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今日竟下起了雨。古谚说，一场秋雨一场寒。

    早起的时候，尔音有些咳嗽。或许是昨晚在城墙上呆的太久了。纳兰成德的箫声一直没有停，直到太阳整个落尽，星星布满天空。尔音不记得自己后来是怎么回来的，她没敢惊动苏麻姑姑，悄悄地回了房间。

    今天是最后一批秀女入宫的日子。皇后却在这个时候病了。惠贵人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宫里可以主事儿的人便只有马常在和董常在。太皇太后便特意派了苏麻拉姑和尔音，帮着马常在和董常在一起管理这些个新进宫的秀女。

    雨，虽然停了，紫禁城里却仍是一片雾蒙蒙的。尔音跟在苏麻拉姑身后，看一排排秀女从红墙下走过。她们都穿着一样的袍子，清秀的小脸上却有着不同的神色。

    走在后排的，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吸引了尔音的目光。她长得不算漂亮，却给人一种娴雅贞静的美感。那一份韵致是她身边这些同龄的女孩子身上所没有的。柔弱中似乎隐藏着那一份不易察觉的从容。

    大概那女孩儿也发现有人在看她，一抬头，竟与尔音四目相连。眼波流转间竟像是故友重逢。她大方的温柔一笑，倒叫尔音有些不好意思了。尔音讪讪地笑笑，她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看那女孩儿。毕竟这样盯着人家看，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过了长生门儿便是储秀宫了。早些来的秀女们因为天气的关系大都呆在房里。院子里空空的，只有两个扫地的小太监，将雨水沁过的叶子扫成一堆。

    “各位小主吉祥，我叫苏麻拉姑，各位可以叫我苏麻姑姑。从今儿起直到大选，各位就要住在这儿了。那边那两个小太监就是侍奉各位的。还有两位宫女，晚些时候会从慈宁宫过来。各位小主有什么吩咐可以让他们去慈宁宫找我，也可以找我身边的这位尔音姑娘。现在请各位小主按照名牌回房休息，晌午过后我会陪着马常在和董常在来教大家些规矩。”

    秀女们四散开来，各自寻找自己的房间。一时院子里有些哄闹，毕竟都是些十几岁的女孩子。

    “这是什么破院子，红柱子竟然还掉了漆！紫禁城也不过如此，还是单单地不待见我们。”一个长相俊丽，眉梢儿微挑的女孩子说道。

    “姐姐小声些吧，这里不比家里。”

    是刚才与尔音对视的女孩儿。她轻轻地拉了一下那说话女孩儿的袖子。低着头，柔声地劝道。

    “谁是你姐姐，丫头养的东西！我就不明白了，阿玛为什么那么疼你。还让你进宫待选，你也配！”那女孩儿把袖子一扯，轻蔑地说道。再不肯多看她妹妹一眼。

    “文萱姐姐，你不用理她的。从小到大她不都是这样儿。真以为自己是公主啊！你额娘不也就是个继室！”一个年纪略小的女孩儿拉着那个妹妹。她的眼睛大大的，瞪着一旁那个长相俊丽的姐姐。

    “就算是继室，我额娘也是上三旗出身。不像某人的额娘不过是个包衣，还是汉军旗的。”那个姐姐抬着头高傲的说道，根本不把那小女孩儿放在眼里。

    那小女孩儿一听着实急了，她冲着那个姐姐大声儿地说道：“乌雅文芳我告诉你，我郭络罗·兰春才不像文萱姐姐这样好性儿。你跟我讲门第，还差了点儿吧。我郭络罗氏那可是立过战功的。安亲王的和硕格格是我未来的嫂子。我阿玛好歹也是正四品的佐领。你呢，你们乌雅家有什么？”

    “算了兰春妹妹，”乌雅文萱低着头，“她是我亲姐姐，妹妹这么说不是把我也骂了吗？再说，姐姐说的也没错，我额娘的确是镶蓝旗包衣。像我这样的出身着实不配叫她姐姐。”，乌雅文萱脸上的表情淡淡的，那低首的模样犹如初春带雨的梨花儿。

    郭络罗·兰春这才反应过来，她皱着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文萱姐姐别往心里去，你知道的，兰春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看不惯乌雅文芳那个高傲的样子。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的，有什么了不起。这里是皇宫……文芳姐姐别来错了地方……”

    郭络罗兰春住了嘴，她的双颊有些绯红。大概是刚才真的气到了。

    乌雅文芳没有回答，她冷笑了一下。转身儿头也不回的走了。

    “姐姐自然不会怪妹妹，只是兰春妹妹也太爽直了些。这是在宫里，都是名门闺秀的，小心让人笑话了去。”乌雅文萱拉起郭络罗·兰春的手，仿若兰春真的是她的亲妹妹。

    尔音在一旁听着三人的对话。她也看不惯乌雅文芳嚣张的气焰。可是她并没有上前，只是在一旁静静地观察着。

    “我们尔音这是怎么了，要是放在以前，怕是早就上前打抱不平去了。”苏麻拉姑趴在尔音的耳边小声说道。

    “苏麻姑姑又说笑了。尔音便是再冒失也分个轻重的。这些都是紫禁城日后的主子。尔音敢得罪哪个！再说，她们之间拌嘴计较也与尔音无关，尔音可不想卷入那些个是非中去。”尔音的脸上讪讪的，她小声地回到。

    宫里的纷争尔音不是不懂，是这些年大家都很照顾她，不肯和她计较。尔音才可以在这纷争的紫禁城里享有那些个安宁。

    “这更不像我们家尔音会说的话了。是不是这届秀女和你年纪相仿，所以我们尔音也动了春心了。”

    此时，苏麻拉姑已经和尔音走出了储秀宫。她们沿着红墙朝着西二长街走去。

    “苏麻姑姑又拿尔音取笑，尔音要一辈子赖在太皇太后和苏麻姑姑身边儿。”

    “和姑姑作伴儿是好的。只是尔音回头遇到了喜欢的，可别说苏麻姑姑拦着。”

    “……”

    尔音没有说话，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纳兰成德。昨日城墙下的他，何尝不是那离群的鸿雁，有锦书而难托……

    天依旧灰蒙蒙的，看上去又要下雨了。尔音回头望向储秀宫的方向，高高的红墙似乎望不到尽头。那里面也住着纳兰成德的表妹，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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