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辉散文典藏·生活的船-1990年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杏花村的初春

    杏花村及其周围,是合肥市区硕果仅存的几个“城市里的村庄”中的一个。现在刚入初春,元宵节的余韵还没有散去,零星的爆竹声在远远近近的一些地方响着。连续的阴雨天气突然散去,早上起来,初春的阳光已经颇为明媚了,天空湛蓝,一些没有“户口”却久居在城市里的鸟雀,正飞在村庄附近的菜园地上,嗓音生硬地唱着初春的第一支曲子,村庄的主人已经开始在菜园里忙活了,他们揭去菜地玻璃上盖着的草席,让春天的阳光给玻璃下的菜蔬增加温暖和成长的动力,他们分散在菜地的各处,埋头工作,这大概是合肥市区所能看到的最典型的乡间生活了,一种城市化了的默默无语的乡间生活。路边的杏桃花事虽还没见动静,杏花盛开所带来的那种气氛却已有了几分。

    随阳光而来的温暖和舒适,极为明显地增加了初春的魅力和广告作用,许多人开始从屋子里走出来,去开始新一天的甚至就是新一年的生活。有不少板车、三轮车和自行车从村庄的各处拉出去或骑出去,它们的目的地是城隍庙和别的商业区。杏花村的居民来源在合肥市也许是最广泛的了,有许多种方言在这里显示着它们的陌生和表现力,那种南国风味的普通话总是那样独到、冒险并且或多或少地含有着热辣辣的味道。也许就是在元宵节,我们的邻居已经从浙江的祖居地辗转返回了,这次他们是带着不满周岁的孩子合家来肥的,不管今年的生意势头怎么样,他们大约是要把去年的买卖勇敢地继续下去。这想必已经成了一种新的惯性了。正如一部小说所说:也是哩,到了春天啦,关不住男人哩,再幸福的人,也会被吸引到远方去哪。

    这是春天的诱惑和失去,失去的将是那种使人留恋的单调闲适的平静,代之而来的就可能是朝气蓬勃、春意勃发的骚动、不宁静和创造的精神。又何止是男人!

    1990年春

    盛夏的“空调”

    不知道什么时候入伏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伏,只知道小屋里的墙壁和家具,一天比一天烫手,人在这样的时候就不觉得好过了,就往地上转移,在地上铺一张凉席,挨着暑夏。

    风扇送过来的都是热风,窗外的天幕上总是过眼烟云,天气预报图上的那条高温等温线,又总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把这个地区圈进去——人就觉得没有什么指望,就躺在凉席上,擦着汗,有一句没半句地讲些过去的事情。

    讲到上小学、初中时暑假回农村老家去,午时也并不怕骄阳酷暑,几个一般大的孩子都背了草箕上野地里割草去。野地是没有边的宽广,野地里有庄稼,有野草地,有林子和水流,还有野“马扑”——一种很小的瓜果类的东西,也能吃,但太小,又有苦味……到了傍晚,太阳将落未落,风已从野地的深处起来了,风也是野风,吹起来便止不住,野着吹,没有边际。人站在草埂子上或沟边上,由那风来扑,暑气便眼见着往天边上退了去,天空跟天地之间,渐就清明爽朗,不留半丝杂念,坦率而且廉洁了。风势又猛,野地里的庄稼、人物、牛、羊、狗,得了清廉之气,精气神都为之一振,内里的少许郁结之气顿时化为乌有,整个的大野地里,便渐长渐浓了人欢鸟叫的声音和庄稼拔节而长的声音,纷纷扬扬的,止歇不住。天渐就暮了,却并无多少燥热,割草的都往庄里去了,能干的背着一大草箕儿青草,趁溜儿玩的只割了一草箕青草,都往庄里去,风推送着他们,没有边际。

    这样讲着、说着,有一句没半句,身上就觉得凉了许多,心里也觉得凉了许多,难挨的暑气似乎退得离我们远了些,在一定的程度上,暑热成了别人的事情。

    也许,这种回忆或者说憧憬就是我们盛夏的“空调”吧。在高温酷暑的日子里,有很多久已忘怀的往事都从记忆的深处泛上来了,点点滴滴,明明灭灭,支撑着酷暑里的日子。

    1990年夏

    秋日漫笔

    去年下半年,也就是深秋时节,讲不出来是什么缘由,不觉间竟跑了七八个乡间的区镇。第一趟是嘉山的女山湖镇,第二趟是嘉山的涧溪镇、潘村区和原来的淮河码头小柳巷,第三趟是寿县的大镇正阳关,第四趟是寿县的瓦埠镇和小甸镇。往外跑得多了,周围的同事、朋友也就有了些印象。文学院的一位长辈,在说笑间,便拿我与一位古人相比道:

    司马游名山大川

    许辉跑乡村小镇

    我却有了一个横批,曰:一天一地。因为到名山大川去旅游,在今天自然是极时髦的事情,且都是有一定经济基础的角儿,跑乡村小镇大多是来头较小的贩夫走卒类,这就必然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事情了。把这种解释说与文学院的诸位听,大家自然又是一阵谈笑,自娱的氛围更浓了。

    两趟嘉山、两趟古寿春,都是我一个人单遛,这期间又去了一趟肥西的三河镇,却是由省散文学会组织的一行,浩浩荡荡十来个人,甚是热闹。车到三河,已是秋晚11点来钟。三河的文艺朋友三五十人,正等在镇工会的大厅里,我们一行便消融进去,歌舞诗话,至夜深才去旅店歇息。

    于这夜间便有一种幻想出现:一座古色古香的水镇,四面八方的人都来这儿集散,舟楫往来,渔歌唱晚,河畔的青石板上自然是水色极好的当地女子,或浣或濯,全无定型。

    我讲不出这种幻想的来由。第二天,陪我们的县文化局的魏君,于参观的一路上,讲了许多三河昔日的水色、女子与繁华,那繁华自然是常有《清明上河图》的风格与意味的,使人起怀古之幽思,也使我眼里的三河有了立体的厚度,这便是历史的作用吧?

    嘉山匆匆,寿春匆匆,三河也匆匆,正如往昔的一个诗人所说:匆匆的我来,正如匆匆的我走。匆匆地去来,总好像有什么事情在前头等着。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是心情,只是一种向往罢了。

    今年却没有去年的那种机会了。此时又近秋深,独独地立于窗前,谛听室外秋阳流动的声音,脑海里却仅剩下那乡村的小集镇。幻觉里望见的一个人,却是在秋风秋日里,独独地来了,攫取了些看不见且不中用的什么东西,独独地又走了,但并不显出孤单来,却是一派宁静致远的沉思所在。心里是点点类于悲壮的情绪了,也便凝成了一种历史。

    1990年秋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