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程广海

    在一切创造物中间没有比人的心灵更美、更好的东西了。

    ——海涅

    秋天的活计没弄完，转眼工夫就到了立冬。女人们盘腿坐在新被的一角，嘴里咬着线头埋怨着男人们的懒惰，嚷嚷着赶快把白菜萝卜弄家来，把秫秸垛起来。女人可着喉咙喊：二孩子，还疯跑，快来试试棉裤棉袄，快下雪了，冻死你！男人看着女人伪装恼怒的样子，伸着长长的懒腰在女人身上猛地拍一下，欢喜地去了。

    干完活，再过一些日子，说着说着就到了小雪的节气。这时节，一年的农事基本上结束了。剩下的时间，人们在经历了一年的风吹日晒、辛勤劳作之后，该过些清闲的日子了。姑娘们忙着明年的嫁妆，给心上人备上些花花绿绿的鞋底鞋袜，好在婆家有一份炫耀的资本；婆娘们哄着孩子伴着男人做着散事，忙里偷闲擦上一把雪花膏，把农家的日子点缀得有滋有味；男人们则没有太多的活路，一膀子力气又使不出来，便使劲地甩着花花绿绿的扑克牌；而有心计的男人则把狗养得膘肥体壮，把猎枪擦得埕亮，单等着下雪天打兔子。

    过了小雪，就是大雪，过了大雪许多日子，老不见下大雪，连菜籽般的雪也没下过一粒。女人们急，这麦子可坏事了；男人们也急，不下大雪，这一冬天白等了，还打什么兔子？这兔子肥了一冬怕是白肥了。男人们搓手搓脚，耐不住那一份躁动，牵着那狗跑了一天，啥也没打着，咋呼着：没有雪，这兔子肉怕是不好吃呢。

    一觉醒来，外面早就铺天盖地地下起了雪。那雪如少女般带着温暖的气息，把大地染得香气四溢。那一片片毛绒绒的雪叠落在一起，把远处的庄稼近处的树及高低不同的房屋包裹得特别精致，让人不忍心去抚摩一下，只惊得你伸出舌尖去咂摸雪花的滋味。

    不必说孩子们那撒欢的样子，大人们也嚷嚷着下雪了下雪了。这声音把许多人的倦意和懒惰冲洗得干干净净，人们心头多了一份欣喜和鼓动，这种气氛弥漫在村庄里，把许多人家的门叫开，在街上追逐嬉闹。随即，传来狗们的狂吠声，于是，猎人们提着那杆老枪往雪野深处奔去。

    到了傍黑，雪还没有停呢，继续飘飘洒洒地落着。孩子们觉是睡不着了，女人骂也无济于事，邻居那边的厨房里正飘着浓浓的兔肉香气呢。过一会，女人端来热气腾腾的兔肉，连拉带扯地把这家的男人从床上拽起，你大哥单等着你呢。男人立马下了床，腰里掖着半瓶老白干消失在雪中。

    下雪天是男人们极难得的喝酒日子，他们说下雪天不冷，我想这正是应了瑞雪兆丰年的说法吧。他们是高兴的，他们心底装着一团希望哩。几个男人围在一起，几杯酒下肚，心里敞快多了，话也多了。扯天文地理从古到今，扯谁家的媳妇闺女怎么怎么。在这落雪的日子里，他们细细地品味着老酒的味道，也品着日子的味道，盘算着今后的日子。醉了撒撒野，吐一吐心中的闷气，即便哭上几声骂上几句也无妨男子汉形象。毕竟苦苦劳作了一年，有什么不痛快往外撒就是了，只是，酒还得照喝。

    只是少数心事很重的人，才会在落雪的静寂之中，细细听着那雪落的簌簌之声，一如母亲温柔的喃喃声，让人心颤不已。这声音似乎已等待许久，到今日才真切地感受到它的到来。外面的世界如亘古般寂静，只有心跳的声音，这声音使人感到生命的存在和价值。雪夜漫漫无期，无边无际，回想着往昔生活的艰难和坎坷，想象着落雪飞舞的样子，埋在心头的泪水洇湿了心房那一片圣洁的原野，于是迸发而出：雪，下吧，下吧。

    我常常为生活在城里的人感到一种生命的悲哀，比方说，下雪天，他们享受不到这种大自然的情趣，城里的雪落下来很快被飞驰的汽车碾碎而变为泥水。落在城里的雪也很悲哀，它们被建筑物分割成一块块一线线一条条，可怜巴巴地落在楼群上和羊肠般的胡同里，完全没有乡村田野里那宽阔无垠的壮观场景。想一想，面对那无遮无拦无垠丰厚的原野，那雪来得如何潇洒去得如何坦荡，那该是一种怎样的豁达和豪迈呢？

    从诸多情感因素来讲，我更喜欢农村的雪野，更希望冬天里多下几场大雪。因为下雪天能赐给人们希望和幸福，而最重要的是，下雪天，他们不会感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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