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昨日的雪竟下了一夜，今儿清早的时候才停。尔音坐在梳妆台前仔细的用粉遮盖着，她的眼下有些灰黑。不知为何，尔音昨晚竟怎么也睡不着。她只好坐起身儿来，看窗外随风飘落的雪。那雪摇摇晃晃的落着，竟好像昨日左右摇摆的宫灯。

    这一夜，尔音的思绪也随窗外的风雪飘飘荡荡。忽而是玄烨深情的眼神儿，在风雪中突兀地浮现。忽而，是纳兰成德的身影，在残阳下悲伤地伫立。

    那日城下一别，尔音就一直没再见过纳兰成德。听曹寅说，纳兰成德病了，是自小就经常得的风寒。尔音估么，或许是这几日的天气有些寒冷。纳兰成德又早起晚睡的忙着功课。尔音很想出宫去看看他，可是见了面又能说些什么。纳兰成德一定会问，他的表妹在宫里可好……

    “尔音姐姐，这儿有你一封信。”春来推门儿进来，打断了尔音的思绪。只见春来的手里拿着一封信，那信已经被雪沁湿了。

    尔音接过信封儿，上面只有“尔音收”三个字。她皱了皱眉头，谁会这样神神秘秘地给她来信。尔音把信封打开。是宫里寻常的信纸，纸上的字有些凌乱，看来是有人在匆忙之中写下的。

    “尔音姑娘敬启，望来辛者库一趟儿，不枉那日你我四目相逢的缘分。”

    没有落款，笔记也是陌生的。尔音更加纳闷儿了，这写信的人会是谁？

    尔音又把这短短两行字重读了一遍，忽然想起昨日去咸福宫的路上。那两个宫女神秘地交谈，她听到的那些话……

    “昨天晚上就带走了，布公公亲自带人来的……另一个被直接送去了辛者库。皇后娘娘亲自下的旨……”

    “莫非……‘辛者库’！”尔音忽然抬起头，她看着一旁的春来，大声问道：“这信哪里来的？”尔音的举动倒叫春来吓着了。她怯怯地看着尔音，像个做错了事儿的孩子。

    “……就，就夹在咱们慈宁门的门缝儿里，我早起出去扫雪的时候发现的。怎么了尔音姐姐，难道出什么事儿了吗？”

    尔音自知失态，这样的事儿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她不想让春来跟着着急。只得强忍下心中的焦虑：“没事儿。”尔音淡淡地说：“不过是个恶作剧，八成是布泰那小子和我开的玩笑，我一会儿就找他算账去。”

    “没事儿就好，刚才尔音姐姐的脸色好不吓人。”春来有些担忧地说，“那我先出去了，宫门口的落雪还没扫完呢。”

    尔音待春来走后，脸上的笑容敛了回去。这信定是乌雅文萱送来的，那日与她四目相交之人唯有乌雅文萱。看来皇后娘娘昨日惩罚的就是她，不知这乌雅文萱做错了什么事儿？

    尔音握着手中的信，她反复忖度着；

    我和乌雅文萱没有半点儿交情，她却敢把救她这样大的事儿交付给我，可见她的胆量。这帮她送信之人又会是谁呢？慈宁宫可不是一般人能来的地方。寻常的宫女太监是过不了日精门儿和月华门儿的。而且这信写的好不巧妙，除了我和乌雅文萱之外，恐怕再没第三个人能读出这信的来历。再来，皇后娘娘是轻易不会动怒的。这事儿定是棘手的。我到底该不该趟这趟浑水儿？

    尔音坐在梳妆台前，桌子上的镜子映出她的侧影儿。手中的信被尔音揉来揉去，她想起乌雅文萱贞静娴雅的样子，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不如……先去长春宫走一趟，打探一下这件事儿的来龙去脉。或许，就有打算了。”

    尔音打定主意，便把信收好。她刚要出门儿，这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找个什么名目走这一趟呢？不能平白无故的去呀。我都不知道这长春宫里新住了谁？”尔音又有些迟疑，她拧着眉头，仔细想着。

    “春来呀，来。别扫雪了，陪姑姑各个宫里走一圈儿，把这些太皇太后赏赐的吉祥荷包给各位娘娘送去。”苏麻拉姑站在院子里，伸手招呼在门口扫雪的春来。

    尔音一听，这正是个好借口。她急忙从屋里跑了出去。

    “苏麻姑姑，尔音和春来去吧。这大雪天儿的，又冷又滑，您还是在宫里歇着吧。”

    “我的小祖宗，我哪舍得让你去。昨晚儿上送完皇上回来，我就见你老打喷嚏的。今儿再四下里这么走一圈儿，回头还不病了。”

    “尔音哪有那么娇贵。没事儿，还是我和春来去吧。姑姑好在宫里陪着太皇太后。”尔音拉着苏麻拉姑的胳膊，娇嗔的说。

    “姑姑知道尔音孝顺。姑姑心领了。尔音乖，好好在屋儿里呆着。”

    尔音看苏麻拉姑一直不让她去，心下着实有些着急。忽然她看见秋纹从小厨房里出来，正往这边儿走，于是对苏麻拉姑说道：“不然这样吧，姑姑。我和秋纹去西六宫送，您和春来去东六宫。这样既快又省力，姑姑看可好？”

    “尔音今儿是怎么了，总想着往宫外跑？”苏麻拉姑疑惑的问道。

    尔音心里一惊，她连忙故作镇静地说：“哪有怎么样，就是心疼姑姑呗。”

    “那就按尔音说的。从小到大，姑姑什么时候拗得过尔音。不过，我们家尔音真心孝顺姑姑，姑姑没白疼你。”苏麻拉姑拉着尔音的手，并没有怀疑尔音的话。

    尔音朝苏麻拉姑笑笑，她的心里松了一口气。

    吃过早饭，尔音和苏麻拉姑一起从慈宁门儿出来。过了隆宗门两人便分了手。尔音见苏麻拉姑和春来渐渐走远，心里盘算着如何支开身边儿的秋纹。

    “尔音姐姐，你听说了吗？长春宫昨天出事儿了。”秋纹看着尔音，忽然小声的说道。

    没想到秋纹竟然先开了口，这让尔音十分意外。既然秋纹先提起了话头儿，不如顺着她，看看能不能想到支开她的法子。

    “长春宫？没听说。”尔音故作诧异地说，“难道秋纹知道些什么？”

    “其实秋纹也不知道具体的，只是昨天早上恰巧撞见了。布公公压着乌雅文萱往辛者库去。乌雅文萱低着头，可怜见儿的，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秋纹小声的说着，“那时候在储秀宫，我和她也算是主仆一场。昨儿晌午，我称太皇太后睡午觉的功夫去了趟儿皇后那儿。本来是想问问布公公的，没成想让我遇到了萨满婆婆。我估摸着这事儿必是和萨满婆婆有关。否则以皇后娘娘的性子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来。”

    尔音仔细地端详着眼前的秋纹。这还是那个她所认识的小丫头嘛。什么时候这个秋纹的心思这样细腻了。再说这事儿也太巧了些吧，怎么前前后后的都让她遇到了。尔音又回想起早上的一幕幕，心中便有了底。

    “慈宁门儿外的那封信是你放的吧。”尔音看着秋纹，嘴角的笑冷冷的。“咱们慈宁宫这边儿不是寻常的宫女太监可以进得来的。这信定是自己人放的。”

    秋纹只是愣了一下，神色便马上恢复了平静。

    “我就说骗不了尔音姐姐。文萱她偏不信。还请姐姐救救文萱吧！”秋纹竟然跪了下去，这让尔音始料不及。

    “你快起来，别让人看见了。”尔音赶忙把跪下的秋纹扶了起来，她又看了看乾清门那边站岗的侍卫，还好都没有往这边看。

    “文萱……秋纹和这乌雅文萱是故交？”尔音看着秋纹小声地问道。

    “尔音姐姐猜得没错。我和文萱的确是故交。姐姐应该知道，我家是镶蓝旗包衣。秋纹入宫以前便和文萱素有来往。昨日本是去长春宫看她，却听说她被皇后发配到了辛者库。我又去那儿找她，给了崔姑姑好些银子，才和文萱说上两句话。文萱说，这事儿只有尔音姐姐可以帮她，便让我把这信交给姐姐。她又说，这信不能明着交给姐姐，于是她又教我了今儿早上这个法子。”

    “好一个心思细腻的女子，这一步步竟让她算到骨子里去了！”

    尔音听到这儿，甚是吃惊。她心底的火气一下子涌了上来。尔音自来最讨厌的，便是这算计人的勾当。她的眉头紧紧地皱着。这些事儿哪里是她印象里的乌雅文萱会做的。看来这人真是不可以貌相。

    “秋纹，不去长春宫了。我直接去辛者库！”尔音厉声地说。她这一次是真的被气到了。想想刚才自己读信的时候还在为乌雅文萱担心，甚至还想为了她去和皇后娘娘讨情儿。尔音觉得自己真是蠢笨，这些年在宫里日子算是白呆了。

    尔音没有管一旁的秋纹还傻傻地站在原地没动。她一个人快步的朝辛者库的方向走去。那里在紫禁城最偏僻的一角。尔音以前从没去过那里。

    站在原地的秋纹望着尔音离去的背影。忽然，她的嘴角微微向上挑起。一丝得意的笑容在阳光下慢慢绽放，竟比夏日的骄阳还要刺眼无比。

    “文萱，你说得对。只有这个法子，尔音才会毫不犹豫的去见你。接下来，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能否让尔音动心，费尽心思地去帮你……”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