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卢龙县令赵某十分贪婪残暴,人民都吃尽了苦,都很痛恨他。有个范生被杖打死了,他的同学为他的冤死感到十分忿恨,就准备上告到巡抚衙门去,请求张鸿渐给他们写状子,并邀张鸿渐一起参与这事,张鸿渐就答应了。张鸿渐的妻子方氏听说了他们的计划,就好心地对张鸿渐说:“大凡秀才做什么事,可以共胜,不可以共败。成了就个个争着贪功,若是败了,就纷纷瓦解,一个个跑了,不能团聚到一块了。现今这势力世界,是非曲直,难以断定,你又一个人势力孤单,若是有什么不测,谁会帮你出头呢!”张鸿渐觉得妻子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婉言拒绝了和他们一起闹事,可还是给他们起草了状子,让他们拿去上告。
巡抚看了状子,不知道该不该审查赵某。赵某又花钱,贿赂同僚高官,诸生都被治以结党之罪,一个个被捉了,又抓捕起草状子的人,之间惧怕就逃走了。
到了陕西凤翔府界地,路费盘缠都没有了。天黑了,在旷野踟蹰徘徊,不知道往何处去。忽然看到一个小村子,张鸿渐就朝那里走过去。有一个老妪正准备关门了,见到了张鸿渐问他想做什么。张鸿渐就实话告诉她,说想暂且借助一晚,老妪道:“饮食床榻,这些都是小事,只是家里没有男子,不便留你。”张鸿渐道:“我也不敢有什么过高的期望,只让我寄宿在门内,得意逃避虎狼的侵袭,就可以了。”老妪就让他进去,把门关上,就让张鸿渐睡在草堆里,并说道:“我可怜你没有地方去,私下暂且让你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天一亮,你就得赶紧走,怕被我家小姐知道了,又要怪罪下来。”老妪就走了,张鸿渐靠在墙壁上,假装睡起觉来,忽然见有灯火晃动,照耀眼睛,张鸿渐一看,见老妪领着一个女子出来。张鸿渐立即躲避到黑暗的角落,微微地偷窥,见那女子大概在二十来岁,真是一位绝代佳人。等走到门口,见草堆杂乱,就追问老妪,老妪就实话告诉她,说刚才有一个男子来借宿,她就让他留了下来。女子恼怒道:“我家一门都是老幼女子,怎么敢收留逃亡在外的罪人!”就又立即问:“人在哪里?”张鸿渐惧怕,就爬出来,伏在台阶下面,女子仔细地问了他的家族出身,脸色才稍微放开了一些,道:“幸好是个风雅之士,让你留宿也不妨事,只是老妪也禀告,这样草草,岂是对待君子的行为。”叫老妪领着张鸿渐进屋舍去。接着罗列酒浆,让张鸿渐饮用,屋里的器用非常光洁明亮,接着又给张鸿渐整理床铺,让张鸿渐去睡觉。
张鸿渐十分感激,就私下问她们姓氏,老妪道:“我家姓施,太翁和老夫人都谢世了,只留下三个女儿,刚才你看到的就是打小姐舜华。”老妪给张鸿渐铺好床之后,就走了。张鸿渐见桌上放着一本《南华经注》,就取来,趴在床上翻阅,忽然舜华推门进去。张鸿渐把书丢下,正准备找自己衣服帽子穿戴,要给舜华行礼,舜华走到床边,靠着床坐下,道:“不用,不用。”又坐到床上去,腼腆地说道:“我因为你是个风流名士,想把家里的事都托付给你,才冒着这瓜田李下的嫌隙到你这来,你不会嫌弃吧!”张鸿渐仓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说道:“我不能欺瞒你,我家里已有妻子孩儿了。”舜华又笑着说:“这足见你为人诚笃,这倒不妨事。既然你不嫌弃,明天就让人说媒成婚。”舜华说完就准备走了,张鸿渐就试探着靠过去挽她,舜华也就留了下来。天还没亮,就起来了,把一些钱送给张鸿渐,道:“你拿去做游览的资费,到了晚上就回来。恐怕被旁人看见。”张鸿渐按照她说的,早出晚归,过了几个月,习以为常。
一天,张鸿渐从外面回去得比较早。到了那里,见并没有什么村舍,不觉惊怪起来。正在那里徘徊,就听老妪到来,说道:“为何回来得那么早啊!”一转眼间,张鸿渐见村舍院落,又和原先一样,自己已身处在屋舍之中了,更加觉得惊异。舜华自己从屋里出来,笑着道:“你怀疑我?实话告诉你吧,我是狐仙,与你有些缘分,你如果见怪,就请你离开吧!”张鸿渐留恋舜华的美貌,也没什么话说,安心地留了下来。
夜里,张鸿渐对舜华说道:“卿既然是仙人,来回千里应当是瞬息之间的事,我离家三年了,时时挂念着妻子儿女,能带我回去一趟吗?”舜华听了,似乎有些不高兴,道:“夫妻之情,我自认为我对你很深厚了,然而你却在此处想着别处,平日的绸缪恩爱,难道都是虚情假意吗?”张鸿渐道歉道:“何处此言。有句谚语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义’以后我回去想念你,就想现在我想你家里一样。假设娶了新人,就把旧人忘了,你认为这行吗?”舜华笑着道:“我就是这样,对我我要你不要忘记,对别人我希望你忘了。然而你想回去,这有什么难的呢?你家就在咫尺之间也。”
于是,就让张鸿渐拉着她的衣袖,开门走出去,见道路昏暗,逡巡徘徊着,不敢上前去。舜华拉着她,道:“走!”没一会儿,又道:“到了。你自己进去把,我回去了。”张鸿渐停下来,仔细一看,果然是自己家的家门。张鸿渐翻墙进去,见自己屋里灯火还亮着,莹莹闪烁,张鸿渐就靠近窗户,用两个手指敲打,里面问道:“是谁?”张鸿渐就低声说是自己回来了。里面的人,拿着等,开了门,张鸿渐一看,果然是自己的妻子方氏。两人相见了,十分欢喜,拉着手进屋里去。张鸿渐见儿子睡在床上,感慨地说道:“我离去的时候,小儿刚到膝盖,现今已长得这么高了!”夫妻俩相互依偎着,好像是在梦中。张鸿渐把自己的遭遇都说了出来,问到关于诉讼告状的事,才知道诸生,有的已死在的狱中,有的已远逃他乡去了,张鸿渐感慨了一会儿。方氏纵声倒在张鸿渐的怀里,道:“你有了佳人,想不再想念孤独的闺房中,流泪等着你的人啦!”张鸿渐道:“不想,我不是回来了吗?我和她虽说情分很好,然而始终不是同类,只是难以忘掉她对我的恩义罢了。”方氏道:“你以为我是谁啊!”张鸿渐仔细一看,自己抱着哪里是自己的妻子方氏,是舜华啊!张鸿渐又伸手探儿子,在哪里,只有一根竹枝。张鸿渐十分惭愧,不知道说什么好。舜华道:“你的心,我可知道了。本来应当和你诀别了,还幸好,你没有忘记我对你的恩义,还可以免去你的罪过。”
过了两三天,舜华忽然对张鸿渐道:“我想你整天痴情恋着别人,也没有什么意味。你怨我不肯送你回去,现今我正想到京都去,顺路便可以跟着我去。”舜华就又取过一根竹竿,让张鸿渐和她一起跨在上面,叫张鸿渐闭上眼睛。张鸿渐把眼睛闭上,就像跨在马背上一样,飞了起来,可是感觉离地不是很远,耳边发出飕飕的响声。过了一下,就落到地上停了下来,舜华道:“从此和你分别了。”张鸿渐正要叮嘱一下舜华,然而她已消失不见了。张鸿渐怅惘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听到村中鸡鸣狗吠,在夜色苍茫之中,见树木绕着屋舍,都是以前家里的景物,张鸿渐就找路回去,到了家门口,又爬墙进去,和前面一样敲响房屋的门。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