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探听,他得知此谕确得慈禧首肯,才开始积极行动。不过,正当他满怀希望时,又从几个渠道得到慈禧强调新政不得偏重西法,又使他大惑不解,在给友人的信函、电报中,他提出:如果“变法不重西,所变何事”?强调新政“非多改旧章、多仿西法不可”,“若不言西法”中国将“日日受制受辱不成为国矣”。所以,他又要心腹探明:“究竟此事慈意如何?”后来,心腹复电劝他可以实际行新政,但“不必拘定西学名目”,因为慈禧等人对“西学名目”深为反感,否则将“授人攻击之柄”。对此,张之洞在复电中大发感叹:“不觉废然长叹:若果如此,变法二字尚未对题,仍是无用,中国终归澌灭矣!盖变法二字,为环球各国所愿助、天下志士所愿闻者,皆指变中国旧法从西法也,非泛泛改章整顿之谓也。”他的结论是:“欲救中国残局,惟有变西法一策。精华谈何容易,正当先从皮毛学起,一切迂谈陈话全行扫除。”
有此信息,张之洞的行为更加慎重。他在与其他大员的信中坦承自己的策略,在观念上必须认识到变革只能“以仿西法为主”“非变西法”“必变西法”,但在措辞上则在“采西法补中法”“浑化中西之见”这两句上大做文章,因为“新政上谕”中也说要“取外国之长,补中国之短”,“参酌中西政要”。他进一步提出,不妨准备两个奏折,一折提出一些比较彻底的以学“西法”为主旨的具体措施,而另一折的主要内容则是变革以中国旧法略加整顿、稍为变通即可,以备前折被朝廷否定之用。但是,他还是强调,应冒风险努力说服朝廷接受第一折:“窃谓当此危如累卵之国势、千载一时之事机,似宜先以第一义陈之上前,如不采纳,再及第二义,聊尽臣子之心而已。”因为:“若仅整顿中法,以屡败之国威,积弱之人才,岂能除二千余年养成之积弊?以此而望自强久存,必无之事也。”
权重一时的张之洞都如此谨小慎微,其他总督、巡抚也更如此。的确,这些久经宦场风波的大员们面对朝政如此剧烈的改变,都不敢轻易表态,更不敢轻举妄动,稍有差池,不仅会丢乌纱帽,很可能有身家性命之险。面对这种情况,张之洞提出东南各省督抚要互相商量,互通声气,复奏基调一致,共担责任。此议一出,得到东南各省督抚热烈响应,而山东巡抚袁世凯、两江总督刘坤一早就有此意见,早就先后致电张之洞要他先拟就大纲供各省参考,自然对此更加积极。一时间,东南、西南各省再加山东、陕西、山西等三省巡抚共近二十位地方大员间函电飞驰,你来我往,商量大纲,斟酌字句,热闹非凡。此时,早已超过了“新政上谕”要求两个月复奏的期限,亦可见各大员的确小心谨慎。
此事正在紧锣密鼓之际,袁世凯突然得到消息,朝廷并不同意各省督抚联衔会奏,强调要单衔上奏。经过一番考虑商量,张之洞分别致电原先联络过的各督抚,要他们单衔上奏。不过,他提醒说虽然是分别上奏,但应互通声气,大意应当相同,论调应当一致,以显公论。但是,两江总督刘坤一却坚持要与张联衔上奏。可能考虑到地方大员中只有刘与自己是新设立办理新政的“督办政务处”的参预政务处大臣,张同意与刘联衔上奏。经过二人反复斟酌、磋商,他们联衔在1901年7月中旬连上三折,对新政提出了一系列具体建议。第一折为《变通政治人才为先遵旨筹议折》、第二折为《遵旨筹议变法谨拟整顿中法十二条折》、第三折为《遵旨筹议变法谨拟采用西法十一条折》,三折连所附《请专筹巨款举行要政片》共计4万余言,史称《江楚会奏变法三折》。
概言之,“三折”的主要内容可分为三个方面,第一是教育体制改革,提出“修中华之内政,采列国之专长”,必须“人才为先”,因此提出“育才兴学”的四条办法,实质内容是逐渐取消科举,大办新式学校。第二是中国旧法的“整顿变通”,提出了12条措施,实质内容是革除吏治、刑狱、军制方面的弊端。第三是学习西方,共11条,这部分内容最重要,有派留学生、发展新式工商业、邮电、交通运输业和农业,制定现代各专门法规,翻译“东西各国书”等,核心是在经济、社会层面学习西方。
三折上达,慈禧太后在8月20日发布懿旨:“刘坤一、张之洞会奏整顿中法、仿行西法各条,事多可行;即当按照所陈,随时设法择要举办。各省疆吏,亦应一律通筹,切实举行。”《江楚会奏变法三折》事实上成为“新政”的纲领。直到1905年,清政府实行新政的所有措施,大致不出此三折内容。
从镇压维新派的自立军到上奏行新政的《江楚会奏变法三折》,为时不满一年,从中可以看到重臣张之洞的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可以看到他的开明、谨慎与谋略,可以看到在新旧矛盾间众大臣的动向,可以看到朝廷变革的被动与无奈,可以看到维新派渐趋激烈的变化。这一切,都折射出一个大变动的时代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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