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音察浑是在正月的时候薨逝的,原来他一早就被宝儿下了蛊毒。可惜发现的太晚了,宁子熹也没有解蛊的办法。当时,马常在正怀着长华。许是那时受到了惊吓,坐下了病根儿。长华出生的当天便殇了。倒是庶妃张氏为皇上添了一位小公主,虽没有马常在的三公主那般可爱,却也是粉团儿一般。现在,皇后赫舍里氏和布贵人兆佳氏都怀着身孕。太后娘娘每日都在佛前许愿。她希望佛祖可以保佑大清皇室,平安顺利地度过现在的危机。
康熙十三年并不太平。二月的时候,吴三桂攻下了常德。三月的时候,丢了岳州。四月的时候,河北总兵蔡录私通杨来嘉密谋反清。如今,三藩之乱已经形成。玄烨每日都在御书房度过。尔音知道玄烨此刻心底的焦灼。毕竟这一次和除掉鳌拜时不同。需要的是一个帝王真正的谋略和睿智。
可是,尔音一点儿也不担心前朝三藩的事儿。她知道玄烨有那个能力可以处理好一切。民心思定,这便是玄烨此刻最大的根基。
尔音望着树上火红的石榴花儿。她的心底涌起一丝惆怅。两年前的那个五月,玉容就是和她一起观赏的这棵石榴树。那时候,石榴花儿也像现在一样的火红。可是,那时候和她一起观赏石榴花儿的人却已化作尘土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姐姐这诗念的好伤感啊。文萱有好些时日没有见过姐姐了吧。”
一个温柔的女声儿在尔音的身后响起。她回过头,却见乌雅文萱静静地立在另一棵石榴树下。树上火红色的花儿照着乌雅文萱更觉明艳,仿若她便是这石榴花儿的一部分。
“乌雅文萱。”尔音收起脸上的表情。她静静地看着乌雅文萱没有说话。
“姐姐别来无恙啊。听说姐姐又帮着皇后娘娘做了一件大事儿。姐姐好福气啊,深得太皇太后、皇上和皇后娘娘的宠幸。”乌雅文萱淡淡地说道。语气里似乎有一分嘲讽。
“是宁子熹告诉你的吧!乌雅文萱,你最好离宁子熹远一点儿。”尔音有些恼怒。不是对乌雅文萱而是对宁子熹。
“是宁大哥来找文萱的。尔音姐姐可不要误会了。文萱听说太皇太后要给姐姐指婚呢。可惜呀,听说纳兰公子刚刚娶了妾,不日就要大婚了。姐姐,这可如何是好呢?”乌雅文萱朝尔音淡淡地笑着,表面看起来娴雅温柔。
“是呀!”尔音没有想到乌雅文萱会如此的将她一军,她压住心里的不平静,淡淡地说道:“我也听说文萱姑娘在李贵人身边儿可是一等一的红人儿。比兰贵人新养的那只京巴儿听话多了。”
“文萱向来就比京巴儿听话啊,姐姐这是才发现吗?”乌雅文萱依旧笑看着尔音,脸上没有任何异样。
“你……”尔音有那么一瞬就要压不住性子了。她紧紧地抓着手帕子,瞪着乌雅文萱。“你……哪里是京巴儿啊。的确是我刚才说错了。京巴儿还知道忠心二字。你呢?竟然联合着外人害死救过你的主子!”
“姐姐这话就说的偏颇了。文萱和这紫禁城里的所有女人一样,主子从来就只有皇上。文萱自认对皇上忠心耿耿,又何来背叛之说?”
尔音没有说话,她狠狠地盯着乌雅文萱看。这个女人现在的嘴脸才是她本来的面目吧。真的是比狼还可怕。
“乌雅文芳说得对,我现在真是悔不当初啊!”
尔音语毕,一甩手便愤愤地转身儿走了。她不想再和乌雅文萱有任何瓜葛。甚至连看到她也不想。
站在石榴树下的乌雅文萱却一直没有动。她默默地看着尔音离去的背影,眼底的神色十分复杂。
“尔音姐姐,文萱曾经也有想要守护的人。可惜,她不在了……”
尔音从御花园儿出来,心里很是烦闷。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去咸福宫看看。自从玉容走后,尔音再也没有去过那儿。通贵人纳兰宝琦也从咸福宫搬出来了,如今和她堂姐惠贵人一起住在钟粹宫里。当年她怀的那个孩子无故流产了,这两年始终没有再怀上龙种。咸福宫如今甚是荒凉。让人看了不禁唏嘘。
两年前,玉容得宠的时候,咸福宫是怎样的荣耀。每日都有皇上送来的各色东西,恨不得把咸福宫装满。可是如今,院子里竟然有荒草慢慢长出。当真是莺飞草长一片荒凉。看着咸福宫萧瑟的样子,尔音不禁黯然神伤。
尔音一直站在咸福宫的院子里,直到日光有些刺眼的时候,她才从咸福宫里出来。尔音整理了一下心情,她一路向南,从容的朝慈宁宫走去。很多东西都回不去了,哪怕现在追悔莫及也是无济于事。还是草木好一些,年年岁岁都是相似的。
“尔音姐姐,我可找到你了。”一个气喘呼呼的声音拦住了尔音的去路。来人的小脸儿上满是汗水。
“珍儿,你这是怎么了。瞧你满脸汗水的。”尔音扶着珍儿,随口问道。
“尔音姐姐,皇后娘娘突然临盆。疼得什么似的。娘娘她说,想见见尔音姐姐。姐姐快跟我来。”珍儿快速地说道。她的语气里有一丝慌乱。
“怎么今日就临盆了,太医不是说,还得再有半个月吗?”尔音急切地说道,她边说边和珍儿一同朝皇后娘娘的寝宫走去。
“刚才……刚才马常在来过了。不知道在屋子里和我家皇后娘娘说了什么。她走后我们见娘娘的脸色煞白。问娘娘是怎么回事儿。皇后娘娘也不肯说。过了一会儿皇后娘娘便吵吵肚子疼,让我们赶快宣太医来。”
珍儿简略的说道,尔音听完,心里却“咯噔”一下。她忽然觉得皇后娘娘的早产定然与马常在有关的。难道马常在今天来是与皇后娘娘当面对质的吗?她也才刚刚出月子,听说身体十分虚弱。尔音没有再和珍儿说什么。她低着头快步地朝皇后娘娘的寝宫走去。
“啊!啊!啊!”
尔音刚进到皇后娘娘的寝殿,便听到屋子里头传来皇后赫舍里氏的声音。只见太医们站在中厅,一个个的脸上都挂着难色。
“尔音。”
宁子熹站在靠门口的地方。他叫住尔音,神色中有一丝惊喜。自从乌雅文萱的事情之后,尔音一直没有给宁子熹好脸色看。即使是有事儿请求宁子熹帮忙。尔音也是这般爱理不理的样子。本来,因为宝儿的事儿,尔音和宁子熹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可是,今天的尔音突然想到了清早儿和乌雅文萱的一幕,心里又不舒服起来。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宁子熹,转身儿朝布泰走去。真真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
宁子熹看尔音离去的背影,他的嘴角淡淡地向上弯了弯。心里说道:哎,尔音,何时你能明白乌雅文萱,明白她的迫不得已。
“布泰,现在怎么样了。”尔音静静地走到布泰的身边儿,低声儿地问他。
“不是很好。太医说皇后娘娘受到了惊吓,而且一直气息郁结。这对她的身体有很大的影响。”布泰的脸色有些凝重地说。
“……那禀报皇上了吗?”尔音皱着眉头,一种不好的预感四散蔓延。她压下心中的恐惧,继续问布泰。
“禀报了,可是皇上一直没有过来。”布泰的脸上有些难色。他看着尔音,欲言又止。
“……”尔音没有说话,她怔怔地望着布泰,心里有泪在淌下。她不相信她的玄烨哥哥是那般绝情的人。当初玉容的事儿是她误会了他。
“吱嘎”一声儿,屋子的门被打开了。产婆的脸色异常的沉重,她对守在门口儿的王太医说了几句。只见王太医也是一脸愁容的朝布泰走来。
“布公公。”王太医缓缓地说道:“皇上什么时候过来。我等有事情要等皇上决定。”
“什么事儿,是不是皇后娘娘有危险了?”尔音一下子抓住王太医的胳膊,她的身子微微前倾。
“……是,想请奏皇上,保住大人还是孩子……”王太医低声儿地说道,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
“什么!”尔音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去。还好布泰及时扶住了她。尔音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她的赫舍里姐姐也要死了吗?不……不会的!
“王太医,真的没有办法了吗?”尔音望着王太医,她的眼中有泪光闪烁。
“……丫头。”王太医皱着眉头说道。
尔音看着王太医,她明白王太医的意思。从小尔音的病都是王太医给瞧的,他总是习惯叫她丫头,就像在叫自己的小女儿一般。尔音知道,王太医不说话便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布泰,快去请皇上呀。不管是什么个结果。总得,总得再见一面吧!”尔音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儿。她看着布泰,眼泪就快要夺眶而出了。
“尔音……你先别急。事情,或许不会的……”布泰安慰道,其实他的心里也清楚。此刻,赫舍里氏凶多吉少。
尔音摇了摇头,她太了解玄烨了。圣旨一定是保住皇子。她的赫舍里姐姐,也会同玉容一样就那么离开了。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又如何?她也逃不过生死,没有选择……
请旨的人没过多一会儿便回来了。皇上并没有来,只有德福托着明黄色的圣旨踱进了屋里。尔音觉得自己的头像炸开了一般疼痛。皇上,竟然连皇后娘娘的最后一面都不肯见。这就是十年的夫妻情分吗?似乎比纸还薄呀!
圣旨写得冠冕堂皇,但意思却只有一个。那便就是保住孩子,保住所谓的大清的龙脉。尔音虽然一早便预料到了,可她还是觉得双腿有些发软。布泰始终站在尔音的身后,他轻轻地扶着她,以至于她不会跌倒。中厅里一时鸦雀无声,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珍儿的眼眶儿早已经红了。她靠在萃儿的身上,偷偷地抹去眼泪儿。
“哇儿,哇儿,哇儿!”
一连串儿婴孩儿的哭声儿从里屋儿里传来,打破了中厅里原本的寂静。接生的产婆从屋子里出来,平静地对大家说道:“是个小阿哥,平安。”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大家始终沉默着。小阿哥的平安预示着母亲的危险。这是怎样悲喜不明的时刻。
“请问……”产婆看向中厅,继续说道:“哪位是尔音姑娘。皇后娘娘想见见姑娘。”
“我是……”尔音缓缓地答道,她的语气有些虚弱。只见尔音慢慢地穿过人群,朝屋子里走去。
屋子里一片慌乱。接生的产婆们却都已经退下了。赫舍里氏的脸色甚是苍白,她微微地抬着头看着尔音。皇后赫舍里氏的床前站着一个身着秋香色衣服的小姑娘。约么比尔音略小些,长得和皇后赫舍里氏有几分相像。她的怀里正抱着小阿哥,泪水早已布满她的双颊。
“尔音……”皇后赫舍里氏有气无力地说道。她一边儿说,一边儿把手向尔音伸了过来。
“赫舍里姐姐……”尔音一把抓住了皇后娘娘的手,她的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尔音……我好后悔,好后悔……”
玄烨一个人站在御书房里,他始终望着窗外正在逝去的太阳。此刻的御书房里寂静无声儿,仿若空气已经凝结了一般。玄烨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他的眼神中有复杂的神色闪过。天边的太阳留下最后一抹残红,那红如血般迫人。
两年前承诂死的时候,玄烨的“影子们”却给他带来了关于承瑞死因的消息。这个消息当真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玄烨震惊之余愤怒不已。因为“影子”们查到,害死承瑞的人正是皇后赫舍里氏。玄烨万万没有想到,他一向敬重的皇后竟然是杀害他长子的凶手。
可是,玄烨不能把皇后如何,因为整个赫舍里氏在她的身后。于是,玄烨选择了冷漠,用他的冷漠来惩罚皇后赫舍里氏的狠毒。
这一切直到那个秋天,尔音连夜去小汤山找他。玄烨这才知道皇后这些年一直在后悔,后悔自己当年莽撞狠毒的行为。玄烨的心里在那时生出了一丝怜悯。不过,他依旧没有办法原谅。原谅皇后赫舍里氏当年的所作所为,就等于让他去姑息一个害死他儿子的女人。那么,不如就这样一直冷漠下去吧。冷漠往往是最好的保护色。
此刻玄烨早已忘记了自己是如何写下的诏书,他也忘记了自己是如何派出的德福。玄烨只记得自己站在窗前许久,久到太阳都不知了去向。玄烨还是决定不见这最后一面,他缓缓地闭上眼睛,嘴角有些抽搐:
最好不相见,如此便可不相欠……
康熙十三年五月,巳时。皇后赫舍里氏于坤宁宫内生皇子保成。申时许,不幸而崩,年二十二岁。圣祖深痛之,泣涕,亲撰谥号曰:“仁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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