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以后,我收到了学颜寄来的他的第一本散文集《生死之旅》,看过之后,又生了诧异。书中收录的五十篇文章,全部都是谒墓之作。一个刚过不惑之年的人,何以如此执着地凭吊先贤?有一次通电话,我问过他,他笑了笑说:“不知怎的,我对这事儿上瘾”。不久,他又给我寄来他的第二部即将付梓的散文集《泪浮地平线》,希望我为之写序,却之不恭,我只好谈点感想。
这本散文集中的二十七篇文章,又组成了他的新一次的谒墓之旅。被他造访过的先贤,有荆轲、张九龄、文天祥、宗泽、蔡伦、秦观、朱耷、郑和、杨慎等,亦有近代史上的著名人物李大钊、瞿秋白、聂耳、闻一多、朱自清、林徽音、徐悲鸿、萧红、沈从文、赛金花、石评梅等,甚至葬在大寨虎头山的郭沫若、陈永贵等,他都谒诚前往,献上自己的敬意与深深的思考。
上述这些人物的墓地,或者说他们最后的归宿之地,分布在祖国的四面八方,单是走遍这些地方,就会让人产生浪迹天涯的感觉,何况学颜不惮劳苦到达上述地方,其惟一的目的就是寻找墓地,换句话说,他在寻找各种名人的死亡的位置。
这部集子的第二篇《觅死京华》,一看这题目,便让我感到特别刺眼。京华一向都是兴盛的地方,或者说是红尘滚滚的象征。学颜千里迢迢来到那里,为何是“觅死”呢?在这篇文章里,他自己说道:
我已经习惯了使用墓地一词,对此词语并不感到忌讳,几乎每篇文章都涉及到生死。我喜欢上了这种沉重的写作方式。倘若,让我停下手中的笔,或者不再言及生死,那么,我只有像我灵魂中的朋友一样,学会沉默。如果不是这样,那我最终也会以自己的方式走向墓地,在大地母亲的怀抱里睡卧……
读过这段文字,我们就知道学颜为何要把自己的生命变成一次永无休止的谒墓之旅。他将那些长眠地下的先贤,当成他的“灵魂中的朋友”,这是多么亲切的称呼。写到这里,铭记在我的脑海里的学颜的谦卑的笑容褪去了,而变成一袭孤傲的身影。这身影,是理想高地上的一棵风景树。
一般来讲,只有在生命中遭受过巨大挫折或一直处在坎坷中的人,才有可能背对人世而拥抱死亡。我不大知道学颜太多的生命历程,但直觉告诉我,他的心路历程肯定丰富而又坚韧。他不会把个人的痛苦无限地放大,也不会因此而去寻访。仍然在《觅死京华》中,他继续写道:
多年来外出寻访墓地,不是因为我个人的痛苦。痛苦的绝望者,他所想到的只有自己的坟墓。我生活得太宁静、太幸福了,起码在三十五岁之前大体是这样的……探访墓地,更多的时候我只身一人。而所探访的对象是另一个同样孤独的灵魂。太阳升起的时候,我走出旅次的住地,像迈出家中的门槛,到大山深处或旷野之地,去拜访渴慕已久,如逢甘露的朋友。他们有的在路边安静地等待着我,有的隐居在树林里或荒草中,在我脚步焦灼的呼唤中出来相见。
只有把心灵生活看得非常重要的人,更只有对我们民族的先贤始终存有敬畏之心的人,才能够把各种各样的荒凉的墓地当成伊甸园式的美轮美奂的风景。在《泪浮地平线》中,我每每看到学颜在那些先贤的墓园里生发出无穷无尽的感慨。或慷慨激昂、或徘徊唏嘘、或咏叹不止,或追颂再三。尽管行状各异,却有着一个共同的基调,那便是感伤的、压抑的;是孤独的,更是忧患的。
唐代诗人杜甫,写过《咏怀古迹五首》。学颜谒墓之旅的感情基调,与其庶几近之。杜甫在湖北江陵的宋玉故宅前吟叹:“遥落深知宋玉悲,萧条异代不同时。”这两句诗,道出了生者对死者的缅怀之情,更道尽了世间的沧桑。学颜的散文,走的正是这样一种路子。
2005年5月21日夜匆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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