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庐谈艺录-三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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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与长春兄的缘分,有三重:酒、历史随笔、书法。

    四年前,因《人民日报》举办的新游记征文大赛在浙江天台山颁奖,我与长春兄都是获奖者,因此结识。此前十多年,他曾在天台山属地当过县长,所以,我特别羡慕他管领过天台山的风月。

    颁奖当晚,长春兄的后任者,当时的县长周学锋先生设宴招待大家。因写作《张居正》,怕成了闷昏鸡,我已戒酒多年。但在那次晚宴上,我架不住长春兄及学锋先生的热情解劝,始而微抿,继而小酌,最后豪饮。宫灯之下,把盏飞觞,竟不知窗外的天台山,天台山中的月夜,已是星斗阑干,梵钟沉寂了。

    兹后,同在《人民日报》发表游记,同在《美文》开历史随笔的专栏,同时担任《美文》的全国中学生征文大赛评委。一次次的际遇,让我们的友谊浓烈起来,醇厚起来。我曾笑对长春兄讲,如果我们一起回到盛唐,回到盛唐的长安街上,杜甫的《饮中八仙歌》恐怕就得改成《饮中十仙歌》了。

    唐代的酒仙很多,几乎都是放荡不羁的文人。李白也好,张旭也好,贺知章也好,将皇帝赐赠的葡萄酒拿来洗脚的骆宾王也好,骑着一匹瘦驴儿穿行在萧萧冷雨中的李贺也好,虽社会地位不同,个人性情不同,但都是十足的酒仙,没有他们,便没有让后世的作家艺术家们所景仰的盛唐气象。

    所谓盛唐气象,无论历史中的每一页,还是生活中的每一天,都沉浸在浓烈而醇厚的酒香里。我很多年前写过一首未完成的诗,名叫《我从长安来》,其中有这么几句:

    浸在盛唐气象中的长安

    一匹饮尽秋风的骏马

    一柄斫尽寒光的长剑

    八面来风,八面豪气

    百里长街,千家酒肆

    每天痛饮净尽的千缸万缸美酒

    请问哪一缸里

    不是金光四射,诗韵乱撞?

    那真是一个令人羡慕的时代,作为艺术家,无论是感官意识还是视觉幻象,是集体的狂欢还是个体的独语,无不都是充满了“诗韵乱撞”的勃勃生机。

    酒是归乡小路。因为酒,我与长春兄从不同的地方出发,自明清而唐宋,自唐宋而魏晋,在烟花流水的三月,在寒雪欲下的残腊,去叩开一座又一座前辈先贤的柴扉,从线装的狂放与惆怅中,寻找能够安顿心灵的地方。

    所以说,历史随笔是我与长春兄的第二重缘分。

    长春兄的生活境遇,也很像唐宋时代的文人。那时的诗人,艺术家,十之八九,都寄身官场,既有令狐陶,张九龄,晏殊,王安石,范仲淹这样的宰相,也有杜甫,李商隐、杜荀鹤、石曼卿、陆游这样的小官。以至让我得出这样的印象:古代官场是文人的大本营。不像当今之世,官人与诗人,官场与文坛,是绝对的两回事。而且,今日之官场,对文人大有排斥之意。有意为文者,在官场必不通达。我从未与长春兄探讨过当今之世的为官之道,他也似乎忌讳这个话题。因此,我与他仍是以文会友,我仍只能从他的文章中,窥探他心灵的秘密。他说:

    艺术,从不屈服于任何东西。

    ——《八大山人》

    欲问高僧,身与书画此去何往?世外的世,山外的山,楼外的楼,天外的天?没有听到回答。我只知道,他的父亲是个哑巴。

    ——《八大山人》

    放浪形骸者,不知检点者,张狂个性者,总让人担着一种风险,当然也难以大用,为官者无不深谙此道,所以也就学会了收敛与伪装。

    ——《“另类”贺知章》

    青山白云,未必为幽闭;紫陌红尘,未必为喧扰。

    ——《“学禅定以求心安”的张瑞图》

    一部中国文化史,就是侍奉主子的文化,所谓历史也就是帝王、才子、佳人加英烈的历史。

    ——《矮子觧缙》

    凡留存下来的东西,总在离开……河流带走了一切,逝者如斯夫——想挽留也无法挽留。

    ——《白沙先生》

    短短的几则,应该说已让我们探测到这位官身文人的性情与思考。面对现实,长春兄是清醒的;面对历史,他又是惆怅的。他认为艺术是基督教中的耶稣,是佛教中的释迦牟尼,它永远处在心灵的最高位置,须臾也不向世俗妥协。

    长春兄的性情,似乎亲近于文而稍隔于官,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既此身在官,还是稍隔一点好。惟其稍隔(不可隔得太远,太远则生疏)才可清醒,才不至于耽于其中而“迷不知终其所止”。公务之余,舍弃应酬,远离牌局。清茶一杯,便可为文;微醺之后,更可走笔,何乐而不为?乐莫大焉!

    长春兄的书法,秀丽如剡溪两岸的山水,然而不是秀丽无骨,而是在飘逸中见法度。我想无论是在官员中还是在文人中,长春兄的书法都可允为上流。他正是因这墨趣,才那么专注地从历史上找到那么多的书家,进行一次次的“萧条异代不同时”的对话,化为一篇篇色彩斑斓的历史随笔,然后又汇聚成这一册《纸面上的人物》。

    如果说诗歌是生命的旋律,那么书法则是心灵的舞蹈。因此,诗与书,应是中国古代文人修心养性的手段。于诗中参禅,于书中悟道。如果长春兄不是一个追求心灵自由的人,他又怎么可能让历史中那些酣畅淋漓的墨气,来熏染他的人生呢?

    长春兄是典型的南人北相,宽大于外而秀质于内,威严于脸而锦绣在胸。据我判断,以他这等精神气象,我与他的三重缘,还可以长久地持续下去。

    2005年8月8日记于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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