,我们拌了几句嘴,他就去南方打工了,说是去挣钱养活孩子哩,可是一去没消息。听说是被传销集团骗进去,跑时被打死了,也不知道死在哪儿。这人肯定没了,要不这十八九年连个音信也没有,我早把他忘得没影了,我领着我的两个孩子过。现在,这个女儿再找回来,他们姊妹三个就有两个大学生,咋不让我高兴。”

    梁善:“你一个人也很不容易,吃了很多苦、作了很多难吧?真是难为你了。”梁善怜悯的表情、同情的眼光以及体恤的声音,如同强大的暖流,涌动在方珍的全身,她感到像吃了蜂蜜一样,心里甜蜜,浑身舒服。十多年来,没有一个男人这么同情过她,没有一个男人对她说过让她这么爱听的话,没有一个男人这么体贴过她。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说真的,她面对着梁善,这个用生命把她女儿培养成大学生的人,这个对她十分关心的人,确实有很多想法:他是个善良的人,他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是个伟大的人,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怪不得柳叶非他不嫁,她看人还是很准的。

    方珍问梁齐:“你啥时候跟我回去呀,孩子?”

    梁齐:“我等几天再回去,妈妈,你先回去吧。”

    梁善:“你啥时候回去都行。现在你是最自由的人,有两个家,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方珍恋恋不舍地、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出去。

    方珍快到家门口时,大老远就听见柳条高声叫喊:“你去哪儿啦?去这么长时间,我都在这儿等了大半天了,可把我急死了。”

    方珍:“谁知道你今天回来呀。”

    柳条:“过去你钥匙放在这个小洞里,可是今天偏偏没有,而且你又出去这么长时间!”

    方珍:“因为时间长才不把钥匙放在原处呢。等一会儿有什么呀!看叫你急的。”

    方珍把头门、屋门打开,柳条把带的东西搬到屋里。柳条刚一坐下,倒了一杯水还没来得及喝,方珍急切地问他:“你说你有个女朋友,女朋友在哪儿?你是在骗我吧?”

    柳条:“我怎么能骗你呢?一个大活人能是假的吗?”

    方珍:“你的大活人在哪儿?我问了,没有人知道你有个女朋友。你编得还怪像哩,什么长得很漂亮,学习很好,你们是同班同学,是咱们老乡,等等。你编得与真的一样。你完全是拿你妈我开心,我真生你的气!她是谁?姓啥?叫啥?哪里人?你说是咱老乡,哪庄的?你把她说出来呀!你一个也说不出来,你还说不是骗我,你在哄小孩吧!……柳条呀柳条,尽管我急着要儿媳妇,我是叫你尽快寻找,找不着也不能骗我呀。你这个做法实在让我失望,我也不知道如何说你好!”

    妈妈的生气真把柳条弄得摸不着头脑。他说的这个女朋友虽然是他的一厢情愿,根本没有得到女方的认可,但也是确有其人,有名有姓。在妈妈的严厉逼问下,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他真感到委屈,有点儿哑巴吃黄连的感觉,他也感到这件事做得太窝囊,太冒失。他后悔在女方还没有答应的情况下告诉妈妈。事到如今,只有不说一句话,任妈妈随便数落。

    柳条:“今天去哪儿了,去那么长时间?”

    方珍高兴起来了,愉快地说道:“今天出去是值得的,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时刻,也是咱家最高兴的时刻。”她的开心溢于言表。

    柳条:“干嘛那么高兴呀?很少看见你这么开心,好像又去哪里买减价布了,你买到减价布时就这么高兴。”说罢自己笑起来。

    减价、处理、出口转内销,这是商家销售商品的重要途径,每到商品滞销、积压,卖不出去的时候,商家就会采取这种方式,在大街的繁华角落,或在商店门口,用凳子和木板搭一个简单的平台,把积压的商品摆在上面,用高音喇叭大叫起来,吸引顾客前来购买。当然,他们绝不会说是次品、劣品,也绝不会说是卖不出去的积压品,他们以清仓处理、换季改变品牌、出口转内销等名义减价处理。究竟是不是减价,或是减价多少,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大多数人喜欢买便宜货,一听说是“减价”,他们纷纷前来抢购,争先恐后,分秒必争,都想把这些“减价”的便宜货买到手。有些商家更绝,他们不但把这些积压货“减价”出售,还限制购买数量,每人一次只能买一件,不准多买,也不准代替别人买。人们就是有这样的心理:越不让买,越要去买;越不准买多,越想法多买;商家若放开让大家随便买,偏偏没人买。商家掌握购买者的这个心理后,只要有积压商品,就采用这些手段,规定几条限制,限制越多,抢购的人越多,很快就把积压货物销售一空。抢购货物的顾客,不一定是需要,而是受“想买便宜货”心理的驱使,不需要也要买,买来放起来,说是准备以后用,究竟用不用,也很难说。

    方珍爱买便宜货也是这个原因。只要听说哪里卖减价商品,她准跑去买,而且还想法多买。买到后非常高兴,还向孩子们炫耀她如何想办法弄到手的。她的孩子每当看见她回来很高兴时,就知道她肯定是又买到了减价商品。

    这次她回来的高兴并不是买到了便宜货,而柳条又这么说她,她敏感起来,认为儿子在揭她的短处,生气道:“你娘爱买减价货,还不是为了省几个钱供你上学吗?没有你娘的这里省些,那里省些,你怎么能上到大学毕业呢!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花钱人不知道挣钱难’。你是花钱人,怎么就不知道钱的来之不易呢?”

    柳条:“我不但知道钱来之不易,我还知道钱来得太难,我手里的钱没有够花过,老是不够花。”

    方珍:“那你还嫌我买减价东西!我还不是想省几个钱?我不但想法挣钱,我还想法省钱。任何人买东西都想买便宜的,没有人愿意买贵的。我想买减价东西是非常正常的。我不偷窃,不行骗,不丢人,不现眼,你用不着拿它当话柄,动不动就拿出来取笑我。”

    柳条:“你又小性了不是?我只是看到你高兴的样子像买到减价布一样,顺口就说出来啦,哪里是笑话你呀?当儿子的哪有取笑妈妈的?”

    方珍:“我看你那眼神是笑话我的。”

    柳条:“你别多心,我根本不是。”

    方珍:“我想你也不敢。”

    柳条:“你说说你今天回来为啥这么高兴呀?我从没见你这么高兴过,一定是有特大喜讯。”

    方珍:“你还别说,真是特大喜讯。”

    柳条:“什么特大喜讯?快说。”

    方珍:“你猜猜,什么事是咱们家的特大喜讯?”

    柳条:“我们家的特大喜讯……该不是找到我二姐了吧?”

    方珍:“你还别说,还就是找到你二姐了!”

    柳条:“别自我安慰了!这是不可能的。我二姐是被卖到陕西了,在这里找到她,怎么可能呢?不定谁又在骗你呢。肯定是骗钱的,他养活这么大,付出了不少心血,抚养费叫你看着办,你能少给人家吗?你付了钱领回来人家的闺女,结果是人财两空。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肯定不是我二姐,你也不要上这个当。”

    方珍:“人家叫我领人,一分钱也不要。”

    柳条:“要么人是冒充的,二十多年了,你根本不知道她的模样,她冒充我二姐,不定是啥目的呢。”

    方珍:“你想得太简单了,人家让你认人并不是没有根据的。你二姐走时带的东西,人家都放得完完整整,一件也不少;你二姐脚上的痣,清清楚楚,你说的与人家掌握的完全相同了,人家才让你领人,人家一分钱也不要。”

    柳条:“不要钱,我一点儿都不相信,世上哪有这种人啊?”

    方珍:“反正眼下没说要,今后如果要,我也愿意给。只要把你二姐找回来,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方珍所说的认亲事情,柳条一点儿也不相信,他认为一定是一场骗局。方珍坚信的二女儿,柳条认为就是某个女人冒充的,方珍相信人家不要抚养费,柳条认为不可能。方珍还对儿子说:“你二姐也是大学生,也是今年就要毕业了。”

    柳条:“人家好不容易培养出来一个大学生,会让你领走?真是白日做梦!”

    柳条顽固地认为他二姐不可能在这里找到,不管妈妈说什么,他一点儿也听不进去,而且一概否定。

    晚饭以后,梁齐对爹爹说,今天天气很冷,最好早点上床,坐在床上暖被窝。她想利用这个时间给爹爹做做说服工作。她做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她要嫁给她爹爹梁善,照顾他一辈子!她非常明白,她超出风俗的决定,她爹爹肯定不会同意,甚至有可能怒气冲天,暴跳如雷,还可能骂她个狗血喷头,说她伤风败俗,践踏伦理道德。她已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不管爹爹态度如何暴躁,语言如何难听,即使动手打她(其实长这么大,他从来没骂过她一句,没打过她一巴掌),她也是理解的,她既不埋怨爹爹,也不生爹爹的气。她知道这个决定会受到各方面的质疑,无论是家庭的还是社会的。

    梁善有个大院子,四间草房,堂屋三间,坐北朝南,堂屋前面在东半部有一间厨房,厨房对面,也就是院子的西半部是猪圈、羊棚、鸡舍什么的,现在全是空的,猪羊都被梁善卖完,只有几只鸡,也没有圈养,让它们在院里乱跑,自找食吃。梁善说这样喂养的鸡子肉和蛋都好吃,还省鸡饲料,有时一天喂一次,有时一天一次也不喂。堂屋是他们的住室,中间屋是会客室,他们两人住在东西两间。

    就是在这里,梁善又当爹,又当娘地抚养梁齐,从她两个月开始一直到她长大成人。她小时,他把她拉屎撒尿,睡时给她脱衣服,起床时给她穿衣服,睡觉时把她搂在怀里,把尿时把她托在手上。梁齐从小就不爱哭,也很少得病。白天梁善带着她在外边跑,晚上是他们两个最快乐的时候,尤其是天气不冷的时候,脱掉外衣后,梁齐就高兴得发疯,她在床上跑、闹、翻跟头,梁善有意为她制造些障碍,她猛地趴到被子上,两人就嘎嘎笑一阵子。

    梁齐十二岁以后,梁善让她单独睡在西间,开始时她不习惯,有时睡到半夜还往爹床上跑,即使她习惯独立睡觉以后,遇到极端天气,例如夏天的雷电交加和冬天的狂风暴雪,梁齐说她不敢单独睡觉,一定得睡在爹爹屋里。她长大以后,尤其是假期从学校回来,也要头几夜在爹爹屋里畅谈畅谈,叙叙父女想念之情,聊到大半夜才回屋睡觉。

    他们面对面地坐着,聊了一些生活的事情之后,梁齐问爹爹:“爹爹,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呀?”

    梁善:“什么打算?没有打算,过生活不用有什么打算,闭住眼过呗,过到哪儿算哪儿。”

    梁齐:“我是说还是你一个人过吗?”

    梁善:“不一个人过又怎么办?你柳叶姨等我这么多年,基本上已经等到头了,我已给她捎信来商量举行婚礼事宜,她就出了事,这是对我的最大打击,我还真喜欢她,为什么老天爷总与我过不去,明知我喜欢她,偏把她叫走,留我一个人,叫我活受罪。”

    梁齐:“如果柳叶姨活着,你愿意马上与她结婚吗?”

    梁善:“当然愿意。但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能是在梦里与她结婚了……你很快毕业了,然后就找个丈夫成个家,过你们的二人世界生活去吧,现在我也不奢望别的,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过得好,你过好了,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梁齐:“那你还一个人生活吗?”

    梁善:“若能找个伴最好,若找不到,我一个人过。以后没有负担了,不作难了,可该悠闲悠闲了。”

    梁齐:“我想继续与你生活在一起,我养活你,不叫你作难,不叫你操心,叫你快快乐乐地享受生活。”

    梁善:“我抚养你的目的并不是让你养活我,而是让你自力更生。你自由自在地走入社会,我的目的就达到了,我就满意了。”

    梁齐:“爹爹,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咱俩生活在一起并不是过去生活的重复,也不是过去生活的延续,而是在与过去完全相同的表面形式下,咱俩会更亲,你就不会再孤独,寂寞了。你熬了半辈子孤独,吃了半辈子苦,今后我绝不叫你再孤独受苦了。”

    梁善:“你说的都是好话,我听出来了,不过太玄乎了,我不太理解。”

    梁齐:“我说得具体些:假设柳叶还活着,你愿意娶她吗?”

    梁善:“我刚才不是说了,我愿意。”

    梁齐:“就是这个意思。我是柳枝,是我长出的柳叶,柳枝和柳叶完全是一个整体。现在柳叶落了,只剩下柳枝了,你娶柳叶与娶柳枝不是一样吗?”

    梁善:“傻孩子呀!你这个玩笑开得也太大了,太离奇了。幸好就咱们两个在自己家里,可不敢让外人知道了,叫外人知道了,咱就没脸见人了。”

    梁善认为梁齐是给他开开玩笑,这个玩笑是个大玩笑。他在想,与女儿这样畅所欲言、海阔天空侃大山的情景,只有在梁齐小时候才有。那时候他不感到孤独、寂寞,也不苦闷,反而感到很快乐。自从梁齐长大以后,尤其是她进入高中以后,这种场面就基本上没出现过,她假期在家时还好些,她往学校一走,只剩他一个人在家里,除了干活与猪羊打交道外,别的没有任何说话的机会。他认为今天晚上的场面是过去场面的再现。不过从谈话的内容上看,他发觉梁齐的想法有些错位和偏执了。人们常说“十八能不过二十”,说的是年轻人经验少,遇事没有年纪大的人处理得恰当。他认为这关系到梁齐前途,关系到梁齐一辈子的幸福,若不让她的想法回到正轨,将会有严重的后果。这个孩子对自己的过于牵挂,让她有些模糊了爱情和亲情的关系。梁善一时也想不出解决办法,他心里也明白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实在无奈,他决定先不想了,去梁齐生母方珍那里去商量一下什么时候送梁齐回家的事宜。

    一个晴朗的上午,梁善来到了方珍的家。

    方珍听说梁善有意将梁齐送回来,高兴得热泪盈眶,嘴里说着:“我的女儿要回来啦!我女儿要回来啦!”

    梁善:“你们母女团聚,我也就放心了。你把家里收拾收拾,过两天就来接梁齐回家吧,分别这么多年,你一定也想孩子想得紧,恨不得快些让她回到身边来。”

    方珍哽咽着说:“柳枝这孩子真是有福气,被你这么好的人收养了,精心抚养长大,还上了大学,我真是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欠你们俩的,一辈子也还不清。我以后一定会更用心地对这孩子好,以后你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是我们家的亲人,是柳枝的家长,我是她的亲娘,你还是她的亲爹!”

    说完这句话,方珍突然感觉有些不妥,亲娘,亲爹——那她和梁善不就成了两口子了?她尴尬起来,带泪的脸庞微微泛红,语无伦次地开始解释:“梁大哥,我没有别的意思,你别误会……”越解释越慌乱,羞得脸更红了。

    梁善原本因着梁齐要走心情有些伤感,又因着前些日子梁齐有些极端的想法心绪有些烦乱,猛地听到方珍说“亲爹”“亲娘”,恍惚中莫名想到了柳叶,看到方珍解释的样子,脸颊微红,手足无措,梁善突然觉得心里软软的,心情沉静了下来。他觉得阴郁被吹散了,有了方向感。

    接下来的几天,梁善在想,怎样对方珍表明一下他的态度,怎样对梁齐进行开解和说服;而那天过后,方珍也对梁善上了心,觉得梁善是个可以托付的人,虽然外表一般,但心肠好。看人主要是看内心,外表好看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又不能靠它过生活。跟着善良人心里踏实,平静悠闲,过得实在。且凑到一起过日子,不仅两个人有了伴儿,而且两个人都可以不离开女儿,圆圆满满。

    梁善,梁善,非常善良,心态如净水,一心为别人。认领女儿那天,他说了几句对她深切同情的话,使她感受颇深,至今思绪萦绕,情意缱绻,有一种他与她本来就是“一家人”的感觉。他和她是梁齐的爹和娘,当然是一家了,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他和她年龄相当,两人都不在乎外表,不在乎长相,这真是天赐良缘,上帝配双,谁都阻挡不住,谁都无法阻挡。

    而在学校,知道了梁齐决定的杨槐也一直想扭转梁齐的想法,毕竟养女想与养父结婚是一件有悖伦理的事情。梁齐被一时的冲动冲昏了头脑,她作为闺蜜、好朋友,不能任由梁齐这样错下去。一开始,梁齐并不感冒杨槐的话,她认为杨槐不懂她的感情,不懂她的情怀,她对爹爹就是爱情,而不是什么别的。杨槐为了劝服她,甚至翻阅了心理学、哲学等相关书籍,对梁齐晓以大义。她认为梁齐对梁善的感情,是颠扑不破的亲情,想要照顾梁善一辈子,出发点是作为女儿的一种孝道和责任感,而照顾梁善,并不是非要结婚才能达到目的的,反而作为女儿能够更加尽心。从另外一个角度上讲,若梁齐一意孤行,非要逼梁善答应,就会让梁善为难,甚至背上精神负担,承担心理压力,让他原本就不好的身体更加孱弱,这就是极大的不孝了。

    在杨槐日复一日的说服中,梁齐从开始的一意孤行,到犹豫不决,渐渐感觉走出了牛角尖,整个人像是拨开了一层迷雾。她甚至对自己曾经的想法感到可笑:为什么会认为长大了就一定要离开父亲呢?也可以不离开,也可以一起生活,也可以照顾一辈子,也可以尽孝道啊!

    梁齐想通了,梁善决定主动了,方珍也坚定了自己的想法。整个世界仿佛都灿烂了起来。

    梁齐回生母家那天,柳条也在家。

    方珍高声喊道:“柳条,快出来!你二姐就要回来啦!”

    柳条慢腾腾地从堂屋里出来,抬头一看,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说道:“怎么是你?”

    梁齐幽默地说道:“怎么不是我?”

    方珍急忙指着梁齐对柳条说:“这就是你二姐柳枝,快叫二姐。”

    柳条怎么也叫不出来,这明明是梁齐——他的同班同学,他倾心追求的偶像,他自认为长期热恋的女朋友,现在竟成了他二姐!他怎么能叫得出口?顷刻间,柳条心里如翻江倒海,气象万千;如火山爆发,天塌地陷。他失望,他断肠,他肺裂心碎,痛苦万分,他追求的女友原来是他的亲姐姐!生活给他开了个大玩笑,让他难堪,让他悲伤。他一头扎到被窝里,长声短气地哭了起来。妈妈问他原因,他一句话也不说,劝他劝不住,说话不答腔,只是一味地哭,让方珍莫名奇妙,万分惆怅。

    方珍对儿子的异常表现感到很不理解,她本来就对柳条的女朋友问题耿耿于怀,现在他又无缘无故地大声嚎啕,她再也忍受不住了,说:“柳条,你真不像话!你姐姐回来了,这么大的喜事,高兴还来不及呢,你倒大声哭起来,再大的好事也被你搅散了。”

    梁齐:“别吵他,妈妈。他心里不好受,让他哭出来好受些。”

    方珍:“上一次他就骗我,说他有了女朋友,我问他姓啥名谁时,他说不出来。现在又这样,我实在是没法他了。”

    梁齐:“我给你说实话吧,他对你说的那个女朋友就是我。”

    方珍惊奇地说:“啊,怎么是你?他竟然把他的亲姐姐当女朋友!真是糊涂!”

    梁齐:“你消消气。他不知道我是他姐姐,我也不知道他是我弟弟。他想让我当他女朋友,这都是真的。但不知不为过,这不能怨他。”

    柳条不再哭了,他从床上爬起来拉住梁齐坐在沙发上,方珍也与他们对面坐下,一家三口叙说起了家常。忽然,柳条说:“我去叫我大姐吧,今天中午咱们在一起吃顿团圆饭,为二姐回到家里接风洗尘。”

    午饭以后,他们一家四口坐在一起畅谈,一个小外甥在一旁不时地插嘴,梁齐竭力想把他抱在怀里。每次她把他用胳膊圈起来,他都从胳膊下挣脱出去,并大声嚷嚷几句,受到妈妈的批评。

    柳条始终不敢正面对视梁齐,梁齐的眼神落到他身上时,他总是羞羞答答的,不好意思。

    柳絮说:“妹妹找回来了,妈妈可该放下心了,可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了。”

    方珍:“当妈的永远放不下心,找回你妹妹的心放下了,还要操别的心呢!”

    柳絮:“还有啥心呀,妈妈?有我们姊妹三个,啥事都可以给你办,还用你操心?”

    方珍:“有些事你们能办,有些事你们不能办。”

    柳絮:“啥事我们不能办呀,妈妈?”

    方珍:“啥事不能办?他们两个的婚姻问题。你已出门了,已不是我家的人了。我这一家三口人,都是单身,我是老单身,他俩是小单身……”

    话没说完,梁齐打趣妈妈:“可别再说你单身了,我爹爹得多伤心呀。”

    方珍被女儿的玩笑说得脸一红,连忙岔开话题:“说你们呢,咋又扯到我身上。柳枝和柳条都刚刚成年,又大学刚毕业,正是成家立业的好时机,我得想法给柳条找个媳妇娶回来;给柳枝找个合适的主嫁出去。你们都成了家,而且是满意的家,幸福的家,我才能把心放下。”

    柳絮:“可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心心都在儿女身。”

    方珍:“要不然,怎么会说‘儿女是娘的连心肉,儿女的一切娘担忧’呢。”

    梁齐:“我负责给柳条介绍个,行吗,柳条?”

    柳条:“你介绍谁呀?”

    梁齐:“你不用问,保证你满意。”

    柳条:“谁呀?”

    梁齐:“咱们是同学,我的好朋友,长的漂亮,学习优秀,人品端正,性格温柔。我想你一定会同意。”

    柳条:“我猜着了,你说的一定是杨槐。”

    梁齐:“你真聪明,就是她,你同意不?”

    柳条:“还不知道她是不是同意我呢。”

    梁齐:“她的问题包在我身上。”

    柳条:“你敢这么说吗?”

    梁齐:“我敢。”

    柳条:“那我同意。”

    杨槐对柳条的好感,梁齐一早就察觉到了,所以才敢这样打包票。回到学校跟杨槐一说,杨槐就羞涩地答应了。梁齐虽然还是单身,但是她有自己的主意,她认为感情也是缘分,在未来的某一天,她心仪的另一半一定会出现的。

    他们在大杂院租了房,安了家。在一个吉祥日子里,方珍和梁善、杨槐和柳条,一起举行了一个隆重的集体结婚仪式,两对新娘新郎分别同时拜了天地,拜了爹娘,夫妻对拜,步入洞房,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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