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里喝茶的,多是些过路的乡下人。这些人腰里都很羞涩,即使生意不错的时候,也只能糊口而已。
茶肆老板方二郎倒很知足,整日拎个茶壶,跑里跑外的,见了人,便满脸含笑地打招呼。
到了夏天,喝茶的人多起来,方二郎的老婆就过来帮忙,顺便进一些纸扇摆在茶肆里卖。
这一年夏天,天热异常。黄昏,茶肆里来了一个骑毛驴的汉子,脸色很难看。他要了一碗茶,刚喝了两口,“哗啦”一声,人摔在了地上。
方二郎大吃一惊,急忙跑过去。汉子原来是中暑了。方二郎便把汉子背到临窗的方桌上,喊老婆去门外井中打一桶凉水,把汉子上下脱得只剩下一件大裤衩,从肩头取下毛巾,浑身狠擦了一遍,又用被单在水里湿透,把汉子裹了。
到了半夜,汉子能说话了,才知道汉子叫龚万钟,是汴梁东门里人,在雍丘做县尉。因天下太平,衙门里没有多少事可做,就来乡间溜达溜达,采些民风。
不想就中了暑。
隔了一天,龚县尉已恢复如初,便要返回县衙。临行,朝方二郎深深一揖,说:“救命之恩,来日一定报答!”
骑驴而去。
过了数日。一天,方二郎正在烹茶,忽听肆外有驴蹄声,伸头一看,见一人正从驴背上跳下来,正是龚县尉。龚县尉今天穿一袭紫色长衫,白面微须,竟是一儒雅书生。
龚县尉走进茶肆,要碗茶吃着,对方二郎说:“我在县城给你盘下一家茶馆,不知你意下如何?”方二郎闻言,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还没说话,老婆在一旁就急了:“你方家几代都想进城开茶馆,这不圆了他们的心愿!”
二郎答谢,心中却又有几分舍不得这个小茶肆。
龚县尉替方二郎张罗的茶馆在县城的最热闹处,上下两层小楼。招牌已经挂上,上写“八才子”,名字起得很雅气。
茶馆开张,生意竟是十分红火。
龚县尉也常来茶馆闲坐。有时还给二郎传授点茶经。譬如,他说煮茶要用炭,不要用柴禾,用柴禾会有柴烟,这种烟古人称它“茶魔”,一旦串入茶内,喝着就有异味,是大煞风景的事。二郎才知道龚县尉原来是个烹茶的高手。
慢慢地,二郎和老婆都觉得龚县尉已是他们这个家庭中的一员了。
过了二三年。
有一天,突然一场大火,将“八才子”茶馆烧了个干干净净。二郎望着大火,连吐三口鲜血,竟是一病不起。
龚县尉匆忙赶来,含泪帮着料理了二郎的后事。又掏钱给二郎老婆租下一间房子,让她暂住。
方二郎老婆别无他长,就到街上卖纸扇谋生。
一日,方二郎老婆顶着烈日,从早晨到黄昏,也没卖出几柄扇子,人都饿得发昏了。恰好,龚县尉从此处路过,睹此情景,喉头酸涩,走过去,让人去附近的铺子里买来笔墨颜料,给二郎老婆画了二十柄扇子。
这二十柄扇子很快就卖出去了,每柄扇子竟卖到了五百文铜钱。
以后的一段日子里,二郎老婆就不停地去找龚县尉给她画扇子。日子又见滋润。内心感激,就请人给龚县尉塑了一尊雕像,供了起来,焚以香火。
不久,雍丘县令他任。龚县尉被提升为县令,政务多起来。
一天黄昏,龚县令断清一起棘手的案子,拖着疲惫的身躯刚走出县衙,二郎老婆就迎了过去,结果被衙皂轰开了。并朝她大声喝斥道:“县令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天天为你这老婆子画什么扇子!”第二天,二郎老婆就去龚县令常走的路上等,可等了两三天都没有等到,便认为这个县令是有意在躲她。
有一回,龚县令的轿子过来了,二郎老婆去拦轿子,结果又被人架开,轿子从她眼前逶迤而去。
二郎老婆就趴在地上很可怜地哭起来。指着远去的轿子,一边哭一边骂:“忘恩负义,一升官,脸就变!”惹来一圈围观的闲人。
这是个很要强的女人,她回去就把龚县令的塑像从桌子上摔到了地下。把她的一点东西收拾个小包袱,回到了圉镇。
坐在已经荒凉的小茶肆里,二郎老婆就会想起那个酷热的黄昏,就会咬牙切齿一番:
“你这个短命的,为什么要去救那个忘恩负义的狗官呢?”
龚县令一日闲暇,忽然记起有一段时间没给二郎老婆画扇了,便想在女牢中给她谋个差使,做点杂活,也算有个长久去处。派手下人去找她,手下人回来说:“人已经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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