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儿已经是桂秋八月,天气却丝毫没有转凉的迹象。自从六月的那场大雨以后,京城已经有整整四十天没有下过雨了。每日皆是艳阳高照,仿若要把整个京城烤化一般。
尔音这些日子几乎每天都去看看玉容。当然,她会选择皇上上朝的时间去。玉容的身子已经好多了,在宁子熹的悉心治疗下胎儿也已经稳定了。玉容虽然已经怀孕快三个月了,可是并不显腹。她还是不肯把怀孕的事儿告诉皇上,这让尔音很是狐疑。可是,不管尔音如何问玉容,玉容都不肯把这事儿的原因告诉尔音。尔音知道,其实玉容的性子很扭。她不肯说的事儿是绝对不会说的。所以,尔音便不再多问。但私下里却留心了起来。
这日,尔音一早便往钟粹宫赶去。今天是放桂榜的日子,纳兰成德也参加了今年的秋闱。虽然尔音觉得以纳兰成德的才学必是高中无疑的,可是她的心里还是有些紧张。尔音猜想,惠贵人也必是一样的紧张,与其在慈宁宫里等候消息,不如去钟粹宫陪着惠贵人一起等。
尔音匆匆地从隆宗门儿出来。她知道此刻玄烨正在上早朝。所以,尔音可以放心的从乾清门前穿过,不用担心与玄烨碰着。今日的乾清门有些异样,守门的侍卫竟比寻常的时候多了一倍。尔音不禁皱起了眉头,她心里有些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尔音一边儿走,一边儿朝乾清门儿里望去。却见一个熟悉的侧影正从门儿前穿过。尔音心下一喜,便转身儿往乾清门儿里跑去。因为那侧身儿而过的人正是曹寅。
“大哥哥!”
尔音的声音里带着欢悦,她已经半年多没见过曹寅了。这半年多来,她一直十分担心曹寅。上次去广东的差事儿似乎不但麻烦而且很危险。
“尔音……”
曹寅停下了脚步,他慢慢地转过身儿来。此刻,他的脸上露出疲惫的笑容,声音也是沙哑不堪。
尔音忽然愣住了。她刚才并没有仔细地看曹寅。只见,曹寅穿着一件儿灰色的粗布长衫儿,上面满是土和泥浆。他的辫子也十分的凌乱。还有那些个青色的胡茬儿,慌乱地布满他的两腮。尔音从未见过曹寅如此狼狈的样子。在她的印象里,曹大哥一直是一个英姿勃发风流潇洒的男子。
“大哥哥,你这是……”
尔音边说,边朝曹寅走去。她的眉头不禁微微一皱,眼圈儿便跟着红了。
“尔音不用担心,我没事儿的。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曹寅笑着对尔音说,语气里满是安慰。这时,尔音突然看见,曹寅的左边儿脸上有一处伤痕。那伤痕很细,轻微的泛着血丝儿。
“大哥哥,你的脸上怎么会有伤?快让尔音看看,为何还没上药?”尔音的眼圈儿更红了。她急忙拿出帕子,轻轻地为曹寅擦去脸上的泥水。
“没什么,回来的时候太急了。摔到了沟里被树枝儿划了一下。”曹寅淡淡地说道,他试图用袖子去擦伤口上的血。
“别碰,你衣服多脏啊。怎么能碰伤口?再说,你当尔音认不出吗?这分明是利器所伤!”尔音嗔怪道,她轻轻地用帕子的另一头儿为曹寅擦去伤口上渗出的血。
“子清,找到了,就是这瓶儿!”
只见瓜尔佳·黄海从一旁的屋子里出来。他的手上拿着一个小瓶子,似乎是金疮药。
“怎么尔音也在这儿?”瓜尔佳·黄海愣了一下,他转而笑着对曹寅说:“你们兄妹还真是心有灵犀。子清你前脚刚回来,尔音后脚便到了。”
“大哥哥是今天刚回来的?”尔音看着曹寅,柔声地问道。
“嗯。今天黎明的时候到的永定门儿。”曹寅接过瓜尔佳·黄海手里的金疮药。他拉起左手的袖子,把臂上的绷带打开。
尔音这才发现,曹寅左臂上的伤口要严重的多。虽然已经止住了血,但那伤口的肉却还是向外翻着。
“咦——”尔音惊呼了一声儿,她连忙把头转了过去。尔音实在看不得这伤口的样子,一阵恶心的感觉向她袭来。
“吓到你了?”曹寅有些不好意思的说。
“大哥哥这是遇到了什么事儿?去了半年多,竟然这副样子的回来。难道此次广东之行不顺利?”尔音别着头。她一时着急,竟然没有顾忌一旁的瓜尔佳·黄海,便把广东的事儿问了出来。
“尔音……怎么知道广东的事儿?”瓜尔佳·黄海有些审视地看着尔音,他的眼神阴沉不定。
“黄海大哥太紧张了。去广东的事儿是我告诉尔音的。再说,尔音从小在太皇太后身边儿长大,怎么可能会是她呢?”曹寅看了一眼瓜尔佳·黄海,缓缓地说道。他边说,边随意地将药粉撒在了左臂的伤口上。那药粉洒上去许是很疼。只见,曹寅的脸上渗出了汗珠儿。脖子上的青筋也跟着凸了出来。
“倒不是我怀疑尔音。”瓜尔佳·黄海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神色,从容地解释道。“只是子清这次去广东是如此机密的事儿,怎么会让吴三桂的人提前得知了呢?必是皇上的身边儿有人和宫外有联系。而这个人我们必须把他找出来……”
“这……”曹寅沉吟了一下。这次的事儿的确事出突然,曹寅自己也没想到会遭人伏击。只是,他对这群人的身份有些怀疑。
“可是,黄海大哥。我们亦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那些黑衣人就是吴三桂的人啊。曹寅倒是觉得,也许是有人故意陷害给吴三桂的……”
尔音抿着嘴唇,她大概听懂了曹寅和瓜尔佳·黄海的对话。她也觉得这事儿十分奇怪。于是,不禁说道:
“大哥哥不是陪着额驸去的广东吗?那可是尚可喜的地方。吴三桂怎么可能在那儿动耿家的人。再说,皇上并未明说要撤去‘三藩’。尚可喜是自己反复请辞要回辽东的。皇上这次亦是未准许。这吴三桂若是选在此时动手,岂不是太傻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才会怀疑那些黑衣人的来历。那些黑衣人招招都是要我和额驸的性命。还好这一次额驸没有受伤。”曹寅接口说道。
此时,瓜尔佳·黄海并没有说话,他饶有兴味的看着尔音。没想到一个女子竟有这样的见识。看来是他平日里是小瞧了这个尔音。
“……那,尔音觉得,这些黑衣人会是谁派来的?”瓜尔佳·黄海有些试探地问道。
“这……尔音也不知道。尔音只是觉得,这些黑衣人的主子必是跟朝廷与‘三藩’皆有仇的。他们似乎是想做一出儿‘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戏码!”
“尔音说的极是,倒是和朕想的一样。”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众人一回头,只见玄烨静静地站在乾清门的门口儿,他的眼睛直望着尔音。玄烨的身后自是跟着德福,只是今天还有明珠和索额图。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尔音他们三人连忙跪了下来,规矩地行礼。
“都起来吧!曹寅一路辛苦了。身上的伤可好些了?”玄烨随口问道。
“回皇上,这是曹寅的职责。身上的伤不算什么。”曹寅慢慢地站起身儿来,他没有看玄烨,一直低着头。
“明大人吉祥,索大人吉祥。”尔音朝明珠和索额图福了一福。
“姑娘好,许久未见了。”索额图和明珠一同说道。
“明大人,今儿是您的喜日子。尔音先给明大人道喜了。”说完尔音又朝明珠行了个礼。
“尔音姑娘这话从何而来?明珠倒也些不懂了。”纳兰明珠有些疑惑地说。
“明大人忘了吗?今儿是放桂榜的日子。大人一会儿回家便会接到喜报的。”尔音笑着说。
“哦,原来是这件事儿。望承姑娘吉言!”明珠笑呵呵地说道。
“怎么?明珠家有人参考?”玄烨回身儿问道。
“回皇上,是犬子。”
“哦……”玄烨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尔音,又转向明珠说道:“纳兰公子博学,定是能中举的。明珠有子如此,当是老怀安慰。”
“多谢皇上对犬子的赞许。”明珠淡淡地说道,不卑不亢。
“皇上,”尔音对着玄烨屈膝行礼,她低着头,似是不愿意看玄烨。“尔音先告退了。不打扰皇上和众位大人商讨事情了。”
“嗯。”玄烨看尔音的眼神儿有些异样,这些日子他的大妞又开始躲着他了。可是,现下他有国事与大臣们详谈,玄烨也不好把尔音留下来。他只好尽量平静地点点头,但眼神中还有一丝的不舍。
尔音从乾清门儿出来,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想到玄烨会突然下朝回来。两个多月来,这是尔音与玄烨见的第一面。
尔音边想边往钟粹宫走去。快到的时候,她忽然看见一个女孩儿的背影从去钟粹宫的侧路里转了出来。那背影儿分明是乌雅文萱,只见她急急地朝御花园儿的方向走去。
尔音并没有在意,估计是桂榜这边儿有信儿了,玉容也派乌雅文萱来钟粹宫打听。尔音疾走了几步,却在一转弯儿的时候,碰见了尔音十分不想见的人。
“李贵人吉祥,王常在吉祥。”尔音屈膝行礼,动作规矩优雅。
只见李贵人和王佳凤儿皆是愣了一下,似乎她们也没想到会在此处遇到尔音。李贵人慌忙的把手中的一封信塞到怀里。但是尔音还是瞥见了。
“尔音姑娘好清闲啊。怎么没在慈宁宫当差?”李贵人冷冷地说道。一旁的王佳凤儿则有些嘲讽地看着尔音。
“回贵人话,今儿太皇太后去潭拓寺礼佛了。没用尔音跟着。”尔音淡淡地说道,尽量做到平静从容。
“哦,尔音姑娘难得这么得闲的,怎么没去乾清宫勾引皇上?跑到我们东六宫来有什么意思。至少也应该去咸福宫啊!”那李贵人瞥了一眼尔音,满眼的不屑。
“……贵人这话尔音就听不懂了。尔音自认恪守本分,从无僭越。”尔音忍着气,缓缓说道。
“哼!咸福宫站到天明啊。这样的笑话,你当后宫的人不知道?可惜了,皇上始终没把你放在眼里。白白地站了一宿,都不觉得丢人吗?若是换做我,早就羞死了。尔音姑娘还有脸再去咸福宫,真是好笑?”李贵人语带嘲讽地说道。
“李姐姐快别这么说,”一旁的王佳凤儿忽然插口。“尔音姐姐和珍常在姐妹情深。既然珍常在都不介意有人在她那儿等着见皇上,我们姐妹又何须去操那份子心。”王佳凤儿提到珍常在的时候,语气里满是嫉妒。
“妹妹这就不知道了吧。不是珍常在不介意。是有人脸皮厚,不肯走。只是去之前也不好好打听打听,皇上都是什么时候才过去!”李贵人的眼睛始终冷冷地看着尔音。
“……”
尔音咬着嘴唇儿没有说话。和这样的人说多了也是无济于事。还是先忍一忍为好。她低着头,尽量避开李贵人的眼睛。
“怎么,让我接了短儿。没话说了?平日里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今儿怎么成闷葫芦了。”李贵人瞪了一眼尔音,淡淡地笑了起来。她扶着小丫鬟一甩头,朝尔音来的方向走了。
“嘻。”那王佳凤儿笑了一下,她从尔音的身边儿走过,小声地嘀咕道:“我要是姐姐,就早早的躲在慈宁宫不出来了。做人得知道本分!”
尔音皱了一下眉头。这两个瘟神终于走了。她快速地朝钟粹门儿走去。还是躲到惠贵人那儿安全些。
尔音去的时候,纳兰宝琦已经在了。她坐在惠贵人的身边儿,一副安静的样子。她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这是她的第一胎。
“尔音来了。怎么来的这样晚。不过桂榜的消息还没送来。我让你程公公和小陆子一起去打听了。”
“纳兰姐姐吉祥。宝琦妹妹吉祥。妹妹怎么没和玉容一起过来?”
“我来的时候,文萱不在。玉容姐姐说,她要等文萱姐姐一起过来。”
“乌雅文萱刚才不是……”
尔音没有再说下去,一丝不好的预感漫上心头。她能肯定那个背影儿确是乌雅文萱。既然不是来钟粹宫的,那么乌雅文萱这又是去了哪?莫非是傍边的景阳宫?什么时候乌雅文萱和李贵人她们搭个上了?尔音的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怪不得刚刚李贵人能够清楚地说出自己在咸福宫的事儿,一定是乌雅文萱告密的。
尔音有些生气,她气乌雅文萱的忘恩负义。还说自己有什么要守护的人,难道她要守护的人就是李贵人不成?
“尔音……”惠贵人轻轻地唤了一声儿。“尔音这是怎么了?眉头锁的这样紧?”
“哦……没事儿。”尔音没有对惠贵人说出真相。她不想让惠贵人跟着她一起担心。但愿乌雅文萱只是冲着自己,千万别牵扯进玉容去。
“恭喜主子,贺喜主子!中了,中了!”小陆子从外面跑了进来。他高兴地说道。
“真的吗?”惠贵人从炕上站了起来。纳兰成德得中是他们整个纳兰家的兴事。若是明年冬天的殿试再能一举夺魁,他们纳兰家便在朝中更稳固了。
尔音也自是很高兴,只是她的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这一早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儿。让她不知要如何理顺。尤其是乌雅文萱这一段儿,让尔音着实觉得害怕。她忽然觉得背后冷冷的,像是有一阵阴风向她袭来。
尔音的眉头再次锁在了一起,她忽然觉得自己当初救的是一匹狼……
注释:
秋闱,是对科举制度中乡试的借代性叫法。乡试是由南、北直隶和各布政使司举行的地方考试。地点在南、北京府、布政使司驻地。每三年一次,逢子、午、卯、酉年举行,又叫乡闱。考试的试场称为贡院。
乡试考中的称举人,俗称孝廉,第一名称解元。放榜之时,正值桂花飘香,故又称桂榜。放榜后,由巡抚主持鹿鸣宴。席间唱《鹿鸣》诗,跳魁星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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