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对这个问题曾发表过精辟的见解,他说:“言之无文,行而不远。”意思是说,语言缺少文采,虽然也能通得过,但不可能久远地流传。可见,既要有充实的内容,又要有精美的语言,文章才能充分发挥它的作用。
怎样才能使语言生动呢?
精心锤炼词语
语言的海洋浩瀚无垠。语言本身并无好坏优劣之分,关键在运用。反复推敲,细心揣摩,百炼千锤,才能点石成金,妙笔生花。
锤炼词语是复杂的活动,同一个人对客观事物认识的深刻、联想的丰富以及文化修养的总体水平等有着密切的关系。
鲁迅1931年写了一首无题诗,其中有这样两句:“眼看朋辈成新鬼,怒向刀边觅小诗。”1933年鲁迅在写《为了忘却的记念》时,将这首诗收入文中,并将“眼看”改为“忍看”,“刀边”改为“刀丛”。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却有力地揭露了国民党反动派制造白色恐怖,屠杀志士仁人的血腥罪行,充分地表达了作者无比的愤慨以及对死难烈士深切的哀思。
重视炼字,是使语言形象生动的重要手段。用《红楼梦》中香菱的话讲,“含在口中,仿佛千斤重的一个橄榄”,“替换不得,非这两个字无以表达它的好处”。例如:“雉雏麦苗秀,蚕眠桑叶稀”的“秀”与“稀”(王维);“他的悲剧性感悟比徐渭多了一个更寥廓的层面。他的天地全都沉沦,只能在纸幅上拼接一些枯枝、残叶、怪石来张罗出一个个地老天荒般的残山剩水,让一些孤独的鸟、怪异的鱼暂时躲避。这些鸟和鱼完全挣脱了秀美的美学范畴,而是夸张地袒露其丑,以丑直锲人心,以丑傲视甜媚。它们是秃陋的,畏缩的,不想惹人,也不想发出任何音响的,但它们却都有一副让整个天地为之一寒的白眼,冷冷地看着,而且把这冷冷地看当作了自身存在的目的”(余秋雨);“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周邦彦);等等。
注意词语的色彩
词语除了表示一定的意义外,还体现出一定的感情色彩和语体色彩。
感情色彩有褒贬之分。表示喜爱、赞许等情感的词为褒义词;表示厌恶、憎恨等情感的词为贬义词;介于两者之间,没有明显感情色彩的词为中性词。
使用感情色彩浓烈的词,可以鲜明地表达思想感情。如史铁生的《我与地坛》:
谁又能把这世界想个明白呢?世上的很多事是不堪说的。你可以抱怨上帝何以要降诸多苦难给这人间,你也可以为消灭种种苦难而奋斗,并为此享有崇高与骄傲,但只要你再多想一步你就会坠入深深的迷茫了: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么?要是没是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有丑陋,漂亮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我常梦想着在人间彻底消灭残疾,但可以相信,那时将由患病者代替残疾人去承担同样的苦难。如果能够把疾病也全数消灭,那么这份苦难又将由(比如说)相貌丑陋的人去承担了。就算我们连丑陋,连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们所不喜欢的事物和行为,也都可以统统消灭掉,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人间的剧目就全要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条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
看来差别永远是要有的。看来就只好接受苦难——人类的全部剧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看来上帝又一次对了。
于是就有一个最令人绝望的结论等在这里:由谁去充任那些苦难的角色?又由谁去体现这世间的幸福、骄傲和快乐?只好听凭偶然,是没有道理好讲的。
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
那么,一切不幸命运的救赎之路在哪里呢?
设若智慧或悟性可以引领我们去找到救赎之路,难道所有的人都能够获得这样的智慧和悟性吗?
我常以为是丑女造就了美人。我常以为是愚氓举出了智者。我常以为是懦夫衬照了英雄。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
有些词语虽然本身并不具有感情色彩,但是借助一定的语言环境,便会显示出某种感情色彩来。如:
我到了自家的房外,我的母亲早已迎着出来了,接着便飞出了八岁的侄儿宏儿。(鲁迅《故乡》)
作者没有按习惯用“跑”、“蹦”、“跳”等动词,而用了“飞”字,一下子就把宏儿的天真活泼可爱表现了出来,极富感情色彩。
有些词语虽然彼此含义相同或相近,但适用的范围和场合不同,显示出来的色彩也就不同,这就是所谓的语体色彩。语体色彩通常分为口头语体和书面语体两大类。
口头语体的特点是平易、通俗、朴素、自然,富有生活气息;书面语体的特点是庄重、典雅、严谨、规范,显得文采斑斓。在写作时,应根据文体和语言环境的需要,选用适当的语体,以增强语言的表现力。请看以下两段文字:
他没有什么模样,使他可爱的是脸上的精神。头不很大,圆眼,肉鼻子,两条眉很短很粗,头上永远剃得发亮。腮上没有多余的肉,脖子可是几乎与头一边儿粗;脸上永远红扑扑的,特别亮的是颧骨与右耳之间一块不小的疤——小时候在树下睡觉,被驴啃了一口。他不甚注意他的模样,他爱自己的脸正如同他爱自己的身体,都那么结实硬棒;他把脸仿佛算在四肢之内,只要硬棒就好。(老舍《骆驼祥子》)
我们都会衰老。我镇定地注视着我的年纪,犹如眺望远方一幅渐渐逼近的白帆。为什么要掩饰这个现实呢?掩饰不单是徒劳,首先是一种软弱。自信并不与年龄成反比,就像自信并不与美丽成正比。勇气不是储存在脸庞里,而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化妆品不过是一些高分子化合物、一些水果的汁液和一些动物的油脂,它们同人类的自信与果敢实在是不相干的东西。犹如大厦需要钢筋铁骨来支撑,而绝非几根华而不实的竹竿。(毕淑敏《素面朝天》)
这两段文字,涉及的都是人的容貌,但语体色彩迥然不同。老舍的《骆驼祥子》用的是口头语体,对主人公的长相作了一番描绘,亲切活泼,通俗自然。毕淑敏的《素面朝天》用的是书面语体,就职业女性如何看待外貌进行了一番议论,优美流畅,清新雅致。
请看毛泽东在《别了,司徒雷登》一文里使用的不同语体:
我们中国人是有骨气的。许多曾经是自由主义者或民主个人主义者的人们,在美国帝国主义者及其走狗国民党反动派面前站起来了。闻一多拍案而起,横眉怒对国民党的手枪,宁可倒下去,不愿屈服。朱自清一身重病,宁可饿死,不领美国的“救济粮”。
人民解放军横渡长江,南京的美国殖民政府如鸟兽散。司徒雷登大使老爷却坐着不动,睁起眼睛看着,希望开设新店,捞一把。
两段文字,一段以书面语体为主,严肃庄重,一段以口头语体为主,调侃幽默,可谓亦庄亦谐。两种语体交错使用,有力地表达了作者鲜明的态度和立场。
语言要具体,形象
语言的生动,就是绘声绘色,感染力强,使读者从文章的语言中感受到所阐述的道理,仿佛看到作者所说的事物形象和情景。
要做到语言生动,首先是语言必须具体,只有具体才能使描绘的事物和阐述的道理有血有肉,印象深刻。但是,语言的具体表现在什么地方?表现在所需要的具体的思路步骤的组织。比如伯特兰·罗素的著名散文《论老之将至》开首第一句:“虽然有这样一个标题,这篇文章真正要谈的却是怎样才能不老。”然后,围绕这个论题,他提出:(1)要仔细选择你的祖先,即留意你祖先的寿命和生活方式。他提起了他的外祖母,她有九位儿女,并且会对于一位刚失去两个孙子的忧郁的老人叫道:“我有72个孙儿孙女,如果我每失去一个就要悲伤不止,那我就没法活了!”然而他说她在80岁上感到有些难于入睡,便经常在午夜至凌晨阅读科普书籍。“我想她根本就没有工夫去留意她的衰老。”他下结论说,“如果你的兴趣和活动既广泛又丰富,而且又能从中感到自己仍然精力旺盛,那么你就不会老”。(2)老年人需防止两种危险,一是过分沉湎于往事,二是应当避免依恋年轻人。(3)克服对死亡的恐惧。最后,他说:“我渴望死于尚能劳作之时,同时知道他人将继续我所未竟的事业,我大可因为已经尽了自己之所能而感到安慰。”
这篇文章思路清晰,结构严整,每一个立论都有生动、翔实的论证与事例作依托。
语言的具体,还在于思路的开拓。关于老年的问题若泛泛而谈,无非是最美不过夕阳红,珍惜生命,善待自己,云云。可是思路一旦打开,这篇小文便不同凡响:它谈论的是些切近、真实,为老年人和所有人真正关心的问题,提出的都是令人马上受到启发和安慰的忠告。思路开拓的窍门,我想,无非是身临其境,推己及人,倾吐肺腑之言,全面而深刻地讲述自己的体验和观感。就像这篇《论老之将至》,之所以分析得如此具体和全面,就是因为作者以一位“老之将至”的人的身份,向所有同路人诉说自己在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和得到的解答。因为这些问题曾困惑过他,所以把它写给所有同样受困惑的人。
语言的形象是要求语言能绘形绘神,绘声绘色。写人,呼之欲出;写物,栩栩如生;写景,历历在目。使人读后,如临其境,如见其人,如闻其声,如睹其物,并能唤起读者的想象,给人以真切的感受。
文艺作品依靠形象说话,自然需要具体形象的语言。例如,鲁迅散文《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有一段对三味书屋读书情况的描写:
于是大家放大喉咙读一阵书,真是人声鼎沸。有念“仁远乎哉我欲仁斯仁至矣”的,有念“笑人齿缺曰狗窦大开”的,有念“上九潜龙勿用”的,有念“厥土下上下错厥贡苞茅橘柚”的……先生自己也念着。后来,我们的声音便低下去,静下去了,只有他还大声朗诵着:——
“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我疑心这是极好的文章,因为读到这里,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
这段文字,不仅清楚地描述了当时读书的情况,而且通过“放开喉咙”、“人声鼎沸”、“低下去”、“静下去”、“摇首”、“拗过去”等词语,把读书的场景、人物的情态,都写得活灵活现。
议论文、说明文主要依靠议论和说明的方法来说话,并不强求使用形象化的词语。但是如能根据需要适当地运用,也可以增强文章的表达效果。如余华的《虚伪的作品》:
由于长久以来过于科学地理解真实,真实似乎只对早餐这类事物有意义,而对深夜月光下某个人叙述的死人复活故事,真实在翌日清晨对它的回避总是毫不犹豫。因此我们的文学只能在缺乏想象的茅屋里度日如年。
运用修辞手法
修辞手法也叫修辞格,是人们在长期的语言实践中创造的、具有独特表达效果的语言方式。写文章时如能恰当地使用一些修辞手法,化笼统为具体,变抽象为形象,就能有效地增强语言的主动性、形象性。
诚然,修辞手法人们大都会用,但要用得好,却并不容易。如用比喻,总是陈陈相因,人云亦云,就会失去新鲜感。只有运用得当,才会化抽象为形象,把深奥的道理通俗化,使文章产生强烈的艺术效果。曹雪芹运用生动而新颖的比喻,使《红楼梦》中的许多人物个性鲜明,栩栩如生。鲁迅运用形象而妥帖的比喻,塑造了众多的反面形象,如:“媚态的猫”;“比它主人更厉害的狗”;“虽然是狗,又很像猫,折中,公允,调和,平正之状可掬,悠悠然摆出别个无不偏激,唯独自己得了‘中庸之道’似的脸来”的巴儿狗;“耸身一摇,将水点洒得人们一身一脸”的落水狗;“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到所有的穷人都狂吠”,“饿得精瘦”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等等。
一些贴切、宛若神来的比喻令人津津乐道,称颂不已。如诗人何其芳念念不忘的两则比喻:一则形容少女的眼睛亮得“像金钥匙”,令诗人想起“能打开天堂或幸福之门吗”;一则形容一些忧郁的渔民在小酒馆中喝酒,“他低垂的头宛若被打折了的桅杆”。
“通感”是人的各种感觉可以彼此交错相通的心理经验,是一种经常被使用的修辞手法,在现代写作尤其是意象派、象征派诗歌中,几乎居于中心地位。“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般闪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许多花瓣”(庞德)这样的诗句,显然不会是比喻:它将面孔赋予了众多特征(触觉上——湿漉漉、柔软(花瓣),色彩——黑色,嗅觉——芳香),从而把作者的感觉凸现到无与伦比的地位。我们还熟知朱自清把渺茫的歌声来比附荷花的香气。又如弗吉尼亚·伍尔夫:“眼光在火红的炭块上停留了一下,过去关于在城堡塔楼上飘扬着一面鲜红的旗帜的幻觉又浮现在我脑际,我想到无数红色骑士:潮水般地骑马跃上黑色岩壁的侧坡。”
使用修辞使文章出彩。常用的修辞格有比喻、夸张、拟人、类比、对偶、排比、反复、反语、借代、设问、回文、顶真等等,不一而足。这些修辞手法的运用,大大增强了文章语言的表现力和感染力。善写文章的高手和文学语言的大师,往往是妙用修辞者。
知识渊博、学贯中西的钱钟书先生,平生只出版了一部小说,即《围城》。《围城》里令人叫绝的修辞手法比比皆是,且出奇制胜。我们不妨读两段:
谁知道从冷盘到咖啡,没有一样东西可口:上来的汤是凉的,冰淇淋倒是热的;鱼像海军陆战队,已登陆了好几天;肉像潜水艇士兵,会长时期伏在水里;除醋以外,面包、牛油、红酒无一不酸。
陆子潇这人刻意修饰,头发又油又光,深恐为帽子埋没,与之不共戴天,深冬也光着顶。鼻子短而阔,仿佛原有笔直下来的趋势,给人迎鼻打了一拳,阻止前进,这鼻子后退不迭,向两旁横溢。……他讲话时喜欢窃窃私语,仿佛句句是军国机密。
语言诙谐幽默,绝无似曾相识之感。捧读钱钟书的《围城》,让人轻松惬意,不时笑逐颜开,这与书中使用大量翻新出奇的修辞手法有很大的关系。
使用修辞格式,要注意两点:一是不同的辞格,有不同的要求。如使用比喻,要求新颖、贴切;使用夸张,要求合情合理等等。二是精心选择,不能滥用。正如老舍所说:“要老老实实先把话写清楚了,然后再求生动。”
语言要和谐优美
语言是形、声、义的结合体。运用语言,除了要注意词义方面的问题外,还要注意声音方面的问题。
鲁迅写作就非常重视语言的声音,他说:“我做完之后,总要看两遍,自己觉得拗口的,就增删几个字,——定要它读得顺口。”(《我怎么做起小说来》)
老舍用北京方言写的文章不但地道纯正,而且优美动听,他曾这样说:“我写文章,不仅要考虑每一个字的意义,还要考虑到每个字的声音。好文章不仅让人愿意念,还要让人念了觉得口腔里舒服的。”(《关于文学的语言问题》)
这些话都是很有道理的。念起来顺口舒服,听起来便和谐悦耳。因此人们常常用“声情并茂”这个成语来评价一篇好文章,所谓“声”就是指语言在音乐性上具有较高的造诣,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语言具有音乐美。语言具有音乐美,不但读起来朗朗上口,而且还可以增强作品的表现力、感染力。
最讲究音乐美的作品,自然无过于诗歌。诗歌在世界任何一个国家都是最古老的艺术形式之一。从母亲的摇篮曲到儿童的启蒙书,从劳动号子到农事谚语,从流行的格言警句到革命的标语口号,很多都是用诗歌的形式编写的。
我国是诗歌王国,小管是《诗经》、《楚辞》,还是优秀的现当代新诗,不管是以《格萨尔王传》为代表的英雄史诗,还是以《孔雀东南飞》为代表的叙事长诗,都是语言宝库中璀璨的明珠。而唐诗、宋词,则更是百花竞放,群星闪耀,成为中国文学史上并列的两座高峰。
请看下面几例: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
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李白)
阑干十二独凭春,晴碧远连云。千里万里,二月三月,行色苦愁人。谢家池畔,江淹浦上,离魄与愁魂。莫将衰草送黄昏,更特地,忆王孙。
(欧阳修)
大都是一寸眉峰,怎当它许多颦皱?近来是新愁接连着旧愁,厮混了难分新旧。旧愁似太行山隐隐,新愁似天堑水悠悠。
(王实甫)
撑着纸油伞,
独自彷徨在这悠长、悠长
而又寂寞的雨巷,
我希望逢着,
一个丁香一样的,
结着愁怨的姑娘。
(戴望舒)
到处是残垣断壁……
路,怎么从脚下延伸
滑进眼里的一盏盏路灯
滚出来,并不是晨星
我不能再欺骗你
在颤抖的枫叶上
写满关于春天的谎言(北岛)
然而,除诗歌外,其他各种文体,如散文、小说、戏剧等,往往也富有音乐性。使汉语富有音乐性,有两条途径:一是长句与短句的排列;二是音节本身的顿挫合度。
此外,在文中使用整句,引入古诗、谚语等,也会使文章朗朗上口。但最重要的功夫还是语感,即语言的收放感。
请看一例:
我已经老了。有一天,在一处公共场所的大厅里,有一个男人向我走来,他主动介绍自己,他对我说:“我认识你,我永远记得你。那时候,你还很年轻,人人都说你美,现在,我是特为来告诉你,对我来说。我觉得现在你比年轻的时候更美,那时你是年轻女人,与你那时的面貌相比,我更爱你现在备受摧残的面容。”(玛格丽特·杜拉斯《情人》)
这一段因被王小波极度称道从而名扬国内的王道乾先生的译文,就有沉郁、圆润的质感,富有表现力。从音节上看,多用有停顿感音调舒缓的字眼;从长短句排列上看,多用短句,而意思的重点往往在稍长的句子中,从而造成一叠三唱、荡气回肠的效果。
再看一例:
野蛮的符咒尚未挣脱,文明的压抑接踵而至。一方面,权力贪欲的膨胀使得腐败丛生。另一方面,金钱力量的崛起导致精神平庸。鉴于前者,仁人志士戮力于改革、开放的振兴之途。面对后者,哲人贤士呼吸着性灵、爱心和净化之道。文明与野蛮的决战犹未见分晓,超越与沉沦的对峙已拉开序幕。积弊时弊并存,近忧远虑交集。此时此刻,治国者固然身临千钧一发的险关,运思者何尝不是肩负莫衷一是的难题?(周国平《守望的距离·困惑与坦然》)
这段文字鲜明的节奏、和谐的韵律是与词语音节的整齐、句式结构的匀称密不可分的。从词语上看,使用了不少双音节词,形成比较整齐的双音节拍;从句式上看,使用了对偶和排比的句式,句子和句子之间具有均衡一致的停顿和间歇,使语言具有很强的节奏感。这种写法,适合观点鲜明的论说文。
散文押韵,不像诗歌有意为之,而往往是不经意写出的。它靠的是良好的语感和扎实的基本功。如果牵强去写,反而弄巧成拙。
在现代汉语里,有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感叹句,这些句式在表达上都有一定的作用,恰当地选择使用,可以更准确、更生动地表达文章的内容。
例如郭沫若的历史剧《屈原》中,有一句婵娟斥责宋玉的话:
原句:你是没有骨气的文人!
改句:你这没有骨气的文人!
原句使用陈述句式,虽然也表现了婵娟对宋玉离开屈原的不满情绪,但语气比较平缓。改句变为感叹句式,语气就加重了,愤恨之情也表达得更充分了。所以郭沫若说,这一改,“就够味了”。
朱自清在介绍自己的写作体会时说:
……记叙上可也费了一些心在文字上:觉得“是”字句,“有”字句,“在”字句安排最难。显示景物间的关系,短不了这三样句法,可是老用这一套,谁耐烦。
这段话启示我们,如果文章的句式单一,就会显得呆板,读来令人厌倦;如果句式多变,就能给人以生动的感觉。汉语的句式很多,我们可以灵活地选择使用。比如为了表示不同的语气,有陈述句、疑问句、祈使句、感叹句;为了强调不同的主观感情,突出不同的客观事物,有主动句、被动句、肯定句、否定句、正装句、倒装句等等。
2.长短句式的变化
句子有长有短。长句,是指词语多,结构复杂的句子。短句,是指词语少,结构简单的句子。
长句和短句各有不同的修辞效果。长句表意严密、精确、细致;短句表意简洁、明快、有力。例如:
与显赫对峙的是常态,与官场对峙的是平民,比山林间的蓑草茂树更有隐蔽力的是消失在某个小镇的平民百姓的常态生活中。山林间的隐蔽还保留和标榜着一种孤傲,而孤傲的隐蔽终究是不诚恳的;小镇街市间的隐蔽不仅不必故意地折磨和摧残生命,反而可以把日子过得十分舒适,让生命熨贴在既清静又方便的角落,几乎能够把自身由外到里溶化掉,因此也就成了隐蔽的最高形态。(余秋雨《江南小镇》)
今天,这里有没有特务?你站出来!是好汉的站出来!你出来讲!凭什么要杀死李先生?……无耻啊!无耻啊!(闻一多《最后一次演讲》)
临河的土场上,太阳渐渐地收了它通黄的光线。场边靠河的乌柏树叶,干巴巴的才喘过气来,几个花脚蚊子在下面哼着飞舞。(鲁迅《风波》)
这三段文字,第一段是长句,运用多重复句形式,准确、严密、全面地表达了作者对于江南小镇的隐居生活的思考与称赏。后两段都是短句,一个写人,一个写物,文字都不多,但把人的思想感情和物的特点,都表现得十分简洁、明快、有力。
3.整散句式的变化
句子有整句和散句。结构相同或相似的一组句子叫整句;结构不整齐,各种句式交错运用的一组句子叫散句。
整句和散句各有不同的表达效果。整句整齐,音节匀称;散句参差,自由洒脱。例如:
我们之看女人,是欢喜而决不是恋爱。恋爱是全般的,欢喜是部分的。恋爱是整个“自我”与整个“自我”的融合,故坚深而久长;欢喜是“自我”间断片的融合,故轻浅而飘忽。这两者都是生命的趣味,生命的姿态。
(朱自清《女人》)
他们之中有人结婚,于是从头就负债度日,他们洗衣、买菜、烧饭,同人还价、吵嘴,在市场上和房东之前受辱。他们之间并未发展起一个排他的、贵族性的小团体。他们陷在污泥之中,但是,总有那么些次,当事情的重压比较松了一下,当一年又转到春天了,他们从日常琐碎的折磨里偷出时间和心思来——来写。(王佐良《一个中国诗人》)
我曾把一件珍爱的东西送给L。是什么,已经记不清。可是有一天我们打了架,为什么打架也记不清了,但丝毫不能忘的是:打完架,我去找L要回了那件东西。(史铁生《墙下短记》)
这三个例子,前两个都是整句。第一例用了对偶句式,以突出对比。第二例用排比句式,穷尽形神地描写“他们”的生活状态的种种侧面。第三个例子是散句,由若干分句组成,各种句式都有,交错运用,层次起伏,避免了单调、呆板,收到了和谐统一的艺术效果。
整句和散句的使用,应视其表达的需要而定。若整散交替,则既能防止行文呆板,又不致使其流于松弛,从而使语句波澜起伏。例如,丰子恺的游记《庐山面目》中有这样一段文字:
这一天天气晴明。凭窗远眺,但见近处古木参天,绿阴蔽日;远处岗峦起伏,白云出没。有时一带树林忽然不见,变成了一片云海;有时一片白云忽然消散,变成了许多楼台。正在凝望之间,一朵白云冉冉而来,钻进了我们的房间里。倘是幽人雅士,一定大开窗户,欢迎它进来共住;但我犹未免俗为人,连忙关窗谢客。我想庐山真面目不容易窥见,就为了这些白云在那里作怪。
这段文字,既用整齐的对偶,描写了庐山云海之变幻;又用散体的文字,议论了庐山面目之难见。整中有散,散中有整,读来觉得错落有致。
从哪里学习生动的语言
毛泽东在《反对党八股》中指出:“语言这东西,不是随便可以学好的,非下苦功不可。第一,要向人民群众学习语言。……第二,要从外国语言中吸收我们所需要的成分。……第三,我们还要学习古人语言中有生命的东西。”以此为基础,我们认为可以从下面五条途径学习语言,建立自己的语言仓库。
1.向传统学习语言
语言具有历史继承性,它的发展是一脉相承的,现代语言是在古代语言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在古籍里,不但保留了前人的各种研究成果,而且凝聚着古代语言大师们锤炼字句的心血。现在大量的成语、典故、诗词,都是古人留给我们的宝贵的语言文化遗产,值得我们借鉴。当然,向传统学习,应学习其中有生气、有存在价值的东西,对于那些陈腐、僵死的词语和典故应坚决摒弃。
2.从外国语言中学习语言
各民族的语言,都有自己的长处与特色,是人类共同的财富。20世纪以来,随着各民族和各国家之间政治、经济、文化交往的日益频繁,相互吸收对方语言的精华以丰富本民族的语言,已经成为现实。鲁迅杂文的语言,不仅保存了我国传统语言所固有的形象生动的特点,又从外国语言中吸收了必要的新的语汇成分。因此他的形象生动、尖锐泼辣的语言,更为严密,更富有表现力。我们在吸收外国先进的经济管理和进步的文化养分时,不可避免地要学习他们的经济、文化的载体——语言。事实上,汉语中不少词汇就是从外国吸收来的,如“干部”来自俄语,“沙发”来自英语,“模特儿”来自法语,“引渡”来自日语。当然,我们不是硬搬或滥用外国语言,而是要从中吸收有益的新鲜用语。
3.向民间学习语言
生活是语言存在的丰富源泉。语言作为人类社会的交际工具,其产生、发展、丰富与人们的实践活动和相互交往是密不可分的。因此,学习语言不能闭门造车,必须关注社会人生,向人民群众学习。我们应当深入到生活中去,熟悉人民的思想、感情,学习群众的语言。“从生活中找语言,语言就有了根。”(老舍《我怎样学习语言》)人民大众的语言很能表现实际生活,其中一些成语、俗语、歇后语很有表现力,如“好了伤疤忘了疼”、“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等。老舍、赵树理的语言具有含蓄幽默、通俗生动的大众化风格,这是他们善于从民族的、群众的语言中吸取养料,善于提炼口语的结果。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著名的犹太作家肖洛姆·阿莱汉姆,从小注意从民间学习语言,建立自己的语言仓库。他有个很厉害的后母,经常骂他,骂的话又刻薄,又有趣,而且是押韵的。13岁的阿莱汉姆在骂声中偷偷把那些词汇都记下来,并按照俄文字母的顺序加以编排,后来竟辑成了一本有名的小词典《后母的词汇》。他的作品里不少尖酸刻薄、富有个性的语言,大都来自当时的积累。当然,群众语言中也有不少粗糙甚至粗俗的成分,学习时不能照搬,要注意加工提炼,去粗取精,使之更加纯洁、健康。
4.向现当代作家学习语言
典范的书面语,并不仅仅存在于古人和外国人的著作中。事实上,大量的典范书面语就出现在现当代作家的著述中,特别是一些语言大师的作品,如鲁迅、张爱玲、老舍等。他们的作品,是典范的白话文著作,是现代汉语的语法规范。
5.向其他艺术品种学习语言
绘画、雕塑、音乐、舞蹈以及影视、戏剧,都是艺术领域中的不同门类,它们以各自不同的独特的艺术手段显示着不同的美。色彩、线条、形体是绘画和雕塑的工具和方法;音响、节奏、旋律是音乐的艺术因素;动作、姿态形成美的形象,是舞蹈的美的显示;影视、戏剧综合了绘画、雕塑、音乐、舞蹈等各种艺术表现手段和方法,成为综合艺术。尽管艺术门类不同,但是艺术的本质和规律却是一致的。因此,语言表达完全可以从各种艺术门类的语言中借鉴表现技巧。在各种艺术门类相互借鉴的实践中,语言的艺术描摹与绘画、雕塑艺术结下了不解之缘,如伟大的德国诗人里尔克,曾给雕塑大师罗丹做过助手,他后来的写作的基本方法与风格均来自罗丹的艺术传承。文学语言可以让读者听到或喜或怒、如怨如诉的音乐,也可以让读者看到婆娑飘逸、腾跃矫捷的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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