谗言-陈白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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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白丁,圉镇后城人。

    清道光年间,他在画院做“待诏”的时候,给驸马爷画过像。后,心寒于官场的险恶,遂辞官归里。

    为图耳目清静,在远离闹市的地方,白丁建造了一处茅庐——三四间小草房,栽十几株杨柳,平素深居简出,潜心作画,俨然一个“大隐之士”。

    除了作画,白丁还喜欢杯中物。圉镇有一种名酒,叫“醉刘伶”,很有劲道。这种酒,白丁却能喝三大碗。他画过一幅画《醉翁图》,画得很有趣:一个老翁,已经喝得大醉,可他还紧紧地伏在一个大酒坛子上。坛子歪倒了,酒流到了地上,醉翁似乎闻到了缕缕酒香,嘴角眼梢都笑着。整幅画笔墨简练,神态逼真,令人一睹难忘。

    这个醉翁是不是有点白丁自己的影子呢。

    圉镇北二里许,有一座寺院济善寺,寺前有几棵松树,又高又秃,树顶上蟠着几枝墨绿,气象苍古。

    一个月当中,白丁都要去济善寺走三两趟,寺里的方丈巨然和尚,下得一手好棋,镇子里已经很少有人能和他对弈了。白丁去济善寺,就是和巨然和尚下棋。

    在那些松树下,有一张小石板桌——上面摆着棋子,两个小石凳子,白丁和巨然各坐了一个。二人下棋,下得很慢,有时抬着的手老半天都不见落下。二人也极少说话,只有棋子敲在石板上的声音。

    白丁下输了,巨然和尚就会双手合十,念一声:阿弥陀佛!

    巨然和尚下输了,他也照样会念一声,然后叫小和尚上茶,二人谈论一会儿书画。

    这时,一群小孩子就围拢过来。这些都是穷人家的孩子,穿得都很破烂,瘦黄的脸上脏兮兮的,拖着两条长长的鼻涕,深凹的眼睛里露出饥饿的眼光。

    巨然和尚就站起身,朝小和尚颔颔首,小和尚很快走进寺去。

    再出来的时候,小和尚手里就多了几样东西。一杆毛笔——紫狼毫的,一块墨和一沓折好了的宣纸,这些,连同一汪大砚台、一碗清水用一个大木盘子托着走过来。

    铺纸、研墨。小和尚做这些事的时候,孩子们就很规矩地站好了队。

    白丁笑笑,挽挽袖子,搦管在手,落纸云烟,一幅字很快就写好了(白丁的字写得也不错,他走的是“二王”一路,又参以怀素和尚的笔意,也已独成一家之面目了)。写好一张,小和尚就把它递给一个靠前站的孩子,孩子接了字,朝白丁鞠上一躬,笑着,跑掉了……

    孩子们得了字,就拿到镇上的字画铺子里,换回十几个铜板……这几天就不会饿肚子了。

    白丁收藏了很多的字画。他辞官回国镇的时候,一连装满了十个大箱子。他的那几间小草房,有一间就是专门存放这些字画的。每年三月间,阳光灿烂的日子,白丁会把这些画都拿出来,到院子里去晒。

    有一回,白丁得到了一幅名画,罗两峰的《鬼趣图》(罗两峰是“扬州八怪”之一,年龄最小,但名气却不小,清人笔记里,常说他的《鬼趣图》画得鬼气拂拂。鲁迅先生在一篇《捣鬼心传》的杂文中,也曾提到过《鬼趣图》)。白丁一时弄不准是真迹不是,他就去找大鉴赏家方药雨。方药雨是圉镇鉴赏名家,但人却极怪,和白丁有深交。

    方药雨正在“四仁堂”住院,他身上生了很多的斑点,红艳艳的,痒起来叫人直想发疯,吃了好些剂药,就是不见好。方药雨一见那幅画,眼都直了。

    白丁站在病榻旁边,笑着,撑着画幅让方药雨看。

    看过,方药雨有点恋恋不舍,白丁看出来了,就说:“仁兄要是喜欢,就先留下吧。”

    药雨把画小心地接过去,就再不答理白丁。

    隔几天,药雨竟然病好出院,大概观此名画,心情一畅,病也就好得快了。

    这一年,圉镇一带闹蝗灾。

    陈白丁在茅庐里待不住了。他拿出一部分自己的藏画,带上仆人阿福,亲自去汴梁,四下拜访朋友,他想把这些字画变卖掉,兑成银票,用来赈济圉镇灾民。

    筹办完事,从汴梁返回圉镇的路上,在镇十八里河洼子地,被一个盗匪堵住了去路。

    那盗匪五短身材,却很粗壮,一双豹眼,脸上有一道疤,像一条豆虫趴着,看上去很狰狞。穿一件黑丝绸短褂,紧绷绷地缠在身上——不像是他的。他手里舞弄着一件家伙——一把镰刀。那把镰刀,在他粗糙的大手上,轻巧得就像一根鸡毛。

    他用这根鸡毛勾住了白丁的脖子。

    那盗匪手上丝毫没有用劲儿,白丁却觉得镰刀已经吃进肉里去了。

    盗匪低声喝道:“要钱,还是要命?”

    白丁就对阿福说:“把银子拿给他。”阿福还是个孩子,见这场面,早就吓呆了,他颤抖着把随身带的碎银从褡裢里掏出来,放到盗匪脚下。盗匪用脚尖把钱袋点起,一手接住,掂一掂,揣进怀里,另只手上的镰刀就松了下来。

    白丁松了口气,整整衣衫,正要走,那盗匪豹眼一转,突然又喝道:“你不能走!”

    他从腰里解下一根黑布带子,把白丁捆牢,对阿福道:“你回去,再拿100两银子,赎人!”他向阿福耳语了几句,放阿福走了。

    阿福走后,盗匪把白丁劫持到近处的一个乱坟岗里,在一棵葚子树下坐下来。树上光秃秃的,枝桠极像一双双枯瘦的手伸向天空。

    白丁去看那盗匪,那盗匪正独自地玩着那把镰刀。那把镰刀在他手上“扑棱”翻了一下,“扑棱”又一下。

    白丁叹口气,说道:“镰刀应该用来收割庄稼。”盗匪停止了镰刀的翻动,豹眼一下子睁得滚圆,看样子要跳起来了。可是,当他看到白丁那副文弱的样子,两眼正平静地看着他时,却忽然泄了气,低声嘟哝一句:“没球庄稼收!”

    白丁意识到什么,苦笑笑。

    停一下,白丁又说:“你一身力气,干点啥都能糊口,干这营生,总有一天会……”

    没等白丁把话说完,那盗匪忽然又恼火了,他吼道:“少啰嗦!”

    白丁还想说什么,想想,又不说了。他把目光投向了远处。这时,他看见了阿福。

    阿福气喘吁吁地把银子递给那盗匪,那盗匪接了银子,往怀里一塞,三步两步,就消失在乱坟岗后面。

    回到圉镇,天已黑了下来。白丁叫阿福点上三只大蜡烛,铺纸研墨,备好颜料。沉思一下,白丁就拿起画笔,不大工夫,画画好了,阿福凑上去一看,惊叫道:“像,真像!”这是那个盗匪的画像。

    白丁将画像拿起,看了看,迟疑一下,递给阿福,叮嘱道:“你明天去雍丘县衙,交给名捕司马云天。”

    隔了一段时间,名捕司马云天来拜访陈白丁。一进院子,他就拉住了白丁的手,连声赞道:“先生真是神笔,没费什么劲儿,就把那个盗匪给捉住了,投进了大牢。”

    白丁叫阿福上茶。司马呷了一口茶,叹了口气,说:“只是有一点没想到,那个盗匪竟是个大孝子,去逮他的那一天,他正在一间草屋里给他瞎眼老娘熬药,听说老太婆已经瘫痪在床上好几年了,他还置办了一套家伙,看样子是想干点什么生意。”

    白丁听了,觉得脑际“轰”地一鸣,就什么也听不到了。

    后来,陈白丁画像捉盗匪的事,被当做美谈在圉镇一带传扬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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