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沉:帝国重臣的人生起落-温体仁:让崇祯遭瘟的内阁首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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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水搅浑

    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十一月初三,明帝国的组织部(吏部)按崇祯皇帝的指示精神,经研究讨论之后,推出了新内阁成员候选人名单。名单上一共有11个人。吏部侍郎成基命、礼部侍郎钱谦益、吏部尚书王永光、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赫然在列,另外,还有郑以伟、李腾芳、孙慎行、何如宠、薛三省、盛以弘和罗喻义等7名高官入选。这份名单推出后,有人欢喜有人愁。上榜之人自然欢天喜地,落榜者心情却是怎一个“愁”字了得。比如未上榜的礼部尚书温体仁和侍郎周延儒就感到不爽。温体仁还观察到,吏部作为组织部门推出内阁成员候选人名单,吏部尚书王永光自己也不避嫌。何况王永光好歹作为组织部部长,进内阁是迟早的事。现在有这个机会,进了也就进了,可其他人呢?像吏部侍郎成基命、礼部侍郎钱谦益和都察院左都御史曹于汴都不是正部级干部,论行政级别比温体仁至少低半级;论资历声望,没人能比得上学问大家、礼部右侍郎周延儒——凭什么名单上有他们而没有温周二人呢?温体仁、周延儒自然很不服气。

    特别是温体仁,仕途一向很顺。这个浙江乌程归安(今浙江省湖州市吴兴区)人二十五岁中进士,二十七岁授翰林院编修,四十三岁升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印。四十九岁升礼部右侍郎,协理詹事,次年回部任左侍部,可以说在五十岁知天命之年成为中央宣传部常务副部长。五十四岁晋南京礼部尚书。五十五岁崇祯元年(公元1628年)时,温体仁受到皇帝的关注,正式升为北京的礼部尚书,成为名正言顺的“中宣部部长”。此时若进内阁,成为“中央政治局常委”,对温体仁而言是人生的第一大事。但礼部毕竟不是吏部,组织部门主导内阁成员候选人名单,那是他们的本职工作,温体仁何以置喙甚至改变目前版本的候选人名单呢?他将目光落在了同样未上榜的周延儒身上。

    周延儒,字玉绳,常州府宜兴县人,万历四十一年(公元1613年)二十岁时连中会元、状元,后以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事。崇祯皇帝即位后,提拔为礼部右侍郎。从这份干部履历表看,周延儒和温体仁比,除了二十岁时连中会元、状元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出众之处。但周延儒最大的特点是善于揣摩帝意,深得崇祯皇帝器重与赏识。比如崇祯元年锦州兵变,督师袁崇焕请求拨付兵饷予以解决。在朝廷中众大臣也都认为非拨饷无以解决问题时,周延儒却建议皇帝说:“饷莫如粟,山海粟不缺,缺银耳。何故哗?哗必有隐情,安知非骄弁构煽以胁崇焕邪?”这也是崇祯皇帝的真正担心之处。因为他一直认为所谓的兵变是边将要挟的行为艺术秀,诸大臣昏昏然无以辨识,毫无疑问都是庸官,唯独周延儒透过现象看本质,见识高人一筹,是可以属意和重用的对象。此后,崇祯对周延儒刮目相看。而温体仁据此推测,此次内阁成员候选人名单上缺了他和周延儒,崇祯皇帝一定是不满意的。在这个意义上如果将名单推倒重来,以便自己上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不过,问题的关键还在于,必须要找到一个突破口——推翻此名单的由头,如此事情才有可为。

    那么,突破口在哪儿呢?温体仁在对上榜的所有人的名字反复揣摩后,最后将目光落定在“钱谦益”三个字上。这个钱谦益是万历三十八年(公元1610年)一甲三名进士,授翰林院编修。文才出众,被视为江左三大家之一;又是东林党的领袖之一,由于在魏忠贤罗织东林党案中受牵连,削籍归里。崇祯元年时复出,应诏北上,出任礼部右侍郎。钱谦益与当时的叶向高、孙承宗、高攀龙、杨涟、左光斗、周顺昌、黄道周和文震孟等名流交往密切,在民间颇具影响力。这样的一个重量级人物,温体仁将其视作推翻内阁成员候选人名单的突破口,莫非钱真有什么把柄被他抓住了吗?

    还真有。温体仁随即向崇祯紧急上了一份奏疏,名曰《直发盖世神奸疏》,揭发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时,钱谦益在浙江主持科举考试,接受考生钱千秋的贿赂。身为主考官,如此“神奸结党”,怎能成为阁员候选人?温体仁在奏疏中甚至称钱谦益“欲卿贰则卿贰”(想让谁当官就让谁当官),“欲枚卜则枚卜”(想推举谁就推举谁),问题不是一般的大。

    由此,仕途中人温体仁抓住和钱谦益有关的七年以前的一桩旧案,一边撩拨起皇帝的好奇心和正义感,一边试图浑水摸鱼,将既成格局重新洗牌后以谋求上位。而崇祯也果然上套,在收到奏疏后第一时间做出决定,在文华殿召开全体干部大会,要温体仁与钱谦益当面辩论,把问题说清楚。

    历史总是给人遐想和操作的空间。毕竟七年前的一桩旧案只有当事人清楚,旁观者想要还原,想回到历史现场一睹究竟,并非易事,何况还有暗藏机心的温体仁从中作梗。其实若论这桩案子,也是早已结案了的。天启元年(公元1621年),钱谦益奉命到浙江作主考官时,归安县人韩敬、秀水县人沈德符勾结阅卷考官,冒用钱谦益的名义,预先约定考卷中的暗号,向考生们收取好处费。而考生钱千秋以一句俗俚诗“一朝平步上青天”为暗语,将这七个字安插在每段文章的结尾,以便考官辨识。结果考官果然心领神会,定其为省试第一(解元)。该受贿案后来被人告发,钱千秋被革去举人功名,并处以充军的惩罚;同时,刑部审讯后认为,主考官钱谦益虽然对此案不知情,也未参与,但也应承担失察之责,故扣罚三个月的薪水。该案就此了结。但温体仁却要在这桩已经了结的案子上大作文章,以达到把钱谦益拉下台的目的。

    文华殿的干部大会开得火药味极浓,因为温体仁一上来就认定:“此番枚卜(推选阁员候选人),都是钱谦益事体。(钱千秋案件)不曾结,不该起升,如何起升?如今枚卜,不该推他在里面……”(见《春明梦余录》《烈皇小识》,下同)很显然,作为仕途老手,温体仁深知破局的要害之处,就是抓住钱谦益所谓的“污点”不放,将推选阁员候选人之事与候选人的人品联系起来,一语中的。

    只可惜书生钱谦益没有温体仁那样老到,他既不具进攻性,也不具防守性,而是像一个谦谦君子一样,竟然谦逊地承认温体仁对他的弹劾是正确的。钱谦益回答到:“臣才品卑下,学问荒疏,滥与会推之列,处非其据。温体仁参臣极当。但钱千秋之事关臣名节,不容不辩……现有卷案在刑部。”值此政治斗争的关键时刻,钱谦益的瞎谦虚等于承认自己不够阁员候选人资格——“才品卑下,学问荒疏,滥与会推之列”,意思是说自己是滥竽充数之人,从而给对手一个攻击的把柄。当然,钱谦益也不是完全无可救药的。他在一番瞎谦虚之后本能地抓住问题的关键所在——结案的案卷在刑部,可供详查。

    仕途的争斗都在细节间体现。对温体仁来说,案卷在刑部是个很不利的细节或者说物证。与此同时,人证也出现了。候选人之一吏部尚书王永光当众证明说:“钱千秋事,臣已奏过皇上,钱千秋到官结案了。”礼科都给事中章允儒也证明说:“臣当日待罪在科,曾见招稿(招供笔录)。”此二人证明卷案在刑部,就是支持卷案里关于钱谦益部分的结论:对此案不知情,也未参与,只承担失察之责,且当年早已做出处罚,并不影响这次的阁员推选。至此,温体仁处在一个不利的位置上:皇帝如果较真,去刑部调案卷来看,他势必会落败,从而劳而无功,甚至惹火烧身,落一个诽谤的罪名。

    这个时候,温体仁的仕途经验再次起作用了。他不再纠结于钱千秋案件到底是否结案,而是把话题往党争上引:“会推不与,臣应避嫌引退,不当有言,不忍见皇上孤立于上,是以不得不言。”温体仁这话,其实表达了两层含义。一是避嫌,表示自己不是针对阁员候选人资格去的;二是暗示推选过程中有结党营私现象,只是皇上不知。温体仁的话说得欲擒故纵,分寸感极强,充分显示了一个成熟政客的游刃有余。甚至当崇祯向他发问“卿参‘神奸结党’,奸党是谁”时,温体仁故意吞吞吐吐地说:“钱谦益之党甚众,不敢尽言。”这越发激起皇帝的好奇心——由此,作为有“精神洁癖”的崇祯,将此次会议的重点转到了子虚乌有的党争上面——温体仁的目的初步达到了。

    第一个被揪出来的“党争分子”是礼科都给事中章允儒。章允儒向温体仁质疑说:“会推阁员完全大公无私,温体仁资格虽老,但声望较轻,没有推举他。如果钱谦益有丑闻秽迹,你为什么不在枚卜之前提出呢?”温体仁见章允儒上套,立刻下定义说:“章允儒所说,正可见他是钱谦益一党。”

    温体仁话音刚落,章允儒就被崇祯拿下了。紧接着,温体仁将目标瞄准吏部尚书王永光,指责他是此次会推的幕后操纵者,希望崇祯皇帝再次龙颜大怒,将王永光也拿下。因为只有这样做,温体仁推翻现版名单的目的才能真正达到。

    崇祯果然怒了,他质问王永光说:“朕传旨枚卜大典,会推要公,如何推(钱谦益)这等人,是公不是公?”

    的确,王永光作为组织部部长,是要对此次推选活动负责的,但王永光的回答很巧妙,他说:“(吏部是)从公会推,至于结党,臣实不知。”而且王永光回答之后,众多官员也纷纷援手,替其帮腔。御史房可壮说:“臣等都是公议。”内阁辅臣李标表态说:“(考场舞弊)关节实与钱谦益无干……据刑部招稿(审讯笔录),是光棍骗钱的,钱千秋文才原是可中的,光棍知道他可中,所以骗去。”

    一时间,干部大会风向骤转,形势大大对温体仁不利。崇祯皇帝沉默不语,温体仁看起来败局渐显。所谓仕途凶险,往往就在话语机锋间。但温体仁的长处是反戈一击。他突然大声说:“分明满朝都是钱谦益一党。”这话其实是说给崇祯听的——为皇帝指引会议方向,也为下步行动提供依据;而崇祯皇帝至此已经遭瘟——遭了温体仁的瘟。他置满堂公论于不顾,偏偏相信温体仁一家之言,认定钱谦益一案需要重审。至此,温体仁的会场博弈转败为胜,可以说曙光初现了。

    但是,崇祯王朝的戏码偏偏来得多。温体仁还没有来得及暗自庆贺,阁臣钱龙锡说话了。他说:会推的各位大臣,品望不同,有的是才品,有的是清品,很难十全十美,例如人品清高者,有人说他偏执;有才识学问者,有人说他有党。哪里有人人都叫好的?希望皇上就在名单中挑选。

    钱龙锡这话事实上是和温体仁博弈,意思是人无完人。钱谦益即使有错,也是可以堪当大任的。钱龙锡是万历三十五年(公元1607年)进士,曾经官居南京吏部右侍郎。后得罪魏忠贤,被革职。复出后李标为首辅,他为次辅,大搞拨乱反正,崇祯曾委派他审理魏忠贤逆案,一时间深得民心。崇祯可以说对他的意见一向是比较重视的。现在老钱既然如此发言,立场也较为中和,形势很可能就此逆转。温体仁咸鱼翻身的愿望,可以说遭遇了一大麻烦。

    就在这个关键时候,周延儒站出来说话了:“皇上再三问,诸臣不敢奏者,一则惧于天威,二则牵于情面。总之,钱千秋一案,关节是真……不必又问诸臣。”周延儒随即又说:“(公推)只是一两个人把持住了,诸臣都不敢开口,就开口了也不行,徒是言出而祸随。”

    周延儒的发言可谓恰到好处。一是他的声望放在那里,并且和钱龙锡较量时还略占上风;二是周延儒的发言时机把握得很好,在会议临近尾声,大大小小的人物都已说过话,皇帝需要陈辞总结的时候,他递上自己的倾向性意见,可谓雪中送炭。这其实是温体仁和他商量的结果。一个打前站,另一个在关键时刻出击,力求一锤定音。

    果然一锤定音。崇祯皇帝最后下谕旨:“钱谦益关节有据,受贿是实,又且滥及枚卜,有党可知。祖法凛在,朕不敢私,着革了职。九卿科道从公依律会议具奏,不得徇私党比,以取罪责。其钱千秋,着法司严提究问,拟罪具奏。”

    由此,对温体仁来说,仕途新格局开始呈现。钱谦益被革职了,内阁成员候选人出现了空缺。他有希望进入内阁了。但谁都没想到,新的一轮针对温体仁的弹劾热潮不期而至,以致于他不得不表示要引咎辞职。那么,这又是为何呢?

    党争陷阱

    钱谦益虽被革职,但内阁成员候选人资格的重选工作却没有立即进行。因为这个时候,温体仁沮丧地发现,舆情汹涌,且都是针对他而来的。御史黄宗昌指责温体仁以“结党”说为武器,钳制言路,以此为自己进入内阁寻找借口;御史王相说,温体仁用“钱谦益一党”堵塞言路,扣帽子、贴标签。其实不是钱谦益有党,而是温体仁有党!他强烈建议温体仁辞职以谢天下,这样才能证明他自己的清白。

    当然,如果加以细究的话,这些御史的指责激情有余,理性论证却不足,多是逞口舌之快。温体仁最初听了虽然有些心惊肉跳,但很快就明白,他们的杀伤力其实并不大。自己已经和皇帝绑在一起,其奈我何?

    但是接下来,对待一个叫毛九华的御史的揭发,温体仁却坐不住了。因为毛御史不像其他御史那样只逞口舌之快,而是提出三大证据证明温体仁有罪:证据一是温体仁在家乡用低价强买木材,遭到商人的起诉后,便贿赂阉党崔呈秀,以开脱私买商人木材的罪责;二是“阉党”分子在杭州为魏忠贤建生祠后,温体仁率先作诗颂扬魏忠贤;三是温体仁娶娼做妾,还接受贿赂,侵夺他人田产。

    由此,温体仁面临仕途上的一大危机。因为毛九华揭发的三条罪状中,第二条是最重的,温体仁也深知这是崇祯皇帝绝对无法容忍的。要命的是温体仁当年还偏偏率先作诗颂扬魏忠贤,这是抹不去的事实。怎么办?老滑头温体仁很快进行了危机公关。温体仁危机公关的措施有两条。一是以退为进。温体仁上疏称,由于钱谦益党人多势众,而他却孤立无党,因此,乞求罢免了事。二是虚张声势。温体仁称,自己绝无为魏忠贤谄媚献诗之事。为了维护清誉,他表示引退前要与毛九华对质公堂,即便走也要走得光明磊落。

    温体仁的奏疏写得极煽情,颇富感染力的。事实上他要达到的目的就是在纸上便打动崇祯的心,而不必真正与毛九华对质公堂。所谓“以退为进”和“虚张声势”,都是温体仁向皇帝辩白的一种手段而已。温体仁或许相信,因为崇祯对他无原则地偏听偏信,事情不会走到对质公堂那一步——但这一回,温体仁意外地发现,崇祯竟然没有“遭瘟”。崇祯二年(公元1629年)正月二十六,皇帝在文华殿再次召开全体干部大会,听取温体仁对其向魏忠贤谄媚献诗之事的解释。

    都说圣心难测,老奸巨猾的温体仁这才体会到,在仕途混,随时要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准备;同时,还要有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辩才,因为谁都可能做错事、表错态。做错了事、表错了态其实也没什么,关键是能不能自圆其说,化黑为白,让眼睁睁的事实再眼睁睁地消失。很显然,温体仁具备这样的功力。当翰林院官员李建泰宣读完毛九华弹劾温体仁的奏疏后,温体仁辩解说,关于自己向魏忠贤谄媚献诗之事存在两大疑点。一是媚诗是木刻的,而不是手写的。他温体仁不是木匠,不对木刻诗负责。二是此诗原作者是谁待查。目前没有证据证明该诗是温体仁所写。温体仁提醒皇帝,此诗来源大有讲究,在此时出现的目的和原因待查。

    温体仁的“疑点说”毫无疑问是有打击力的,因为它打击了崇祯皇帝那颗多疑而脆弱的心。皇帝马上要毛九华交代此诗来源。由此,温体仁发现,皇帝的倾向性已经悄悄地转移到自己这边。而在毛九华回答该诗是他八月中由民间买得时,温体仁立即抓住了这个时间上的漏洞。因为他弹劾钱谦益是在十一月,毛九华既然在八月就得到此诗,却故意匿而不发,其险恶用心已是昭然若揭。温体仁最后当头棒喝般地提醒皇帝:以钱谦益的声望与能力,有目的地造一首媚诗易如反掌。

    就这样,温体仁在朝堂辩论赛中一步步将对手往党争陷阱里引。而崇祯皇帝也再次“遭瘟”,全面倒向温体仁。他下令将毛九华投入监狱,随后又任命周延儒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参与机务;温体仁以原官兼东阁大学士,入阁办事。接下来,内阁首辅成基命成了温周二人攻击的目标,他们想方设法迫使成基命罢官。由此,周延儒成为内阁首辅,温体仁紧随其后。内阁新格局就此形成。

    不过,对温体仁来说,这一切不是结束,而是某种新博弈的开始。因为他接下来的博弈目标是,取代周延儒,自己成为内阁首辅。

    腹黑之人恩将仇报

    在温体仁入阁的过程中,如果我们细究起来,便会发现周延儒其实是有恩于他的。周延儒较先入阁参与机务,随即他就向皇帝极力推荐温体仁入内阁。虽然周延儒这样做也有自己的政治目的——引温体仁为自己的左右手,以为党援。但起码,他没有过河拆桥。但温体仁的仕途理念却是过河拆桥——当桥完成了它的使命时,温体仁便会毫不留情地予以拆除。对待周延儒,温就是这样的一种心态和做法。特别是在周延儒成为内阁首辅后,温体仁就开始了取而代之的行动。

    在组织人事上,温体仁先是令手下揭露吏部尚书王永光参与锦衣卫卖官鬻爵一事,致其罢官,然后让同乡亲信闵洪学执掌吏部,又让心腹高捷、唐世济和张捷等人进入要害部门,从而完成对周延儒的权力包抄。崇祯四年(公元1631年)春天会试,温体仁针对周延儒的第一次较量开始了。这件事情的由头还是周延儒担任主考官后,让自己的姻亲(连襟)陈于泰会试廷对(口试)第一,老友吴禹玉之子吴伟业(梅村)考中状元。温体仁对此颇为不满。虽然没有明显的舞弊证据落在他手里,但温体仁还是上疏称新科会元吴伟业携带妓女来参加会试,德行有问题;状元陈于泰的文章写得太差,名不符实。同时,温体仁指使手下大造舆论,称周延儒秘密嘱咐各分场考官在呈卷以前就偷看密封的号码,以便识别吴伟业的卷子,从而让他得以高中。温体仁的舆论操纵工作做得很成功,一时间朝廷内外议论纷纷,对此次会试多有非议。温体仁认为周延儒需要为此引咎辞职了,但没想到周这个人却在崇祯得知此事之前,抢先一步将吴伟业的试卷送给皇帝御览。崇祯皇帝看了卷子后提笔批了八个字“正大博雅,足式诡靡”,由此肯定吴伟业是“货真价实”的状元,因此,温体仁白费功夫,他和周延儒之间的第一次较量以失败告终。

    第二次较量发生在崇祯五年(公元1632年)。这一年春天,山东镇守李九成叛变,攻陷登州,并俘虏了巡抚孙元化。温体仁趁机上疏弹劾周延儒用人不当,因为周延儒举荐的山东巡抚孙元化丢了登州城。而周延儒也针锋相对,令自己的心腹兵部员外郎华允诚上疏攻击温体仁与吏部尚书闵洪学“朋比为奸”。崇祯则坐山观虎斗,并没有对周延儒做出任何处置。可以说温体仁和周延儒之间的第二次较量势均力敌,双方都没有能力完全致对方于死地。

    第三次较量发生在崇祯六年(公元1633年)三月,温体仁放风称周延儒曾经对阁臣李标说:“余有回天之力,看来今上是羲皇上人。”所谓“今上”指的是当今皇帝崇祯;而“羲皇上人”指的是伏羲氏以前的远古部落领袖。周延儒如此狂妄,有欺君罔上之嫌。崇祯闻讯后异常震惊。虽然周延儒是无心之言,可为了坐实他的罪状,温体仁又让上林苑典簿姚孙渠、给事中李世祺、前湖广副使张凤翼站出来做证,从而将周延儒逼上绝境。温体仁更狠辣的手段还在后面,当周延儒老泪纵横地向他求饶之时,温不但不收手,反而又向皇帝揭发他收受巨盗神一魁贿赂一事,由此,周延儒不得不引咎辞职,告老还乡。温体仁趁势取而代之,成为内阁首辅。

    在温体仁和周延儒的三次较量中,仕途中人温体仁的狠辣与阴险可以说展露无遗。在当时,周延儒是深得圣眷的首辅,温体仁是受他提拔的次辅,两人的实力并不对等,而且前者对后者有提携之恩,温体仁当知恩图报才是——但官场不相信恩情,也不相信眼泪。温体仁为达目的,接二连三地向周延儒发起挑战。这一幕幕,颇有些官场厚黑学的意味。温体仁作为腹黑之人能笑到最后,似乎说明他对官场潜规则的精通程度已经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

    此时的温体仁,终于笑傲权力顶峰了。

    最具迷惑力的仕途人物

    温体仁在崇祯十年六月下台之前,百官们对他的弹劾接二连三。崇祯七年(公元1634年)五月,刑科左给事中黄绍杰上疏弹劾温体仁“庇私人,用贪秽,黜锢正直;私受贿赂多至万金;其私邸两被盗,丢失黄金宝玉无数,匿不敢言”,黄绍杰称,在这样一个奸相秉政期间,帝国的局面是天怒人怨,无岁不干旱,无日不风霾,无处不“盗贼”,无人不愁怨。他建议崇祯皇帝罢去温体仁。但是温体仁没被罢,黄绍杰自己却被降级使用了。

    崇祯十年五月,准备提拔为刑科都给事中的傅朝佑还在临川老家未抵京报到时,便忧国忧民地上疏弹劾温体仁的六大罪:“得罪于天子;得罪于祖宗;得罪于天地;得罪于封疆;得罪于圣贤;得罪于心性。”结果,温体仁没被被判罪,他自己先被判罪了。史载,奏疏呈报后,“帝怒,下狱按治。”意思是傅朝佑因为言行冲撞首辅而被关进大牢。崇祯皇帝“遭瘟之深”由此可见一斑。

    但温体仁不知道,一个月后,他倒台的序幕就悄悄拉开了。这事算起来其实源于温体仁狠辣的性格,那就是把对手往死路上逼,以致于被反戈一击,最终栽倒。不错,温体仁瞄准的目标依然是钱谦益。事实上,钱谦益革职为民后,“闲住”家乡常熟已有七年时间。七年来,钱谦益没对温体仁做出任何挑衅的举动,低调做人,但温体仁却没有忘记他。毕竟是多年政敌,温体仁认为,钱谦益一有机会,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为了一劳永逸温体仁在这一年(崇祯十年)对钱谦益进行了“清理行动”,指使常熟知县衙门的师爷张汉儒告“御状”,抨击钱谦益以及受牵连罢官的瞿式耜在乡间横行不法,作恶多端。罪状多达五十八条,什么走私贸易、霸占他人田地和住宅等,“御状”中更指钱谦益的门生故旧遍布朝廷各个部门,而他本人有“遥柄政事,退而不休”之嫌。这个政治罪名比起经济罪名来更加严重,当然也是温体仁居心叵测之所在。作为一个仕途老者,温太知道如何攻击对手的命门了。“御状”上呈后,温体仁立即代拟圣旨:令三法司逮钱谦益、瞿式耜关入刑部监狱,严加询问。

    接下来的局面一度十分有利于温体仁。崇祯皇帝继续遭瘟:江南巡抚张国维、巡按路振飞紧急上疏,为钱谦益鸣冤叫屈,皇帝置之不理;钱谦益在狱中上疏自辩,指温体仁指使亲信,阴谋陷害自己,皇帝还是置之不理。如此看来,钱谦益死罪难逃了。但关键时刻,他所托的一个人扭转了局势的进展方向。此人便是司礼监太监曹化淳。因为钱谦益早前曾为司礼监太监王安写过墓志铭,而曹化淳出于王安门下,钱谦益现在有难。曹化淳还是不忍坐视不管的。

    其实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温体仁如果适时收手,仕途也无大碍。毕竟崇祯皇帝“遭瘟”甚深,温体仁即便指使亲信,阴谋陷害钱谦益事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打个马虎眼就过去了。但温体仁的失策之处在于,他暗使他人出面诬陷钱谦益花了四万两银子求救于曹化淳。这就等于变相揭发曹化淳受贿了。曹化淳是何等人物?他十二三岁入宫,深受司礼太监王安赏识;后入信王府陪侍五皇孙朱由检也就是现在的崇祯皇帝,极受宠信。崇祯上位拨乱反正时,曹化淳受命负责处理魏忠贤时的冤案,平反昭雪两千余件,一时间为崇祯朝赢得仁和的清名,崇祯对他那是深为信任和倚重。曹化淳被诬指受贿后,主动向皇帝请求查办此案。最终反戈一击,向崇祯直指温体仁结党营私。温体仁的政治生涯开始进入倒计时。史料记载,曹化淳“乃尽得汉儒奸状及体仁密谋,疏上,帝始知体仁有党,遂命汉儒等立枷死。”

    张汉儒被杀其实是杀给温体仁看的,但要命的是温体仁却执迷不悟,住进湖州会馆(湖州人的同乡会),向皇帝“引疾乞休”。温体仁以为,崇祯一定会挽留自己的,毕竟他在内阁频繁的人事变动中稳居首辅要职达八年之久。皇帝若不信任他,信任谁呢?但崇祯十年六月十一,温体仁“得旨罢免”。一年之后,76岁的他就离开了人世。故事说到这里,或许应该结束了,但世事难料,温体仁死后还演绎了一段尾曲,并且有些出人意料。因为崇祯突然间又“遭瘟”了。他接到温体仁讣闻,又念起此公之好来,竟然下旨赠与温体仁太傅头衔,谥号“文忠”(温文忠公),似乎并不认可温体仁生前“有党”这样一个事实。一个仕途上最具迷惑力的人物,在死后还能再“摆弄皇帝一道”,说起来也令人哑然失笑。

    仕途中人林林总总,在《明史》中获“机深刺骨”评价的温体仁真称得上是一大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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