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时代是文学的自觉时代,文学的自觉是以人的自觉为底蕴的,而人的自觉则又以生命的自觉为主体。因此,在文学中表现着强烈的生命意识,或抒压抑,或写壮志,甚至在游仙诗追慕神仙的情怀中,也蕴含着企慕生命和留恋生命的意识。
曹操《短歌行》中写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慨然一叹,遗响千古。
因为它触动了人生最敏感的生命琴弦,极易引发人生百境的思绪,或因之而壮怀激烈,或因之而及时行乐。其诗曰: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越陌度阡,枉用相存。
契阔谈宴,心念旧恩。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
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全诗四句为一节,两节为一章,共四章。第一章借酒抒怀。“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起调伟壮,酒酣高吟,慷慨激昂。清魏源评曰:“对酒当歌,有风云之气。”(《诗比兴笺序》)曹操从位卑众寡的小军阀,凭借政治军事天才,崛起到相王霸主之尊的地位,历尽沧桑。其悬命于军旅、涉险于宫廷的个中滋味,只有曹操自己能够体味。因此“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就不仅仅是人生苦短,亦有着人生境界的深刻体悟。然而诗人并没有沉沦,慷慨向上的人生精神伴着忧愁和着杜康,一并灌注于诗情,这才是生活中的曹操。诗人对生命的体验震动了后人对人生哲理的领悟,这也是其诗传诵不绝的原因之一。
但是,诗歌的主题还是“欲得贤才以早建王业”(张玉谷《古诗赏析》),这与曹操平素的政治主张与对人才的认识是一致的。《三国志·武帝纪》记载了曹操与袁绍在讨董卓时的一次闲谈。话题是围绕着依何而争霸天下展开的,袁绍说:
“吾南据河,北阻燕代,兼戎狄之众,南向以争天下,庶可以济乎?”曹操则说:
“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御之,无所不可。”袁绍主张依据地势之险固,而曹操则主张任用天下才智。二人的主张不同,下场也不同,袁绍终败在曹操手中。曹操重视人才、使用人才的策略是一贯的,他曾三次下《求贤令》广搜人才,甚至不顾道德偏短而举用。因此,此诗的思念贤才虽有政治家的功利目的性,但情感未尝不真实。“英雄欺人”(朱嘉徵《乐府广序》)的评价未免过于偏激。
第二章,诗人开始抒写思贤若渴的心境:“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前两句借用《诗经·郑风·子衿》原句,这首诗是写热恋中的女子思念期待情人的情景。这两句是说:你那青青的衣领哟,牵动着我悠悠思念的一颗心!曹操借之以抒发渴求贤才的心情。随后,又借用了《诗经·小雅·鹿鸣》中的四句,别开生面地描写了欢宴嘉宾的场面,以鹿鸣起兴,以瑟笙渲染气氛,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表达了欢迎贤才的诚恳情意。
第三章,诗人以月比人,借月抒怀。贤才犹如清明之月,何时才能求得;心中绵延不绝的愁绪正由此而来,然后笔锋移转又绘写了一幅贤友奔来赴宴的图景。此章一愁一喜不离渴求贤才的主题,曲折变化的心理情感和情景交融的手法,颇具感人的艺术效果。
第四章,写景中寄托着寓意,因寓意含蓄委婉,释者众说纷纭。众说之中以陈沆说为最佳,其曰:“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天下三分,士不北走,则南驰耳。分奔蜀吴,栖皇未定。若非折节,何以来之?”“乌鹊南飞”显然有贤才南流之意;“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可见犹疑徘徊之势。曹操正是看到了这一形势,又深谙“贤才择主而栖”的士之传统,所以才欲效“周公吐哺”。周公吐哺的典故见于《韩诗外传》,说周公“一沐三握发,一饭三吐哺,犹恐失天下之士也”。诗以周公殷勤待贤、礼贤下士来勉励自己。
此诗的风格,典型地体现了建安诗坛慷慨悲凉的格调,既有激昂之高格,亦有忧愁之情调。艺术手法的运用纯熟自由、丰富多姿,熔炼叙事、写景、抒情、说理于一炉,且比喻生动形象,寓托含蓄委婉,用典自然恰切,尤其是借用《诗经》成句竟能信手拈来,不露痕迹。
曹操是雄居一方的一代霸主,不管后世褒贬如何,奸雄也好,野心也好,雄心也罢,英雄也罢,但曹操确“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曹操的个性气质非凡超俗。《世说新语·容止篇》记载了这样一则佚事:曹操将接见匈奴使者,自以为形貌短俗。
西北有浮云
曹丕(187-226)字子桓,曹操次子,汉灵帝中平四年出生于故乡谯(今安徽亳州)。这时东汉的政治已腐朽不可收拾,黄巾起义亦已爆发。曹操目睹朝政的混乱,从济南相任上辞官回乡,在谯城外五十里筑精舍,想“秋夏读书,冬春射猎”,以待时机。但曹操家居的时间并不长,不久便被征为典军校尉,去到洛阳,当时曹丕才三岁,仍留于家乡。曹操因反对董卓,变易姓名逃回家乡时,可能并未携带家属。后来曹操起兵讨伐董卓时,他的家族可能已随行。曹丕在《典论·自叙》中说:“予时年五岁,上(曹操)以世方扰乱,教予学射,六岁而知射。又教余骑马,八岁而知骑射矣。”曹丕五岁为汉献帝初平二年(191),八岁为兴平元年(194),这时曹操正在忙于征战,并未回乡,可见这时曹丕虽然年幼,却已在曹操军中生活。曹操大约为了让曹丕习惯于征战生活,所以出征时常带着他。例如建安元年(196)出征张绣战败。长子曹昂战死,而曹丕“乘马得脱”,当时年仅十岁左右。建安九年(204),曹操攻克邺城,曹丕随行,进入袁绍宅,见到袁熙妻甄氏,悦其姿容,遂娶之,这时曹丕才十八岁。
曹操自攻下邺城以后,就以此地为自己的根本之地,将家属安置于此。曹丕也经常居于邺城,当时在那里聚集着一批曹操所召集的文士,如王粲、刘桢等人,曹丕就成了他们的东道主。除了在邺城外,曹丕有时也随从曹操出征或到一些地方遨游,如南皮(今属河北)、小平津(今洛阳附近),还曾到过他家乡附近的蠡吾。建安十六年(211),曹丕二十五岁,被任命为五官中郎将,并作曹操的副手。建安二十二年(217),又成为魏王太子,正式成为曹操的继承者。
建安二十五年(220),曹操病死,曹丕继位为丞相魏王,当年他就代汉自立,国号魏。曹丕在位七年,黄初七年(226)病死,年四十,死后被谥为魏文帝,庙号高祖。因此与父曹操、子曹睿合称“魏三祖”。
曹丕成为曹操的继承人,照封建社会的惯例,本是顺理成章的。因为曹操的发妻丁氏,早在建安初年被废,而曹丕母卞氏已被正式定为继室。曹操的长子曹昂又在南征张绣时战死。在卞氏所生诸子中,曹丕居长。但曹操当时并不完全从这个角度来考虑,这是因为曹丕的同母弟曹植自幼文才出众,早年作《铜雀台赋》,深受曹操称赏。曹操每次向他提问,他都能“应声而对”,由此特别受到宠爱。当时曹操幕下的一些文人如丁仪、丁虞、杨修等也都拥护曹植,想推举他为曹操的继承人。他们的主张也曾影响到曹操,而且多次想立曹植为太子。但是曹植只是一个文人,恃才放纵,往往不拘细节,更不会使用权诈。那些支持他的人,也不过是些文人,对曹操所起的影响显然较小,而且也提不出多少计谋。相反地,曹丕毕竟比曹植老练得多,史称“文帝御之以术,矫情自饰,宫人左右,并为之说,故遂定为嗣”(《三国志·魏志·陈思王传》)。除了曹丕本人外,他的谋士吴质,亦多权诈。更能影响曹操的是曹操所倚重的官员如崔琰、毛玠、贾诩、程昱、徐奕、何夔、邢颞、卫臻等,都站在曹丕一边。他们大抵都坚持封建社会的正统观点,反对废长立幼,更不满曹植的恃才放纵,这就决定了曹丕取得继承权的必然性。显然曹丕之所以取得胜利,是和当时社会上颇占势力的高门士族的支持有关。所以当他登上帝位以后,就采纳了陈群的建议,实行“九品中正制”,在各州郡设立“中正”官,把士人分为上中下九等,根据这等第来任用官吏。这种制度实行以后,多数“中正”官并不是根据人们的才德去评定次序,往往只是根据人们的出身的门第,于是形成了“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西晋刘毅语,见《晋书》卷四十五本传)的局面。
曹丕在政治和人品方面虽无足称道处,但在文学上却有其贡献。首先,建安时代文学的繁荣,是和他分不开的。因为当时的多数文人都集中在魏国,并且聚居邺城。这些文人虽多半由曹操招致,而曹操当时显然掌管着军国大事,很难分出精力来具体领导文学创作。真正作为这个文人集团的组织者的当为曹丕。从现存的史料看来,曹丕不但是他们的东道主,而且对他们颇有感情。例如:阮瑀死后,他就很悲伤,在《与朝歌令吴质书》中谈道:“元瑜长逝,化为异物,每一念至,何时可言。”他为了哀悼阮瑀,曾作《寡妇赋》,在序中说:“陈留阮元瑜与余有旧,薄命早亡,每感存其遗孤,未尝不怆然伤心,故作斯赋。”后来陈琳、王粲、徐干、应玚、刘桢等,都在建安二十二年(217)一年上先后逝世,曹丕更是伤感,亲自为他们编定各自的文集。他又写道:“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徐、陈、应、刘,一时俱逝,痛可言邪!昔日游处,行则连舆,止则接席,何曾须臾。”
曹丕的诗最有名的也许是他的《燕歌行》,其第一首云:
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群燕辞归雁南翔,念君客游多思肠。
慊慊思归恋故乡,君何淹留寄他方。贱妾茕茕守空房,忧来思君不敢忘,不觉泪下沾衣裳。援琴鸣弦发清商,短歌微吟不能长。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牵牛织女遥相望,尔独何辜限河梁?
此诗写一个思妇想念其出外的丈夫,音节优美,文字华丽,颇为哀婉动人。
此诗在我国诗歌史上是七言诗中较早的成熟作品,对后世有较大影响。《燕歌行》凡二首,另一首(“别日何易会日难”)亦颇有名,但艺术上较前一首稍逊,所以《文选》仅取前一首。他的四言乐府亦多佳作,如《善哉行》第一首:
上山采薇,薄暮苦饥。
谿谷多风,霜露沾衣。
野雉群雊,猴猿相追。
还望故乡,郁何垒垒。
高山有崖,林木有枝。
忧来无方,入莫之知。
人生如寄,多忧何为?
今我不乐,日月如驰。
汤汤川流,中有行舟。
随波回转,有似客游。
策我良马,被我轻裘。
载驰载驱,聊以忘忧。
此诗写客游者思乡的苦闷,用山谷的荒凉景色衬托自己的思乡之情,又用水流中的行舟比喻自己的漂泊无定,十分形象而且亲切感人。他还有一首《短歌行》,乃哀悼曹操而作。诗中“呦呦游鹿,草草鸣麈。翩翩飞鸟,挟子巢栖。我独孤茕,怀此百离。忧心孔疚,莫我能知”诸句,睹物兴情,亦颇真切。此诗在南朝被评为“声制最美”,可见曹丕不但擅长文学,亦精于音律。
曹丕现存的五言诗以钟嵘所推崇的“西北有浮云”为最着:
西北有浮云,亭亭如车盖。惜哉时不遇,适与飘风会。吹我东南行,行行至吴会。吴会非我乡,安得久留滞?弃置勿复陈,客子常畏人。此诗亦写游子漂泊他乡的悲苦。所谓“适与飘风会”一语,暗喻汉末的兵乱,可见他对那些羁旅他乡的士人颇受同情。他的《清河见挽船士新婚与妻别作》,一说为徐干作,但当以《玉台新咏》作曹丕,此诗云:
与君结新婚,宿昔当别离。
凉风动秋草,蟋蟀鸣相随。
冽冽寒蝉吟,蝉吟抱枯枝。
枯枝时飞扬,身体忽迁移。
不悲身迁移,但惜岁月驰。
岁月无穷极,会合安可知?
愿为双黄鹄,比翼戏清池。
此诗的构思和手法颇受《古诗十九首》的影响。此诗之作,对后来杜甫的《新婚别》有一定影响。他的《芙蓉池作》、《于玄武陂作》等诗,则为写景之作,已颇注意辞藻和对仗,如:“丹霞夹明月,华星出云间”,“菱茨覆绿水,芙蓉发丹荣”等,开后来写景诗的先河。总的来说,曹丕的诗,其辞采不如曹植华美,但较之曹操已多雕润,所以沈德潜认为曹操诗“犹是汉音”,而曹丕则“纯乎魏响”。应该说他是由古朴走向华丽的过渡时期人物。古人认为他“去植千里”似失于太偏,但近人据此以为曹植反而是“形式主义”而不如曹丕,则更不合文学发展的事实。
曹丕之文亦多佳作。如着名的《与朝歌令吴质书》此文历来广为传诵。吴质是曹丕的好友,又是他和曹植争夺继承人资格的主要谋士。因此他写到当年在一起游宴之事,颇为动人:
每念昔日南皮之游,诚不可忘。既妙思六经,逍遥百氏,弹棋闲设,终以六博,高谈娱心,哀筝顺耳。驰骋北场,旅食南馆。浮甘瓜于清泉,沉朱李于寒水。白日既匿,继以朗月。同乘并载,以游后园。舆轮徐动,参从无声。清风夜起,悲笳微吟,乐往哀来,怆然伤怀。余顾而言,斯乐难常。足下之徒,咸以为然。今果分别,各在一方。元瑜长逝,化为异物。每一念至,何时可言?
这段文字其实很讲究辞藻和色彩,还有不少对偶句,已开骈体文之先河。但是由于真情流露,显得十分自然真切。文中写相聚之乐和离别之悲,形成鲜明反差,更觉感人。他的另一篇文章《典论·自叙》则为质朴的散文,文中自叙平生经历,如实道来,娓娓动人,活画出曹丕的性格特点。如写他和邓展比试剑术一段,虽属真人真事,而其生动的描写却胜似某些小说。
洛水女神的喜与悲曹植字子建,是建安时期最负盛名的作家,从现存的当时作品看,也以他的为最多,诗有八十多首,辞赋、散文完整的和残缺不全的共有四十多篇。梁朝钟嵘的《诗品》说他是“建安之杰”,他是当之而无愧的。
他的辞赋都是抒情小赋。《洛神赋》是他的代表作。这篇赋以神话中关于宓妃的故事为基础,通过梦幻的境界,描写人神之间的爱情,但由于人神之间无从结合而不得不含恨分别,以悲剧告终。赋中是有寄托的。在早期他和他的哥哥曹丕有过争着做太子的一段经历,因此,当曹丕做了皇帝以后,对他深怀猜忌,他虽然多次向曹丕表达愿意效忠的心情,但始终得不到谅解和信任,在这篇赋中就抒发了这种对兄弟和好已失去希望的痛苦心情。
这篇赋前面有序,序文说:
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感宋玉对楚王神女之事,遂作斯赋。
序文的意思是:黄初三年,我到京城朝拜皇帝,回去的时候渡过洛水。古人说,洛水的神叫宓妃。我对宋玉向楚襄王谈巫山神女的事有感,于是作了这篇赋。序文说明作赋的原因。
赋的正文分为八段。第一段:
余从京域,言归东藩。背伊阙,超辕,经通谷,陵景山。日既西倾,车殆马烦。尔乃税驾乎蘅皋,秣驷乎芝田,容与乎阳林,流眄乎洛川。于是精移神骇,忽焉思散。俯则未察,仰以殊观。睹一丽人,于岩之畔。乃援御者而告之曰:“尔有觌于彼者乎?彼何人斯,若此之艳也?”御者对曰:“臣闻河洛之神,名曰宓妃。然则君王所见,无乃是乎?其状若何?臣愿闻之。”
这一段的意思是:我从首都洛阳回到鄄城去,经过伊阙、辕、通谷,登上景山。太阳已经西斜,马疲倦了,车子也走得慢了。于是就在杜蘅地歇下来,在芝田喂了马,在阳林散步,眺望着洛水。这时忽然精神恍惚,思绪分散,低头时还没有发现什么,一抬头却看到了不平常的景象——看见一位美人站在崖旁边。我就拉着车夫问道:“你看见了那人吗?那是谁?是那样的美丽?”车夫答道:“我听说洛水的神是宓妃,那么,您看到的,莫非就是她吗?是什么样子?我愿意听听。”
这一段,写作者东归时,路过洛水,得见洛神的情况。
第二段写道;余告之曰: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秾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廷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铅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唇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言。奇服旷世,骨像应图。披罗衣之璀粲兮,珥瑶碧之华裾。戴金翠之首饰,缀明珠以耀躯。践远游之文履,曳雾绡之轻裾。微幽兰之芳蔼兮,步踟蹰于山隅。
这一段的意思是:我告诉车夫说:她的样子,像惊鸿疾飞、游龙蜿蜒那么轻盈。容光焕发,像秋菊那么鲜明,春松那么茂盛。忽隐忽现,像轻云遮蔽月亮;飘忽不定,像旋风吹转雪花。从远处看,像明亮的太阳从朝霞中升起;从近处看,像淡红的荷花在清水中挺立。肥瘦适当,高矮合度。肩膀圆美,像刻削而成;腰身圆细,像卷紧的绢。白皙的长颈,露在衣领外面。不用脂粉,自然芳香。高高如云的发髻,微微弯曲的长眉。鲜红的嘴唇,洁白的牙齿。明亮的眼珠善于睨视,颧下有美丽的酒涡。姿态美好,艳而不俗,容止文静,体态娴雅。态度温柔宽和,说话妩媚动人。奇异的服饰是世上所无的,不凡的相貌只能在图画中见到。穿着鲜明的罗衣,佩着瑶碧的美玉。头上是金翠的首饰,身上是闪光的明珠。穿着名叫“远游”
的绣花鞋,拖着薄绸制的长裙子,隐身于芳香的幽兰丛中,在山旁缓步。
这一段,写洛神的姿态、容貌和服饰。全段分三层。第一层,写洛神的姿态。作者用了一连串的比喻,如“惊鸿”、“游龙”、“秋菊”、“春松”、“轻云蔽月”、“流风回雪”、“太阳升朝霞”、“芙蕖出渌波”等,这些生动的比喻,使她那婀娜宛转、轻盈流动的姿态,富于曲线美的苗条的身材,充分呈现出来。第二层,用工笔画细致地描绘了洛神的容貌。像“云髻”、“修盾”、“丹唇”、“皓齿”、“明眸”、“靥辅”等。第三层,写洛神的穿戴。头上是金翠的首饰,身上披着罗衣,拖着薄绸长裙,脚上是名叫“远游”的绣花鞋,还写了在缓步行进时,衣上缀的明珠闪闪发光,身上带的玉佩锵锵作响,作者对洛神袅娜的体态、美丽的面容、华贵的服饰作了十分细腻的描绘,使这位女神美丽的外貌非常鲜明生动,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三段写道:
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左倚采旄,右荫桂旗。攘皓腕于神浒兮,采湍濑之玄芝。余情悦其淑美兮,心振荡而不怡。无良媒以接欢兮,托微波而通辞。愿诚素之先达兮,解玉佩以要之。嗟佳人之信修,羌习礼而明诗。抗琼珶以和予兮,指潜渊而为期。执眷眷之款实兮,惧斯灵之我欺。
感交甫之弃言兮,怅犹豫而狐疑。收和颜而静志兮,申礼防以自持。
这一段的意思是:洛神忽然舒展身体,游戏起来。左面靠着彩旄,右面遮着桂旗。捋起衣袖露出雪白的手,在水流很急的河滩边,采黑色的芝草。我爱慕她的美好,心情激动不安。没有好媒人来传达心意,只好凭借水波传递言语。赶先向她表达真情,解下玉佩送她作为信物。美人确实美好,既明礼节又善言辞。
她举起美玉来回答,约定在水中的住处相会。我怀着真擎的爱情,但又怕受她欺骗。想到郑交甫被神女遗弃的事,心里惆怅怀疑。收敛笑容使头脑冷静下来,用礼来约束自己。
这一段,写洛神在洛水边采摘芝草和作者对洛神的爱慕。可分为两层。第一层,写洛神在河滨采芝。她忽然高兴起来,在河滨游戏,采芝的动作,呈现出优美动人的姿态。第二层写作者对洛神的爱慕,描写了作者爱慕的感情和内心的矛盾,细腻曲折,引人入胜。
第四段写道:
于是洛灵感焉,徙倚彷徨。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竦轻躯以鹤立,若将飞而未翔。践椒涂之郁烈,步蘅薄而流芳。超长吟以永慕兮,声哀厉而弥长。
这一段的意思是:洛神受到了感动,来回地走,忽隐忽现。耸起轻盈的身体,像一只鹤想飞而没有飞起。走在生长花椒树的路上,经过杜蘅丛生的地方,引起了一阵阵香气。她高声吟咏,抒发深切的爱慕之情,声音悲哀,激越而悠长。这一段写洛神受感动后的表现。
第五段写道:
尔乃众灵杂逯,命俦啸侣。或戏清流,或翔神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从南湘之二妃,携汉滨之游女。叹瓠瓜之无匹兮,咏牵牛之独处。扬轻袿之猗靡兮,翳修袖以延伫。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含辞未吐,气若幽兰。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这一段的意思是:众神呼朋唤友,纷纭而来,他们有的在清澈的河流上嬉戏,有的在沙洲上翱翔,有的采明珠,有的拾翠羽。连湘水、汉水的女神也都来了。洛神慨叹作者像瓠瓜星一样没有配偶,像牵牛星一样寂寞独居。她扬起上衣随风飘动,举起长袖遮额远望。身体轻快,像飞凫一样飘忽莫测。轻步走在水波上面,罗袜上沾上尘土。行动没有规则,时而危,时而安。进退难以预料,像走开,又像回来。目光转动,炯炯有神,面容像白玉一样光泽温润。有话还没有出口,已散发出兰花一样的香气。她那轻盈柔美的体态,使我看了忘记了吃饭。
这一段,写众神的聚会和洛神对作者的深情。可分两层。第一层,写众神的聚会。第二层,写洛神对作者的一片深情。
第六段写道:
于是屏翳收风,川后静波。冯夷鸣鼓,女娲清歌。腾文鱼以警乘,鸣玉鸾以偕逝。六龙俨其齐首,载云车之容裔。鲸鲵踊而夹毂,水禽翔而为卫。
这一段的意思是:风神把风停息下来,水神把波涛平静下来。冯夷敲起鼓,女娲唱起歌。文鱼飞出水面,警卫着车驾,玉鸾叮当作响,众神一同离去。洛神乘着云车,六条龙整齐地拉着车缓缓前进。鲵鲸夹车而行,水禽飞翔护卫。
这一段,写众神离去,洛神也接着离去。可分两层。第一层,写众神离去。
第二层,写洛神也接着离去。但是,洛神乘的是“云车”,驾的是“六龙”,从车驾之盛,衬托出她那高贵的身份。
第七段写道:
于是超北沚,过南冈,纡素领,回清阳,动朱唇以徐言,陈交接之大纲。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这一段的意思是:洛神越过北面的沙洲,走过南面的山冈,又回过头来,开口慢慢地说话,向作者陈述彼此交往的情意。她说可惜人神之间有隔阂,在这壮盛之年不能和您成婚配。她举起罗袖来擦眼泪,泪珠滚滚沾湿了衣襟。伤心快乐的聚会永远不能再有了,这一去就天各一方了。不曾用微情来表示爱慕之心,现在赠送江南的耳珠以表心意。今后虽然深居太阴,但时常想念着君王。忽然不知她到哪里去了,神消光隐,使我惆怅。
这一段,写洛神因人神道殊,不得结合,只得满怀恋情怅恨离去。这一段的诗句,充满了离愁别恨,如泣如诉,它概括了封建社会里无数青年女子失恋后的痛苦,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洛神的多情,最后赢得了多恨,使人想起了清朝人史青溪的诗句:“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随园诗话》卷十四)最后请看第八段原文:
于是背下陵高,足往神留,遗情想像,顾望怀愁。冀灵体之复形,御轻舟而上溯。浮长川而忘反,思绵绵而增慕。夜耿耿而不寐,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驱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这一段的意思是:我离开低地走上高山,脚虽然往前走,可是心还留在那里。
满怀深情,思念着洛神的形象。回思相遇的地方,更加增添了愁绪。希望洛神重新出现,就驾着轻舟,逆流而上,前往追寻。在洛水里行船,忘了回来,思慕之情越来越深。彻夜失眠,心神不安,衣服上沾上了浓霜,一直到天亮。我叫车夫准备车驾,要向东方圆封地去,但一拉马缰,举起马鞭,却又徘徊留恋不能走了。
第八段,写洛神去后,作者思慕的深情。洛神离去之后,作者登上高山远望,接着又乘船寻找,都没有找到,最后只好东归。他在车上想着,昨天太阳西斜时和洛神相遇的情景和她的神情容貌还历历如在目前,现在却见不到她了,永远见不到她了!失恋的痛苦,同样折磨着他。浓烈的悲剧气氛笼罩了篇末。
曹植的这篇《洛神赋》,显然是受了宋玉的《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的影响的,但在形象上比宋玉的赋更完美。
它的特色,首先是充分表现赋的特点,作更细致的描写,使人物形象塑造得更为丰满。如赋的第二段,是写洛神的外貌的,他从姿态、容貌、衣饰三个方面分别作了十分细致的描写。在姿态方面,从“翩若惊鸿”到“腰如约素”,一连串用了十个比喻,描写她那袅娜的体态。在容貌方面,从“云髻峨峨”到“靥辅承权”,连续写了发髻、眉毛、嘴唇、牙齿、眼睛、酒涡,描写她那美丽的面容。在衣饰方面,从“披罗衣之璀粲”到“曳雾绡之轻裾”,连续写了罗衣、玉佩、首饰、绣鞋、长裙,描写她那华贵的穿戴。拿《洛神赋》和《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作一比较,可以看出《洛神赋》的描写更集中、更完美,因而人物形象也更鲜明。
其次是结合水神的身份特点来塑造人物形象,使人物个性化。洛神是一位女子,她有人的思想感情,恋爱时快意,失恋时痛苦;她又是一位水神,有她的特殊身份。水波是动荡摇晃的,作者抓住了这一特点,如描写洛神的行动:“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这是多么优美的洛水女神的形象!这不是在看静的图画,而是在看活动的画面。作者的这一写法,使后来的小说家、戏剧家得到有益的启发。
再次,全篇用清丽的语言抒情写景。明朝人王世贞的《艺苑卮言》中说道:
“《洛神赋》,王右军、大令各书数十本,当是晋人极推之耳。清彻圆丽,《神女》之流。”用“清彻圆丽”来概括这篇赋的语言风格,是恰当的。从屈原的赋直接演变出汉朝的抒情小赋,它的作者有贾谊、司马迁、张衡、赵壹、蔡邕等人。曹植的赋,正是继承了这一传统。以后作者渐多,有了进一步的发展,逐渐取代了大赋的地位。这篇赋里的不少清词丽句一直被后人喜用,如“惊鸿”一词,南宋的陆游就作为美人的代称来使用,《沈园》诗:“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明朝的吴世美还把他的传奇剧本叫做《惊鸿记》,这也说明了人们对《洛神赋》的喜爱和它对后世文学的影响。
绝世无双的美女
曹植的《美女篇》,是历来为人们传诵的着名诗篇。下面,我们先把全诗读一遍: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
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
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
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
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
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
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
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
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
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
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
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
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通读全诗,我们可以看出,诗中写的是一位艳丽、闲静的美女,由于不被人真正理解,以致“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情绪苦闷。那么,诗人通过这首诗,寄托了一种什么样的思想感情呢?它是属于诗人前期的作品,还是后期的作品?
宋代郭茂倩在《乐府诗集》里说,曹植的《美女篇》,是以美女比喻一位有学问、有道德、有理想的有志之士,说这位志士希望在明智的皇帝手下做一番事业,如果遇不上好皇帝,即使是被征聘,也不出仕做官。元代的刘履在《选诗补注》里也说,曹植的志向是辅助皇帝治理国家,以便立功扬名,如果理想不能实现,即使封侯封王,心里感到和没有做官一个样,因此托美女以寄怨慕之情。有人根据以上两种说法,认为《美女篇》是“诗人自比之辞”,抒发的是诗人“怀才不得施展的意思”,是“曹植后期的作品”。
我们认为,说《美女篇》是“诗人自比之辞”是符合实际的,但说诗中抒发的是一种“怀才不得施展的意思”,就显得有些笼统,由此推定这首诗是“曹植的后期作品”,更值得商榷。我们知道,曹植在他生活的后期,心情是十分痛苦的,这种痛苦,不单纯是个怀才不遇的问题,而是曹丕、曹叡在政治上有意压抑、折磨他的问题。曹植后期的作品,主要是对政治迫害的控诉,情绪是激愤的。《美女篇》中的美女,所以“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是因为众人只看到她的外貌美,并不真正理解她“慕高义”的内心世界。诗中流露出来的情绪,只是一种缺乏知己的感慨,而不是受到压抑的愤怒。因此,《美女篇》不大可能是曹植的后期作品。
根据《美女篇》的内容,结合曹植的生活经历,我们认为《美女篇》是曹植的前期作品。我们知道,建安二十一年,曹植曾写过一篇有名的作品,叫《与杨德祖书》。在这篇作品中曹植说:“吾虽薄德,位为蕃侯,犹庶儿勠力上同,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岂徙以翰墨为勋绩,辞赋为君子哉!若吾志未果,吾道不行,则将采蔗官之实录,辩时俗之得失,定仁义之衷,成一家之言。”这就是说,曹植并不想依靠既定的社会地位过安享尊荣的生活,也不想靠写辞赋出名,而是想依靠自己的努力,为国立功,名挂史册,若立功不成,则将着书立说,以之立言。然而杨德祖在《答临淄侯笺》中说:“伏惟君侯,少长贵盛,体发旦之资,有圣善之教,远近观者,徒谓能宣昭懿德,光赞大业而已。不复谓能兼览传记,留心文章。”这就是说,当时一般人心目中,曹植只是依靠父业为王为侯,光赞大业的人而已,没想到他还能兼览传记,留心文章,更没有注意到他的欲建功立业的理想。这就不免使曹植产生一种不被人真正了解的世乏知己的感慨。因此,他在《美女篇》中,以“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的美女自喻,寄寓他世乏真正知音的无限感慨。如果说上述看法能成立,那么《美女篇》的写作时间,和《与杨德祖书》的写作时间是不会相去太远的,即都在建安二十一年前后。这样,就可以断定《美女篇》是曹植的前期作品。
下面,我们将全诗逐句加以解释。
“美女妖且闲,采桑歧路间”。这两句是由虚到实,首先总的赞颂美女艳丽的外貌及端庄的品德,再具体地写出了美女从事的活动及活动的环境。“妖”,艳丽的意思,是说美女的外貌。“闲”,雅的意思,是说美女的品行端庄。“歧路”,是可以通往两处的路,歧路间犹言岔路口。一位妖且闲的美女在岔路口采桑,这样的起句是很值得仔细玩味的。一个美女如果是锁在深闺中,诗人固然也可以具体写出她是如何的美,但对读者来说不免有一种雾中看花的感觉。然而美女“采桑歧路间”,众人则可一睹芳颜,读者也可随着诗人的目光,具体地看到美女的形象,这样就可以十分自然地发生出下面大段的精彩文字。前人评曹植诗工于起调。我们从这里也可以见到一斑。
“柔条纷冉冉,落叶何翩翩。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佩翠琅玕。明珠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以上十四句,是紧扣“美女妖且闲”的“妖”字,极力铺写美女的外形美。“冉冉”是柔嫩的桑条摇曳摆动的样子。柔条的摆动,是由于美女攀枝采桑的缘故。“翩翩”,是桑叶纷纷飘落的样子,桑叶纷纷飘落,也是由于美女采桑的缘故。“攘袖”,卷起袖子的意思。这里是说,由于美女举手采桑,衣袖退落下来,从而显现出一双素手和一对皓腕。素和皓都是洁白的意思。“皓腕约金环”的“约”是“束”的意思。“束”的本意是用绳绕一圈把木捆起来,这里是说金环绕腕一圈,把腕约束起来,也就是皓腕上戴着金环的形象说法。“头上金爵钗”,“爵钗”是钗头上装饰着爵的金钗。“腰佩翠琅玕”,“琅玕”,是一种玉石。“明珠交玉体”,“明珠”即指下句的“珊瑚”、“木难”等。“交”,两个以上的东西合在一起曰交。美女把琅玕、珊瑚、木难合在一起佩戴在腰上,所以说“交玉体”。“珊瑚间木难”,“珊瑚”是一种红色的珠;“木难”是一种碧色的珠。“罗衣何飘摇,轻裾随风还”;“衣”,古代专指上身的衣服;“裾”,是上衣的前襟;“还”,飘动的意思。两句是说美女上身穿着很薄很轻的罗衣,前襟随风飘转。“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顾盼”,回头看;“遗”,留的意思;“长啸”,撮口呼气,是古代一种抒情的方式;“气若兰”,是说呼出的气很芳香。两句的意思是说,美女在采桑中间,偶然回头一看,她的如花似月,倾城倾国的容貌光彩,便留在观者中间,给观者以深刻难忘的印象,她口中吐出的气,芳香扑鼻,沁人心脾。“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行徒”,即路上行走的人;“休者”即耕种休息的农民。这两句是说,路上行走的人被美女的绝世容貌所吸引,停止了走路;田间休息的农民被美女的漂亮容貌所吸引,忘记了吃饭。很明显,这是曹植学习汉乐府民歌《陌上桑》里“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的艺术手法,从侧面烘托美女倾城倾国的绝世容貌,以收束对美女外形铺写的一段文字。
以上极力铺写美女外形美的十四句诗,充分显示出曹植超人的艺术才华,值得我们仔细玩味。诗人写美女,不是让读者一下子窥其全貌,而是先将美女隐没在柔条嫩叶的绿色桑林丛中,让读者由柔软的桑条的冉冉摆动中,由嫩绿的桑叶的翩翩飘落中,感觉出采桑美女的存在。接着,才从繁枝密叶丛中,让读者先见一双采桑的素手,一对戴金环的皓腕。翠枝、绿叶、素手、皓腕、金环,色彩是何等的鲜艳!人虽未见,然而光彩已耀人眼目。这就不能不吸引读者必欲见其貌,一睹芳颜的极大兴趣。进而,诗人又从头到身,极力铺写了美女装饰的富丽、华艳。她头上戴着金光灿灿的爵钗,腰中佩着翠绿、赤红、碧色的琅玕、珊瑚、木难等明珠,色彩斑斓,明光闪闪,上身穿着又薄又轻的罗衣,前襟在微风中飘扬,真是飘飘若仙。她不仅装饰华丽富贵,而且是容貌绝世而独立,通身散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芳香气。这样的一个美女,怎能不使人倾倒,不使人陶醉!
末了,再用“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两句,从侧面烘托美女的绝世美貌,巧妙地收束了极力铺写的文势,描写得淋漓尽致,收束得生动得体,使读者从手到身,由局部到整体,逐步地看清了美女的动人形象。清人吴淇在评论《美女篇》时说:“乍见美女,何处看起?因其采桑,即从手上看起,而头上,而身中,而裾下,妙有此第。”可谓深得曹植“为文之用心”。
“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以上十四句,是紧扣“美女妖且闲”的“闲”字,着力揭示美女不同凡俗的崇高志趣。
“借问女安居,乃在城南端。青楼临大路,高门结重关”。“安居”,即何居,住在什么地方;“青楼”,是涂饰着青漆的楼,在汉魏时期,青楼是指显贵人家女子所住的地方,与后代专指妓女所居的青楼不同。“重关”,原意是指两道门闩,这里是指从高门到青楼,有好几道门。这四句是说,采桑美女出身高贵,虽家在显豁的大路边,但到她的住处青楼,还要经过好几道门。“容华耀朝日,谁不希令颜”,“朝日”,是说美女的容貌像早晨初升的太阳那样光辉耀眼;“希”,仰慕的意思;“令颜”,即美颜,好的容貌。“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何所营”,犹言做的是什么;“玉帛”,指古代的聘礼珪璋束帛之类;“不时”,即时时;“安”,定的意思。这两句的意思是说,人人都仰慕美女的容貌,经常有人派媒人到美女家下聘礼。“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唯”,“佳人”即美女;“贤”,指贤夫,即具有高尚品德的夫婿,“良”,即诚、实在之意。这两句意思是说,美女敬慕有高尚情操的人,想找一个这样的贤夫,实在很难得。那就是说,在众多的求婚者中,没有一个使美女中意的人。这说明美女不仅有绝世的容貌,还有高尚的灵魂。但世人却只是希“令颜”,徒知其美貌而不理解她还有美好的心灵。“众人徒嗷嗷,安知彼所观”,“徒”,空,白白的意思;“嗷嗷”,喧闹声。指赞美美女容貌,闹嚷嚷求婚不止,但哪里知道他们所见的美女,不但有绝世的面容,还具有高尚的心灵呢!正由于世人的徒见其表,不知其里,不真正理解美女,致使美女不得不“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诗的最后两句,是诗人替美女深抒世乏知音的感慨,同时也是以美女自喻,抒发自己只被世人当作一般文人看待、而不理解自己的理想是要在政治上建功立业的无限感慨。
通过以上的简单串释,我们可以看出,《美女篇》确实是一篇艺术上十分成功的作品。它的成功之处就在于,作者不仅运用多种艺术手法,运用许多华美的辞藻,极力铺写了美女的外形美,而且着力揭示了美女的内心美。既有绝世无双的容貌,又有“慕高义”的高尚心灵,这才算是一个完美的女性。对于美女的“耀朝日”的容华,众人是看见了的,因而“玉帛不时安”,都想聘娶为妻,但对美女“慕高义”的心灵,却没有一个人能理解,因而美女宁可“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而不应聘。这说明采桑美女不是一个想以美色取悦于世的普通女子,而是一个有思想、有灵魂的人。诗人用这样一个不被人真正理解而不得不“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的美女,来比喻世人只把自己当作凭借家世、为王为侯、光赞大业的人看待,并不理解自己的理想与抱负的哀怨情绪,就显得十分贴切。曹植诗歌的艺术特点之一,就是善用比喻,而且常常是通篇为比,《美女篇》就充分显示出这种艺术特点。
曹植的诗歌,尤其是《美女篇》,所以能取得很高的艺术成就,是与曹植虚心向民歌学习分不开的。曹植在《与杨德祖书》中说:“夫街谈巷说,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匹夫之思,未易轻弃也。”他不像一般文人一样,看不起民间文艺,而是向民间文艺学习。《美女篇》在艺术上所以能取得很高的成就,成为长期被人们传诵的名篇,明显是诗人学习汉乐府《陌上桑》的结果。当然,曹植写《美女篇》学习《陌上桑》,但却不是刻板地模仿《陌上桑》,而是有所创造、有所提高,在描写的细致和词采的华美方面,都带有他所处的时代和他个人的特点。
这一点,只要大家把《陌上桑》和《美女篇》放在一起对读,自可明白。
高志直情 琨玉秋霜
一代名士孔融,被送上了礼教的祭坛,死于曹操的刀下。尽管曹操并不是礼教的信徒,却还是以败坏伦常的罪名杀了他,不知九泉之下孔融作何感想。孔融之死令朝野震惊,可面对只手遮天的一代枭雄曹操,人们实在无可奈何,而在历史的长河中,却给人留下了悠长的思索。
孔融,生于东汉元嘉三年(153年),字文举,鲁国(今山东曲阜)人,孔子二十世孙,为“建安七子”之一。他曾做过北海(郡治在今山东潍坊西南)相,故世称“孔北海”。孔融身为“圣人”的后裔,自幼受到良好的教育和传统文化的熏陶,本人又聪慧过人,史书称其“幼有异才”。四岁时,尝与其兄食梨,他先捡小者食之,大者让与其兄,“孔融让梨”成为典故。十岁时随其父孔仙来到当时的京都洛阳。当时河南府尹李膺名动京师,士人以被李膺接纳为荣,名为登“龙门”。孔融很想见见此人,可是李膺轻易不接纳宾客,更何况幼小的孔融了。李膺曾告诫过府上的守门人:“不是当世的名人及世交,都不得通报。”小孔融于是心生一计,来到李府门前,对守门人说:“我是李君世交家子弟。”守门人听后忙去报告李膺,李膺立刻请来相见。孔融进来后,李膺见是一个小孩,又从未见过,于是心存疑惑地问道:“您的祖父曾与我有来往吗?”
孔融答道:“是的!我的先祖孔子和您的先祖老子,德义相同又互相为师友,那么,我孔融和您就是累代世交了。”在座的人无不称叹其机智与辩才。这时太中大夫陈炜进来了,座中有人把此事告诉给他。陈炜随口说道:“小时候聪明,长大后未必出奇。”孔融立刻讽刺他说:“听您所说的话,大概您小时候就很聪明吧!”一句话把李膺笑得前仰后合,大为赞叹道:“此子将来必成大器!”
孔融十三岁时,父亲孔仙去世。孔融悲哀过度,以孝闻名于州里。十六岁时,飞来一场横祸。当时,山阳人张俭得罪了中常侍侯览,侯览追捕张俭。张俭和孔融之兄孔褒有旧交,就逃到孔家。正赶上孔褒不在家,张俭见孔融年少就不打算投奔孔家了,准备离开。可孔融看见张俭面有难色,便说:“哥哥在外,我难道就不能做主人招待您吗?”于是,收留了张俭。后来消息泄露,侯览来捕张俭,张俭逃脱。于是孔融、孔褒兄弟二人被捕下狱。在狱中,孔融说:“张俭是我所藏的,应当治我的罪。”孔褒说:“张俭是投奔我而来的,这不是弟弟的罪过。”孔融母亲也说:“我是一家之长,应当受罚的是我。”一家人争着去死,一时传为美谈。判这个案子的官吏,也难以决断,只好上推到皇帝那里,皇帝下诏治罪了孔褒。十六岁的孔融也因此案而名声大振。
少年孔融就博学多览,才华出众,以孝义名显当时。
孔融初仕,在司徒杨赐府中任幕僚。当时隐埋官吏贪浊污行的人,将加以贬黜。孔融对宦官亲属大加检举,以至尚书惧为内宠所逼,召孔融责问,但孔融列举其罪状,不屈不挠。何进由河南尹升迁为大将军,杨赐派孔融持名帖前往贺喜。门人未及时通报,孔融夺过名帖,扔到地下便走了。何进属下感到受辱,私下派剑客欲追杀他。有人向何进进言:“孔融名气很大,如果将军和他结怨,天下之士则会引领而去。不如以礼相待,以显示招贤纳士的胸怀。”于是何进辟孔融为侍御史。
后历任司空掾、拜中军侯,又迁虎贲中郎将,黄巾起义时任北海相。
及献帝都许昌,征孔融为将作大匠,迁少府、太中大夫等职。在曹操当政时期,孔融因政治态度与曹操不同,对曹操屡加抨击。官渡之战,曹操打败袁绍,攻下邺城后,曹丕见袁绍之子袁熙妻子甄氏美貌绝伦,私纳为妻。孔融对此颇为不满,便给曹操写了封信,信中称:“武王伐纣,以妲己赐周公。”曹操不明其意,问孔融典出何处。孔融说:“以今天来猜测古人,想当然而已。”后来曹操又北征乌桓,孔融又讽刺说:“大将军您远征荒漠海外,当年肃慎不向周朝贡楛矢,汉代匈奴丁零人盗走苏武牛羊,这回可以一并纠察此案了。”
曹操上表禁酒,孔融也上疏和他对抗,且书中多有侮慢不恭之词。孔融察觉曹操奸诈,存心不良,挟天子以令诸侯,必有篡逆之心,便上疏建议恢复“古王畿之制”,即京城周围千里之内不封诸侯,由朝廷直辖,以加强汉室皇权,削弱曹氏。
曹操最初因孔融乃圣人后裔,在当时名气颇大,故对其多次忍让。但由于孔融三番五次与自己作对,所以最终决心将其除掉。他令丞相军谋祭酒路粹罗奏罪状,以图谋叛乱和大逆不道的罪名逮捕了孔融,于建安十三年(209年)将其处死,时年五十六岁,其妻与子女均被杀。
当初,脂习与孔融交往很深,常劝诫孔融要改变刚直的性格。到了孔融被害时,连个敢收尸的人都没有,唯脂习前往收尸。他抚尸痛哭说:“你抛下我死去了,我还有什么活头呢?”曹操闻知大怒,下令把他逮捕,准备杀掉,后因天下大赦,他才免于一死。
曹操杀掉孔融后,为了平息朝野舆论,下了一道《宣示孔融罪状令》,文中说:太中大夫孔融已被正法,然而社会上的人多取其虚名,很少有人考核他的本质。只看到他浮华的文才,变换花样,故弄玄虚,不去仔细考察他伤风败俗之事。州里的人说平原人祢衡接受和传播孔融的谬论,认为父母和子女没有什么亲情关系,十月怀胎不过像瓶子盛东西一样。又说如遇荒年,父亲不好,宁可赡养别人。孔融违背大道,败坏伦理,即使杀掉他,暴尸街头示众,也仍恨太晚。现将孔融的罪状公之于众,让大家都知道。
“七子之冠冕”王粲
在曹氏父子周围的文人中,诗歌成就最高的要推王粲。
王粲(177-217),字仲宣,山阳(郡名,故城在今河南省修武县境内)高平人。他的祖父王畅和曾祖父王龚都是汉朝的三公。他在少年时即曾为前辈大文学家蔡邕所重视。董卓之乱时,他南下到荆州依刘表。建安十三年(208年),曹操平荆州,他即归向曹操,于建安二十二年死于随曹操征吴的途中。他曾亲身经历重大的社会变乱,过了十余年的流离生活。这些惨痛的生活和见闻,在他卓越的文学才华下,成就许多优秀的诗篇。《文心雕龙·才略篇》说:“仲宣溢才,捷而能密,文多兼善,辞少瑕累,摘其诗赋,则七子之冠冕乎!”确实,就诗赋而言,他在七子中是突出的。
王粲的《七哀诗》三首,也是这时闪耀出强烈的现实主义光辉的作品:
西京乱无象,豺虎方遘患,复弃中国去,委身适荆蛮。亲戚对我悲,朋友相追攀。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路有饥妇人,抱子弃草间,顾闻号泣声,挥涕独不还:“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驱马弃之去,不忍听此言。南登霸陵岸,回首望长安,悟彼《下泉》人,喟然伤心肝。
荆蛮非我乡,何为久滞淫!方舟溯大江,日暮愁我心。山冈有余映,岩阿增重阴。狐狸驰赴穴,飞鸟翔故林,流波激情响,猴猿临岸吟,迅风拂裳袂,白露沾衣襟。独夜不能寐,摄衣起抚琴,丝桐感人情,为我发悲音。羁旅无终极,忧思壮难任。
边城使心悲,昔吾亲更之。冰雪截肌肤,风飘无止期。百里不见人,草木谁当迟。登城望亭隧,翩翩飞戍旗。行者不顾返,出门与家辞。子弟多俘虏,哭泣无已时。天下尽乐土,何为久留兹?蓼虫不知辛,去来勿与谘。
第一首是董卓部将李傕、郭汜在长安为乱时,他避难离开长安时作的。诗中所抒写的是他在残酷的社会变乱中不得不离开长安的悲痛情绪。开始即表明所以离去长安之故,尽管临行时亲友相悲痛追攀,而“南登霸陵岸”时仍不能不依恋地“回首望长安”,但终于忍痛辞去。中间对于社会乱象的描写,形象真实地揭示了那班豺虎所构成的人民灾患之惨重,有力地说明了他离去长安的必要。在对于那种社会景象的描写中,首先以“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极概括地勾画出那种经过毁灭性破坏的社会惨景。下面即从饥妇人的形象具体地显示出当时社会景况的一斑。那个饥妇人把怀抱中的孩子弃于草间,孩子的号泣声使她不得不回顾,尽管回顾挥泪,但她仍不肯还取孩子。下面“未知身死处,何能两相完”即沉痛地表明所以不还的理由。这个妇人矛盾的行为和心理就这样形象生动地呈现在我们眼前,这是多么残酷的一幅社会图画啊!
第二首是诗人寄居荆州时作的。他到荆州,因为体貌不扬而不为刘表所重。
他的《杂诗》第四首说:“鸷鸟化为鸠,远窜江汉边……邂逅见逼迫,俯仰不得言。”由于人事上的不得意,更加重他羁旅的忧感。这首诗抒写的就是这种羁旅的忧感。诗人在诗中所着重描写的乃是异乡的时节景物,诗人羁旅中的忧愁情绪,就从对时节景物的描写态度中流露出来。从整首诗中,读者即可感触到一个忧郁的游子形象。最后二句“羁旅无终极,忧思壮难任”,和其《登楼赋》中所说“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的情绪一致,都是从诗人的内心深处发出的。
第三首是作者追写他亲身经历的边地景况。诗人以具体形象描绘出边地的苦寒、萧条,及人民处于战争形势下为死亡所笼罩的惨状。最后四句,诗人以自己所感此地之不可留,而人民却如蓼虫之不知辛,显示出边地人民在此种惨痛生活之为长期性而无可逃避,含意尤为沉痛深刻。我们试把杜甫的《垂老别》、《无家别》和这篇比较一读,即可看到它们彼此在风格上的类似。
王粲还有《从军诗五首》。考《三国志·魏志·曹操传》,曹操曾于建安十六年西征马超、韩遂,二十年又西征张鲁,十八、十九及二十二年先后出征孙权,王粲都曾随行,这五首诗当是这几年中写的。其中第一首所写,从“相公征关右”及其具体内容看来,当是西征张鲁之役。第五首是通过行军途中对于曹操故乡社会安乐景象的描述,表示对于曹操的歌颂。其余三首都是写的征伐孙权行军途中的生活感受。总的说来,他在这些诗中歌颂了曹操的武略,并随时表示了自己要为国家输展才力的志气,也描写了行军途中所见社会的残破景象,都是诗人现实生活情绪的反映,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另外,他还有许多诗,如《杂诗》、《公宴诗》及《咏史诗》等篇,也从多方面反映了他的生活情绪和人生态度。
他在抒情赋上的成就,也是仅次于曹植的。
诗人之赋
《登楼赋》是王粲的名篇,也是建安时代抒情小赋的代表作品。文章结构严整,层次分明,文字平正,语言精练。作者采用情景交融的手法,描绘了当时的社会风貌,抒写了自己身处动乱,怀才不遇,思念故乡的情怀,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王粲生于公元177年,卒于217年,字仲宣,山阳高平(今山东邹县)人。是“建安七子”中成就最高的作家。刘勰在《文心雕龙·才略篇》中称他为“七子之冠”。他出身于东汉的名门望族,自幼博闻广识,颖悟过人,为当时名士蔡邕所推重。《三国志·王粲传》中就记载了才学卓着、身为东汉左中郎将的蔡邕在众宾客面前赞赏年方十四岁的王粲“有异才,吾不如也”。
东汉末年,战乱频繁。而刘表所占据的荆州,却相对较为安定。于是王粲投奔刘表,企图托庇在他的地方政权之下,施展才华,有一番作为。刘表表面上热心招揽人才,实质是坐观时变,进有逐鹿中原之心,退要保荆州一隅之地,因此荆州也并不是安稳的地方。
王粲面貌丑陋,体弱多病,同时举止随便,不受拘束,未能受到刘表的重用。王粲既得不到刘表的重视,又看到国家动乱,人民在连年的军阀战争中挣扎着,想到自己所在的荆州也尚难幸免,不由心情十分郁闷,于是登湖北当阳县城楼有感,写下了脍炙人口的《登楼赋》名篇。
《登楼赋》全文共分三段。第一段写荆州地区的富美,暗中却对荆州主刘表的昏庸感到惋惜;第二段写思乡怀归,暗示出荆州并非他的久居之地;第三段写自己无从施展抱负,以目睹凄凉景物作为余波,衬托出自己内心的痛苦。
现在,我们先介绍第一段,原文是这样的:
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览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敞而寡仇。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背坟衍之广陆兮,临皋隰之沃流。北弥陶牧,西接昭丘,华实蔽野,黍稷盈畴。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
“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兹”是“这”的意思。“楼”指当阳县的城楼。这两句的意思是:登上这城楼向四面眺望啊,暂且借着流逝的时光来消遣心中的忧愁吧!作者开篇就点明了登楼是为了消除忧愁。接下两句承接上句“四望”中的“望”字,写出了当阳楼所处的地势。“览斯宇之所处兮,实显敞而寡仇。”“宇”,本来是指屋檐,这里以偏概全,借指整个城楼。“仇”字做“匹”字解。这两句的大意是:观看这座城楼所处的地势,又是怎样的呢?作者写道:“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背坟衍之广陆兮,临皋隰之沃流。
北弥陶牧,西接昭丘,华实蔽野,黍稷盈畴。”这一段语势流畅,一气呵成。
这里的“漳”、“沮”,是当阳县内的两条水名,即漳水和沮水,两河在当阳县内汇合后,南绕江陵流入长江。“通浦”指漳水的支流。“长洲”是水边长形的陆地。当阳城楼的所在地,正临于漳水的别支上,宛如挟带着洁净的漳水一般;而此楼又正修筑在曲折的沮水边上,宛如依长洲而立。“坟衍”、“皋隰”都是指土地。“坟衍”指高而平的土地,“皋隰”指水边低洼潮湿的土地。“陶牧”
在湖北江陵以西,传说这里有春秋时越国陶朱公范蠡的坟墓,因而得名。这几句的大意是:城楼背靠着高低起伏的广阔陆地,面临着湿润肥沃的河岸水流,北境极尽陶牧一带,西境与昭丘相接。树木的花果遮蔽了原野,各种农作物铺满了田畴,多么秀美的山川,多么肥沃的土地,多么丰饶的物产!确如作者所讲,这样的地理位置,实在是无所匹敌。这样的景色怎能不使人心醉,怎能不让人留恋?
洋洋洒洒地赞美之后,作者却笔锋一转写道:“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这里实在是美好的,但却不是我的家乡;既然不是我的家乡,哪里还值得片刻停留!到这里,我们才看清了作者前面极力推崇这座城楼“寡仇”、“信美”的真正意图。原来大段铺叙都是为了给“而非吾土”的“而”字蓄势,以反衬出作者思乡心情的强烈。从“览斯宇之所处兮”到“黍稷盈畴”,整整十句对异乡风物的赞美也不如“何足以少留”四个字感人之深。
这一段,作者分成三个层次来写,先写出了自己登楼的目的是为了“销愁”,然后写登楼后所见到的美好景象。最后,写美好景物勾起了自己对故乡的怀念。文字流畅,气势跌宕,确是描绘的妙笔。
在第二段里,作者紧接上文,进一步抒发了自己思乡怀归的强烈愿望。原文是这样的:
遭纷浊而迁逝兮,漫逾纪以迄今。情眷眷而怀归兮,孰忧思之可任!凭轩槛以遥望兮,向北风而开襟。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路逶迤而修迥兮,川既漾而济深。悲旧乡之壅隔兮,涕横坠而弗禁。昔尼父之在陈兮,有“归欤”之叹音;钟仪幽而楚奏兮,庄舄显而越吟。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
这一段里,“遭纷浊而迁逝兮,漫逾纪以迄今”二句中,“纷浊”是纷扰、污秽的意思,用以比喻时势混乱。“逾”是超过的意思。这两句的意思是说:自己遭逢乱世,从迁徙到现在已经超过了十二年。“情眷眷而怀归兮,孰忧思之可任”二句中,“任”字作“担当”、“禁受”讲。这两句的意思是:自己望乡怀归的感情是这样的强烈,这种忧思有谁能承受得了呢?以上四句是叙述自己的不幸经历,说明了自己怀归的原因。下面作者放开笔触正面抒写自己怀归的心绪。“凭轩槛以遥望兮,向北风而开襟。平原远而极目兮,蔽荆山之高岑。”这四句的意思是:自己凭栏远望,迎着北风,敞开衣襟,极目望去,多么想望见北方的平原,那里是自己的故乡所在啊,可惜被荆州的高冈遮住了。下两句“路逶迤而迥兮,川既漾而济深”,“逶迤”是曲折,“迥”是远。这两句的大意是:到故乡的路途漫长而遥远,水势又汪洋深邃,难以渡过。路长川深,表面是讲归途遥远艰难,同时也暗喻出到处动乱,困难重重。故乡阻隔在千里之外,自己思乡而不得归,诗人怎能不悲伤?怎么还能控住自己,不让眼泪纵横交流呢?人在心情郁闷之时是最容易发生联想的,王粲在思归而不能归的悲痛时刻,自然想到了深深怀念故土的仲尼、钟仪、庄舄三个历史人物。这里,作者连用三个典故,进一步表达了自己对故土的深切怀念。“昔尼父之在陈兮,有‘归欤’之叹音”,这一典故出自《论语》,讲孔子周游到陈国遇难,思念鲁国,因而对门生发出“归欤归欤”的慨叹。“钟仪幽而楚奏”,这一典故出自《左传》。钟仪,楚国人,乐师出身,被俘于郑国,又被转献到晋国。囚禁中,他面对晋国君主,不忘故土,操琴弹奏楚国的曲调。“庄舄显而越吟”,典出于《史记》。庄舄是越国人,身任楚国显要官职,病中思乡情切,操用越语。作者举古人是为了和自己相比。于是他说:“人情同于怀土兮,岂穷达而异心!”和先人一样,他同样有着爱国爱乡的情怀,怎么能因为自己所处的地位是穷困还是显达而两样呢?
这一段,作者回顾自己遭逢乱世的经历,正面抒发了怀土思归的心情。
下面,我们看第三段,原文是这样的:
唯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
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步栖迟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将匿。风萧瑟而并兴兮,天惨惨而无色。兽狂顾以求群兮,鸟相鸣而举翼。原野阒其无人兮,征夫行而未息。心凄怆以感发兮,意忉怛而憯恻!循阶除而下降兮,气交愤于胸臆。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
“惟日月之逾迈兮,俟河清其未极”两句中的“河”指的是黄河。《左传》中有“俟河之清,人寿几何”的句子。相传黄河水一千年清一次,“河清”比喻太平盛世之时。这两句的意思是:光阴一天天地逝去,但天下太平的日子却一直没有到来。“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冀”是指希望的意思。“高衢”是大道,用来比喻帝王对国政的良好措施。“骋力”就是施展才智。这两句的大意是:多么希望国家能够统一安定啊,到那时,我将像一匹骏马,在光明的大道上驰骋效力。接下两句“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用的是两个典故。“匏瓜”是葫芦。葫芦吊在藤上是不能吃的。《论语·阳货》篇上有“子曰:‘……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意思是说:“我难道是个葫芦,怎能只是吊起来不吃呢?”言外之意是说自己并非无用之人,非常想获得施展才能的机会。“畏井渫之莫食”,“渫”是淘井的意思。《周易·井卦》中有“井渫不食;为我心恻”的句子。意思是说淘干净了井而没有人吃水,是很可痛心的。这里是作者自喻,说明他愿意为国家效力,唯恐无所作为。
以上这六句,作者抒写了自己的才志抱负。前面我们已经介绍过,王粲幼有才气,能诗善赋,很有政治远见。动乱中,他来到荆州,投奔刘表,就是为施展才能。不料刘表以貌取人,使王粲无所施展。仕途蹉跎,自己希望国家统一,太平盛世的理想难以实现。因此作者引用典故,进一步叙写自己沉痛的心情。
“步栖迟以徙倚兮,白日忽其将匿。风萧瑟而并兴兮,天惨惨而无色。兽狂顾以求群兮,鸟相鸣而举翼。原野阒其无人兮,征夫行而未息”。这几句的意思是:就在自己徘徊遐想的时候,太阳即将下沉,风从四面八方同时刮起。一时间,天昏地暗,暮色惨惨。由于风声怒号,走兽都像发狂一样,各找各的同类,飞鸟也一边叫着,一边鼓动翅膀,飞回窝里。田野间空旷寂静,农夫都回家了,只有远行的旅客还在路上行走不息。其中“征夫行而未息”还暗示着在这动乱之中,人民漂流不定的苦处。
请看,日匿、风兴、天色惨淡、兽狂、鸟鸣、空旷的田野中来去匆匆的征夫,这是一个多么凄怆感人的环境。处于这样的环境,怎能不倍生愁情!
接着,作者写道:“心凄怆以感发兮,意忉怛而僭恻!循阶除而下降兮,气交愤于胸臆。夜参半而不寐兮,怅盘桓以反侧。”这几句的意思是:看到了四处的景物,心中有感触而凄怆不已。顺着楼梯走下来,忧愤的感情交集于胸中。直到半夜还不能入睡,心中思来想去,身体翻来覆去,深感惆怅不已。本来是为了消忧而登楼,结果登楼之后反而更添一层愁,而且由登楼引起的壮志难酬的忧愤心情一直持续到走下楼来,竟至于夜半不寐,这感情是何等强烈深切。
王粲的这篇抒情小赋之所以深切感人,首先取决于作品的思想内容。作者在作品中抒发了他拥护统一和愿为统一事业贡献才智的思想,应当给予高度的评价。
东汉末年,军阀混乱,天下大乱,人民痛苦不堪。在这样的情况下,迅速促成国家的统一,恢复和发展社会生产是历史前进的要求,符合广大人民的心愿。
在这样的历史情况下,王粲为国家的混乱而感到忧虑,希望太平盛世的到来,“冀王道之一平兮,假高衢而骋力”,愿意将自己的聪明才智贡献给国家的统一事业,而“惧匏瓜之徒悬兮,畏井渫之莫食”。这反映了作者积极的进取精神,但可惜他所投靠的刘表是庸碌无能之辈,这就只能使他空怀壮志,不能施展,蹉跎年华,徒兴悲叹了。
《登楼赋》之所以感人,除思想内容之外,还在于作者真挚感情的抒发。
强烈的感情借助艺术手段生动地抒发出来,往往会形成作品感人至深的力量。
《登楼赋》的艺术魅力就突出地表现于它强烈的抒情性。作者在文章一开头点明了登楼消愁的心意之后,对此楼所处的环境做了一番详尽的描写,极言异乡风物之美,但紧接着这些赞美之后,把内心深藏的思乡情绪有力地反衬出来。第二部分,主要是对自己怀归之情的陈述。作者站在城楼上,迎着北风,极目远望,渴望看到故乡平原,想到故乡路途遥远,困难重重,不禁热泪涟涟,反映出作者思念故乡的强烈感情。在第三部分中,作者放笔渲染了白日将尽、天色昏惨的环境气氛,全力突出了作者有志难酬的悲怆之感。作品写景与抒情相结合,具有浓厚的诗情画意,脱尽了汉赋铺陈堆砌的习气,显示了抒情小赋在艺术上的成熟。
从汉代王、蔡以来,骈偶这种形式已为赋体作家所喜用,到了王粲,技巧更加成熟。从这篇赋里也可以看出,不但作品感情真挚,而且文辞华美,气度从容,表现了作者铸炼语言和抒发感情的高度技巧。汉代杨雄曾经说过:“诗人之赋丽以则,辞人之赋丽以淫。”意思是说,诗人写的赋不但文辞优美,而且意义严正;而辞人写赋,不过只注意外表华丽而已。如果用杨雄的话作为准则来衡量,王粲的《登楼赋》,称之为“诗人之赋”当之无愧。
风雨松柏有本性
刘桢,字公干,东平(今山东东平县)人,为“建安七子”之一。其父刘梁字曼山,少有清才,以文学见贵,终于野王令。汉末建安中,刘桢因才学闻名当时,被曹操辟为司空军谋祭酒、丞相掾属。历仕平原侯(曹植)庶子、五官中郎将(曹丕)文学等职。
刘桢博学才高,但性格倨傲,不拘礼法。《世说新语·言语篇》注引《典略》云:“建安十六年(211年),世子(曹丕)为五官中郎将,妙选文学,使桢随侍太子,酒酣坐欢,乃使夫人甄氏出拜,坐上客多伏,而桢独平视。他日公(曹操)闻,乃收桢,减死输作部。”又注引《文士传》曰:“桢性辩捷,所问应声而答。坐平视甄夫人,配输作部使磨石。武帝(曹操)至尚方观作者,见桢匡坐正色磨石。武帝问曰:‘石何如?’桢因得喻己自理,跪而对曰:‘石出荆山悬岩之巅,外有五色之章,内含卞氏之珍。磨之不加莹(光洁),雕之不增文,禀气坚贞,受之自然。顾其理,枉屈纡绕而不得申。’帝顾左右大笑,即日赦之。”刘桢不拘礼法被罚磨石,又因善辩轻易被赦。其实刘桢作为邺下文人集团成员之一,与曹氏父子交往甚密。其《赠五官中郎将》诗曰:“昔我从元后(曹操),整驾至南乡。过彼丰沛都,与君(曹丕)共翱翔。”曹丕不见怒,曹操释其罪,均爱其才,友其人。尤其是曹丕对其文学侍从刘桢,相知笃深。刘桢死后,悲伤怀念,品评赞颂,不绝于书。刘桢好友王昶在《诫子书》中说:“公干博学而高才,诚节有大意,然性行不均,少所拘忌,得失足以相补。”博学高才、傲岸不羁,可谓是刘桢人格的写照。
刘桢才高辞妙,触笔生花,时人颇为叹服。曹丕曾赏赐他一条廓落带(腰带名),后来曹丕的老师去世,想借取为师设像一用,就作书戏之曰:“夫物因人而贵。故在贱者之手,不御至尊之侧。今虽取之,勿嫌其不反也。”刘桢生性倨傲,非唯唯诺诺之辈,遂作书答曰:
桢闻荆山之璞,曜元后之宝;随侯之珠,烛众士之好;南垠之金,登窈窕之首;解貂之尾,缀侍臣之帻。此四宝者,伏朽石之下,潜污泥之中,而扬光千载之上,发彩畴昔之外,亦皆未能初自接于至尊也。夫尊者所服,卑者所修也;贵者所御,贱者所先也。故夏屋初成而大匠先立其下,嘉禾始熟而农夫先尝其粒。恨桢所带,无他妙饰,若实殊异,尚可纳也。
刘桢与芎丕交往甚密,但亦难以容忍如此贱视。其贵贱之论贯注着一股不平之气。不卑贱者,不骄贵者,颇有平交诸侯的气骨,显示着其平素傲岸不拘的性格。此书以“辞旨巧妙”为人称道,立意有据,行文骈散兼行,华美而无晦涩之气,显示了其文才的高妙,由是特为诸公子所喜爱。
刘勰在《文心雕龙·体性篇》曰:“公干气褊,故言壮而情骇。”说其气度狭窄,即指曹丕取带不与之事;言词壮厉,情思惊人,即指此书。其实过错在于曹丕以尊贱下,倒是刘桢答书中闪烁着人格平等的光芒。刘桢性格傲岸,但人格坦荡。他在为平原侯曹植庶子时,邢为家丞。曹植近刘桢而疏邢。邢也是德才兼备、正直不屈之士。刘桢作书谏曹植,自以不及其人而受礼遇,劝曹植礼贤下士。同僚相称荐,决非气量狭小之人所能做到。
刘桢的诗作以五言最佳,曹丕称“其五言之美者,绝妙时人”(《与吴质书》)。五言诗的代表作品是《赠从弟》三首,其诗曰:
其 一
泛泛东流水,磷磷水中石。
苹藻生其涯,华叶何扰弱。
采之荐宗庙,可以羞嘉客。
岂无园中葵,懿此出深泽。
其 二
亭亭山上松,瑟瑟谷中风。
风声一何盛,松枝一何劲!
冰霜正惨凄,终岁常端正。
岂不罹凝寒,松柏有本性。
其 三
凤凰集南岳,徘徊孤竹根。
于心有不厌,奋翅凌紫氛。
岂不常勤苦,羞与黄雀群。
何时当来仪,将须圣明君。
这是刘桢写给堂弟的三首诗。其一,以托物寄意的手法,写苹藻生长于清水洁石之上,花叶纷弱,可荐之宗庙,可宴享嘉宾,以其味美质洁来喻人格的清幽脱俗。其二,以比兴手法写松树临风凌霜卓然挺立的本性,以松柏比喻人格的坚贞傲岸。松柏象征人格是传统的意象,孔子即有“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的名句,它磨砺着传统士人的志节操行。其三,以借物抒怀的手法,写凤凰孤独苦闷,但羞与黄雀为伍。抒发着愤世嫉俗、高迈不群的情怀及对太平盛世的渴望。何焯《义门读书记》评曰:“此教以修身俟时。首章致其洁也;次章厉其节也,三章择其几也。‘真骨凌霜,高风跨俗’,要唯此等足当之。”对其诗内容、风格的品评十分精当。其诗不尚雕琢,纯朴浑成,气盛骨高,雄健遒劲,艺术品位颇高。所以,曹丕誉为“妙绝时人”。钟嵘列为上品,非虚言也。钟嵘在评其“真骨凌霜,高风跨俗”的同时,又言其不足曰:“但气过其文,雕润恨少。”其实,钟嵘囿于齐梁人审美观念,特强调文质并美,因此把曹操列为下品,陶渊明列为中品,对朴素不尚雕润的诗风,未能以多元的审美趣味加以充分肯定。陈祚明就认为钟嵘“气过其文”的评价不公允。他认为:“公干诗笔气隽逸,善于琢句,古而有韵。比汉多姿,多姿故近;比晋有气,有气故高。”(《采菽堂古诗选》)刘桢性格孤傲不羁,骨气凛然,故前人多以“气盛”评之。谢灵运曰:“刘桢卓荦偏人,而文最有气,所得颇经奇。”(《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刘熙载《艺概》曰:“公干气盛,仲宣(王粲)情盛,皆有陈思(曹植)之一体,后世诗率不越此两宗。”
刘桢与徐干、陈琳、应玚、王粲均死于建安二十二年(217年)。刘桢以“曹刘”并称于世,诗名尤高,五言诗“妙绝时人”。钟嵘《诗品》评曰:“故孔氏之门如用诗‘则公干升堂,思王(曹植)入室’。”言其诗雅正无邪,合于孔子的思想人格。其文变“辞旨七妙”,可惜留存绝少。本有集四卷,多散佚。
今存诗十五首,文三篇,明张溥《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辑有《刘公干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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