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时光，总是这般匆匆。尤其是在这寂寞的紫禁城里，岁月竟不肯在黄瓦红墙间留下一丝痕迹。城里的人只好这样年复一年的活着，为了一个男人，或者什么也不为的活着……

    转眼，尔音已经在宫里呆了七个年头。姑姥姥也在前年的清明离开了人世。她还记得，自己收到消息的那天，窗外正下着雨，清润微妙的雨潜入到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姑姥姥是在科尔沁去世的，不知是人有所感，还是冥冥中自有有天意。在姑姥姥离开人世前的那个冬天，她突然很想念科尔沁的一切，想念那些年在草原上骑马牧羊的日子。后来，到底是赶上了，在到达科尔沁的第三天，姑姥姥就那样心满意足的离开了人世。

    尔音坐在游廊里，一边做针线，一边漫无目的的想着这些以前的事儿。她的眼眶不禁有些发红。前些日子，慧妃刚刚薨了，她和尔音关系不错，私下里，尔音一直亲密的叫她姐姐，她们经常一起谈论科尔沁的生活，那些个“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色。现下连慧妃也走了，走之前都没能再看一眼科尔沁。虽然贵为妃嫔，却连一个普通的老妇都不如，尔音的心里着实难过。

    眼泪不知何时流了下来，顺着脸颊，跌碎在撑布的撑子上，一点一点的，像一丛丛湘妃竹。一不留神，手中的细针扎破了手指，血珠儿也跟着冒了出来。

    “怎么这么不小心！”

    玄烨大步的走了过来，握起尔音受伤的手。他把留血的手指放在唇边，轻柔地吸允着。玄烨怀里的帕子是明黄色的，包在尔音的手指上像一只待飞的蝴蝶。尔音默默地盯着那只“蝴蝶”，就好像它能飞起来一样。

    其实，玄烨已经来了好一阵儿了。他一直在廊子的后面注视着尔音。只见尔音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儿，眼泪无助的滚落。玄烨知道尔音心里的难过，她和博尔济吉特氏一直情同姐妹。直到尔音扎伤了手指，玄烨才忍不住了。他不忍再看尔音失魂落魄的伤心样子，他希望尔音每天都能欢乐的笑着。就像他们初遇时一样，把冰冷苍白的世界驱走，带来美丽温暖的橘色。

    “和我出去走走吧，别老这样一个人呆着。刚才听苏麻说，你好些天没出门了。皇祖母一直担心着，我也是啊！”玄烨温柔地说道，他倚在廊柱子上看着尔音。这些年玄烨和尔音青梅竹马，他们私下的时候，玄烨从不在尔音面前称“朕”。

    尔音却没什么反应，她依旧呆呆的坐着，眼睛像核桃仁一样。盯着手上的“黄蝴蝶。”

    “大妞，在听我说吗？惠贵人刚生了承庆，我正打算去瞧瞧呢。你一向和惠贵人交好，不如和我一起去。听说，她那里的桃花刚开，粉灿灿的，煞是好看。你看了心情也能好些，让我和皇祖母都放心。”

    “桃花吗？”尔音抬眼望着玄烨，她的眼睛里有了光亮。“那我去摘些来吧，让人送到慧妃姐姐那儿去。她一个人多寂寞呀，种些桃花儿陪陪她吧。”

    “行，大妞要怎样都行。”玄烨终于舒了一口气。他坐在了廊子上对着尔音。“只要大妞别再吓我了就好。这些天我听说你整日无精打采的，每日也不肯吃饭。我好不担心呢，也跟着无精打采的。昨儿把文章都背错了，让师傅好一顿骂呢。”

    “骂你也是活该，我说师傅应该打你！听曹大哥说，每次他出了错，师傅都是用打的。”

    “曹寅怎么什么都和你说呀。以前他有什么都会跑到柔嘉姐姐那儿去告状。后来柔嘉姐姐出嫁了，他又跑到你这儿来了。”

    “我听曹寅说，柔嘉公主可好了，皇上和她的关系也一直不错呢。可惜我来的时候，她已经出嫁了，都没能见上一面儿。”

    “堂姐的确是好，性子好，人也美。皇祖母和皇阿玛都很喜欢她。大妞倒是有些地方很像柔嘉姐姐呢！”玄烨故意认真的说，心里却在盘算着坏主意。

    “什么地方？”尔音瞪着眼睛看着玄烨。柔嘉公主在尔音的心里就像传说中的仙女一样。尔音一直因为没能与她见上一面而耿耿于怀。

    “都爱欺负我呗！”玄烨突然乐了，他知道尔音肯定会起来追着他打。一个箭步便从廊子上起来了。

    “我哪有欺负你。”果然，尔音朝皇上打了过去。但是却扑了个空。

    “还说没有，这不又在欺负我了。大妞从小就爱欺负我。”

    “不是说了，以后别再叫我大妞了。太皇太后又不是没给我起名字。”尔音见没打着，重又坐了下去。

    “是你告诉我，你叫大妞的。我一辈子也不会忘，只叫你大妞。”玄烨看似嬉笑的表面下隐藏着坚定。仿若这两个字便是他对尔音许下的誓言。

    尔音却歪了歪嘴，眉毛一挑说道：“我又不是你的谁，何苦说这样的话。皇上的甜言还是留给你的那些妃嫔吧。”

    “她们是她们，大妞是大妞。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她们是你的妃嫔，尔音是你的奴才。”

    “你……”玄烨被尔音顶得说不出话来，他像一只斗败的公鸡，垂着头说道：“大妞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好了。”苏麻拉姑从游廊那边的亭子里转了出来。“我就说，能劝好我们家尔音的只有皇上。看看，果然是。我们家尔音又有笑模样了。”

    “谁说的，苏麻姑姑来劝。尔音一定更快就好了。不像某些人，拖拖拉拉的，站在人家后面好半天，才肯过来劝一句！”尔音笑着说，又露出那一对深深的梨涡。

    “原来大妞早就看见我了。好啊，今儿个有你好瞧的了……”

    玄烨说完就要咯吱尔音。吓的尔音赶快躲到苏麻拉姑的身后。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皇上可都是做阿玛的人了。”苏麻拉姑一边儿护着尔音，一边儿笑着对玄烨说道。

    尔音也在苏麻拉姑的身后笑了起来，那一对儿梨涡儿就像春日里绽放的海棠。玄烨看着尔音的笑靥有些失神。那笑像锁头一样将玄烨的心紧紧锁住。

    也许，这就是命运。从很多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晚上开始，命运的锁头便将他们两个紧紧地锁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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