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我们都将这样长大-我只愿,星辰不灭青春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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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凌晨的水面飘着一片树叶,像黑夜里渺小的船只,又好像顷刻之间便将沉没的岛屿。

    我给你写信,依旧喜欢用淡蓝色的纸张,开头仍然是“亲爱的”,字迹还是老样子,没有突破初中二年级水平。

    一旁的电脑开着,屏幕上是小志和他家的Kimi。时间摧残了无数人,好多人长大了,好多人结婚了,好多人买房了,好多人生宝宝了,好多人老了。小志的微笑却仍然如同少年。

    记得小时候看《绝代双骄》,小志在里面的扮相特别小,喜欢瞪眼撇嘴耍滑头,好像小孩子。你说自己如果能一直像他一样,一定会过得很快乐。

    可以想象,十年之后,同龄的人都忙于工作,奔波于马路街衢之间,吸着汽车尾气,吃着没营养的快餐,说客套话,看领导眼色行事,熬夜加班,身体越来越臃肿,渐渐衰老。

    而你,在阳光初绽的清晨,奔跑在原野上,吹一朵夏天的蒲公英。轻盈而洁白的它,一簇簇散开,被风吹往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时的你一定很开心吧,一定还像小时候一样做着天真单纯的梦吧。

    曾经我们有过大把清澈的时光,像把船划到湖中央时收起桨,任船随风漂荡。我们握紧彼此手心,相互信任,无忧无虑。

    在深秋的树林里捡拾银杏树的叶子,它们一片一片静静躺在泥土上,像一枚枚金色的鳞片。你怀疑银杏树的前世一定是条金鲤鱼,所以它才有这样好看的叶子。你轻轻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尘埃,然后带回家做成书签,放进某本钟爱的书里,那一页写着帕斯基尔纳克的诗句:“我跟没名没姓的人,跟树木、儿童、不爱出门的人在一起。我屈从于他们每一位,这也正是我的胜利。”

    到外婆的院子里采撷一枝菊花,插进空的牛奶瓶里,抱着它走到窗边。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正好照在你和花上。你静静不动,看菊花被阳光亲吻,愈发灿烂,你脚下的影子和你一样明媚。即便生活里有痛苦,有忧伤,也是淡淡的。

    春天时,打开录音机收集屋檐上掉落下来的雨声,细细的,嫩嫩的,好像草芽冒出泥土的声音。风也吹得很轻,像丝绸一样裹进话筒里。你跑出阴郁的房间,站在细雨中,呼喊着我,要我不论在未来什么时候都要想起对这世界满怀真诚与热爱的你。那一天,你淋着雨水,没有移动,脸上都是笑,像极了霍尔顿,在《麦田里的守望者》里,他也喜欢淋雨。

    鸽群掠过,清晰的哨音刺破傍晚寂静的天空。在光线和阴影之间,时间将生命分割成两半,我们走过了昼,就意味着终将要迎来夜。然而究竟是什么时候,我们就这样从幼童走向了大人?

    人生巨大的钟面上,没有丝毫缝隙留给我们喘息。世界上总有一些问题永远也不会有答案。

    默里迪斯在《森林中的挽歌》中写道:“生命在竞赛中飞跑,犹如相互追逐的行云;我们走了,像松果一样掉落。”

    天黑了,松果都掉进了时间的洞穴里,我看不见自己,也看不见你。

    城市终日运行,不曾熄火。高空有雁阵飞过,隔着厚厚的玻璃,耳朵听不见。

    一个一个美好的过往,在渐渐麻木倦怠的思维里,被尘封、被遗忘。

    史铁生说:“只有人才把怎样活着看得比活着本身更紧要,只有人在顽固地追问并要求着生存的意义。”

    而现实多半沉默喑哑,无法告诉我们什么。灰色覆盖生活的边界,时间水一样地消失。

    在公交车站被人群挤着上了车,我找到座位坐下,身边有头发花白的老人,我看看周围,犹豫了半天,才慢慢站起来试图让座,老人看见我复杂的眼神,摆了摆手。随后过了两站,她下了车。我突然感到好难过,你知道从前的我不是这样的。

    在天桥上看到乞讨的孩子,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我没有一刻迟疑,冷冷走过,当作没有看到一样。他跑过来,微弱地喊我“哥哥,哥哥”,我竟然推开他那只瘦小黝黑牵着我衣角的手。走到天桥下时抬头望着那个孩子,他竟然还趴在栏杆上看我,眼神楚楚可怜。我走掉,没有回头。你一定会鄙视现在如此绝情的我吧。

    也已经好久没有对人说谢谢,节日的时候也不会给人打电话发祝福,好像也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家看看,终日与形形色色的人周旋,总是在满布雾霾的生活里沿着机械的路线奔跑,步履匆匆。时常空虚,无聊,像丢了灵魂一样,活在一页页苍白的日历纸上。

    你一定没有想到未来的自己竟然是一具木偶吧,被无形而凌乱的线缠绕、捆绑、操控,渐渐失去自我。

    你很失望,是吗,但我还想告诉你:

    以前,总是不想待在人声嘈杂的场所,身上会痒,会难受,现在习惯了。

    以前,厌恶所有类似“向你学习”、“请你多指教”、“真是不敢当”、“你抬爱了”、“吃饭了吗”、“注意休息”这样的客套话,现在习惯了。

    以前,一直嫉恶如仇,看不惯表里不一、是非颠倒的人,现在习惯了。

    习惯会让原先特别的自己和后来的一堆人沦为同类,戴上假面,努力追逐,逐渐冷漠,不关心世界,不信任别人,只爱护自己。而我们的心脏也由小变大,曾经一点苦难放进去都显得大,如今再大的悲伤放进去,自己也能够决绝离开,平静遗忘,像是没心没肺的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为什么变成了这样的人。

    诗人里尔克说:“来到这个世界,沉重的肉身做出了永恒的妥协。”

    凌晨1点23分,耳麦里传来陈绮贞的歌《下个星期去英国》。

    里面唱着这样的句子:“你收了行李,下个星期要去英国,遥远的故事,记得带回来给我,我知道我想要,却又不敢对你说,因为我已改变太多……”

    我按下单曲循环,听着听着,笔尖停在信纸中“你”的上面,再也写不下去。

    你知道,我一直都不是勇敢的人。

    村上春树说:“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念,不准回头看。你要听话,不是所有的鱼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

    十八岁过去以后,我们在大海的中央分别,向着时间轴上相反的两端游去。我时常想起你,但又害怕面对你,现在的我虽然依旧喜欢用淡蓝色的纸张写信,字迹还是老样子,没有突破初中二年级水平,但其他已经面目全非。

    影子断了,葵花落了,少年走了。

    曾经,我们拒绝长大,想永远住在十八岁以前的世界里,好好使用身上纯真的能量。我们总觉得长大成人会是一件极其恐怖的事情,无比恐惧和担心,因为害怕有天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变成了曾经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但事实是,蝴蝶的翅膀被寒风吹得残破,纷飞的鸟群退出视野,留下黑色的灰烬,不停地从空中坠落。时间催促着我前行,一点点丢下你,走了很远很远。

    有人告诉我,怀念是件痛苦的事,它会让人苍老。我总是带着愧疚想起你,因为我辜负你的期望,没能在你料想的未来长成你期待的模样。当初那一颗无瑕的心也已在世事磨砺中,历经擦伤、碰伤、撞伤、灼伤、冻伤而出现条条裂痕,直至此刻瘀伤、内伤满满遍布。在这静谧的深夜,城市像头死去的水牛,骨架却还拖着腐烂的皮囊机械前行,我想到过去的种种,内心伤感而不安,亲爱的男孩,我是不是要和你彻底告别?

    前些天温习了一遍我们从前看过的老电影《罗马假日》,奥黛丽·赫本的脸那么精致,而她的美丽也永远留在了青春的时刻。里面有段台词,我想重新念给你听,但你要答应我不准哭。

    “现在,我必须离开了。我走到街角,然后转弯。答应我,别看着我,把车开走,离开我,就像我离开你。”

    虽然我选择离开永远活在十八岁之前的你,但并不代表我不爱你。

    请你时刻记住,我心切慕你,如鹿切慕溪水。

    独自一人也要感动风和日丽

    一直走,就是四月的海边。风很平静,想念也很平静,海浪一会儿卷来,一会儿退去,像一些人偶尔被你想起,又迅速忘记。

    总是有这样的时刻,没有目的地行走,义无反顾地执迷,幡然悔悟地清醒,然后沉默、低头、哭泣,仿佛拿错玩具的孩子,放错位置的木马,丢了快乐,不会旋转。

    这是四月,更悲伤的事情是被欺骗、被抛弃、被嘲笑,对着天窗,独自坐到天明。

    海岸线漫长无边,寂寞是一抬头天空便会撕碎的星光。

    讨厌这座星球上折磨人的事物:血型,星座,节日,指数,运势和玩笑,空虚无聊,像春蚕口中反复咀嚼的桑叶,一片片只留下孤独的脉,墨色的结尾和忧伤。沙沙沙——

    想到曾经有过的四月,你们还在一起,坐在秋千上,谈起明天和未来。那时阳光穿过指尖,无数乱红飞离,充满迷迭香的雨,一阵一阵,下得很轻。

    像他的吻那么轻。

    他让你蒙上白纱巾去找他,时间开始变成一种愚笨的游戏。

    你不断伸手、呼喊、奔跑,又不断跌倒、爬起,继续寻找,贝壳被踩碎,城堡被推倒,童话成为一名无家可归的孤儿。

    四月的海边,海豚无助地唱歌,风筝迷茫地飞。

    你捕风捉影,被丢在相反的方向,渐行渐远,仿佛浸满盐粒的前尘与往事,斑斑驳驳。

    他在愚人节骗了你,在城南跳上往北的列车,选择离开,没有回头。

    迎着海岸的风,你慢慢扯下白纱巾,像慢慢拆下关于他的时光和气味。

    寒冷灌满胸口,心快破了。无人缝补。

    或许有些人存在的意义真的就是让另一些人成长,然后他们悄悄离开,消失,变成过往胶片中一个疼痛的针格。

    闯进生命里的人,去留之间,匆匆如烟。

    彼此说好一起生活,一起幸福,最后往往输给当初,你后来只剩自己一个人陪着自己哭。

    你全力祷告,也无力挽救消失的美好。

    那些写过的话,许下的愿,发过的誓,背下的诗句,总有一个人会最先忘记。

    爱情是一片走不到尽头的荒野。

    很久很久,你都不愿提起往事,觉得自己也没那么重要,放轻自己一点,或许能活得更长久。但睡梦中那场永远抓不住他的迷藏,时时刻刻,像图钉一样扎在自己的神经里。

    想起他手心的痣、嘴上的髭、曾带你翻过的山丘、摘过的樱花,人可以沿着回忆重返过去,幸福像一出自导自演的戏,但午夜的钟声响起,一切回归现实。

    他不在你身旁,他确确实实已经离开,不再有他体温的房间变成没有边际的海。自己每一次翻身都如同掉进冰冷水中,清醒在空荡荡的失落里,与风同类。

    滴在黑夜的眼泪形成的银垢太深,是无法洗净的。

    人生是一条凌乱的马路,无论怎样迷路,难过和忧伤,你都要不断往前走。

    无处不是柳暗花明的地方。

    他的放弃,是愚人节开的最大的玩笑。

    你要学会忘记它,像忘记一朵没有结果的花。

    或许是今天,或许是明天。

    春花谢过了秋月,夏荷眠于冬雪的指尖。愚人的忧伤藏在四月的眼眶里。

    你重新开始年轻的故事,没有嘲讽,没有欺骗。

    独自一人,感动了所有的风和日丽。

    风若年少的回声

    喜欢听风的日子似乎总在年少,一个人安静地站在天台上或者山巅之上,看万物匍匐在自己脚下,耳边的风一阵一阵吹来,带走时光里锈红色的铁屑和漫天飞扬的尘埃。

    我们的生活是否沿着最初的轨道前行,或者被时间杜撰和篡改,都已不再重要。

    年少真是一段美好的时光。

    当二十岁的我在海边见到一群奔跑的少年,我无法不被他们年轻的面容、明丽的笑声、纯澈的双眸所感染,内心立即在川流不息的日子里检索出曾经的自己和那群相似的少年。

    少年们停下奔跑的脚步,捡起贝壳,放在耳边,我知道那一刻他们一定听到了大海的回声,若无尽的风穿过海上的浩瀚烟云直抵他们的耳鼓,不断交缠、敲击,回旋着时间的絮语。

    而我已经听不到那些声音了,我和我的小伙伴们都在生命的大海上各自漂泊,逐渐长大,忘记年少,最后成为一艘艘机械航行的船,失去自由的桨。

    曾经的我们是活在风里的,没有痛苦,极少烦恼。

    任世界如何打磨,那时的自己还能清楚听见心内真实的声音。可以执拗地与大人理论,可以大声指责别人的过错,可以毫无戒备地对世界相处,可以无所畏惧地冲撞生活、冲撞未来。可以不做作业而玩自己喜欢的游戏、听自己喜欢的歌、看自己喜欢的电视,可以省下原本就不多的零花钱买偶像的CD、海报,可以一个人在黄昏的窗前折纸飞机,然后选择在有风的时候,把折好的纸飞机用力扔到窗外。

    风中飘飞的纸飞机像年少的梦,穿过世间所有的尘埃,在透明的空气里翻腾出青翠的藤蔓,缠住岁月的脚踝,又像是寂静自身发出的一声轻微叹息,离开今天,向着明天,降临到生命的湖上,抵达我们的波心。

    现在的自己双手变得笨拙,双眼变得浑浊,心不再安静,偶有风吹草动人就有了警觉。

    很多时候我会看着那些抽屉里塞满的还未飞出的纸飞机,有一点难过。它们静静安放在沉默的空间里,不再有梦想,陈旧得如同一片荒原。而我呢,现在的我呢,不也走在一片没有尽头的荒野里吗?

    在既定的程序里完成各项任务,没有感情与表情,螺丝钉一般活着。虽然没有了作业、考试,没有了老师在耳边的喋喋不休,虽然不用再对大人察言观色,虽然有了自己可以掌控的物质材料,虽然可以去很多地方看很多风景,但终究还是有别于年少时自己梦想的那种成人世界。

    我们失去存在感,在拥堵的街道、马路上看不到自己的鞋子,在繁芜的城市丛林里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在声色犬马中、集体冷冻中摸不到一件儿时温暖的旧衫,我们的钥匙丢了,丢在燥热的空气里,丢在没有风的日子里。

    成长需要代价。骨头像雨后的笋芽一样拔高,心内的高度却在不断下降,大脑像充气的球体一样膨胀,里面就越来越装不进东西,平庸、虚伪、冷漠、斤斤计较、耿耿于怀,被无数隐形的线头操控了四肢,自己成为自己的玩偶,自己成为自己讨厌的人,这是成长路途上我们向时间兑换出的一张张车票。

    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变成镜子里面目模糊的自己?

    曾经在一个台风天和阿藤去看海,站在白城的沙滩上,偌大的视野里空无一人。

    大雨如注,浇灌着海边的礁石,我们手中的伞不断被风抬高,阿藤突然松开了手,白伞像蝴蝶一样飞起。我不理解他的举动,向着白伞飞去的方向追去。阿藤跳跃着,呼喊着,对我说:“不要追啦,伞下的世界永远藏着弱者的心,或许这样的生活才是属于我们的。”风把他的声音不断放大,渐渐地,我的耳朵里除了浪潮声、雨声,便是阿藤口中的话。

    我跑累了,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看着白伞渐行渐远,阿藤就站在我的身后,雨中,我能看见他二十岁的脸上,笑容还如孩子般清澈。风带他回到了过去。那些疯狂追求自由的时光,固执己见前行的日子,对世界非黑即白的判断,如同澎湃的海浪席卷而来,重新覆盖我们已经斑驳生锈的青春。

    但很快台风过去了,大海退潮了,我们感冒了。那把瘦薄的白伞再也无法寻觅。

    也在很小的幼童时期感受过风。

    深夜,父母亲在郊区的工厂上晚班。我和哥哥睡在木板搭的床榻上,窗外有深秋的风摇晃着南方草木,绰绰树影映在墙壁上,像灰色的哑剧。

    不知何时,窗子竟然被风推开,漆黑中耳边灌满呼啸的风声,惺忪的睡眼里似乎能看到远处高耸的信号塔被风摇晃着,塔架像要塌下去似地发出关节碎掉一样的响声。我蜷缩着身子把脸贴到哥哥的肩上,雪白的被褥被穿堂而进的风鼓起一块,若黑暗汪洋上的白帆。哥哥是船,带我远离冰川。

    长大后当自己回想起那一幕,发觉风带给人的并不只是漂泊,有时也会给人一种记忆中的依靠。

    我是个喜欢回忆的人,常听的音乐大多数与钢琴、吉他、陶笛相关,这些乐器能打开昨日的生活,让我坐着音乐的列车返回过去的某个时刻。

    心中能放下的歌曲不多,雷光夏的《老夏天》算是一首,歌词很是打动心中那片柔软的领地:“空气中漂浮着植物的味道/多风的午后/人们说话渐渐慢了下来/时间永远不会往前/静止在忧郁但清澈的眼瞳/操场尽头是一片令人眩惑的金黄海洋/只要用力挥动双臂/也许就能在市街的上空漂浮起来……”光夏的声音原本就如同微风,再加上舒缓的曲调,整首歌充满了年少时那些被清风缓缓吹拂的夏天味道。

    有几次,关上灯,独自坐在暗夜的时钟下聆听,仿佛真的能循着歌声里的旧址回去,但房间的灯突然被进门的母亲打开的时候,四围亮堂堂的,我看到镜子里自己长大的那张脸和母亲身上无法抚平的皱褶,时间撕裂了我们回去的票根。

    风把从前的夏天吹得好远好远。

    如今,我不忍回头看,总觉得看多了心就塌了。

    城市日渐扩大,积木般的建筑满布视野,我们活得就像无边光河之上漂浮的碎屑,远去的景致永远定格在旧照片里,并随着转动的分秒加深泛黄的程度,或许有天我们就在麻木中遗忘了,就像候鸟每天穿越漫漫寒空,各奔前程,忙于自己的旅行,谁也不会中途停下,来到地面寻找自己曾经留下的影子。

    我们被迫着赶路,只是偶尔才会在一阵途经的风中,伸手握住过去的味道,但一摊开掌心,能见到的依旧是空空的世界。

    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说:“风没有衣裳,时间没有居所,它们是拥有全世界的两个穷人。”

    在它们面前,贫穷的我们是真的一无所有。沦为物质的奴隶,内心虚空,一群成年的动物听从社会和生活的安排,进入各自角色,漫无目的地重复,被四面八方投射来的隐形子弹所洞穿,卑微又无奈,终将失去所有奔赴明天的勇气。

    有时我真想从繁芜的生活中抽离出来,变成与这庞大的社会之网没有丝毫瓜葛的个体存在,想让自己卸下沉重的躯壳,借助一阵风回到过去,回到最初那个小小简单的自己。

    但是今天,我们的城市、我们的阳台、我们的窗前越来越缺少风。

    花开时想你,有风也没有关系

    谷雨被时间收割,牵过的白马走散在桃花深处,当初固执的容颜开红了一半,便疏疏落落地凋谢。

    天真岁月摊开掌心,让命运的路线穿越树影斑斓的山谷,跋涉过流云婉转的晴川,抵达未来,让比尘埃还微小的我看见以你为名的光芒。

    一束一束的萤光,一束一束的忧伤,滴落在青草离离的洪荒。

    风吹凉林梢,记起那一年盛夏,炎热的校门口,翠绿的芭蕉,金黄的向日葵,发烫的柏油路如同眼眶上的浓眉。你回头一瞬,倾城一笑,草莓醉红一片白沙地,阳光淹没我青涩的表情。

    你看不到,却知道。

    我们是生活在浩瀚世间的小小花树,因为一次驻足,一次忘返,怀抱尘世无限希冀,开始长出枝叶,飘出杨柳絮。

    你用年少耳边的梦话牵我走过凤凰花开的长廊、纸页纷飞的理想、一村一栈的过往。我紧握黄昏里发亮的誓言,却不小心出汗打湿了字迹,那时你伸手触摸我的慌张,说会一直记得我脸颊上的痣和额头上的疤在什么位置,形状是什么样。

    漫天飘洒的花,用秒速五厘米的华丽靠近两颗心,轻轻粘贴,慢慢覆盖。

    我们的路上渐渐变成海,绯红一片,芬芳馥郁。

    有时相遇,山雨欲来,雷声大作,宽宏的岁月竟也敲破荷塘里美丽的谎。你的臂膀环住小满金色的穗,却在芒种后不说一声扬撒四方。教学楼和陈旧的钟湮没在盛夏的雨线里。奔跑的人群是一种没有方向的动物。你把我丢下,我白色的鞋子丢在了灰色的心情里,找不到也捡不到。

    在栀子花默默无语的花香里,十七岁的收纳箱装不下无处流浪的忧伤,眼泪流淌出来,养活了尘埃上一朵新的花。

    黄鹂飞过比碧梢,白鹭划过远河,青衫少年不忍岁月苦欺。我见你从梦中走来,站在七月的渡口上,蝴蝶飘飞,鸣蝉脱壳,飞起的衣袖舞成一首清澈的唐诗。我在彼岸念你早已透明的名字。每一个音节,都掉落在黑夜疼痛的发上。我惊醒,不见你。

    荒唐青春,谁记得花开的痕迹。恣意绽放的光阴,在昼日昏晓间辜负年华的用意。曾经满腹拥有的清香敌不过白色的离别,秋风起,星星熄灭了心事。那些从来不提的故事,在抽离花梗、提取经脉、粉碎花瓣之后剩下什么?我想问问你,“在一起”、“不分离”是不是随口的一句童言无忌。松开的掌心掉下纷飞的碎花,不悔后来的决定。

    花再开时,想念只是一种香气,有风吹来也没有关系。

    我曾爱过你,但请你忘记。

    有片青苔就够了

    楠楠说,有首歌一直存放在她的世界里,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我说,你是忘不了那首歌,还是忘不了藏在那首歌里的人?

    她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歌的名字叫《那年的情书》,江美琪演唱,舒缓的曲调加上柔美的歌声,仿佛渐渐推开年少的心扉……

    那天,她坐在公交车上,车窗映出她清澈的侧影。窗外是秋天纷飞的落叶,像一张张发黄的信纸在空中飘荡。广播里传出一个电台DJ充满磁性的声音,他说:“这个秋天,我们的爱情在风中醒来,我们的故事没有结束。”随后,他放出一段旋律。“手上青春还剩多少,思念还有多少煎熬,偶尔清洁用过的梳子,留下了时光的线条……”她听到是《那年的情书》,突然想起了什么,鼻子酸酸的,于是低下头,二十岁的长发不知不觉间垂到了她的裙摆上。

    那年,父母出于她的学业着想,不准她看电视,她就抱着小小的收音机躲在房间里。那段孤单的时期,她总是在听一个电台的音乐节目。他在她的心里变成了一颗星,陪她走过了蝉鸣与落雪。她想看看这个拥有迷人声线的男生到底长什么模样,她想和他说说话。几番按捺不住后,她写信寄到了本市电台,给那个叫“尹辰博”的男生,“我想见见你,可以吗”?

    那天,她下车,走了几步,突然又想起车上广播里那个DJ的声音,觉得自己终究无法放下什么,便打车到了那个已经好久没去的电台。秋风摇动着树枝,发出沙沙的响声,她在电台门外站了许久,看着落地窗里来回走动的人群,不敢迈出一步。天气终究冷了,她咬着嘴唇,还是走了进去。

    那年,尹辰博给她回信了,见面的时间是秋天的周末,地点是她日夜想象的电台。她内心既兴奋又紧张,像粉红粉红的花瓣,又像扑闪扑闪的翅膀。十四岁,她梳着两绺学生辫,偷穿母亲丝织的毛衣,躲过家人去见他。走进工作间的一刻,尹辰博那坚毅的目光、二十多岁略微冷漠的脸都深深刻进她的世界。她顽皮地说:“我可以叫你怪叔叔吗?”男子轻轻点头。他带她参观了电台,又带她在城市里兜兜转转,她发现自己爱上了那个秋天的周末、隔音的工作间、戴着耳麦放歌的男人。时光仿佛停在掌心,她轻轻一摊开,就是他。

    那天,她低头敲开了那个工作间。“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迎面走来的是一张年轻而陌生的脸,声音那么相似,却不再是他。她突然想起那个叫“尹辰博”的“怪叔叔”,已经许久不在电台工作了。他已经结婚,并像所有三十多岁的男人一样过上了庸俗的生活。

    楠楠说,她现在听到《那年的情书》,心里总会像遗失了一件美好的礼物,在那个十几岁的时光。

    我说,每一首年少的歌里都藏着粉色的忧伤,如同我们路过的风景,那些时光真的无法再回来了。

    “你的世界但愿都好,当我想起你的微笑,无意重读那年的情书,时光悠悠青春渐老,回不去的那段相知相许美好,都在发黄的信纸上闪耀,那是青春失去记号,莫怪读了心还会跳,你是否也还记得那一段美好,也许写给你的信早扔掉,这样才好,曾少你的,你已在别处都得到……”

    亲爱的女孩,如果有一天,你再听到那段旋律的时候,请你一定一定要勇敢。

    那些单纯的喜欢、傻傻的等待、没有结局的散场、不值一提的年少存放在记忆里,关于过去,与谁在一起,经历了什么,自己哭过还是笑了,在风平岁月的过滤下,一切都将显得不再那么重要。

    往事会覆上石阶,心里有片青苔就够了。

    谁都害怕一个人被留下

    闭上眼睛,听——

    白色天际群鸟扑翅飞过的声响,街道上摩肩接踵的人群发出的呼吸,微风掠过被门窗夹住的音节,昨夜大雨之后莲叶上残留的水滴,嗒——

    近乎耳鸣般的寂静,自脑海中炸开。

    孤独,这么清晰,步步紧逼,火车一样行进的鼻音和喘息。

    无法逃遁。

    只剩一个人站立的地方,就是世界的尽头吧。

    睁开眼睛,第一时间想起的事情是——

    下课铃响飞奔去厕所不小心撞到了你,楼梯上方的天井投下的白光,教学楼前樱花秒速五厘米落下的速度,校门口卖刨冰的阿姨招呼我们时的笑容。

    剧场里灯光亮起,黑暗消失踪影。你站在我面前,两个人是一道影子。

    只是现在,你不在,孤独像一双手紧紧拉住我,朝未知的前方走。

    我很害怕。

    你是什么时候走的,什么时候又会回来?

    水杯、雨伞、太阳镜、留着汗迹的白衬衫都还在,整个夏天里关于你的气味似乎都还在。

    但一扫视空荡荡的卧室,只剩自己一个人,睡去醒来间,每一次翻身都像掉进冰冷的海里。

    我开始养金鱼,不停地给它投放鱼食,它贪得无厌,不知满足,无论给它多少食物都能下肚,最终胀肚而死。而我也被孤独喂得太饱,变成陀螺,独自在世间打转,碰壁,受伤。

    你以前总说,孤独是一种正常状态,圣埃克苏佩里是孤独的,城中村是孤独的,切尔诺贝利是孤独的,废弃的玩具是孤独的,透过天文望远镜,地球也是孤独的,孤独的人成千上万不差我一个。说完转身离开,机翼的浮力把你带向天空。

    你把我留下,任眼泪灌溉呼啸的风。

    已经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独自看书、学习、坐车、爬山、看电影、去超市买衣服、写日记、睡觉。时间分分秒秒流逝,好像连想起你的力气都快耗尽了。

    从遇见到分别。从拥有到失去。从开始到结束。我们总是在行走,总是在离别,总是在习惯身边的人来人往、好聚好散,以为自己足够坚强,能看淡世事变迁,却敌不上半夜一片席卷而来的海。年少的星星碎在天真的路上。

    你走的那天,说当你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大的时候,你就会回来。我傻傻相信着,对你说,不管是哪一天,哪一个瞬间,我都会等下去。

    冰箱里的汽水要喝光了,秋天要来了,楼下的海棠一夜凋成秋风,南飞的雁群一生只在天空写下一个人字。

    如果你回来,请你不要再走了,不要像风吹过连痕迹都不留。

    我想拥抱你,做完一场美梦。

    我真的害怕,一个人被留下。

    属于自己的房间

    你是否想过某天当世界背对你的时候,依然还有一个角落能给你依靠,为你遮风挡雨,那是不是很幸福?

    有窗,有床,有你的气味,这是你的房间。你可以在里面尽情释放自己,安慰自己。房间成为你的听众、收纳箱或者一座秘密花园。可我们常常却在奔波中只将它作为睡眠的场所,不再赋予更多意义。

    一个房间其实也是人生的一部分。我们需要好好布置。让房间成为自己独立而美好的世界,而不是监狱。

    我从小到大对房间的要求很简单,不需要太大,装得下理想就好。我的理想十分简单,就想着一天坐在窗前的书桌边写自己喜欢的东西。房间素淡简单些,床对着窗,一早便能迎着日光起身,夜深时分也能枕着星月而眠,一排木质书架立在墙角,放上盆万年青,窗台上则搁置小型盆栽,兰草或仙人球,桌上则留有一空瓶,专门用来插放不同季节折来的花束,春天是百合,夏天是栀子,秋天便置桂花,到深冬则插腊梅。虽说不想装扮得太过花哨,但墙上还是要贴些字画,怀素和尚的草书和莫奈的油画是我的最爱。

    曾留宿过朋友Perry的住处,不大,就一个房间。厨房、卫生间、淋浴室、阳台、客厅、卧室全都挤在15平方的屋子里,隔着玻璃。开门便能一眼望穿。墙壁是粉色的,地板是木质的,窗台宽得很,倒能够用来堆书。桌子很矮,没放椅子,我们常是席地而坐。Perry和他对象住在这样一间厦门的月租房里已经大半年了,之前他们一直住在学校。我问Perry房租这么贵,为什么不继续待在学校宿舍呢?他看着他对象,笑了笑,虽然贵,但我们俩可以在一起啊,这比什么都重要。那经济来源呢?我问。Y当家教,我嘛,就写写稿子,也够应付了。Perry答道。那天睡觉,想起电影《黄金时代》,萧红、萧军、端木共挤一张床的情景,知道一张床最多只能承载两个人的梦,我不舍得将Perry和Y分开,就睡了地板。

    在我所认识的男生当中,富哥也是布置房间的一把好手。他老家在贵州山里,家境贫寒,早年丧母,但他自立自强,总在跟着自己的命斗。没有考到理想大学,大学里追过四五个女生也全都泡汤,他时时总想打个翻身仗,却都时运不济。我在考研期间跟他合租过一个房间,他是睡在我下铺的兄弟。他勤得很,还没入住就开始打扫,买来绿色墙纸贴到壁上,又购置可拼接的泡沫地板,棕色,整整齐齐铺着。他床单是蓝色的,被褥是鹅黄色的,枕头上印着喜羊羊的卡通,窗台栽种植物,开白色小花,一股幽芳游荡在房间之中,丝毫不觉是外貌粗犷的男生所为。我也是好奇,偶尔便问富哥为什么喜欢把房间弄得跟朵花似的。他说,生活够暗淡了,不想自己住的地方也跟着灰暗,它应该缤纷温暖些,也有向上的生命。

    房间确实要有生命,它连接着我们另一半的生活,常常宁静、真实而孤独。小时候父亲打了我,我便躲到祖父房里。那时祖父已经离世,空留一间房,终日无人来。那房间很空荡,一张床挨着墙角,蚊帐还在,上面蚊子被拍打的血迹还在,点点变了黑,好像祖父生前脸上的老人斑。我一直面向那房里仅有的一扇木格子窗,从黄昏到入夜,窗外错落的屋檐好像巨鸟被凝固的翅膀密密挨着,动也动不了。屋子里的一切都愈发陈旧了。祖父身前死后都是那么孤独。幼时他常常对我说,快快长大,长大后你就快乐了,就不是一个人了。到了二十岁,感觉自己是长大了,但是快乐没有增加,孤独没有离开。

    我从不厌恶孤独,排斥孤独,相反我倒觉得孤独其实应是我们每个人的必修课。在一个属于自己的房间里,避开世间喧嚣,不再佩戴面具,也不对谁毕恭毕敬,漂亮话亦可舍去,自己面对的只是自己的那一颗心,爱听德彪西就听德彪西,爱看宫崎骏就看宫崎骏,爱唱董小姐就唱董小姐,谁也不会来说你,谁也不会来管你。仿佛这世界是你的,自己是自己,充满存在感,不再认为自己只是偌大城市中的尘埃。孤独也可以这样舒服。

    世上许多被人鄙夷不屑、说三道四、危言耸听的事物,当你习惯了,也就不害怕了。正如韩梅梅在《一个自己的房间》中所说:“独处的快乐,有的人永远不懂。在不断逃避孤独的过程里,我们被圈子驯化,逐渐丧失自我,变成一个别人所期待的那个人,而不是自己。我终于明白并接受我的孤独,学会利用原本会带来寂寞的时间,来照顾自己。”在属于自己的房间内,你能安静地直面生活,面对自己,思考更多人生的真谛,变得勇敢,信任自己。这也是孤独带来的一种力量。

    当然,独独面对着自己的房间也是不够的,我们不能将自己装在密闭的盒子里,我们需要开窗,看窗外萤火流年,樱花束束,风从四方吹来,凉丝丝地游到心上,跟陌生人打个招呼,和某人通个电话,飞机划出轨迹云,黄昏下的城市也不再冷漠,闪着天堂暖暖的光。经年风霜雨雪,都不足以惧怕。

    刘瑞琪在《房间》中唱着:“要用多少个晴天交换多少张相片,还记得锁在抽屉里面的滴滴点点,小而温馨的空间因为有你在身边,就不再感觉到害怕大步走向前,一天一月一起一年像不像永远,我们在同一个屋檐下,写着属于我们未来的诗篇,在这温暖的房间……”

    每一个住过的房间都像我们的亲人、恋人、闺蜜,装着你的心事,藏着你的秘密,看你成长,一步一步,哭哭笑笑。

    阳光溢进来,事物都在地板上落下深深的投影,时间恍若一瞬间被截断。

    在自己的房间,守护自己的人生,天涯路远,全和自己没了关系。

    那年冬夜的温情

    那年冬天哈尔滨下了好大一场雪,我在凌晨一个人穿过一条灯火稀疏的长街,双手紧紧抱住自己,面颊红得似乎发紫了,嘴唇更是凝结一般,稍稍动弹一下都觉得疼。

    任凭冷风横冲直撞。不知走了多久,在一个路口,一个年轻人路过我身边,他个高略瘦,眉清目秀。或许见我已经冻得像只雀仔,他有些不忍心,走远一些后又跑过来,抱住我。他没说话,我先是惊讶,随后也沉默着。但被陌生人拥抱的那一瞬间,似乎所有路灯都亮起来了,雪花落到我的瞳孔里,竟也不觉寒冷。

    我很少与人说起这个冬天的故事,不是因为自己曾被同性拥抱而难以启齿,而是因为多数人并不会相信这世上还有陌生人可以这般对你。

    美国诗人惠特曼曾写有一短诗《给你》。诗中写着:“陌生人,如果你在路上遇到我并想跟我说说话,你为什么不该跟我说话呢?我又为什么不该跟你说话呢?”沉湎于俗世中的人大都冷漠,心上的温度比雪天还低,与人相处总会设防,唯恐他人伤及自己。

    人与人之间是隔着一扇门的,谁都不愿打开,即便那只是扇原本就不存在的门。

    我曾有过一个女生朋友,我们之间有过一段很暧昧的时光。我们在高中认识,我给她买过早餐,约她看过电影,为她写过诗,彼此的关系,虽然双方嘴上没说,但我一直视她为对象。原以为自己大学毕业后可以和她在一起,但命中的齿轮却偏移了方向。那年冬天我们大学较早放假,我坐火车去哈尔滨看她,为了给她惊喜,便不曾事先告诉她。我在她的宿舍楼下守着,等了很久,视线里走来一对情侣,男生很高大,戴着副亮黑银边的眼镜,身旁的女生则长发垂肩,穿着红色的修身羽绒服,起初我不敢细瞧,待他们走进,我才确定是她。她怔怔地看着我,脸上表情复杂,身旁的男生看出端倪,便问她。她犹豫半天,唇齿微启,艰难地挤出:“这是我高中同学。”好像冷风一瞬间吹灭了心里的烛焰,雪高冷而孤绝,落到身上都像箭簇,天更冷了。我扔掉伞,在风雪中疯跑着,她在我身后喊了几声我的名字。雪覆盖了我的视线,眼泪不争气地落下,滑过面颊,很痛。

    不知跑了多久,终于累得腿脚不听使唤了,便停在一条长街的拐角,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吸气、呼气。整个世界仿佛只能听到自己从鼻腔中发出的剧烈的喘息声,我像极了被雪鞭打的兽。爱情让人伤痕无数。夜已深了,长街上的灯光渐次熄灭。黑夜的浓度越来越高,孤独吞噬着没有归宿的人。

    时常想起高一那年的冬天,自己也饱尝过孤独的味道。南方下着雨夹雪,夜里,世界只能听到门窗和屋顶上发出的沙沙声响。我发烧,难受得像无数针尖直往脑门里插。老师见我难受,将我送进医院,之后便事不关己走掉了。我坐在偌大空旷的医院里,看着身边输液完毕的病人一个一个离开,医生、护士也都消失了踪影。夜深了,世界仿佛都空了。我看着青霉素一滴滴进入我身体,好像孤独成群结队占领了我。我去厕所,提着瓶子在昏暗的光下蹒跚前行,仿佛是提着自己的心,晃着、荡着。某一瞬间,臂膀上的血管竟清晰可见,像是这夜的灯芯。我匆匆回到病房,心悸难耐。因没办理住院,便觉得身旁的床与我也是隔着距离的。我只呆呆坐着,不敢睡,看着瓶中液体殆尽,眼睛也不敢闭去。身体有时倾到墙壁,猛地缩回来。墙体发冷,像是铁做的。夜越来越深,世界像艘沉船。雨点继续撞击着玻璃船,沙沙沙。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去的,到底睡了多久,最后又怎么离开那医院。只记得那天我是被这世界忘记的孩子,只有窗外的雨陪我落了一夜。那时我还不到十五岁,突然脑中却想到死。

    作家萧红也有过这样的时刻,四下无人可依,只能紧紧抱住自己。我到电影院看了两遍《黄金时代》,萧红短暂的生命里有过三四个男人,但她内心实则仍旧孤寂。印象很深的一个场景是寒冬里,萧军不在身边,萧红一个人打开旅店屋顶的窗户,高空的风吹刮着她的头发,衣襟飘飞,城市在她脚下,房屋交织,街上的树早已落败,只剩光秃秃的枝桠挂着层稀薄的白霜。影片结束,我回到家中,翻出她所着的文集,找到相应的片段,见她写道:“整个城市在阳光下闪闪灼灼撒了一层银片,我的衣襟被风拍着作响,我冷了,我孤独得好像站在无人的山顶。”这是冬天带给她的孤独,这是爱情带给她的孤独。雪默默下着,孤独在加深我们的寒冷。

    许久之后,我碰上了那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他将我领进一家宾馆,为我付了房费。他没有问过我的信息,也不曾提及我流落街头的原因,只是站在门边拍着自己身上的雪花,并让我去洗热水澡,然后好好休息。我走进浴室,他在房间里烧开水,等我出来,开水也烧好了。他站在角落里倒好开水递给我。我冲他笑笑,接过水杯。手心突然间暖了起来。随后那个年轻人看了看自己的手机,示意要离开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好想哭。眼泪不言一声就流了下来。他走近我,拍了拍我肩膀,从兜里抽出一片纸巾给我。他最后和我说的一句话是:“别哭,男孩。多年前,我就和你一样。”门被关了过去,泪眼婆娑中,他个高略瘦的背影消失了。桌上只有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但就这丝丝热气仿佛能驱走所有严寒。

    那个夜晚,我一生都不会忘记,一个我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帮助了我。它让我知道在自己身处窘境中时,还有一双手是温暖的,它不是来自你的恋人、家人,它也许只是来自一个你素昧平生的人。

    从此以后,我每每走在路上看到雨中奔跑的人,我会把伞撑到他们头顶;在街边碰见囊中羞涩而无法回去的旅人,我会递给他们十来块微薄的人民币;在刮着风雪的大地上,遇到蜷缩在角落里靠孤独取暖的人,我同样也会像曾经的那个年轻人一样伸出自己的手臂,让失落的影子暂时有个同伴。

    碰到难捱的日子、困顿的处境时,我们总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总需要一个拥抱来温暖,不管彼此是否认识,也无需考虑性别、身份,我们都应该试着去成为一颗在陆地上行走的太阳。这一份出自人类最质朴纯美的情感,不要让它悄悄遗失。

    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冷漠。冬天已经足够寒冷,我们的心不该再冰冷。

    我知道,此刻你身上也还存留着爱和温情,那么就请你发出自己的光芒,去照亮黑暗中的荒漠,去暖化这个冬天的雨雪。

    叶落知多少

    夜里起风了,阳台上的衣架嗒嗒地从一边跑到另一边,玻璃也不安分,像巨鸟的翅膀在抽动,一个盛夏都在蒸板上趴着的山城一夜间被灌满冷气。

    我在半夜被冻醒,开了床前小灯,赶忙撤下竹席,找来毯子,周身裹得紧紧的。窗户没关死,风漏进来,像透明的丝线,缠着我,对面宿舍楼的灯光渐次熄灭,黑暗席卷而来。不知为何,我竟莫名其妙感觉到幸福。

    可能觉得自己顿时成了一只温暖的蚕茧吧。

    想起童年时的秋夜,风也凉丝丝的,小蛇般游进每家每户。树叶被风摇晃、打落的声响听过去好似下雨,沙沙沙,哗哗哗,搁在这些声音里的睡眠是分外柔美舒服的。我还是五六岁的幼童和哥哥挤一张床,他觉得冷了,便扯我的被褥,我睡得死,只觉得秋风也灌进了梦里,梦都被吹凉了。父母房里的灯火是最晚灭的。母亲隔一会儿就会轻轻走过来巡视,把哥哥多扯走的被褥又盖在我身上,不时搓了搓我冻红的小手,呵上几口热气,便又离去。我依旧睡得死,只觉梦里有火燃起,从黑夜中烧出一片黎明。光注入我的身体里,顿时不觉寒意。

    清晨起来,推门看去,道路上落叶成海,冷风一阵紧接一阵,像隐形的列队走过的禁卫军。昨晚的每棵树想必都历经了大大小小的离别,抬头低眉间,便都是残枝,都是落花,都是光阴的讣告。每至秋来,虽说草木和人一般,在我心里本不该有高低贫贱之分,但我还是不由得心疼起丹桂和银杏。见那一小簇一小簇的桂花虫蚁似地落往低处,看这一沓一沓的银杏树叶子纸片般贴在路面,任人忽视踩踏,心里颇感难受。多少难捱的日子里,我们都是闻着草木的芬芳走过一段一段的尘世,而今面对这些衰败的美丽,也只有黛玉那般的人肯舍得花时间厚葬它们。我们只能迎着冷风加快行走的步履,空余脚下那一声声的脆响留作悼念。

    吴青峰在《故事》中唱着:“秋风推开紧闭的门扉,阶前秋水孟浪逼上眼,梧桐吹乱漫身黄雨烟,归雁揉碎无边艳阳天……曲终了,灯未尽,月积水,带露去,衣袖沾湿不要紧,人不见,数峰青,东篱下,一身轻,缤纷落英,忘了路远近……我爱,我恨,我哭,我笑,人生一场大梦叶落不觉晓……”秋天,我喜欢这样的音乐。唱歌的人像讲故事的人,慢慢地,自己仿佛坐在一辆板车上驶过刚刚收割过的田野、清欢寥落的山林、无人登临的庙宇。有果实坠地,融到心上。

    秋天也适合读诗,一边翻诗集,一边看窗外,每一片落下的叶子都是每一行诗清晰优美的韵脚。在世界顿时慢下来的节奏中,心也变得安然,平常桌椅、沙发抑或床,都成了自己的船,荡漾在宁静的湖上。里尔克的诗是我所喜欢的,在《秋日》中他写道:“夏日曾是盛大,把你的阴影投在日晷上,让秋风吹过牧场,让枝头最后的果实饱满,再给两天南方的好天气,催它们成熟,把最后的甘甜酿入浓酒,谁此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谁此时孤独,就长久孤独,就醒来读书,写长长的信,在林荫道上来回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在渐浓的秋意中,我们抛去盛夏聒噪的蝉鸣,屏蔽焦躁的心境,开始释然而温柔地对待余生。

    但这叶落景致虽是华美潇洒,却不免像极了一场场告别。

    每每回首自己与友人分别时的场景,鼻子不禁酸涩起来。虽然许多时候离别都是笑脸相送,但哭声却响于心底,那些骨骼、血液记得最清楚。自小因性格使然,我甚少与人交流,常独坐一隅,不愿参与各方圈子与众多琐事。云如是最早提出要跟我同桌的人。初二那年秋季入学,我结束了独坐状态,班主任小荣老师将云如安排坐我旁边。课间,翻到批改下来的作业本,一小纸条叶落似地从中滑到地上,我捡起一看,是小荣老师的字迹,写着“云贵,云如主动说要跟你坐一起,我便安排了。”言下之意,我便知晓这份同桌情谊的珍贵。云如人很温和,也擅言谈,成绩逊我一些,但理科强于我。同桌两年,深受其照顾,他知我脾性与爱好,若遇上我看书写文,他从不打搅。少年时我好胜心强,有几次在某一科上看他比我多考了些分数,便不开心,云如自谦,总是放低自己对我说些漂亮话。

    那年初三,我因成绩好保送进了市重点高中,免去中考之苦。他不知是有意无意,在考试那两天都途经我家门前,见我悠闲看书,便唤我一声。我疾疾跑出门去。因时间关系,便只说些言简意赅的祝福,之后他笑颜盈盈离去,我却忘了要说再见。那年他分数考低了,只留在镇上高中。而我再次见到他已是大四末端。在老家长乐街上,他穿着笔挺的西装,认出了我。我这才知道他高考亦是失利,进了专科,现已在保险公司工作一年有余。他知我考研成功,不免为我开心,脸颊上的笑容还似年少那般,但我深知他确实已然长大,言谈之间他问及我的总是对象、未来工作、住房问题等,我不免心里一阵失落。随后他开公司的车,送我。下车时,我对他挥挥手,他依旧带着笑颜。我看他把车开远,在视野里消失,口中仍然跟当初一样沉默,没说再见。“人生原是一场接着一场的欢喜与离别,来日方长,我们总会再见。”心里默念数遍,方才止住眼眶中打转的泪滴。

    无人相伴时,孤独好像海水一样,渐渐向上满溢,自己便成了鲸。游荡在街道上,零星的人影很快也像熄了火的烛焰融进黑暗里,风钻进毛衣纤维的间隙,再潜入毛孔,不禁哆嗦起来。街衢长长,夜色沉沉,孤灯下自怜的影踪是心上去不掉的一抹黑,秋天,像一个世纪。

    红尘拥挤,我们都寂寞。

    但幸好在这秋天,车马都停靠在时间的过道里,日色曼迟,有携带故事的落叶相陪,这孤单,也随之减去几分。

    叶,尽管落着,沙沙沙……

    你会忘记我,像令狐忘记了东方

    春末的最后一天被风吹远,很多味道都从鼻尖上苏醒。

    听说你还没有离开,正像夏天一样向我走来。所有的细节一瞬间都变成闪光的粉末。

    在有你的地方,天空蓝得好像童话,我说我要坐上时光机去找那件蘸满钢笔水的白衬衣,洗完再还给你。你说不用,过去的都已不再重要。可我还想念,每次下课后你从教室走过的影子。长长的,就像一个夏天。我忘也忘不掉的夏天。

    再也没有冷风,阳光是炙热的,像胸口上那件暗恋的小事。

    给你送过一瓶焐热的牛奶,给你拿过一本认真誊写的笔记,给你发过一次简单的短信,又为你写过一封长长的情书。

    每一行却都没有说过爱。每一行都只是你唱过的歌,念过的字,变形的逗号和放错位置的句号。

    我总相信爱是一条射线,只要遇上对的出发点,就会方向明确地蔓延下去,直到你的心里面。

    所以,傻傻努力,也会被你亲眼看见。

    十八岁之前,我们自由地幻想,放肆地奔跑,想和一个人深夜聊天,想跟一个人去走未来。却没有看见夏季樱花花瓣碎掉的模样,一点点失去香味,一点点熄灭光线。

    那时你从校门口经过,发光的白衬衫和年少轻狂地说笑,白皙的右手把单车车铃摁得爆响。一个音节突然跳入我的心里,胆小的鹿群撞开时间的冰面。

    我曾以为世界不过是左眼到右眼的距离,直到你出现,才发现,世界没有距离,只有你。

    你终于答应要好好和我在一起。那一天是在傍晚下课后,夕阳把自己打扮成河边的新娘。我的耳朵因为过度幸福出了毛病,听不出这是你勉强表情下一句随口说出的假话。

    黑暗中,是寂寞的星星,一颗两颗,像我的眼睛,轻轻向你道着晚安。

    你说,今天要永远对明天充满希望,才有坚定的信念走到未来。

    而我总是笑,吵着要你背上我去月亮。你的眉眼细长,眨一下,说只要躺在草地上,就能闻到月宫里那棵桂树的香。

    那时头顶落下星光,被你一片一片揉碎,撒在我的手上。

    我总担心时光有天会带走你,然后吻过的指尖会留下伤口,握住的手心会变成废墟,许下的誓言会酿制成记忆的毒药。所以,每次和你看电影,跟你说话,我很紧张,又很害怕。

    嘴巴努力填满爆米花,是为了不让嘴角向下,电话紧紧贴在耳边,是为了不让声音飘远。因为我知道,夏天之后,故事都将改变,你的公主,她不会再是我。

    我是你心上开过一季的花。会被风吹落,又会被风吹散。

    你永远是根长长的花梗,等待下一个夏天,又有一朵新的花长在上面。

    如果雨之后还是雨,如果忧伤之后仍是忧伤,请让我从容面对别离之后的别离,然后微笑地寻找,一个再也不可能出现的你。

    我念起席慕蓉的诗句,不愿想起你。

    那年夏天,蓝色的海岸线,我们说过的话,挽过的手,亲过的额头,雨水落下的温柔,在一杯开水变凉的时间后,一切都失去影踪。

    终于明白青春就像一场冷笑话,讲完了、笑过了,我们就沉默了。

    没有那么多的假如,没有那么多的永远。

    你会很快忘记我,就像令狐忘记了东方。

    星辰不灭,青春不散

    每天总有一些时刻,想到未知的事情,某棵开花的木棉树,某座新建的游乐园,某条正在换季拍卖的街,某天自己或者朋友的生日,很多很多,还有某个未知的你。

    常常在脑中回荡,搅拌出水蜜桃的味道,或者是奶油的,也或者是巧克力的,反正能把心甜得忘记忧伤的事情。有时也像是开进了一架飞机,在脑海上空盘旋,久久地不肯落地。

    我的机场是不是有一座就建在你心上?

    天气预报上说这个冬天会格外冷。

    大雾笼罩着城市,人们纷纷戴着面罩,汽车在一段朦胧的诗句里成为急躁的韵脚,你会做什么呢?穿着黑色的风衣,围着白色的围巾,在街上与一个好看的女生擦肩而过,或者请她到附近的咖啡馆里聊天。你是这样浪漫的人吧。

    城市中央有一座白色的巨塔,听说只要在上面刻下喜欢的人的名字,会一辈子在一起。我专门跑去看了那座塔,学很多愚笨的恋人在上面刻字。

    努力又小心翼翼地只写了一个字——“你”。

    如果有一天你知道了,会笑吧。

    在这个已经物质化的星球上居然还有人相信童话,听起来真像动画片里的情节。但我愿意成为这个世界天真的角色,不管你觉得我是灰姑娘还是白雪公主,是皮卡丘还是哆啦A梦。

    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想这些问题,有时是在座位上,有时是在操场上,总觉得你会站在某个地方看见这样发呆的我。

    失魂落魄,心神不宁,好像自己真的也会遇见你。

    霜降变成立冬,小雪走向大雪。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遇见未知的你。

    缘分如禅不说话

    静默中,你抱膝不语。时光的河上漂来一颗琥珀。

    你看到自己的脸映入往事的深处,成为起伏的烟云,一层一层消散,又重聚。

    那些故事,在某一年喧嚣的街头,与你摩肩,他的一眼回眸成为你此后不舍放手的缘由。又在某一年静谧的巷落,漆黑中,和你接踵,他的一次流连变作你此生温暖不灭的焰火。

    在心内燃烧,通往无尽。

    在爱情如同浆果一样醇美的时候,时间是一树一树绯红色的花开。

    他曾和你说起灵隐,说起在尘世中遇到你是自己于佛前许下的愿,他要择日带上你去寺庙还愿。

    你坚定地点头,傻傻地相信,一丝不苟地流泪,以为他爱你,由始至终不会抛弃你。

    少年忽晚,终究不了解世事的苍茫。在他没有音讯地走失在你设想的童话后,城堡关上了斑驳的大门,流浪的公主没有回头的路。

    你知道,还愿的那一天已经遥遥无期。

    站在光阴底下,誓言只是一道渐渐失去温度的影子,你和他抬头,谁也看不见谁。

    花落无言,流水不语。

    灵隐在繁芜的人世中保持着菩提的花叶与内心,虽是无形,实则有形,于凡人心中长,皆是孤独而淡然的模样。

    你是依靠回忆和气味过活的生物,在这幽幽林间,倒愿成为一株简单的草木,无比单纯,以地为根,以天为茎,伴随大音,清寂生长。

    可是,你清楚,有些人可以从时间的青苔上走掉,却总会留下印记,像从此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喜乐忧伤,盘根结错,成为掌心一颗黑色的痣。

    你是一个看到痣就会悲伤的人,没有任何器物可以治好。

    梵音不能,木鱼不能,佛祖拈花时再会心的笑容也不能。

    曾有几次,你不忍踏上寻访灵隐的道途,总怕会想起他那天说话时的表情,那么认真而逼真。

    仿佛宇宙经纬静止不转,昼夜轮回停过一刻,那个春日如幻的清晨,你爱他,胜过世间所有繁花。须臾一秒,都愿作光年一段。

    他跟你说到杭州,灵隐、西溪、十三景、浙大、龙井以及生煎包。那时在北方,窗外黝黑的枝桠上,压着岁末沉沉的雪,突然间风吹过,一切都在摇晃,一切都在破碎。

    那一刻,你没有在意很多故事都会这样结束,有些人要来,有些人要走,有些爱会长留,有些爱会消失。

    岁月冷淡,没有留下丝毫余地。

    幼时听许景淳的《玫瑰人生》,不解歌里的痴情与辛酸。

    该你多少在前世,如何还得清,这许多衷情,这许多愁绪,为了偿还你,化作红艳的玫瑰,多刺且多情,开在荆棘里。

    时过境迁,才知道那样的女子,你不是。你只是一个在寂静中等待的人,做不了红艳的玫瑰,即便带刺,伤到的也是自己。

    寺中的佛祖,慈眉善目,却无法与你言说世间的玄妙。

    庙宇之上落花抛逐,团团片片飘在夕光之中。

    你的沉默是一片没有归途的雁阵,只一刻排鸣,青空中响起,消匿于黑暗之中。

    孤独的人,永远那么微小。

    或许有一天,漏洞百出的年少会因世事的针脚而被逐渐缝合,所有破损的梦、带伤的羽翼、无可名状的忧伤也会在一次次的毅然决然、拼命想忘、不肯作践后趋于平淡。

    终于看惯了进退,模糊了悲喜,疏离了爱恨。多少得失善恶、聚散离合,都无须计较。

    生命是一场鸿雁的远行,没有人需要停留在回忆的腹地,迟迟不肯踱步。你要笑,要快乐,要慈悲地活,不为了谁。

    这世界永远没有地老天荒,昨天已经一无所有,你不能让未来一片荒芜。

    境来不拒,境去不留,一切随缘,能得自在,放下即得解脱。

    起雾了,山色空蒙,暮色终于在掩面而泣的往事中结尾。

    寺院中喧嚣的人群逐渐走散,仿若无人到来一般,僧侣三三两两途经,弥留的檀香,谜一样的沉默。

    站在梦与醒的交界处,强制的遗忘比冰冷的镣铐更加孤独。

    你是喜是悲,没有答案。

    平静的湖心划过一丝潋滟的清波。

    所有的繁花都在谢幕,所有的情话都抵不过一池涟漪。

    他已经离开,他不会再来。

    更多的不舍、难过、希冀和挽留,都是失效的慰藉、无可救药的蠢。年岁深长,风月情愁的从前,也只是刹那的惊鸿。万物不曾永垂不朽。

    你要做一个不动声色的大人了。

    不准情绪化,不准偷偷想他,不准回头看。

    奇山濯濯,水色滟滟。

    昔日菩提下,谁在空自嗟呀。

    湖面依稀一朵菩提花。

    月亮背面的宫殿,是我们看不到的结局

    站在暖色的光芒里,又看见你渐渐清晰的身影。

    投射于雪白纸页上晃动的树影,像沉默的故事在春日苏醒。

    你说一辈子要盛开的白色花朵,是不是已经萌发出无可言说的根须和高傲的花?

    四季轮回了一次,白昼落在疏朗枝头。我站在你的世界之外,听不到一点回声。

    固执的冰在这三月依旧没有融化为水,年轻的人像荒原上一匹倔强的马。

    清晨,空气里飘满青橙的香气。鼻尖不断打颤,像遇到久违的那个人,心内酸楚难言,蹙着眉头无计可施。

    曾经是他带你去校门口的水果店挑选最大的西瓜。你说,这个像他的头。他朝你扔了颗橙子过来。橙子那时未熟,还带着青色的皮,你放在鼻翼前闻了闻,说,好酸。他不理你,只顾在一旁笑。

    时间的远途无法原路返回,返回时一切都已经改变,可以返回的只是回忆和眼泪。

    现在会有谁笑你呢?

    没有,或者不知道。

    说过的,当两个人无法在一起时,彼此都要珍重和遗忘。

    而你总抱着他送你的那只米黄色的大熊,一直学不会重新开始。

    孤单面对屏幕上那个不再闪动的头像,手指却仍在熟稔地敲打出“是不是又隐身啦?”“我知道你在的。”“和我说说话吧。”“真的不在么,那下次一定要出现哦。”

    像怀念掌心里曾被他抚摸的每一条纹路,那些为一个人开过的满天繁星和霜花。

    而他终究没再出现,头像依旧像不说话的哑巴。你望着夜的海,在眼眶里闻到海水的味道。

    是谁这样执拗地不肯放手,躲在故事里假装自己可以从容生活。

    爱是折磨人的东西。

    世界决绝,不动情。

    霏霏细雨中,野蕨在墙角长势猖狂,接近挑衅地生长,掩盖天空的阴翳和忧伤。

    一整天,你坐在窗前素描,笔下的蕨叶像浸过水的羽毛收拢着,没有半点野性。黄昏袭来,暗影笼罩着画纸上纠缠不清的线条,笔路怎样牵扯都没有出口。

    人生到了失意的时候,原来可以这样乱得没有阵脚。

    你痛恨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成长,才会穿过内心的重重云雾看见未来的高山和流水。

    无爱而欢的人是这世上稀有的金属,你跑过所有的铁器店,都没有找到。

    流浪的阳光在哭红的眼睛上反光,轻微得没有一点重量。

    风与过客是一对孪生的手足。

    记起是六月,他还没来看你,你独自在树下唱歌。一阵野风吹过,吹落一两粒瘦小的荔枝,滚到脚边。

    你捡起最瘦弱的那粒,高高地举着,说:“我都落了这么久了,也不见你把我捡起来。”

    他在你背后听得很清楚,而你以为只有天空听到。

    很多时候,你也不奢望能与他偏执到天涯,只想安静地看他,如同望着车窗上那个清澈的侧影带着隐忍与孤寂,听埋没于阴影中无声的爱恋。

    “看够了吗?又不是要分开,把我看得这么认真,干吗?”

    一些果实并不是要等熟透之后才落下,有些事总是要事先做。

    背叛永远住在承诺的隔壁。

    在他离开后,你一直住在哭声里。

    我听着自己与树叶擦肩而过的风声,想到盛夏过后无人认领的雨滴摇响了风铃。

    你为他写过信的手兀自要摆在南方的雨水里,那些甜的爱情还没长出,就不知去处。

    那个坐在单车少年身后小小的你,那个在婚纱店的落地窗外傻傻张望的你,那个看双子座流星雨时双手合十的你,那个原本以为一辈子可以和他不离不弃的你,在入秋桂花的香气中隐匿形状,戛然而止在最后一次萤火中。

    我躲在一棵香樟树不断变瘦的影子里,看你和往事捉迷藏,用一树叶子掉落的时间。

    秋天的末梢,天空被时间拉出山一样的轮廓,落红像一群狂欢的女人,一直舞到歌剧里最后的一行咏叹。

    我还站在初见你时的街角,遛狗的贵妇和吵着要买风筝的孩子陆续走过,陌生的男女重复俗烂的情节,嬉闹、谩骂又拥抱。

    而你,迟迟没再出现。

    这个难捱的霜降结束后,我在南方看了整整一季的香椿,枝条稀疏而粗大,像空气里时光被划破的脸。

    如果有一天,我们再见面,我大概还是会问,你现在过得怎样,有新的归宿了吗?

    我知道,你不会回答。

    身体闪现出透明的伤口,在镜中被人用力撕开虚伪的绷带。

    你看到虹光时忍住了前夜汹涌的慌张,岁月的长河上,你用沉默在骨头里继续开花。

    叶尖轻轻坠下露水的香,有一处小巧的缺口,住着一只断翅的蝴蝶。

    我想你是真的,因为爱过,受了伤害,因为伤害,有了抵抗,因为抵抗,不再对爱崇拜。

    那是不是,心爱到疯了,恨到算了,也就真的好了?

    春天过后是夏天,夏天到来莲花开,莲花谢后秋雨落了,你说的冬天,又将来到。

    忍冬一寸一寸爬向屋顶,上弦月慢慢缺后,又慢慢圆。

    而我,直到四季静默无声,才听到你在说。

    “不要问我和他如何,我和你也不会有结果。”

    或许,这便是世上最好的答案。

    月亮背面的宫殿,是我们永远看不到的结局。

    我们永远都是年轻的模样

    沉寂的长镜头里,菜花和稻田在往后退,很多条走过的细沙小路已经不见了。

    这个夏天,我们像完结一生的蝉,站在枝桠上交出自己最薄的翼。

    如果青春也退为身后的风景,请你相信,它一直还在。

    我们都还是一副年轻的模样。

    穿过马路的时候,总感觉有很多双眼睛在看自己,在站牌后,商店门前,巨幅海报的下面,很多熟悉的面孔在看我,真切无比,又恋恋不舍。

    时常就这样停在马路中间,回头看看,愣了好久,发现身边匆匆走过的并没有往日认识的人。破旧的公交车,中间有折叠的橡胶连接,跟手风琴上伸缩的风箱一样,而我知道,无人能拉动起它。

    时间破坏了很多件乐器,剩下拙劣的音色形同长大的脸。

    今年夏天,去年夏天,还有久远以前的夏天,我们都离开了自己的故事。

    篆刻的城落款在梅雨时节,我们的岁月是一笔凌空挥毫的泪。那些悲伤,结局都叫作离别。

    很难忘记吧,毕业档案里班主任那么违心的评语,同学录中永远会缺几页没有填满的资料,平时恨得要命的人竟然也会有天那么友好地微笑,还有自己发红的眼眶那么要强得只在无人看到的角落低低地垂下。

    很难忘记吧,喜欢了一个人那么久,通讯录的滚动条上竟然始终检索不到的那个谁。

    由始至终不提的几个字,还是太容易在心内的螺丝松动后散落。可还能假装镇定地捡起吗?

    这个世界充满了你的秘密。

    坐在盛夏满开的花树下,抱着一筒刨冰、一袋章鱼丸子,地上偶尔落些花瓣,阳光把午后斜成了一条线。

    很多细节,现在想起,似乎可以当成多余的笑话,或者番外,但如若没有,不知现在自己忧郁的脸颊又能明媚多少。

    那些踩过你米色鞋子的脚尖,那些偷偷看过你却被你瞪到而一时无措的眼睛,那些在课桌抽屉里时不时就多出的纸条,清秀或呆板的字迹,总写着不断重复的好感。

    “不要用手故意碰到我。”“对不起嘛。”

    “周末没补课,一起出去玩吧?”“不行,周末会下雨的。”

    突然抑制不住又笑出声来,傻傻想着,如果之前答应了那个人,现在结局又会怎么样。

    一切会不会有新的改变。

    时间是一条发光的银河。

    我们的影子覆盖在柔软的河岸,永远固执得像一艘铁造的船。

    而流水冲走不了已经做好的决定。船只在原地。

    偶然路过一家花社时,发现园中的金盏菊开得十分绚烂,风中飘出清怡的香。

    你记得他家门前也栽植过这样的花木,一丛一丛,在细长翠绿的叶尖,在他转身以后,托举出金黄的光。

    那时,在低处,你也是一株静默盛开的植物。

    直到现在,仍然清楚记得昨天发生的一切。

    和朋友闲聊,谈偶像的绯闻女友又和哪个偶像私交暧昧,谈肯德基新推出的早餐价格足够自己一天的花销,谈班主任领口残留的酱油渍应该是没有用奥妙全自动的结果。

    当然也聊过自己天真的暗恋。故意要和他去图书馆时挤一辆校车,故意在自习室里用一本书挡在刘海前而时不时偷看他一眼,故意去教室时路过他的班级而与他探出窗外的面颊对上,故意在学校辩论会上喊破嗓子与对手争得面红耳赤而想让坐在底下玩手机的他注意到你。

    可是一个人的舞台剧很难进入到另一个人的视线,这个世界拥有着看不完的风景。

    还有很多,也都还记得,只是不想再说起。

    说不出口的故事就交给风吧,来保管一生的沉默。

    那些曾经日思夜想的表情,没有必要深究。它们已经驻留在你心里,与生俱来胎记般清晰。

    多年以后,我们都长大。

    经历谎言,受过欺骗,习惯敷衍,忘记誓言,放下了一切。

    世界惩罚了我们的天真,磨损了我们的梦。

    但内心还是不断地闭合,勇敢地开放,义无反顾地爱。

    既然无法得到,索性就放手地成长吧。年少的忧伤是人生必经的花园。

    像相信青春一样,我们永远都是年轻的模样。

    听到记忆中是你在喊我,一瞬间安静地流出泪来。

    春天的紫藤花,夏天的海,秋天的叶子红了,等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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