谗言-诗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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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圉镇人王年,是个疯子,大家都喊他诗疯子。

    王年的疯,是因为作诗。

    那一年,上面号召人人都要作诗,村里便掀起了一股作诗风,连那些一字不识的老头儿老婆儿们,也都低吟高唱起来。

    王年作诗卖力,他一天能作十好几首(真是高产)。被推荐为典型,名字和诗作天天在县广播上播放。

    后来,王年被抽到了县文化馆。王年进馆时,还不疯,还是挺精明的一个小伙子。

    也不知什么原因,王年在文化馆干了一段时间,突然又被撵了回来。回来后不久,一个挺精明的小伙子便疯了。

    村里的小孩见了他,从此再不喊王年,喊诗疯子。

    说也奇怪,王年疯后,作诗愈发下劲,甚至说着了魔。

    王年作诗,不像现在的一些文人,闭门呻吟,在稿纸上云烟。他作诗从不用打草稿,脖子下提溜个小墨水瓶子,手里拿一支秃头毛笔,走到街上,见了能写字的地方,就跑过去,秃笔一挥,刷刷刷,只几下,一首诗就出来了。村里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短墙矮壁上,都印满了他的作品。有的人家房子刚盖好,架子还没扒下,诗疯子就在一边等侯了。主人不乐意,他就偷着写。

    村里写满了,王年就到田野里去写。小桥上,电线杆子上,连坟头旁边的墓碑上,他都写。

    有一天,王年忽然想起小学时语文老师说过的话来,作诗要行万里路。他就简单地收拾一个小包袱去闯荡天下了。王年这一走,就是好多年。

    村人对诗疯子王年慢慢淡忘的时候,常出外做木工活的秋生有一天突然对大家说,他见到诗疯子了,在一个偏僻的小县城里。当时,他从汽车里看到诗疯子正撵着一辆刚启动的小四轮拖拉机作诗,连喊他几声都没听见。

    村人们听了,便又都想起诗疯子来。

    一天黄昏,很多小孩子都往诗疯子的小草屋跑,嘴里喊着诗疯子回来了!

    诗疯子是回来了。

    王年比以前瘦多了,也黑多了,但呆滞的眼神里却似乎多出一些精神来。

    王年回来之后,就不再乱涂乱画,作诗开始写在纸上,有时,也读一些旧书旧报纸之类。

    那年春天,王年写了一首诗,他认为这首诗是他的代表作,是一生中写得最好的一首。于是,他找来两张信纸,一笔一画地誊好,亲自跑了三十多里路,拿到县上让县报编辑给他发。县报编辑看了看,笑笑,说:“这搁五八年差不多能发。”王年听了,脸“刷”地变了色,问:“咋着,是思想性差?”

    县报编辑苦着脸笑笑。

    王年又问:“是没有教育意义?”

    编辑又苦笑一下,说:“都不是,只是……”

    王年更生气了,说:“只是什么,是想让我送点礼吧,现在的人……哼!”

    编辑没法了,只得说:“先放这里吧。”

    以后,每隔一星期左右,王年都要找那编辑一趟,去了还吃那编辑的饭。编辑没法了,就给那首诗动动大手术,发了。

    王年高兴得眼泪都落了下来,拿着小报挨家串门,见人就说:“看看,看看,发了!”

    有一天,国镇土管所张道州找着王年,说要他给土管所作宣传,到各村去作诗写标语。每月20块钱。

    王年一听,脸就红了,生气地说:“你看你这人,搞宣传搞宣传呗,咋张口钱闭口钱的,没一点觉悟!”

    道州当场闹个大没趣。

    从这以后,乡村的大街小巷里,便常看见黑瘦的王年,一手掂个装石灰水的小铁桶,一手拿了支麻缕子做成的大毛笔,满头大汗地在墙壁上挥舞。挥毕,就站在还往下滴水的标语下,晃着已花白了的脑袋,看上半晌,脸上挂着陶醉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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