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商-丛林社会有丛林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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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滨市办事处的会议室里烟雾弥漫。这是大家上班后的第二天。先是大会,正式宣布了新的人事调整,其中有我的调动,还有海滨市刘光、周海的安排。这已经不是新闻,去年年底所有人都心里有数。大会之后是小会。这才是重要的。

    在海滨市的团队会议上,所有人全是烟鬼。每个人都像解放战争时期的民兵时刻拿着武器一样烟不离手。任总负责全省,海滨市是省会,最为重要,他要亲自挂帅。整个团队的销售人员,包括专职两个,其他固定的配套人员4个,另外支援者无数。

    任务说来也简单。

    一年5个亿。

    争取6个亿。

    现代社会,信息是一切活动的首要条件。在这方面华兴做得很好。我都不知道我们怎么会有如此高度机密的网信资料,但此刻我们的的确确捧着网信全年的投资计划。

    这个计划中,清楚地表示着有可能属于我们的田地是几亩,这里面可以种很多庄稼。上千万的项目不下10个。不用争取属于我们的有两个,稍微努力属于我们的估计有3个,一共5个亿。另外还有一个亿,是属于全力争取才能拿下的。

    战略分析,目标分析,SWOT分析。每一个项目都要列出详细的优劣势。一伙人整个下午生产出一堆小山似的烟头,但是没有产生结果。任总让大家回去把自己的部分写清楚,3天后汇总。

    3天后,我给任总写了一个邮件:

    领导,我思考了3天,由于对专业知识的缺乏,无法定出计划。我唯一的计划是取得海滨市网信三个主要老总的支持,企发、总工还有建设部。我发觉这个难度很大,其他的不敢多想了。

    任总回信是:

    小样。你今年给我节约点。没有那么多资源像去年一样浪费。公司越来越要求整体战略。公司要用好每个人,发挥每个人的功效。

    我很感激任总对我的宽容和支持。后来我看到所有人写的计划,其中周海的最全面。我简直有些佩服,至少我是达不到这样的。他不愧是老员工。为这事我还高兴地和任总讨论半天。任总表示认可,但也仅此而已。在海滨市,我虽然是负责人,但并非领导。我对周海最多只有建议权。我和他工作有分工,但我不能管他什么。

    计划怎么写我不管。客户,才是我的关键。去年的公关活动,几乎全是在橡城做的。在那里,今年我们对任何新项目都有很强的竞争力,但是所有的合同已经不属于我。而在海滨市,更高的挑战正等着我,我不能有任何怨言。

    第一次到海滨市网信公司,是刘光带我去的。作为销售,他带我去见他的客户就是工作交接。见面不一定在办公室。比方说他和某个领导关系很好,可以一起去卡拉OK,那么也会叫上我;又或者他和某个领导可以一起去桑拿,那么我也跟着去。

    经过3天的交接,以我一年销售经历的眼光来评判,我感到刘光前期所接触的层面太低。在橡城,我基本上可以很随意地在老总和所有副总的办公室出入,另外还和几个副总的关系非常好。

    而在海滨市,和刘光关系最好的只是个企发副主任。有几个主任可以约出来吃饭,但是职位很重要的总工程师却约不到。至于副总,请吃饭这回事连提都不敢提。

    海滨市毕竟是个省会。网信所有的部门也都比较正规。就拿进公司来说,首先大门就有武警站岗。登记进了大门以后,具体某栋楼还有经警站岗,也要逐一登记。每次登记前,还必须通知网信内部的相关人员。进了两个门以后,只能见到主任级别的人物。至于副总以上,还要副总秘书事先通报。

    我希望尽快见见老总。刘光同意得很勉强。第4天,我们在老总办公室门前等了4个小时。进出老总办公室的人不断,但就是没有我们的机会。4个小时后,老总要去开会,我们只能垂头丧气地离开。

    中午在网信的食堂里吃了饭。我和刘光在院子中间的花园里坐着。我不停地抽烟,看着食堂门口出出进进的人,看着高大宏伟的网信大楼。我在想,这里面某一个人说不定某天会坏我的事,但某个人某天也会支持我,我们一起去唱歌喝酒……但他们到底是谁呢?

    问题很严重,我的压力也自然很大。我能够在这栋戒备森严的大楼里一年弄出6个亿吗?我不禁又有些怀疑自己。我希望自己有特异功能。这种特异功能就是,只要握一握手,我就能和对方成为朋友。

    刘光没有义务帮我搞定老总。他带我拜访完所有的客户,很快就离开了。其实他同我一样,华兴分配他去一个新的岗位,一个更需要他的地方。我和周海请他吃了顿饭,当做是同事之间很客套的那种送别。

    刘光走后,只剩下我和周海。我当然很想知道周海在海滨市的主要客户关系,但是结果更让我失望。两年里面,能成为他朋友、支持他的人很少,只有几个工程师、财务以及采购部门的第二主管。

    我真搞不明白他们这帮人以前是怎么工作的,不过我没有表现出这种情绪来。我常带着周海去吃饭,我们只聊工作以外的事。通常饭局结束后,他会带我去酒吧。周海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叫来一群女孩子,看来都是正当职业的。作为朋友,周海是个很不错的人。语言风趣,活跃气氛。他总有很多让大家感到开心的事情。

    说实话,那种场合,我的笑通常都是苦笑。我怎么有办法让自己开心?6亿啊。但是,我喜欢上那里的疯狂音乐。音乐响起的时刻,我也疯狂。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迪吧会那么吸引人,因为可以发泄,可以随便扭动身体,可以大声地吼叫。不过我不明白那些18岁左右的年青人有什么烦恼。我仿佛从未有过18岁,因此也就没有18岁的烦恼。

    玩归玩,烦恼归烦恼,工作还是要很理智地对待。通过接触与分析,我渐渐明白,要想在海滨市网信有所作为,必须取得至少3个重要人物的支持,两个副总,一个总工。

    元宵节还没有到,春节未完,我更要好好利用这段特殊时间,于是想给几个重要的领导逐一送去见面礼。这个东西既不能让人家觉得太像礼物,又要有价值。想来想去还是钢笔合适。

    一直以来,我以为最好的笔就是派克,等到买笔之后才知道,更好的笔叫作“万保龙”。我按不同的级别购买了不同等级的“万保龙”。副总的、主任的、工程师的。另外,我也为周海买了一支。我希望他今年和我一起战斗,我要带着他。

    海滨市网信主管企发的副总是个女人。女副总叫梁爱莉。说实话,我对女客户心里没底。之前刘光带我拜访客户的时候,她刚好出国,因此没有见到。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经过3道令人烦躁的登记,我终于可以坐在梁副总的办公室门口。我要做的工作是继续耐心等待,因为副总办公室里有人。副总秘书首先招待了我。他是一个和我年纪相当的小伙子,人很和蔼,一看就是那种异常细心,很女性化的男人。白白静静,戴一副金边眼镜,在古代就是和崔莺莺相好的张生形象。

    秘书很随和地给我倒了茶。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开始聊天。我了解到,在这里拜访领导有许多规矩。假如是网信内部的职员,只要领导办公室里没有其他客人,就可以直接进去。但是外来拜访者就需要排队,提前递名片,经领导同意方能进门。假如排队的人太多,以内部职工优先。

    我注意到秘书的牙齿,猜想他和我一样是个烟民。等待的气氛是郁闷而无聊的。我建议他一起去吸烟室抽支烟,他愉快地同意了。

    一个半小时以后,我终于被允许进入了梁总办公室。

    梁总办公室很大,估计有100多平米。一个漂亮的屏风把办公室分成两个区域,一边是会客区,一边是办公区。梁总看着我坐在堡垒阵地般的办公桌后面一动不动。我猜想她是不想给我太多时间。

    “梁总新年好,我是华兴公司的新朝。以后海滨市网信和我们公司的沟通,就由我来负责。”我用标准的姿势再次递上名片。

    “好,大家都新年好。”她接过名片,看了一眼,随即放在了一堆名片的坟墓里。她的眼光从我脸上掠过,仿佛陷到了她电脑的液晶屏里,看样子是不准备和我聊天。

    房间里的气氛很微妙,紧张,尴尬。我的大脑飞快地转动。我能说什么呢?我总不能说那6亿元的项目,我也不能拿出价值5位数的钢笔。

    “梁总,去年我们公司做过的几个项目,您看是否满意?比方说到货时间,售后服务以及现在的运行状况。我和我的团队今年想多加改进。”

    “那些业务的事,我管得不是太多,你还是问下面的人吧。”一句话把我打死。

    人和人之间没有共同语言,就好比动物之间没有共同的气味,双方是待不到一起的。我开始冒冷汗。我想再过10秒钟,要是再找不到合适的话题,她就会赶我走了。就算她不下逐客令,我也要主动离开。人不能不识趣。否则下次见面就更难了。

    我突然注意到她带了一个看似崭新的镯子。“梁总,您这个手镯真漂亮。是块好玉呀,很难得见到的。”我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决心。

    “哦,是吗?你懂玉吗?”她终于肯抬头看我一眼。

    “知道一点。您这个手镯是块翡翠。翡翠以翠绿为上品。而玉又根据成色分出好坏。您这手镯看上去很通透,透明得像玻璃。要是能拿下来看就好了。”我仿佛冬天里鼓足勇气起床的人,不能再缩到被窝里了。

    “拿下来太麻烦了。”她还是拒绝了我。

    “欣赏翡翠的时候,要看玉里面的白色丝状物。那些就是玉的血脉。玉要透明,但是不能没有白色丝状物。光透明的是和田玉,那是另外一种玉。”我的眼睛在梁总脸上,梁总的眼睛在她的手镯上。

    看来不管什么女人,都有很强的好奇心和对饰物的爱好。我搜肠刮肚地把自己仅有的那些玉器的知识抖了个精光,心里又不禁佩服自己的记忆力和急才。以前喜欢乱翻书,没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场。梁总开始饶有兴趣地打量我。

    “我大概可以猜出这个玉的价格,您信吗?”我要诱惑她参与聊天。

    “是吗?你说说看。”她终于给了我一个微笑。

    “如果是熟客,应该在8万以上。如果是在海滨市或者其他大城市的商场,10万以上,或者更贵也有可能。您这个玉是许多玉器店的镇店之宝了。呵呵。”谢天谢地,但愿我能蒙对了。

    “你还很厉害呀!这是别人去年到昆明出差给我买的,8万多。你是第一个发现它很贵的人,其他人都看不明白。我也不太相信。你说哪有8万多的镯子呢?”但她脸上分明洋溢着幸福的光芒。

    “玉是一种很特殊的东西。玉是无价的,它需要懂得欣赏的人拥有和佩戴。”我边说边观察她办公桌。

    她的桌子上放了全家福照片,摆设也显得很女性化。我知道她已经40多岁了,但是看得出她的心态要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她对我不冷不热也好,她对玉感兴趣也好,她那样的情绪只能说明她还有年轻的心。也许我还能给她留下不错的印象。

    关于玉的鉴赏活动即将结束,我站了起来,准备告辞。往后的日子长得很,这只是第一次。我能让她记住,这就足够了。我不能奢望太多。当我起身和她握手的时候,我注意到她座椅后面的台子上放着一排整齐的红包。在海滨市,春节有个老传统,没有成家的人给成家的人拜年,成家的人必须给红包。这个红包当然可多可少。桌子上的红包显然是给晚辈准备的。

    “梁总,我还是单身。有没有我的红包呀?”我用近乎无赖而又认真的口气笑着说。

    “呵呵,当然有。过来,我给你找个大的。”她也笑了起来。

    她拿了一个红包给我。不过我也准备了一个小盒子给她,那是万宝龙的笔。她看着小盒子不接手,警惕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只是一支笔。您留着,等今年我们签合同的时候用。”这是我今天唯一的一句提到未来的话。

    “好,好。”她笑着收下了。

    走出梁总的办公室,步子很虚。不知道初次见面是否成功。秘书还在隔壁的房间里候着,我拿着红包,在他面前晃了一下,笑着说:“我们一起抽支烟吧!”这个红包给秘书留下了不错的感觉,他一定以为我和梁总关系不错。

    10分钟后,他同意和我一起吃中饭。争取梁总秘书的支持对我这个陌生人来说是重要的。我需要他告诉我梁总的行踪,梁总某天工作的情绪,当然还有她的个人爱好。

    中午吃饭就比较简单。两条烟,一顿自助餐,很快把秘书搞定。华兴招待客户也有自己的原则:不同级别的人有不同的待遇,不能随便请一个人就来鲍燕翅。客户的习惯应该是由我们培养的。假如反过来,客户习惯把我们当凯子,随便宰我们,那就是我们的失败。

    除了梁总,我带着技术经理和海滨市网信的总工程师、管运维的副总也都一一见过面。总的说来,他们对我还算客气。毕竟我们现在是大公司,先前也有过愉快的合作。但是,有一个情况让我担忧:这些领导愿意和我在办公室见面,但是没有一个人同意出来和我吃饭,哪怕是喝茶的也没有。有的领导很直接地说今天没空。有些人则不耐烦地告诉我上班很累,有什么事在办公室解决就可以了。

    什么事情要是都能在办公室解决,这个城市的娱乐业该倒闭90%。

    大领导请不到,搞定大领导的小秘书还是比较简单的。参照梁总秘书的先例,我对每个关键领导的秘书都打点了一下。任总对我的做法不置可否,并且告诉我,他可以和海滨市网信的潘总经理安排一顿饭局,至于其他的副总及总工,则需要我来邀请。

    饭局的时间很快敲定。我邀请的几个副总爽快答应,而部门主任一级的人一概拒绝。原因是这样级别的饭局不属于他们。邀请而不来的人之中,梁总最为头痛。她拒绝我的原因倒也简单,领导安排吃饭,要领导亲口告诉她才行,否则她不方便去。任总听完我的汇报直摇头。他让潘总经理给梁总打了个电话,梁总果然同意了。

    晚宴如期举行,包房就定在龙湾酒店,我和任总早到了。小姐把我们带到包房一看,足有300平方米的大房间装饰有假山,桌子也大得惊人。我问任总怎么点菜。他说我以后要经常面对这些事情,所以点菜的任务归我了。

    请客户吃饭,点菜自然是门学问。档次低了显得寒酸,档次很高也不一定能讨巧。点菜之前的征求意见只是个客套,客户根本不可能在这种场合挑菜谱。一顿饭下来,对方是否满意全看自己的直觉或是前期对客户的了解程度。

    首先点主菜,也就是这个饭局中最贵的那道菜。这道菜是整个饭局的核心,一般要占整个饭局价格的40%至60%,当然这其中不包括汤和酒水。假如客户是广东人,或者这个客户有喝汤的习惯,那么汤一定要好。汤应该占整个饭局价格的40%。至于其他菜肴,则是尽量特色化,当地化,家庭化。这些菜多是为了填饱肚子或者是为了填满桌子的。只能多点不能少点,否则肚子不饱或者桌子太空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酒和饮料的选择自然要征求客户的意见。首先应该对这个酒店的酒水饮料了然于胸。客户入席之后,不是问对方需要什么牌子的酒,而是问对方需要什么颜色的酒。一般正式场合,酒的颜色只有三种。白(中国白酒)、红(红酒)、黄(洋酒)。而啤酒是不入流的。酒的颜色确定之后,再根据客户的档次对照某个档次的酒类。

    这天晚上的饭局这是样安排的。

    汤——佛跳墙。酒店经理说这是店里的招牌汤,每位580元。据说是每份汤做出来需要80个小时。

    主菜——澳洲大龙虾和法国极品牛排。据说这种牛排在每头牛身上只有两块。

    其他的菜基本上是100元左右。比方说西红柿炖小鲍鱼,还有一些不知所谓的健康食品。

    饭局在刻意而拘谨的气氛中进行。有人吃饱了,有人没吃饱。但这不是我们最主要的目的。和大老板出来吃饭,我们是想告诉那些副总,像这样奢侈的饭局对我们来说是很正常的。

    果然,饭局有了一个开始,后面就像排好了队似的一个接一个。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和谁吃饭,在哪吃饭成了我的首要任务。老总的秘书、一般的工程师、各个部门的领导,总之只要是有关部门人士,就要一一约出来吃饭。让人头疼的是,很多人不愿意和别人一起参加饭局,而只愿意单独出来。这无形中又增加了我的工作量。

    但是无论如何,吃饭只管带好肠胃,脑子可以短暂地休息。所以吃饭是件没有压力的工作。加上任总的支持,我在海滨市的最初几个月像在快乐凝成的冰面上滑行,日子很快就过去了。

    我尽量不想青青,偶而孤独的时候总是和周海混在一起。我有过一天见7个网友的经历。如果对方漂亮,我就请她吃饭,暗示她去开房。如果对方是恐龙,则马上给周海发短信,让他给我打电话,然后借机溜走。对待女孩的态度,我有时候是饥不择食,有时候又异常厌倦。有人说,泛滥的性,让人性无能,那么泛滥的爱,会让人爱无能。一想到这里,我就会感到无比的惆怅。我在混沌中沉沦着,哀伤与寂寞又在放纵与自责的矛盾中将我逐渐吞蚀。

    周海来华兴公司早,手里有些股票。公司把他安排到哪里,他就必须像个精确导弹一样飞到哪里,而且必须制造出具有杀伤力的效果。因为再没有别的公司可以给他开出一年30多万元的薪水。去年他和老婆离婚了。每年和老婆待在一起的日子不到十天,没法不离婚。五一、十一别人放假,他陪客户出去旅行。春节假期又要赶着回家和老人团聚。虽然自己有房子,但是到现在还不知道房子的门朝向哪里。40多万的房子,买了两年多,只住了两个晚上。这叫什么家?老婆提出离婚的时候,同一般夫妻一样大吵了一阵,后来想通了,离婚对双方来说才是正常的生活。离婚之后,房子归了老婆。女人留不住老公,至少可以留下房子。有一段时间,周海甚至异想天开。他觉得他会有机会调回前妻那个城市,那样两个人就可以复婚。可实际的情况是他越走越远,最后连电话也懒得打了。也许她又有了别的男人。

    周海说,他现在见到漂亮女孩,就想占有。可是占有之后,又会异常空虚。为什么他的感觉和我是如此相似呢?

    有一首歌词说:到底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就像血液对身体的重要性一样,传输是通讯最关键的一个环节。普通电话与接入网之间,靠的是普通电线,而从交换机到交换机之间的连接,就要靠传输。通常我们在马路上随处可见的井盖,就是传输的杰作。海滨市这两年经济飞速发展,厂房和写字楼越来越密集,新装电话更是飞速增加。网络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越织越大,然而其主要的支撑线早已不堪重负。

    网信第二季度要做的大项目资金有6000万左右,是个传输。具体说来就是要新建一个为将来不断扩容而准备的传输环。固定电话要保持足够畅通,靠的就是传输环。通俗说来,每个通讯连接都是一个环,断了其中一处地方,但是其他地方的环仍是畅通的,因此电话也不会断。为保持数量众多的所有通话顺畅,备用环必不可少。

    海滨市原有的骨干环都是国外设备。像海滨市这样的重点城市,省级传输干线当时也都是国外设备,国产货还没有取得网信的信任。但是这些年我们发展很快,我们有了足够的技术实力与外国产品比拼。因此,让网信的技术人员了解我们的产品成为此次投标的重中之重。

    参与这次竞标的有6家企业。国内3家,华兴、中为和山峰,国外的有XL、AL和XM。我们的对手主要是XL和中为。XL的设备在传输上是权威,但是他们的价格最贵。中为的价格比我们便宜,但是整体性能却又比不过我们。

    针对这个项目,我们成立了项目组,产品线那边也请来了高级专家。每星期六都会有项目组例会,项目组长是任总。

    我们制定的方针是对网信所有技术人员进行洗脑宣传。我们要把华兴公司成功应用的传输案例,传达到网信每个技术人员脑海里,并让他们充分认可。分工很快确定下来,任总做潘总经理的工作;两个副总加总工程师由我负责,主要针对部门是企发和运维;至于测试的领导由周海搞定……

    我负责的3个人各有各的麻烦。

    总工程师:一看就是一个很内向的人,对吃喝玩乐好像都没有兴趣,是一个真正懂技术的专家。每次拜访,我都要带上专业的技术人员。他基本上不和我闲聊。

    主管企发和技术的副总就是梁总,一个心态年轻却又奇怪的女人。我从没和这么年长的女人打过交道,而所有对小女孩的经验只会招致她的反感。这样的女人,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成为朋友。有时候我甚至无耻地想,假如她需要,我可以献身。

    主管维护的副总叫陈元桥,48岁。在网信内部,他算是个年轻而有前途的高层了。他已经和我单独出来吃过一次饭。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很多次。男人毕竟好说话一些。

    在这几个人之间,我要找出一个全方位真正支持我们的内线。内线的地位当然越高越好。他必须告诉我们网信的态度,对手的动作,我们如何操作投标,最后在内部会议上力挺我们公司。当然我们也会告诉他,给我们提供这些信息他能得到什么,我们中标以后他能得到什么。在这个项目中,最重要的人有两个:一个是梁总,另一个是总工程师。前者对项目投资负责,后者对技术负责。

    总工是最合适的内线人选,但是难度很大,时间投入会很长。梁总更不可能,不反对我们就不错了。算来算去只有陈元桥合适。但是我和任总沟通之后的结论是,培养他成为内线是不得已的事。这个人很好说话,既然能成为我们的内线,必然也有可能成为其他公司的内线。

    任总压力也很大。40多岁,头发就逐渐花白。一个西安汉子,把家安在深圳,但是平时却不能在深圳照顾家人,只有回公司汇报工作的时候才能顺便回家。儿子已经上初中,他只能每天晚上给家里打电话。上次回家还是半年前的事情,被老婆带着去买衣服,儿子配了个眼镜花800。任总跟老婆撒娇,说儿子的眼镜比他的还贵。老婆第二天就给他配了一个2500元的眼镜。说这些话的时候,任总一边摘下眼镜让我细看,一边露出了久违的幸福感。他给我提了几点要求:一是每个月必须理两次发。在他看来,头发长了没精神,理发是为了保持一个销售人员清爽的形象。二是要学会打高尔夫。不喜欢也得去,因为这是所谓的新贵运动。任总就是逼着自己陪各个领导打球,现在也逐渐喜欢上这项运动了。

    从小到大,我最喜欢的是篮球和足球。我喜欢那种高强度、高运动量的活动。不过每人都有追求好生活的虚荣与欲望。我很快报名去学了高尔夫。贵族运动的不同凡响之处,首先是学费每小时200元。在学习过程中,要逐步把自己的装备配置齐全。有身份的人自己带着杆子,一套看似普通的球杆要人民币四万。

    陈元桥的秘书说他周二、周四通常会去打球。有了秘书的情报,我就像闻到气味的野兽,早早地在高尔夫球场等着他。有时候他周末也会出现在球场上,碰到这种情况,我也只能立即丢掉手上的事或身边的人,像一个真正的休闲一族出现在他的身旁。

    每次在球场碰到他,我只在他旁边闲聊几句,从不谈论工作,而且我不会替他买单。直至有一次,我很凑巧地与他一起结束,我先走到柜台前,很随意地说了一句,陈总我有卡一起结了吧。他答应了。从此以后他每次打球都是我来结账。偶然也会问他结束之后准备去哪里休息,他拒绝了3次。突然有一天他说,老婆今天不在家,我们可以一起吃饭了。

    两个人当然是简单的饭局。一人一碗翅汤,一瓶红酒,两千拿下。饭后陈元桥似乎意犹未尽的样子。于是我说:“我们流了一身汗,找个地方洗洗,轻松一下。”

    他想了想同意了。

    洗澡,然后当然是按摩了。只要他到了这里就一定会满意的。我知道这个地方最漂亮的女孩是几号。40多岁的他找了一个女孩,不够,然后又找了一个……

    我们的关系很快变得很好。我经常不到下班时间就问他是否去打高尔夫,进他办公室再也不用事先请示秘书。我已经很少再请秘书吃饭了,这让他常用异样而又无可奈何的眼光盯着我。对不起,秘书。不是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我的时间和精力都有限。我们敷衍寒暄,我们仍是朋友,但是仅此而已。

    陈总告诉我,关于这个项目,我们要拿下的关键人物是总工程师。由于传输环的重要性,潘总经理已经发话,要以技术为主,投资上可以不必太考虑节约。因为这个传输环是未来5年的支柱,不能有任何闪失。在上项目之前,通常要经过测试与培训等环节。这看起来是一个很普通的步骤,但是这个细节对外国公司非常有利。上了国外设备,接下来就是出国培训,对于许多技术人员来说,这是他们多年的梦想,而现在这种机会由于我们的参与变得越来越少。网信的总工就是因为参加两次国外培训,对国外设备很精通才升为总工程师的。

    转眼到了愚人节,大家开了一个项目会。我们做了一个比较全面的SWOT分析。

    首先是决策层的影响力:

    潘总经理,影响力30%——他已经定了以技术为主的基调,如果能改成价格为主则对我们非常有利;

    女副总经理,梁总,影响力10%——如果以价格为主,其决策权会加大;

    副总经理,陈总,影响力10%——维护部门,有一票否决权,可以提前帮我们排除小厂家;

    总工程师,影响力30%——潘总经理已经授权给他,全面负责技术协调;

    设计院,网信内部测试单位,影响力20%——负责把关项目测试。第二部分是SWOT分析。

    S(strength)优势。我们公司的价格肯定远低于国外,到货快,售后服务好,反应快;技术低于国外,但是肯定高于国内其他公司;客户关系在所有公司中是最好的。

    W(weakness)劣势。没有省级的通讯干线经验;没有国外培训优势。

    O(opportunity)机会。华兴的技术已经在很多中小型城市成功运用,到了该进省干的时候;总公司会大力支持,有灵活的商务及投资政策;和海滨市网信有多方面合作经历。

    T(threats)威胁。测试的标准还没有下发。假如按照国外标准,对华兴非常不利。此外,总工程师对华兴的产品很不了解。

    通过SWOT分析,要有针对性地做三个方面的工作。

    首先由任总出面,试探网信是否有投资压力,尽量建议潘总经理考虑投资的重要性。

    其次,由我去攻克总工程师,让他对我们公司的产品有一个全新的认识,让他知道我们有能力去做省干线路。

    第三,周海提前与测试部门搞好关系,提前拿到测试项目,并引导测试项目对华兴有利。产品线的同事配合周海进行未完成工作。

    我和任总商议,我的工作对象应该转移,但陈元桥需要敲定,不能再有所闪失。走完申请手续之后,我很快准备了一张银行卡。桑拿之后,我把卡递给了他。

    他看了看,把卡递回说:“这个项目我估计帮不了你们。”

    我笑了笑说:“不要紧。这个项目无所谓,有这个单也好,没这个单也好,我们之间的朋友关系是长期的。我们想真心交下你这个朋友。”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很刻意地用了“我们”而不是“我”。

    他想一想收起卡说:“行,先放我这里吧。”

    每天都要去总工程师办公室烦他一次,不是带着技术资料,就是带个小礼品。每天我都在绞尽脑汁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接近他,他也一定烦透了。但我无论如何定要让他明白,我很需要他。可是他总是那么地蠢笨,似乎永远不明白我的想法。可说穿了,他其实比谁都清楚。他越表现得执著,越表现得专业,就越说明他的内心。

    愚人节过后两周的一天,我像平时一样到他办公室报到,突然发现一件平时没有的摆设。他的办公桌上放着一张婴儿照片。我明知故问地请教他这是谁。他开心地说是他儿子,再过两天满一百天。

    总工看起来心情很好。从他办公室出来,我满怀希望地盘算,这是个机会,我该怎么办呢?小孩子的胖脚丫引起了我的兴趣。

    中午饭吃不下,下午我便一个人在大街上乱逛,寻找适合的礼物。路过一个金店的时候,看到里面各种漂亮的金饰物,我突然想到了一条锦囊妙计。虽然金子看起来很庸俗,但却是人类几千年来的一般等价物。

    总工儿子出生百日,他仍旧遵守公司规定按时上班。我来到他的办公室,递给他一个盒子。我说:“这是送给你儿子的礼物,看看是不是喜欢?”

    他笑眯眯地接过礼物。那是一个脚形状的相框,中间是他儿子的小照片。相框从上到下是纯金的。当然,他一眼就看出那是他儿子的脚。他一定不喜欢自己儿子的脚被加工成纯金模型,浅浅的笑容很快就消失了。他说:“你这太客气了吧。”然后态度生硬地把这个赝品金脚丢到我坐的沙发上。

    我像中了黄飞鸿的佛山无影脚一样几乎要跳起来。我是个急性子人,于是很直接地说:“总工,这个传输业务我估计是拿不下来了。虽然没有什么希望,但是我可以交你这个朋友吗?可以认你这个大哥吗?我被调到海滨市,而你是这里的技术总工,我不取得你的支持,我能活吗?刘光走了,你也希望我半年不到就离开吗?”我知道这些话很有戏剧性,但是佛山无影脚的威力让我突然想到青青,想到我的父母,我的眼泪出来了。

    我也不想掩饰。就这样在他办公室里,一半是做戏,一半是真情地流下泪来。我说:“这个项目,我不要了。但是这个礼物你收下吧,是送给你儿子的,不是送给你。”这句话是坦诚的。

    他也愣住了。

    “好好。我收下。其实小新,这个项目你们不是没有机会,但我只能这么做。潘总给我明确要求,要以技术为主。我不是不想和你接触,但是接触也帮不上你的忙。我要全面评估所有公司的技术能力,不能被你左右。我知道你们也不简单。”他站起来,走到我跟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没有停住眼泪,把金脚捡起来,放到他的办公桌上说:“对不起总工,我今天表现太差,回头联系吧。”我想找个地方痛哭。很久没有流泪了,其实流泪的感觉很舒服。

    就这样总工开始了和我的亲密接触。

    他也帮我做了一个SWOT分析。

    他让我一定要把握测试。假如我们的测试结果和国外设备差不多,而在价格又有很强优势,那么选择我们的可能性很大。至于国外培训劣势不可避免。他手下的一帮小弟们都梦想着出国呢。

    总工的分析和我们前期的分析大致是一样的。

    任总很快也带回了潘总经理那边的情况。网信的老总说,他筹备了六千万资金,现在国外设备可能要高于这个价格。但并不是非国外的产品不买,首先还是看技术指标,价格当然也要重视,不过砍价杀价还是下一步的工作……

    高尔夫球场上挥杆的女人就像穿制服的女兵一样引人注目。来打球的女子多半是陪着大款来的,但是也有例外。那天约好的陈总不来,我一个人就显得有些无所事事,正想着要不要离开,一个球击到水泥柱子上弹回来,恰好打在旁边一个女子的身上。这个女人我从没见过,但她身上的香水味却很熟悉。我忙着向她道歉,她很礼貌地回答不要紧,然后又告诉我,我的球很臭。

    她戴了一顶白色俏丽的帽子,帽子下面是披肩长发,穿一条很紧身的长裤,看上去还算漂亮,是我喜欢的那种。我想她也许就是陈元桥失约之余的额外收获,于是问她是不是一个人。她说约好的朋友都不来,无聊死了。我约她一起喝饮料。她同意了。

    一见到漂亮女人,我就会变成一只色狼。这是我人生的失败之处。但是,也许她正是在等待一只色狼,同时她身上也确实有种特殊的吸引力,叫我无法抗拒。人生的美妙之处,正是在于充满了巧合与偶遇。

    我们在咖啡厅里春意盎然地调情大概有30分钟。离开高尔夫球场的时候,我问她要不要送。她笑笑说她有车。停车场上有一辆簇新的奥迪。而我的临时门面专车只是大众2000。她叫英子。

    社会上有一种成功男人,其存在是为了权利和更多的金钱;与此对应有一种娇贵女人,其存在是为了休闲与消费。英子就是这种女人。也许是我的恭维话在她心里产生的作用,第二天,她主动给我打来电话,问我在哪里上班。我如实汇报。她问我什么时候下班。我说我随时可以下班。于是她说现在就来接我。

    我们开始约会了。

    她来得比我想像中快得多。远远就看见那辆大车,车牌开头是一个字母“O”。渐渐地,她知道我没有私人用车,于是就经常接我上下班。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很有钱,但是她在这个城市有两栋房子。她的父亲,或者舅舅可能是省公安厅的重要人物。她靠了这层关系正在经营建材生意。最近,她新认识几位中央电视台的朋友,因此想投资建设一个付费的电影网站。我很简单地给了她一些分析,包括多少会员,会员中多少人会缴费,怎么缴费等。最后的结论是,这个网站5年之后才可能有回报。而她满不在乎地说5年无所谓。她的一言一行都表明她不是一个普通女子。我想自己大概是傍上了传说中的女大款。这件无比遥远的事情居然有一天会落到我的头上,让人诧异、惊喜,而又不舒服。

    英子也很直爽。她比我大三岁,在许多方面,她比我成熟多了。我们很快地恋爱。不过,我们认识了好几个月才第一次有了关系。这与我平时的上床迅速有天壤之别。在做爱这件事情上,她也严格控制。我发现她有成熟女人的漂亮与性感,但是并非我想要,她就同意。这让我很难受,经常火冒三丈而无人救火。聪明的女人,总是会用上床这件事来控制和要求男人。除此之外,我们还经常一起上街,或者开车到郊区去看别墅。

    我有时候恶毒地想,她这样的女人,只是需要一个雄性陪侍,就好比武则天需要一个或若干面首一样。我和她交往得很累,因为我不能向她诉苦,喜怒哀乐也无法与她分享。相比这些,钱和车又有什么价值呢。她也有意见,因为我不主动给她电话,不爱和她联系。

    有钱人也不一定快乐,像她这样。没钱人也不快乐,像我这样。这样的两个人要是天天睡在一起,活得很没有意思。但是,有时候也不尽然。

    有一天上路开车,不小心和一辆小货车发生剐蹭,主要是我的责任。小货车掉了点漆,英子的车受损更大。不过小货车司机有些小题大做,摸着他那辆又脏又破的爱车开始理论。

    我刚想反驳,英子破口大骂,威胁那个货车司机是不是想挨打,然后掏出电话喊人。她让我想起自然界中威风无比的雌性土狼。我和那个司机都没有说话的份。我受到了保护,受保护的副产品是莫名其妙的反感。

    终于有一天,我在她的公寓里,不小把她新粉刷的墙碰破了一点痕迹。她又开始大发雷霆。也许是我软弱,我这个人是不太爱和女孩吵架的。但是她的咄咄逼人让人忍无可忍,我回了一句:“你不是很有钱吗,你还在乎一点破墙?你是在乎你的破墙,还是在乎我的感受?”

    她睁大了眼睛,提高分贝。但我已破门而出。

    她再打电话来,是在这件事过去两周以后。她又怪我不主动道歉,然后我就道了歉。我想我和她还是趁早结束比较好。和她相比,我还是更喜欢和周海四处游荡,哪怕是四处受伤害也比关在一个笼子里要强。于是,我和她提出了分手,她也没多说什么,就这样我们算是分开了。

    男人的朋友要分得很清楚,一种是玩的,一种是工作的。周海就只属于前者。我喜欢和周海一起玩,但是一到工作上的事情,他就似乎总是不到要点。为了这件事情,我专程找了任总。我问任总,周海最近花钱怎么样。任总的回答是一个月两万左右。

    我说,我担心周海负责的测试会出问题,估计他不可能引导网信的测试方向。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一个月只花两万元。

    任总听完我的分析很沉默,然后问我:“要不我们再加一个人?”

    我点点头。任总说了几个人选。好几个都是老员工,这些人不是我能控制的。但是新手的缺点也很明显,没有经验。两害相权取其轻。我还是应该理智地选一个好配合的新人。在新人之中,有一个叫王立成的。他和我差不多时间到华兴,在橡城的时候,共事过两个月,后来又因为华兴的用人规矩被调走。就是他了。

    两周之后,测试规范出来了。

    公司产品线的技术人员一看,傻眼了。

    就好比欧美车、日本车和中国车放在PK台上比试。如果把安全性放在首位,那么欧美车绝对占优势;如果把功能放在首位,那么日本车很强;如果把价格放首位,中国车肯定赢了。所谓规范,就是那些先知先觉先进的人给后来者制定的标准。这个标准不是绝对的,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制定者的倾向性。中国的通讯公司,在发展速度和价格优势上是超过国外的,但是许多硬指标仍然有缺陷。

    可是,测试规范以安全为主。制定测试规范的部门——网信设计院估计被老外搞定了。形势对华兴很不利。

    从工作责任上来说,这是周海的失败。一个月只花两万元,能干什么呀?最多和小人物一起吃饭唱歌。随便一个大人物,出来一晚上就要动辄上万的。任总比较厚道,没有说周海什么。而我的资历不如周海,又不是他领导,也不该说什么。将来的工作还需要依靠他,换一个人只会更糟。团队中的所有人,只能把宝押在他身上。我们把宝押在一个不确定性因素上,押在中国通讯企业还不太成熟的产品上,押在华兴坚强的技术人员上。

    任总找周海单独谈了一次话。

    周海当天晚上就和我一起吃宵夜诉苦。他说:“设计院的院长和那批手下的工程师都是技术老学究,崇洋媚外,对中国的厂家看不起。老外进大门,根本不用登记,直接走到办公室。而我要登记几遍。老外请他们吃个自助餐,一个个跑得比神州六号还快。我请他们吃饭,他们有一万个理由来拒绝。老外送个指甲刀,当做天外飞仙供起来。我送那么贵的笔,他们暼一眼放到一边。”

    他说的这些事我当然了解。比方说梁总,老外一去,她就客气地起身迎送,而那些秘书更是把指甲刀到处炫耀。这些都是事实。不过,洋枪土炮,各有门道。老外有指甲刀,我们也有自己的特色。怎么会没办法呢?

    周海的老爹老妈都是一方干部,从小也比较娇惯。他是那种有修养,也有气质的中国男人。他也许适合到外企工作,但是不适合在中国通讯企业。他很男人,有个性。但是作为一个男人低声下气地去求人,去讨好别人,他做得还很不够。一定有人骂这个社会低俗,但我敢说这个骂人的人一定是把自己关起来的小公务员,或者是一个教师。丛林社会需要的是丛林法则。这就是现实。

    我想说说周海,但是又不知从何说起。我不能给他施加压力,因为他现在的压力已经够大。再说了,施加压力也是任总的事情。性格决定命运。像我这种不安分守己的个性,适合做庸俗的销售。而周海的性格决定了他会得到朋友与同事的支持。

    我想支持周海,但是我的时间和精力也不够。除了网信这个大单子,从春节到现在我们已经签了接近一个亿的合同。前面已经提过,就算我们不做任何工作,一年之中大概也有3个亿的合同属于我们。这些合同不需要攻克,但是也需要简单的沟通,然后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完成琐碎的工作。

    五一即将来临。我的工作重点还在总工身上。经过前期接触,我感觉总工和设计院的那些技术人员一样对国内厂家的认识还非常有限。我决心要把总工及其下面的工程师弄到华兴培训。只有学习,他们才能了解我们,了解我们对通讯行业的认识,了解我们公司对通讯未来的设计和蓝图。

    说到培训,我非常有信心。华兴这几年在国内很优秀,但是华兴伟大的老板眼光决不局限于这几个小钱。这个公司一直在研究通讯业的发展,研究未来。它要引领这个行业,最后要成为全球通讯行业的旗帜。所以,华兴有着和销售一样多的研发人员,在新技术投资上并不比全球任何一家企业少。

    经过一番内部沟通,行程安排下来。时间是五一过后。人员包括总工及下面的工程师。行程是先到华兴参观一天,接着到海南的五星级酒店接受一周培训。培训内容包括:世界通讯发展分析、华兴公司未来通讯蓝图、海滨市网信网络技术分析和团队合作。

    这些内容是我和总工敲定的。但是总工不太想参加这个培训,原因当然是工作繁重。我让陈元桥在后面说了一些话。总工同意了。陈总的影响还是有的。

    五一节很快到了,全国大放假。周海那边因为王立成的到位,工作有了起色。他们要陪同几个工程师去黄山旅游。而我负责的人都是领导。这些人基本不会愿意国内游。这对他们来说太没有吸引力。我也就难得轻闲一个星期。

    五一过后,培训开始,我全程陪同。

    在公司总部安排参观了生产线、培训中心。一天之后转飞海南,在亚龙湾一个五星级的酒店里面安顿下来。两天培训接着半天休息。我既不能让他们天天玩,也不能让他们天天学习。有句老话:到了成都胃小,到了北京官小,到了深圳钱少,到了海南身体不好。真是这样。海南的服务业一流,五星级酒店更是不用说。工程师们难得被如此对待。我让他们每个人在酒店消费可以签单。只有一个晚上的娱乐活动是由我安排的。此后这帮男人很是勤快,每天晚上都不忘记到桑拿放松一下。

    在家安分守己的总工,也经不住美色。

    亚龙湾仿佛是世外的天堂:细绵如雪花的沙子,清澈湛蓝的海洋,到处都是三点式美女。这里的人生又是另外一种境界。

    回到海滨市以后,总工对我更加热情了。每次去他办公室,他都会放下手头工作,和我多聊几句。

    五月份测试开始,我因为别的事务没有去现场,但我对周海和王立成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因为针对测试,他们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小组。

    测试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XL第一,AL第二,中为竟然也在华兴前面,华兴则是让人无法接受的第四位。第二天,办事处会议室的空气立即凝固了,气温下降到零下100度。

    主管海滨市的林总也来了。

    先宣布处罚。周海降一级工资,扣一个季度奖金;新朝扣一个月奖金;任总扣一个月奖金。

    林总说,从全国市场情况来看,华兴在市干线有了雄厚的基础,现在大家都在力争省干线。作为一个通讯企业来说,不可能永远局限于小城市。华兴有能力在大城市有所作为。在其他城市,华兴的业务进展比这里要好得多,至少在测试环节,华兴公司的排名都是第一。而现在测试排名第四,所以无论如何要改变局面。一是找出第一次测试的责任人,二是要求重测。

    林总黑着脸说完这几句,转身离开了。

    罚钱对我们几个人来说不是最重要的。但是一想到别的战友都突破防线,而只有我们还原地踏步,这多少让人难受。在全国的省干线中,我们的项目是最大也是最重要的。但我心里很明白,这个项目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此刻每个人的脑子里大概都有一套解决方案,但很快又被自己否定了。

    会议室里的每个人都点着了烟。王立成原来不会抽烟,但也点了一支。他让我想起去年在橡城一起共事的李军。李军现在已经是一个烟民了。

    任总问我:“小新,你估计找总工要求重测的把握有多大?”

    我坦白说:“我没有把握,不过可以努力试一下。但是假如费了很大精力拿到重测机会,我们再测不好怎么办?”

    任总转身问周海:“重测的话,你们有多大把握排第一?”

    周海没有马上回答。王立成说:“应该有把握排名第二,只要有足够的资源。”

    战场上需要的是勇气,需要有亮剑的勇气。王立成有,但现在周海已经没有了。整个前期工作,不是他不努力,而是他感觉到了绝望。

    他的绝望让我们所有在场的人心沉到谷底。王立成的勇气和冲劲当然让我们欣慰,但他毕竟才工作一个月,我,还有任总,现在都对他没有把握。

    生活要继续,工作要继续,项目也不能放弃。就算失败在前,我们也只能向前,没有退路。我接下来的工作就是说服总工重新安排测试。而周海与王立成必须把测试的项目经理及设计院院长搞定。他们两个暂时没有具体分工,谁行就谁上。任总再次向潘总经理了解一下网信的投资是否有变化。

    大家都不知道将来会如何。反正死马当活马医,我们只能制定这一步计划。

    会议结束以后,任总悄悄对我说,希望我教教王立成怎么搞定客户。我立即明白了任总的意思,这个项目之后他可能要拿周海开刀。至于用什么办法,我不太清楚,也不想多问。我现在也是自身难保,更无法帮他。

    王立成是四川人,天生有着四川人那种直爽与狡黠。他以前专注于技术,但是以他外向的性格,也很适合做销售。他很聪明,一心想做出成绩。他去年结了婚,老婆在成都,两人一直分居。他要求调回成都去,可是公司一直不同意。任总很欣赏这个上进而没有城府的四川小伙子,这次把他提到海滨市做销售,算是对他努力工作的一种回报。可我太不明白,为什么公司愿意很快提升一个人的职位,但是不愿意让这个人回到自己的家。

    我把与周海沟通的那套方式移植到王立成身上。他很快学会在适当的时机和地点开房。那些夜总会的领班和小姐,见到帅气的他,叫得一个比一个亲热。我似乎在破坏一个好人的道德底线,但是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选择。

    我陪王立成拜访了负责测试的项目经理——一个高傲的小个子男人。他看到我的名片上印着某某总监,说话态度客气了许多。他的办公桌上横七竖八地摞着几堆名片,只见他开矿似的找出他自己的一张递给我。我绝口不提测试的事,扯了一会儿五湖四海的题外话,然后请吃饭喝茶云云。对方的回答是有时间一定赴约。这是个地道的机会主义者。

    从项目经理办公室出来,我对王立成说,我们是不是应该送给项目经理一点小礼物。他问送什么。

    我的建议是名片夹之类的小东西。他很疑惑地问:“送这种小东西有什么用呀?”

    我说:“你想,一下给他几万现金,他敢要吗?送他一些常用的小东西,搞好关系,等成为朋友了,再送贵重的。只有成为朋友的客户,才能要你的东西。”

    王立成若有所思,好像明白了。

    我又说:“你记住,只要他不反感,你以后尽量在他办公室多待,不要整天谈工作谈测试。你想想,一个类似事业机构的技术部门,天天上班与技术打交道,够烦的了。你要多聊些其他的东西,以长期交朋友为目的。”

    过了几天,王立诚高兴地对我说:“那天我把名片夹送去,还帮他把名片分类装好。他对我的态度好多了。”

    每年的5月17日是一个重要的日子,因为这天是电信日。

    电信日并不是电信人的节日。网信所有的员工全部披挂上阵,到大街小巷去宣传业务。说来也是,原先唯我独尊的垄断行业现在多了许多竞争对手,各个电信运营商都在这天推出各种优惠活动来吸引用户。今年的主题是“自由沟通”。海滨市所有的运营商都在展览馆搭起了大展台宣传自已的业务。这其中当然也有华兴的项目。所有的电信领导都会在展会上出现,这种场合我也必须参加。其实现场那么乱,根本和对方说不上几句话,但重要的是要让对方看到我这个人。我拿着陈元桥给我的特约嘉宾的牌子四处乱逛。更多的市民注意力主要集中在现场表演和模特身上。

    移动展区有几个漂亮的女模特。但是一看她们就知道不是专业的那种女孩。首先她们不够瘦,其次笑容神情也显得不职业。这几个很高的女孩要是走在马路上,回头率肯定不低。有一个小女孩特别爱笑,但是作为模特而言,她那发自内心的笑意很业余。她一笑,就露出可爱的小虎牙。

    我走到她身边,悄悄问她:“你累不累呀,小姑娘?”

    她很奇怪地看了我一眼回答:“靴子太小了,穿着很不舒服。”她的眼睛清纯,没有一般漂亮女孩特有的盛气凌人或高不可攀。她看了看我,然后问:“你干什么的呀?”

    我微笑着说:“我是领导。”然后亮了亮我的胸牌。

    她吐了一下舌头说:“哦。”

    我接着问:“中午什么时候休息?为了报答你对我们行业的贡献,中午请你吃饭怎么样?”

    她天真地想了想回答:“那可以。你请我吃比萨。”

    她的直接让我有些意外。“没有问题。”我开心地说。实际上我很讨厌吃比萨,因为比萨的味道还不如小时候我妈妈做的大饼。

    她又笑了,露出小虎牙说:“你别耍赖,12点过来接我。”

    这是一个幼稚的女生,其天真与可爱却又化作一股久违了的清凉直入我的心底。

    我把手机号抄在一张纸上递给她。但是她的模特装没有袋子。她伸出手掌,众目睽睽之下说:“写在我的手上吧。”

    我大概脸红了。

    中午一起吃饭。她叫丁静,是大学法律系四年级的学生。毕业后的工作已经落实,就在海滨市郊区的一个律师事务所做助理。这次的活动是她的同学邀请的,一天可以赚到两百元。她想过几天换一个新手机。

    比萨饼难吃,但午餐很愉快。我叫她小家伙,她叫我老家伙。这天晚上我给她发短信,问她正做什么。半小时后,她的回答是,累了,睡觉。

    第二天下午,她给我打电话,问我家里有没有电脑可以上网。我说可以。她说她马上要到我的家里上网。10分钟以后,她就来了。一开门,她的打扮吓了我一跳:一头金色头发,化妆和昨天一样浓,每只耳朵足有5个孔,每个孔都挂上饰物,最不可思议的是鼻孔上也有一个洞。她穿着一身休闲装,看起来有1米74的样子,要是再穿上高跟鞋,估计要超过我了。

    她二话不说进了我的公寓以后,对我的笔记本赞赏有加,对网络速度也很满意,然后很快地打开QQ和游戏,再也不理我了。

    晚饭时间,她还舍不得离开电脑。我只好叫人送盒饭来吃了。晚饭之后她没有走的意思。我看电视,她聊天打游戏。我在她身旁打了好几个面积一平方寸的大哈欠,她没有反应,然后我就在她背后的沙发上睡着了。

    夜里几次被笔记本屏幕的光亮惊醒。我问她怎么还不睡。她说只有一张床,她不睡。我睡眼蒙眬地说:“那么两个人一起睡好了。”她很厉害地回答:“老家伙,我和你又不熟。我为什么要和你睡呀?”

    有时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老去。现在的小姑娘开始让我不懂了。我很佩服她们,既然和我不熟,跑我家来过夜是什么意思呀?不过,她应该又有她的理念。

    时代进步了。

    第二天早上上班,她在我的大床上睡着了。我给她留了一把钥匙。但是到了晚上下班,她竟然还在我的房间里上网。我问她吃饭没有。她说叫外卖吃了一顿。她这一整天没有出过门。我服了。

    我说:“我带你出去吃晚饭吧。”

    她想了想回答:“好,那我们去吃比萨。”

    天哪。又是比萨。

    我没有催她走。她本人更是没有想走的意思。我给了她一套公寓钥匙。渐渐的,我的房间里多出一些内衣、唇彩之类的女性用品。我在睡觉的时候她玩电脑,我上班的时候她睡觉。她说,她要好好利用毕业与上班之间的这段宝贵时间。

    我把这段奇遇跟周海说了。周海调侃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和你在一个房间里面,你也能睡着?”

    我很无奈:“开始是睡不着,可她就是不肯就范,我总不能强来吧。”

    有一天晚上临时去别的城市,我没有打电话通知她。夜里1点,她打电话来问:“老家伙,怎么还不回来呀,我都饿死了。”她那又娇又嗲的声音突然让我觉得有种保护她的冲动。

    第二天回家,我给她带了一部新手机。她自然很开心,然后在我的脸颊上亲了一口。这是我们第一次亲密的身体接触。我的小公寓很快成为她的窝。她自作主张地把许多东西搬进我的房间,看样子是要准备长住。

    那天晚上她同往常一样准备通宵夜战。我在大床上翻来覆去好半天没睡着,大声冲着她喊:“我不能见光睡觉。你在这里,我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好好休息了。如果你还不睡,明天就走吧。”

    她惊奇地转身看着我。过了一会儿,关了电脑。黑暗中窸窸窣窣地走到我的旁边躺下来。

    她穿着牛仔裤上床。

    我把她的头放在我的胳膊上,搂着她。她没有拒绝。我开始吻她,她没有拒绝。我脱她的衣服,她也没有拒绝。让我最意外的是,她居然还是第一次。我发现我对女孩的判断越来越不准确。不过庆幸我还能与女孩保持身体上的密切。

    第二天下班回家,惊奇地发觉房间大变样。她把家具挪了位置,一切收拾整齐,包括她自己。她大概已经开始把这个地方当做自己的家。

    当天晚上她开始对我约法三章。

    1.不许碰别的女人;

    2.不许在外过夜,有事出差先请假;

    3.不许再吼她。

    一个管理我的新女朋友。

    周末,我们一起上街买了厨房用具,还有她的新衣服。这个小家伙,根本就不像个学生,所有的衣服全是专卖店名牌货,一双鞋都是四五百。就这样,她和我很奇怪地在一起生活了。她从来不关心我的工作,也很少和我聊天。对她而言,生活的全部就是打游戏,然后是和网上的陌生人聊天。上网让人用手说话。总有一天,人类的嘴只用来吃饭和接吻,口头语言将会成为历史。

    我和丁静之间应该不是爱情吧?我发觉我不能再有爱了。因为我看到一切男人女人之间的感情其实只是一个肥皂泡。自己兴高采烈地把肥皂泡吹大,看着它越升越高。肥皂泡很快会破碎,什么都没有了。爱应该是很重的感情吧?那么,对一个人很轻的感情又是什么呢?

    离开丁静的时候,我不太想她。我时常还会对她的行为感到反感。比方说去购物,我反感她一个学生买那么贵的衣服;我还反感她无休止地打游戏,聊天;反感她和自己的朋友们说粗鲁话。

    反感归反感,总之我对她的一切不是太在乎。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成熟而学会了原谅,还是因为世故而变得麻木。

    为了重新测试的事情,我约了总工一起吃饭,饭后照例去桑拿一番。不过这次我没有要求小姐按摩,因为我突然记起与丁静的约定,而且我发觉没有一个按摩小姐比得上她。送总工回家的路上,我把车开到了一个偏僻的地方停下来。事情已经很紧急了,我只能向他摊牌:“总工,这次的测试,我们不够重视,所以效果不是很好,能否给个机会再测一次?”

    他望着窗外,考虑了几分钟说:“比较困难。你一重复,所有厂家都会不满意。”

    “能否再想些别的补救办法?”

    “我要回去商议一下,看看是否有新的需求。这样再测就有理由了。”

    他终于有了缓和松动的口气。我的包里面拿出了一个报纸包,里面有现金若干。他推了一下。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无论是否重新测试,这些都没有关系的。”

    他颤抖着收下了。

    我又加了一句:“如果这个业务能给我们,我可以为您争取到合同额的1%。”

    我相信这是任何行业的潜规则。这样的承诺基于双方彼此信任,而这种信任又给双方都带来了利益与安全。

    重测很快被提上了议事日程。因为网信内部有关领导说了,第一次测试针对性不够,有些项目不是很完善。潘总经理也很赞成这个观点。对他而言,下面的人把技术弄得更清楚,将来的安全性也就更理想。

    但恰恰在安全问题上,网信现有的设备出了意外。这段时间,网信和我们都在忙着传输项目,可是我从负责运维的陈元桥那里得到消息,现有海滨市开发区的网信网络,已经不堪重负,问题多多。他说:“开发区现有的设备全是NEC,NEC不能扩容,只能全网替换,15万线全部替换的话需要五千多万。可今年网信的投资几乎又全在传输上面……”

    我心里一动,NEC天高皇帝远,根本不可能解决海滨市的实际问题,于是说:“假如网络崩溃,对您的影响也不小呀。NEC在海滨市没有技术人员留守,假如出了问题,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解决好的呀。”

    陈总顾虑地说:“是呀,如果真的全网崩溃,15万用户断网两个小时,就是通讯大事,要上报信息产业部,那样的话潘总和我都会受处罚。”

    我马上说:“我有个提议,您看是否可行。先把我们公司的交换机,放在NEC旁边。假如哪天真出了问题,马上割接过来。”

    陈总惊奇地问:“五千多万,你们公司能全部免费放在这里?”

    我说:“我去办的话,估计问题不大,但也需要申请。”

    陈总一脸高兴:“好,你立即去申请。我按这个方案整理出一份报告交给潘总,估计他会同意。”

    我把事件的详细经过给公司高层写了一份报告。报告很快批示下来。回复是:很好,争取早日割接。

    不到一个星期,华兴的设备就开始在NEC机器的旁边安装了。我在现场见证了这个有纪念意义的时刻。交换机作为通讯业最基本的设备,历来是全球各大通讯产商竞争的焦点。就全国而言,海滨市经济发展得早,所以旧交换机几乎全是国外设备,其中最主要的是日本的NEC。日本人很聪明也很不老实。他们卖给中国的通讯产品一般都不是最先进的,扩展功能很差。通常欧美的交换机能在中国使用12年到15年,而日本的交换机过了5年肯定出问题。假如继续使用他们的产品,则要付出高额的维护费。另外一种解决办法是全网替换,那么付出的费用就更多。

    动物和人一样讲究地盘,通讯行业也一样。谁先占有了这个地盘,谁就有优先发言权。我相信NEC占领这块地盘的时候不会太久了。华兴新建好的交换机安安静静地趴在NEC身旁,用钢铁的眼光看着旁边这堆机器死去。

    也许它还能活一年,也许它只能再活一天。

    从安装现场返回的路上,我的心情尤为轻松。马路两旁鳞比栉次的建筑意味着华兴的财富。因为每一幢新楼,每一个房间都有可能安装新的电话,每新装一部电话,网信就会多买华兴一线接入网和交换机,一线300元。我像一个乡下农民检阅自己的庄稼一样看着周围的建筑,心中涌动着小小的成就感。

    重测终于开始启动,与重测同时开始的还有技术交流应答。

    参与技术交流的共6个企业,每个企业有半天时间展示自己的产品与技术。华兴产品线的技术人员来了一大堆。轮到我们之前,我就安排他们与网信的工程师见面吃饭。除此之外就没我什么事了。交流会那天,一大帮人挤在会议室里,我们的工程师一边操作投影仪一边讲解。我坐在最后,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时值六一儿童节。可爱的丁静非要说这天是她过节,中午拖着我去吃比萨。在这特别的日子里,比萨店像是挤满了小朋友的动物园,异常火爆。丁静看到这阵势也吓坏了,主动放弃百吃不厌的洋人大饼。我带她到一家五星级酒店吃了自助餐。她很开心,说原来比比萨好吃的东西还有许多。不过她有点心痛我花了500元。她说这些钱给她买衣服就好了。下午说好陪她逛商场买衣服。大街上到处都是小朋友,父母带的,单独乱蹿的,三五成群的。和丁静住在一起之后,我第一次这么关注小朋友。

    时间是13点50分,我的手机响了,号码是陈元桥的。

    “陈总您好,今天儿童节不休息呀?”我接起电话开玩笑说。

    “别废话了。开发区那边瘫局了,叫你的人马上过来,随时准备割接。总工已经过去。今天下午能解决最好,假如不能,最迟今天晚上一定要全部割接过去。”他说完马上就挂了。

    哈哈。我不禁仰天大笑。儿童节是多么令人鼓舞。我乐呵呵地亲了丁静一口:“告诉你本日最强好消息,NEC的设备瘫局了。”

    小家伙不解地看着我:“人家东西坏了,你有什么可高兴呀?”

    “小家伙,这你就不懂了。NEC坏了,网信就要买我们的。我现在不能陪你了,马上要到开发区去。”

    她急了,一把拽住我:“老公,你说话不算数。”她开始撒娇。自从两人有了亲密关系之后,她就开始叫我老公。在她的朋友圈子里,叫老公是一种时髦。我丢给她1000元,然后肉麻了几句,转身上了的士。在出租车上立即通知所有部门领导和技术人员,要求相关技术人员必须尽快赶到。哪怕你在做爱,现在也得停止。

    开发区的机房门口停满了车。陈总来了,总工来了,连潘总也来了。他们所有人的车牌我都记得,比自己的生日数字还熟。一开门,发现华兴的技术员许飞已经先到了。总工正和他的手下在网管前面低语分析。我不懂技术,只好站在也不太懂技术的潘总旁边。

    总工走过来,汇报大致情况:原因是网络阻塞,系统死机。重新开机后,主机仍无法启动。已经与NEC那边联系过,他们的工程师要后天才能赶到。

    潘总看看身边的人说:“不管怎么样,今天一定要解决。这么大事故,谁负担得起?你们要尽量想办法。”

    许飞适时开口说话:“主机无法启动可能和用户量过大有关,可以先断掉一些用户,再重启,这样也许可行。”

    总工点了点头,和许飞一起,先把五万用户去掉。再次重启,果然成功。

    可是另外一个问题摆在面前。断开的五万用户怎么办?不接肯定是不可能的。可是万一接上,再次出现死机怎么办?

    总工毕竟经验丰富,他说:“观察半个小时,看峰值到底有多高,再判断接多少用户。现在华兴的交换机已经安装好了,可以立即开始工作,能分流多少就分流多少。”

    许飞立即和工程师一起把用户线拉过来,接到我们的交换机上。原来孤独冷清的机器,像走运的人一样,现在终于热闹起来。交换机的小灯依次开始闪烁,仿佛要诉说着什么。

    事后分析,这次发生事故要感谢六一儿童节。多数小朋友放假在家,增加了打电话的几率。小朋友与小朋友之间,各家父母之间,再加上上班的父母与在家的小朋友之间多番通话,终于让电话网络达到了一个超前的峰值,导致了最后的网络瘫痪。

    不过,就这样一个很可能是重大的事故,被有效控制在两个小时以内,应该全部归功于当初的未雨绸缪。当天晚上潘总经理设宴招待了在场的全体工程师,还包括我。席间,这个头发花白的厅级老头很认真地给我们每个人敬酒。我在想,假如今天的事故控制不好,陈元桥,甚至包括他,他们的职业生涯,也许就OVER了。

    潘总给我敬酒的时候,我趁热打铁地说:“潘总,为了保险起见,我和陈总列一个计划表,把NEC的交换机全部割接过来吧。这些好几年前的旧设备毕竟不太可靠。”潘总想了想,使劲点了点头。陈元桥看见他点头了,总工也看到了。

    接下来一天的工作既简单而又无比令人愉悦。许飞全面负责,把NEC交换机上的所有用户一个个转移到华兴的交换机上。等日本工程师到来,看到的是已经断电的交换机。要是再晚两天,现场清理干净,估计连交换机的影子都看不到了。

    技术上的事务告一段落,商务上的事务接踵而来。价值5000多万元的交换机已经开始正常工作,但是项目款还在万米高空飞来飞去。网信的领导比我还清楚,交换机不可能白用。但是按照惯例,投资计划是前一年就已经做好的。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一个巨大无比的资金黑洞,他们一时也不好办。唯一的途径自然是由潘总出面,到省公司去申请。但是越到这个时候,我们越不可能向潘总提出这种要求。我们既要表现出跃跃欲试,又要懂得诚惶诚恐。这个时候,我们绝口不谈价格,也不急着签订正式合同。

    过了一阵子,梁总给我来过一次电话,希望华兴给他们一个正式的商务报价。当时公开的市场价是每线300多元,我就按照这个价格一分不少地报过去。假如是招标竞争,各家厂商为了抢夺地盘一定会不惜血本地打折降价。但是这次的情况不同,我们的东西已经放进去,不存在招标了。

    重新测试到了最关键的阶段。王立成经常会在深夜给我打电话,问我一些消费娱乐的事情。我知道他已经开始进入角色,工作有效果了。至于周海,他的工作重心已经转移到一些传统的扩容项目上,另外就是多和网信的财务沟通,因为总公司要求要加快项目汇款。

    有了五千万元的交换机打底,我和任总最近心情不错,经常一起开车去打高尔夫球。多数时候还叫上潘总。这个老厅长此刻很感激我们,不过对那套设备转正的事情,却绝口不提。在交换机项目上的额外收获就是,潘总给了我和许飞海滨市网信荣誉职工的称号。荣誉不能当饭吃,但是它表示我们的行动得到了客户的认可,至少在表面上是这样。

    我和任总心里很明白,在这件事情上,我们等钱就可以了。但是传输项目还是要争取,我们对潘总承诺的重点是:假如网信本年资金紧张,我们可以在传输上来个极大的优惠,可以确保让他们满意。

    而潘总充满微笑与谢意的回答却总让人有点捉摸不透:“请放心,网信公司不会缺钱。唯一重要的是把眼下工作做好,好好测试,目光放远点。”

    技术交流整整做了了3轮,总工累得不行,最后干脆淘汰掉两家公司,留下4家。两家国外的,两家国内的。

    紧接着4家公司的测试结果出来了。我们没有惊喜,波澜不惊地排名第二。王立成很高兴,因为他完成了既定目标。

    说实话,我不太高兴。因为不是第一,第二和第四对一个必须确保拿下的项目而言没有区别。测试组等于把皮球踢给了我。要拿下这个项目,剩下的工作就全是我的了。这让我多少有些不甘心。到华兴工作以来,我第一次有了推卸责任的想法。不过我不能说。我也做了许多工作,其结果如何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招标会的前一天晚上,我们在办事处会议室商议报价。按照市场规则,整个项目应该是8000万元左右。但是我们最终咬牙决定只报4000万元。因为考虑到网信要购买我们的交换机,所以给他们留下4000万元空余资金,他们再凑个1000万元,这样就不会出现资金缺口。这也算我们给潘总的一个交代。这天夜里,一伙人都没睡。与大都数在单位按部就班工作的人相比,我们的工作显得错乱而近乎疯狂。但是遇到付出的时候,我们心甘情愿地付出,虽然付出不见得会有回报。这就是销售。

    传输项目招标会在网信的大会议室里举行。这是很正式的场合。会议室里全是人,市审计、市招标办……有时候真搞不懂这些机构到底是来干嘛的,难道是要分一杯羹么?在这样严肃而微妙的气氛中,幕后动作只仿佛是遥远的传说。我把一个漂亮的招标箱送到会场,然后和任总、周海、王立成一起在大楼外的车上等着。

    四个人都不说话。我开玩笑说,如果有个麻将桌就好了。周海偷偷一笑,因为他经常和我一起打麻将。不知道任总会不会打。任总接过我的话说:“拿下这个项目,今天晚上我们四个去打麻将,王立成你会吗?”

    王立成回答:“有不会打麻将的四川人吗?”

    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下午四点钟,招标会议结束。总工拿着一份文件走了出来,看到我们后没有搭话,对中为的人也置之不理。几个老外要上前说点什么,结果他装做没看见。我和陈元桥通话。他说结果出来了,但是需要向潘总汇报以后才能公布。而潘总在市里面开会,要6点多才能回来。

    两个小时,准确地说是痛苦的两小时。其实我已经从总工看我的那一眼知道了失败。不过,人总是希望奇迹。我的心里有一万个理由希望华兴中标。6点钟,总工从潘总办公室出来,向大家宣布,XL中标,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王立成第一个眼圈红了。我注意到中为公司的几个人也低下了头。XL的人互相击掌庆祝。而另外一个国外公司的人很友好地站起来和每个人握手,然后潇洒地离去。我们4个人谁都没有动。

    过了5分钟,任总拍拍大家的肩膀说:“走吧!”

    出网信大门的时候,我才觉得事情已经结束了。这不是一个圆满的结局,但至少是一个结局。谁也没有提议,但我们四个人鬼使神差地来到平时常去的饭店,随便点了几个菜,要了酒,开始猛喝。突然我的电话响了,是陈元桥打来的。没有多余的话,问我在哪里。我机械地告诉他地址。

    听说他要来,任总叫酒店服务员把不好看的几个菜撤掉,很普通的酒也撤掉。此刻也许只有他还是冷静的。作为销售,不管网信给我们多大的打击,我们都永远要把他们当客户。这一单做不了,还有下一单。网信永远是我们的爷。

    陈总来了,客气了几句,然后很直接地问任总:“你知道你们为什么丢单吗?”

    任总想了想说:“是不是还是因为技术信不过。”

    陈总神秘地一笑说:“不是。在开发区交换机那件事情以后,我感觉你们应该没有问题了。但是潘总后来在高层会议上给我们几个分析。他说华兴是个了不起的公司,以后必然要多合作。可是作为我们这种运营公司,不能让一个企业牵着鼻子走。他已经从省公司要来两个亿做NEC的替换项目。这两个亿都是给你们预留的,而且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项目给华兴公司。这次传输就不给了,毕竟在传输上,XL是权威。投资不应该影响一个大公司未来的计划。这一次XL也非常有诚意。他们把价格压在6000万元以内。总而言之,他不希望出现华兴一家独大的局面。当时使用NEC的设备就是图便宜,现在差点酿成大祸,所以不得不考虑将来。不过,他也很清楚,将来你们一家独大是不可避免的。你们不要太在意这次丢标,我们马上要建一个汇接局,希望你们公司能完成海滨市网信第一个属于国内厂家的汇接局。”

    作为电信交换机网络,一般分为汇接局和端局。所谓汇接局,就是指多个交换机的组合。交换机与汇接局的关系就好比树与森林。树多了,称之为森林;交换机多了,称之为汇接局。汇接局下面挂几个端局,汇接局的容量一般在50万线左右,端局在10万线左右。他们同样都具备交换功能,只是作用不一样而已。

    有的时候,你不得不佩服这些当领导的。这些年纪很大,看起来反应很迟钝,很少说话的高层领导,其实他们内心不是一般的年轻人能看透。至少在这件事上,潘总非常有远见,很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

    在招标之前,我们的算盘很清楚,也很主动。

    1.我们帮助了网信和潘总,他欠我们一个人情。这个人情是需要还的。怎么还?眼下的传输项目是最好的回礼,大家心里都明白。

    2.华兴送去的交换机已经在使用之中,网信没有条件和我们砍价。我们报出市场标准价,他就得给我们这个标准价。

    可是眼下,我们却变得无比被动。

    1.传输没有给我们,却又描绘了一个新的大蛋糕,而且很明确地告诉我们即将来到的大蛋糕就是还我们人情。追逐新蛋糕的过程必定又无比痛苦。

    2.网信推出汇接局招标,不但扩充了现有网信的设备,而且在各方企业的价格大战中,无形中就把现有交换机的价格给压下来,因为我们不可能在半年内连卖两种价格的交换机给网信。

    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老谋深算。真是个厉害的老头,我此刻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发生意外的时候,我正闭眼享受车载收音机里蔡依琳在发嗲:“你的距离和我只差零点几毫米,我的睫毛像在剪辑你一言一行……”这声音真是容易让人产生幻觉。说来也是,人生需要一点幻觉。突然,砰的一声巨响,车子停住了。我顺着惯性一头撞到前面的挡风玻璃上。只奇怪开始一点也不疼。我抬头一看,眼前一片白。玻璃全碎了。

    头嗡嗡直响。过了一会儿,腿也开始钻心地痛。这该死的出租车!

    那是在中午和任总他们吃了饭以后,我叫了一辆的士回家。南方的6月,天气已又闷又热,这辆捷达居然没有冷气。人在车厢里像被烘烤的虾蟹,仿佛要昏死过去。汽车行驶了20分钟,我正在音乐声中昏迷,司机把车撞到路边的水泥护栏上了。

    的士司机好像没有什么大碍。他缓过神来问我怎么样。我满脑子天旋地转,估计是瞬间脑震荡,于是要求他送我去医院。司机迟疑了一下,不情愿地反问:“没那么严重吧?”他没有发动汽车,而是用电台发布消息。过了一会儿,赶来几辆出租车,下来三五个壮汉,把我的车门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问这问那,并命令我下车。我当然不能下车。其中一个吼道:“给你几百块,立即滚蛋。”

    他们大概已经看出我是外地人。

    我逐渐清醒过来,脑子里很直接地想到一个人。我给英子打了电话:“我在高架桥发生车祸了,你能马上过来吗?”

    她可能在某个酒吧,周围一片嘈杂,但她还是很关切地问:“你怎么样?我马上到……”

    10分钟后,先是来了几辆警车,有110的,有交警的,我都被搞糊涂了。警察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问:“谁是新朝?”

    我坐在的士里面喊:“我是。”此刻感觉人民警察真是好人。警察开始驱赶不相干的出租车,命令他们马上离开。这伙人一看阵势不对,立即作鸟兽散,但还远远地观望。方才还很凶的捷达的士司机脸色也变了。

    英子赶到了,问清楚情况,冲着的士司机嚷:“怎么啦,你不想活了?撞了车还不送医院,你还想把人搞死呀?”

    司机不知道回了句什么。“啪!”旁边一位警察走上前去扇了他一记无比响亮的耳光。

    已经走远的司机们看到这边人被打了,马上围了过来。警察吼了一句:“谁过来就是妨碍公务,看你们谁再走近一步。”这伙人又被镇住了。警察开始用通话机呼叫,很快又来了几辆警车。那些人远远看着。有几辆车一溜烟跑了。

    随后到医院检查拍片,结论是轻微脑震荡。医生建议好好休息。腿没什么大碍,组织挫伤,但是没有伤到骨头。司机交完医疗费,被英子放走了。假如我在海滨市不认识英子,那么今天我就有可能被这群司机丢在街头,搞不好还要挨一顿羞辱。

    从医院出来,英子直接把我接到她家。那天晚上我犯了个错误,我和她做爱了。进行中,我突然想到对丁静的责任。这个念头让过程变得不愉快。英子以为是车祸的缘故,比以前体贴多了。我的脑海里晃动着两个女人的影子,心烦得很。还好,丁静最近要去新单位实习,只有周末才可能回家里来住。

    我在英子家住了几天。期间给任总打电话,说了一下车祸的事,并请了假。我还编了个理由,告诉丁静要离家几天,让她在单位好好实习,不必回来。

    有了这件事,英子突然变得很温顺,像一个标准的贤妻良母。她每天会很早回来给我做饭,或者从饭店带回来吃的。我没有带换洗衣服,她就自己一个人跑去买了男式T恤。要是以前就这样,不知道我们还会不会分开。她比我大3岁,也许她觉得照顾我是应该的。但我以前并不需要这种照顾。

    我很感激她,是别扭地感激。

    休息了三四天,我想工作,但是我的电脑还在家里。英子执意要帮我去取。我想公寓里反正也不会有人,于是就把钥匙交给她。

    笔记本交到我手上的时候,我注意到英子脸上复杂的神情。她调侃地对我说:“你新骗的小姑娘挺漂亮嘛。”

    我顿时就傻了。她去取东西的时候,丁静一定在家里。我立即给丁静打电话,但是她已经关机了。

    我没好气地问英子:“你对她说了什么?”

    英子淡漠地笑:“没说什么。以前没看出来,你还真厉害,什么时候学会了金屋藏娇。”

    她的讥讽让我血压升高了,但是她讽刺得很对。我说:“我要马上回去。”

    英子面无表情地丢过来一句话:“你现在飞回去,你的女朋友也已经走了。吃完饭再走吧。”

    从英子回家把笔记本交给我的那一刻起,我曾经害怕她会歇斯底里地反作,我也害怕她会哭。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也许比我大3岁的她是不能被我所彻底了解的。吃饭的时候,我把我和丁静之间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她。我还说了许多和女孩之间的荒唐事,她一点也不惊讶。

    英子也有一段过去的往事。她跟着爸爸生活在部队军区大院的时候,爱上了一个已婚军官。两人纠缠了许多年,但是最后谁也无力改变什么。不知不觉她就到了30岁。优秀的男人已经结了婚,差一点的男人她根本看不上。她喜欢的男子,大概是那种可以威慑她的。

    我不知道英子是不是喜欢我,因为我够不上她的这种标准。一个女人到了30岁,大概都会天性发作吧。现在我给两个女人同时造成了伤害。不过,丁静和英子不同。丁静没有任何社会经验,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要是英子把一切都告诉她,她估计就会崩溃了。

    现代人的恋爱生活总是从崩溃开始,就像我当初一样。然而,内疚、懊恼与悔恨却像河堤崩塌后倾泻的洪水,不断冲刷着我的大脑。“责任”两个字在我的脑海中,从未如此清晰。原来我并没有麻木,我必须找到丁静。

    吃过饭,我毫不犹豫地从英子家走了。回家一看,房间乱成一团,丁静把放在我家的东西全部拿走了。这些东西不属于我,她也一样。

    每天,我都会给她打几个电话,希望能有机会解释一下。可是电话从来都不通,其实就算通了,我也没法解释什么。但我只想知道她是否平安,然后尽力去弥补。

    7月份是公司半年考核的时间。这是华兴的规矩。上半年海滨市的业务收入为15个亿,离25个亿的半年目标相距甚远。对此我不太担心,因为下半年就可以弄到计划外的15个亿交换机项目。

    可是,考核制度并不这样认为。任总的考核分很低,而我是他的手下,他还是给了我比较高的分数。

    考核的结果就是,任总要离开这里,被调到海外。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有半年考核。公司的说法是把优秀的人才调到海外去。可是我们心里都明白,传输项目丢了,高层有些意见。

    送别任总的宴会上,很多人都哭了。他在海滨市把一个原来只有一两亿收入的办事处做到现在这个规模,不是要“争取6个亿”吗,数字不对啊?可是就在收获的季节里,本该是轻松享受成果的时候,他要走了。

    好不容易才熬出头的收获季节。比方说,今年我仍在橡城,所有的关系网都很成熟,时机也不错,我很轻松地可以签到许多合同。但是我把辛苦工作的成果让给了后来者。在海滨市,上半年可以用拼搏来定义,网信也给了我们承诺,打拼的日子即将过去的时候,任总却享受不到收获的果实。

    送别的宴会上,任总的官话是:“各位同事,一起战斗的兄弟们,我们一起在海滨市奋斗过,一起为这里的经济建设、通讯事业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想象3年前,我们只有20多个人,而现在是上百人。原来的收入是1个亿,现在翻了好几番。今年我走了,但是我们的目标是10个亿甚至更多。当然,这是我个人的目标……”

    他流泪了。

    所有的同事都去敬酒。我没有敬酒,我不伤心,我有的是愤怒和怨恨。不就是丢了传输项目吗?我个人认为换任何一个人都无法拿到这个传输项目,这是因为网信需要平衡而选择了别人。网信也有他们自己的原则,那里是中国最优秀的通讯人才集散地,那里也有中国最优秀的企业家。他们不是一群傻瓜。他们已经从政府机关过渡到企业。他们不再是拿了东西就做事的简单办事人员。

    我比谁都清楚,任总一直以来的梦想是回深圳,回到离他家近一点的地方工作。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和老婆孩子待在一起。他在深圳有房有车。他现在可以说是什么都不缺,唯一缺少的就是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可是他现在必须服从分配到国外去。话也说回来,如今国外的业务发展很快,那里是新的利润增长点,最需要他这种可以冲锋陷阵的老江湖。华兴公司永远离不开他这样的人。

    任总走了,新来的领导是陈少兵。

    无论我的想像力如何丰富,我也想不到是他。早在橡城的时候,那个被我拒绝带去见刘成贵的策划部的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可一年的时间不到,我们又见面了。这个不足1米6的家伙将带领我们去冲击海滨市10个亿的业务指标。

    曾经网信有人问我,华兴公司招业务员是不是要挑外表。我说我们又不是卖身,外表当然不重要。周海1米82,王立成1米78。这两人是标准的帅哥。我们3个人站在一起,酒店或桑拿的女孩子都喜欢和我们聊天。周海说,带陈少兵这样的领导去见客户会觉得很丢脸。王立成则说,他干他的,我们做我们的,互不相干。但我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陈少兵很客气地请我们吃过几顿饭。他说他是个很直爽的人,我们以后有什么困难就直接汇报,只要在他的权力范围之内,他一定会全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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