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你觉得这样做值得吗？”

    尔音突然问道，她的声音划破了两人间的静默。窗外的大雪依旧簌簌地下着，如同往常般悄无声息。

    “……”

    宝儿没有说话，她静静地看着尔音。尔音并不知道宝儿在想什么，但尔音的眼里写满了平静，就好像这一切的陷阱与圈套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游戏结束了，一切还得继续。

    “宝儿，为了复仇你忘记了自己。这样子自伤伤人的做法儿，真的值得吗？”尔音怔怔地看着宝儿，这个小女孩儿恐怕还没有春来大呢。豆蔻一样的年纪，却要承受着如此沉重的这些，尔音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儿。

    “没有什么值得不值得的，这便是我今生的宿命。”宝儿的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和落寞。那光芒闪现的太快，让尔音没有来得及抓住。

    “宿命？那些被你害死的人呢？也是他们的宿命吗？承诂小阿哥还那么小，你怎么忍心害死他呢？”

    “当然是他们的宿命。承诂如果不是康熙和赫舍里氏的孩子。我又怎么可能去杀他呢？父债子偿，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承诂他死的一点儿也不冤枉。”宝儿狠戾地说道，她的眼中又有火光冒出。那火越烧越旺，似乎要把这世间的一切吞没。

    尔音看着此刻的宝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忍着小腹传来的疼痛，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宝儿，如果你说一句，不，哪怕一个字的后悔。我都会在皇后娘娘面前为你求情。不过，你真的是被仇恨迷住了双眼。竟然连一丝的悔意都没有。”

    “求情？为我求情？你还是先想想如何为自己求情吧！还为我向皇后娘娘求情，你在说什么胡话？是去阎王爷那儿告我吧！”

    宝儿疯狂地笑着，她盯着尔音，满脸的得意。忽然，宝儿的嘴角抽搐了起来。因为那倒在血泊里的“皇后娘娘”慢慢地坐了起来。

    “萃儿姐姐！怎么会是你？”宝儿大叫了一声儿，她看着萃儿，满脸的不可置信。

    “当然是我。不然，你以为真的会是皇后娘娘吗？宝儿，没想到你这般毒蝎的心肠。”萃儿坐在床上，狠狠地盯着宝儿。

    “怎么会，可那些血……还有你明明中了我的蛊毒！”宝儿指着尔音大声地喊了起来，她意欲朝尔音扑来。就在这时，两个侍卫模样的人闯了进来，将正在张牙舞爪扑向尔音的宝儿制服。

    “那些血不过是鸡血而已。至于蛊毒，宁大哥早就给了我这个。”尔音说完，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瓶子，她把瓶子打开，从里面倒出了一些白色的粉末。

    “嘉草粉！宁子熹竟然能提炼出这个。我当初倒真是小瞧了宁子熹。没想到他还有这个本事。也罢，真是应了那句古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尔音，你确实聪明。”宝儿自嘲地说道。她抬眼看着尔音，眼神中没有一丝惧色。

    “皇后娘娘驾到！”

    布泰的声音从屋子外面传来，他和珍儿搀扶着挺着大肚子的皇后赫舍里氏慢慢地踱了进来。

    “皇后娘娘吉祥！”

    尔音和萃儿规矩地过来行礼，珍儿和布泰则扶着皇后娘娘坐到了一旁的暖榻上。布泰把一个包被移到了皇后娘娘的腰部，让皇后娘娘可以坐得舒服一些。

    “快起来吧。不用这般多礼。这个宝儿她可招供了？”皇后赫舍里氏问道，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头微微皱着。

    “回皇后娘娘，这个宝儿是吴三桂的人。毒死承诂小阿哥，以及害得惠贵人差点儿难产而亡的都是她。”尔音缓缓地对皇后赫舍里氏说道。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宝儿，本宫虽然与你主仆的情分不深。但是本宫自认待你不薄，为何，你要这般对待本宫的孩子？”皇后赫舍里氏平静地问道，她的眉头渐渐地聚拢，紧紧地锁在一起。

    “因为，另一个女人的怨恨。她的孩子也是中毒而亡的。”宝儿忽然对着皇后赫舍里氏笑了起来，她的笑如红石蒜般妖娆。

    尔音听完当场愣在了那里，她知道宝儿指得是马常在的承瑞被皇后赫舍里氏毒害的事儿。此刻，皇后娘娘的表情将会是最好的推测。尔音转过头来，注释着皇后赫舍里氏的每一处细微。

    只见，皇后赫舍里氏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她黑色的瞳孔因惊惧而慢慢放大。脸色比刚才还要苍白一些。一条水色的手帕子被她紧紧地抓在手里。

    尔音见到皇后赫舍里氏这个样子，心下便十分了然了。虽然尔音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是一股子酸涩还是从小腹中缓缓升起。那股子酸涩堵在尔音的胸口不上不下，让她觉得胸口闷闷的，生疼。

    “你们都先下去吧，本宫要好好审问一下这个丫头。”皇后赫舍里氏慢慢地说道。她的语气里丝毫没有半分慌张。

    “皇后娘娘，此人会武功。您又怀着小阿哥，这太危险了。”一旁的萃儿连忙劝道。

    “不要紧的，本宫自有分寸，她现在不敢把本宫怎样的！”皇后赫舍里氏笃定地说道。因为从宝儿抛出马常在家承瑞一事的时候，赫舍里便知道，宝儿要和她谈判了。宝儿是不会伤害她的，因为宝儿想要自己活命。

    “皇后娘娘，在这之前，可否容布泰问宝儿几句话？”布泰忽然躬身儿，对皇后赫舍里氏说道。

    皇后赫舍里氏没有回答，她缓缓地点了点头，算是应允。只见布泰转过身儿来对着宝儿，他的表情十分严肃。

    “你当真是，吴三桂的人？”布泰不疾不徐地问道。

    “是。”宝儿简短地答道。

    “那我问你宝儿，在这宫中你可有同伙儿？”布泰依旧不疾不徐。

    “没有。”宝儿镇静地说道，她不觉嗤笑了一声儿。

    “那，亲人呢？”布泰又接着试探地问道。他的眉毛微微的上扬。

    “没！有！”宝儿愣了一下，她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而后，马上又恢复到了平静。在场似乎没有人注意到她的这个细节。

    “真的，没有？”布泰不依不饶地问道。他的声音里有几许逼迫。

    “绝！对！没！有！”宝儿一字一顿地说。她凶狠地看着布泰。宝儿自忖道：“这个布泰一定知道什么？难道他知道哥哥的存在？不行，绝对不行。就算是让我死，我也不会让哥哥出事儿的！”

    “哦，既然没有那就算了。回皇后娘娘，布泰，问完了。”布泰忽然收回了探究的眼光，临回身儿的时候，他朝宝儿似是无意的淡淡一笑。

    “既然问完了，你们就都先退出去吧。让本宫好好地再审问一下她。”皇后赫舍里氏靠在暖榻上，有气无力地说道。

    “不用了，皇后娘娘。该说的，宝儿都说了。宝儿从来就不害怕死亡。以前不怕，现在更不会怕。”宝儿突然打断了皇后赫舍里氏的话，她的眼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向跪在地上的宝儿。她的唇角却微微向上勾着。红石蒜花儿在这个飘忽的雪夜里突然开放，鲜红色的花朵开得张扬。那如丝般的花瓣儿和宝儿此刻的笑颜一样，妖艳中布满凄凉……

    突然，宝儿站了起来。压着她的两个侍卫一时都晃了神儿。只见，无数条线一般的东西在宝儿的皮肤下快速地游走，她有些苍白的脸色慢慢地转成好看的粉红色晕光。那些游走的线形状各异，有些像蛇，有些则像是蜈蚣。所有人都被此刻的景象惊呆了，他们看着宝儿说不出话来。

    宝儿的嘴角依旧是上弯的。忽然间有黑色的血缓缓地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凄艳的容颜在这一刻如红色石蒜花儿般绝美明艳。她慢慢地向后倒去，慢慢地闭上了双眼……七孔流血，黑红色的，妖艳的血……

    “啊！”

    皇后赫舍里氏大叫了一声儿便晕了过去。其他的人都静静地看着宝儿。她的嘴角始终挂着笑意。最后这一抹残存的笑甚是凄艳……

    “哥哥……你还记得嘉定的那片池塘吗？粉色的莲花儿下有硕大的碧色荷叶。哥哥……你还记得你许下的誓言吗？你说宝儿出嫁的时候，便为宝儿打一支莲花儿形的钗子。哥哥……宝儿今生都没有机会见到那钗子了，哥哥却一定要再见见那片池塘啊。哥哥，你说如果我们没有被仇恨所累。会不会日子可以过得简单一些。哥哥，那样的话你会娶樱桃姐姐为妻吧，和她一起，看夏日的荷花。哥哥，我的良人会是什么样子的呢？至少会像哥哥一样俊朗吧。哥哥，你说得对，我依旧讨厌那些虫子。哥哥，我现在后悔了，可是却已经来不及……哥哥……对不起，哥哥……宝儿今生再不能陪着你了。哥哥……对不起，哥哥……原谅宝儿逼你杀死了樱桃姐姐。哥哥……对不起，哥哥……如果有来世我们还做兄妹，好吗……”

    三日以后，宝儿被葬在城外的尼姑庵里。皇后娘娘下了命令，不许把宝儿的事儿说出去。一切都被这冬日的白雪所掩盖，仿若这世上从来就没有一个叫做宝儿的蓝衣宫女。承诂小阿哥的事儿也再没有人提起。唯有皇后娘娘在夜半的时候会想起自己的这个孩子。紫禁城里的日子依旧平静地过着，只是底下的暗涌却很少有人留意。

    听说，杨起隆在鼓楼那边儿谋反了。很多八旗的家奴都参与了其中。听说，纳兰明珠和图海亲自去围剿的，杨起隆逃跑了，还带着一个穿着蔷薇花色衣服的妖媚女子。听说，纳兰成德要成亲了，定下的是两广总督卢兴祖的女儿。听说，太皇太后想要给尔音找人家了，寻的自然是八旗子弟中的才俊。听说，宝儿的墓地里一直没有人去祭拜，直到某天的早上，白雪里多了一支莲花儿图案的发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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