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木的馨香和草地的鲜嫩气息,与夜色和湿气融化在一处,浆汁般令人浸润其中。蓦地,一团清凉之气冲破了沉寂,宛若花朵绽放瞬间,香气骤然爆发,随即,受了惊吓般滞住,然后,才丝丝缕缕地洇散。
——知足禅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被注视着。
女人跪坐在门口,淋得透湿,夏布衣裙皱巴在身上,体态山山水水,轮廓分明,头发披散开来,发梢处还有水滴缀着,黑丝中扬起的脸庞,青白如苔纸,她咬紧牙齿不让自己发出打冷战的声音。
知足禅师朝屋顶看了看,她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但她是怎么在这样一个时刻进了寺院的大门,又穿过几进院落,来到这里的呢?
“阿弥陀佛——”知足禅师说。
女人张了张嘴,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来,眼睛幽幽黑,仿佛整个夜晚、以及所有的寒冷都被她吸进了双眸。
知足禅师走下竹榻,朝女人伸出手——
离这里最近的禅房也要走上一千步。尽管这个女人比羽毛重不了多少,但知足禅师并不认为把这个女人抱到那里去是件易事,也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她蜷在他怀里,衣衫湿寒,冰肌玉骨,他连打了几个冷战。她的眼睛微闭着,覆在密而长的睫毛下面,让他想起林间的野狐。
知足禅师把女人抱上竹塌,瓦盆里的炭已经烧到灰白色,里面的火光细弱闪烁,宛若夹在书页里面的红绸书签。他用烧火棍拨旺残火,从木桶里面挑了几大块炭加进去,顺手把装了泉水的铁壶坐到瓦盆上面。
知足禅师拿出一套僧服放在女人身边,拍了拍,转身走出禅房。
屋外气温冷凉,如同置身于湖水中间,散发着淡淡的腥气,平时扑面而来的花香,此时不知道憋在哪些花苞里面,瓦缝里残存的雨水自檐角“滴答”一声,又“滴答”一声。门外摆着女人的鞋,湿透了,却没有沾上泥浆。
知足禅师仰头望天,满天乌云全然没了影踪,夜空于深黑中透出幽蓝,月如银盘,华光内敛,隐约着另外一个清净世界。
“大师——”室内轻唤。
知足禅师应了一声,不急着转身,仰头又看了会儿月亮,才缓缓拉开门,进到房内。
女人换上了他的僧服,把他的袈裟也披上了。那件袈裟,茜色、用金线以鸟足缝手绣、连缀而成,质地上乘,做工考究。起初披上身时,他仿佛陷落于一团锦绣华彩中,如踏祥云,腿脚都软了三分;最近两次才跟袈裟融为一体,只觉得法相庄严,气度不凡。
知足禅师上了竹榻,在蒲团上坐稳。
“明月拜见大师。”女人湿发像两块黑缎带,垂在脸颊两边,她两手平展叠加,高高举过头顶,对他行跪拜礼,当她身体低下去时,头顶上的发际线清晰可见。
“阿弥陀佛!”知足禅师单手回礼,“——女施主缘何深夜到此?”
“我有心结,”女人低眉垂眼,“烦请大师开示。”
“这个时辰——”知足禅师看一眼衣架,女人的夏布衣裙湿漉漉地搭在上面,他转向她,微微点头,“女施主请讲。”
女人沉默片刻,抬眼望着知足禅师,她的眼眸被袈裟映衬,在烛光中闪烁,猫眼一般:“请问大师,我该如何看待自己的肉身?”
“人身难得,”知足禅师说,“理当自重。”
“虽然自重,但有时,灵魂似乎能自行从肉身中飞出,蝴蝶般落在旁侧,观看肉身的喜怒爱恨,凡此种种。”
“凡此种种,皆是空相,”知足禅师说,“修行,能明心见性。明心见性,就不会为诸相苦恼了。”
“凡妇哪有大师的德性和慧眼?”女人轻声喟叹,“肉身于我,仿佛戏匣,每次打开,多是痴缠与纵情。世间男子迷恋我,而我亦于其中生出诸多喜悦——”
“梦里不知身是客,”知足禅师说,“我们来到世间,行色匆匆,悲苦无限,不要被乱花迷了眼睛。”
“花开有时,转眼凋零,”女人说,“声色亦如是。既然行色匆匆,悲苦无限,那么,青春正好,更没有辜负的理由啊。”
“声色是幻象,不抓紧时间修行,来世难免要轮回受苦。”
“可我并未觉得受苦啊?恰恰相反,肉身的欢愉令我销魂。”女人低头看看自己,一截胳膊从僧衣中伸出来,宛若新藕,她轻轻一摆,空气中荡起了涟漪,“我对我的肉身,充满感激之情,眼耳鼻舌身意,色声香味触法,个中微妙,令我喜不自禁。连惆怅和失落都是值得细细玩味的。”
她把胳膊又收回去,僧衣下面却不再是平静的,仿佛藏了莲花。
知足禅师轻咳了一声,“——迷路的人,并不是脚下无路,而是找不到正确的路。”
“所以,明月冒昧前来,恳请大师指点迷津——”女人朝知足禅师挪近了两尺,直视他的眼睛,“倘若人生如梦,那肉身算是什么?载梦的器物?”
知足禅师清修已经很久了,他早已淡忘了和女人相关的某些事情,比如,女人就像林间的动物,距离过近,难免让人心慌意乱;女人的气息披覆着羽毛、长着爪子,越是被绚丽羽毛迷惑,越容易被爪子抓伤;大多数时间,女人像猎物,注定要被男人捕获、驯服,但偶尔,她们也会变成猎人——
“——肉身用来思考、修行、觉悟。”
“身似菩提树?”
知足禅师顿了顿,“女施主学问精深。”
“大师取笑了,”女人两手交叠在支起来的那个膝盖上,“身似菩提树,潜心修行,修到菩提本非树,是不是就算觉悟了?”
“——也可以这么讲。”
“这种修行的过程,跟爱情的路径刚好相反,”女人展颜一笑,笑容带着香味儿似的,弥漫在空气中,“男人们迷恋女人,起初一头扎进温柔乡里,忘了自己是谁,但随着时间的变化,男人们慢慢地又知道自己是谁了,这也到了他们背起行囊离开的时候了。对于女人,男人不是客又是什么?”
瓦盆里的炭火烧起来了,房间里面的寒气不知不觉已被驱尽,铁壶里面的水“咕嘟”、“咕嘟”地发出声响。
“男人是客,女人也是客,”女人轻叹一声,“肉身无疑于客栈。”
知足禅师刚要起身,女人说:“请让我来吧。”
女人脱掉袈裟,却没把它立即叠起来,而是托于双臂间细细打量:“多美的衣裳!”
“光明在内。”
她莞尔一笑,手腕翻转,云朵般的袈裟被她三折两折,叠得方方正正,像本书似的摆放在架子上面。她扭转身,把小茶桌摆到知足禅师的身前,茶桌茶具都是旧物,木头乌亮,瓷釉温润如玉。
女人拎着铁壶,冲洗茶具,小茶桌上面一时间行云流水,茶叶仿佛从她的指尖上刚生出来,被她顺手移栽进杯中,嫩芽初啼,清香四溢。
“大师爱过女人吗?”女人喝口茶,问道,“我是说您入寺修行以前?”
“爱是慈悲——”
“我指的是爱慕,”女人打断了知足禅师的话头,“男女两情相悦,肌肤相亲——”
知足禅师看着她,她对自己的无礼并不以为意。
“——俱是镜花水月。”
“也是缘定三生,不是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
“万事都有因果。”
“今夜我与大师促膝谈心,”女人盯着知足禅师的眼睛,铁壶提在她的手中,“又是多少年前修来的因果?”
“——阿弥陀佛!”
“当年只怕我是一粒沙子,”女人给知足禅师的茶杯续上茶水,“落入到大师的身体里,大师那会儿还是个蚌,对我这个不速之客无可奈何,收留我,以血肉之躯滋养我,把我变成一颗珍珠——”
还真是的。知足禅师的胸口处,有药丸大小的痛楚,时不时地,隐隐地、深深地,疼。
门扇都是关闭的,但知足禅师知道,夜色变得浓烈深沉了。天上的那轮明月,想必也更皎洁。
“大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女人给自己的茶杯也续上水,“我当如何看待自己的肉身?”
“人身难得,理当自重。”
“请恕我不敬,”女人眼眸幽深,烛光映在其间,“大师只会这两句陈词滥调吗?”
“不然呢?”
“我的肉身早在我的思想成熟前,就知道这个道理。肉身是多么奇妙珍贵啊,皮肉血脉,筋骨肢体,春华秋实——”女人的手伸到了知足禅师的面前,瞬间变出一朵花来,细看,那不过是她的手指;而手指,转眼又变成了一只柑橘。
“——夏雨冬雪,喜怒爱恨。窗是推出去,门要拉开来——”她的动作缓缓地配合着语言,活灵活现,“我花了很多时间学习像蝴蝶那样落于某处,我还花了更长时间研究白鹤如何在水中伫立、起舞,需要的话,我可以像树一样,脚底生根、枝条摇曳——肉身不只是裹着血肉骨头的皮囊,不只是载梦的器物,肉身也不仅仅用来受苦受难,修行觉悟,肉身是大千世界里的一个奇迹,肉身本身也是个大千世界。”
知足禅师沉默良久,“女施主如此通透,又何须来此求解?”
“我以为大师会有不俗的见地,帮我脱离苦海。”
“你似乎并无苦恼。”
“我的苦恼在于,我所爱的东西,都太过短暂,花朵凋零,果实腐烂,红颜不再,爱情如一江春水无法挽留——”
“源自泥土,也终将归于泥土,你肉眼看不见的,并非就是真正的消失。因果深埋,在某个时间,种子发芽,将再次回到世间。”
“肉身或许可以回来,那我的舞蹈呢?”
“舞蹈?”
“大师看不出,我是个舞者吗?”
知足禅师放下茶杯,“本来无一物。”
“看不见的,就是‘本来无一物’?!”女人迅疾反问,“那极乐世界何尝不是‘本来无一物’?不都是空吗?”
“是空,但,空中妙有。”
“这个‘有’,非大师这类的人物不能得见,对不对?”
“——阿弥陀佛!”
“——阿弥陀佛,”女人哼了一声,“是大师的盔甲。万事万物,一句‘阿弥陀佛’,便尽数消解,这也太容易了吧?依我看,大师内心里面,未必不是红尘万丈。”
“——那正是我在这里修行的原因,”知足禅师说,“努力把内心里的红尘连根拔去。诚如女施主所言,这不是一句‘阿弥陀佛’便化于无形的,相反,修行过程如同蚊叮蚁噬,点点滴滴,进展缓慢,有时候,免不了还要倒退。”
女人沉默。
“所以,我不是什么大师,我跟你一样,有着种种困惑、怀疑。”
“大师如此坦诚恳切——”女人叹了口气,微笑像两个菱角嵌在她嘴角边,她的脸庞在烛火和炭火光中,暖如夕照,“——倘若我们是在另外的地方相遇,我会爱上您的。”
炭火正炽,烛光轻轻抖动,房间里越发燥热,女人身后架子上面,湿衣雾气上飘,丝丝袅袅,仿佛千手观音。
知足禅师一时震惊、无言以对。
“阿弥佗佛!”女人双手合十,“冒犯了大师,万望见谅。”
“女施主慧根深种,潜心修行,必有所成。”
“倘若我皈依,大师肯指引我吗?”
“以女施主的资质,”知足禅师说,“放下万缘,观照内心,即是觉悟之道。”
“大师这样三言两语,指点迷津,对于明月而言,无疑于甘霖雨露。”女人伏下身子,跪拜在地,发丝拂于知足禅师的膝头,“我有心皈依,恳请大师垂怜。”
“女施主请起——”
“大师答应了,我才起来。”
“修行在心,不在乎形式,”知足禅师说,“你这么执着,已经远离修行正道了。”
女人沉默良久,直起腰身,抬起头,神情戚然,泪光浮现眼眸,“——大师所言极是,到底是凡夫俗子,不知不觉,贪念顿生,执迷不悟了。”
“修行,觉悟,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长路漫漫,”知足禅师轻叹,“尘世宛若蛛网,千丝万缕,把我们粘连,所谓解脱,即使拥有把自己肋骨根根折断的意志和勇气,也未必能证得最后的圆满。”
“如此煎熬,大师仍旧无怨无悔?”
“你是舞者,舞蹈时,想必也有诸多不为人知的痛楚,你不是也乐在其中?”
“所以说,”女人轻轻击掌,笑容宛若昙花在暗夜中,悠然绽放,“我与大师,是殊途同归。”
“我为大师跳一曲舞,可以吗?”女人问,“我有很多话想对大师讲,但我的身体比任何别的,更适宜表达我此时的心情。”
清修室只能摆下两张安东龙纹草席,又有些起居必需之物。
“我曾经在小饭桌上跳过舞,在磨盘上也跳过,甚至男人的胳膊上面——”女人读出知足禅师的思想,莞尔一笑,“这里足够大了。”
“事实上,”知足禅师说,“沉默即是万语千言——”
“您不是讲,‘本来无一物’?”女人说,“我想让您看看‘本来’的样子,也想让您看看空中的‘妙有’。”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知足禅师把茶桌挪到门边,自己也后退到墙边。
女人转头看了看瓦盆,她的身体稳稳地坐着,脖颈天鹅般扭转,整个人很奇妙地被拉长了,然后,又弹性十足地回归原位。她双手撩起头发,在脑后拢至一处,攥紧,一挽,伸手从知足禅师手中拿过菩提子串珠,盘束住脑后的发髻。
她把袈裟从架子上面拿下来,慢慢地,展开一张画纸那样,把袈裟铺开,而当她起身把袈裟蝉翼般,从头顶披在身体上时,竹塌上面,依旧铺了什么似的。女人的腿抬起来,脚踝轻摆,宛若笔头,一笔一划地书写,字迹分明,又了无痕迹,她似乎写了些非常重要的东西,但知足禅师一时无法领悟——
她慢慢地退后,缓缓坐下,双膝盘成莲花宝座,双手合十。
她是一句谶语!
知足禅师望着她,无法挪开自己的目光,就如同他无法拂袖而去,把她独自留在这里。虽然,他知道他应该那样儿。
袈裟挡在了知足禅师的面前,米浆浆过的细夏布,挺立如屏风,在烛影中,她的手臂枝条般伸展、生长着,宛如春天新叶初萌,万物生发;她的腿,却是属于夏季森林和草地的,修长,优美,随时要跃动、腾飞,踢踏起野花的芬芳;她的僧衣果皮般从身体剥落,胸乳、腰肢、躯干,如此饱满,浆汁充盈,就连身体的味道——被炭火烘烤出来的暖香,也属于秋季暖洋洋的午后;她把袈裟重披上身,身体像根新灯芯,在烛光中隐隐约约,而她的脸庞,白净,皎洁,宛若夜空中悬挂着的银盘——
明月。知足大师想起来,她的名字。
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如何把木鱼拿到手上的,木鱼声声,声声敲在了他的心坎上。敲得这个夜晚波澜起伏,暗香涌动,淹没了几十年清修的宁静,他的身体内部风暴翻卷,把很多东西——沉睡多年,尘封多年——吹刮成碎片,他头颅里面的思考和经文,仿佛刚刚的雨水,从她的湿衣中袅袅飞散掉——
她的身体就在他眼前,既真实,又梦幻,有多么真实就有多么梦幻。女人的双眸,活生生两点烛火在闪烁,袈裟在她的肌肤上面燃烧,他想把她推远,还想把袈裟从她的身体上剥下来,他的手一贴到她身体上,就着了魔道,再也不属于他了。
她的手臂缠到他颈项,肌肤贴向他,“肉身,难道不应该被亲近、被享用、被追忆吗?”
“阿弥陀佛——”徘徊在知足禅师的唇边,被颤动不休的牙齿碾切成碎末,她的嘴唇在黑暗中找寻过来,把他肺腑间最深切的叹息吸走了。
“大师,”她在他怀中呢喃,“人身难得,理当自爱。”
他把她拥紧在怀中,浆果般地想把她挤碎,菩提子颗颗坚硬,硌疼了他。他的身体里面,从脑顶到足底,有一束光亮着——
15岁的小沙弥第一次出寺院化缘,他在松都的街道上,看见十几个衣饰华丽的女人,载歌载舞,欢动一城。男人们夹杂在女人中间,他们的笑容散发着酒气,其中几个男人抬着的担架上面,有个女人全身素白,躺在上面。
“明月一去,”有人高唱,“松都从此没了魂魄!”
乌鸦不断地飞来,栖落于树上,几十、几百,密密麻麻地挤在树枝上,它们沉默而耐心,等着月华如洗,盛宴开筵的时刻。
清晨她醒来的时候,知足禅师坐在晨光中间,双目微闭。
室内秩序井然。袈裟叠得棱角分明,搁在架上,跟佛经并排。茶桌茶具、炭盆衣架,仿佛从未被染指过。
“醒了?”知足禅师睁开眼睛。
她发现,他什么都知道。
她就像一滴墨汁,落入他的清水钵中,她确实做到了跟他浑然一体。松都有一头黄牛,现在归她所有了。
“我来回答你的问题。”他说,“你当如何对待自己的肉身,人身难得,理当自重。”
“——”
“第二个回答是,”知足禅师说,“你的舞蹈,即是修行。”
“——”
“现在,女施主请回吧。”
她没动。
“松都明月,”他一字一字地念。“禅寺晨钟。”
他的平静让她有些慌乱。
“大师——”
“脱掉、扔掉、忘掉。”
她跨出门,他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中间,双手合十,双目微阖,宛若泥塑木雕。她把拉门拉上时,觉得自己把他永远地留在黑暗中了。
天色将明未明,晨雾漫卷,天地混沌。
16年后,她在梦境中重回禅寺,雾气如烟,月亮挂在天上,隐约是知足禅师的脸庞,他催促她离开寺院,“像蝴蝶那样飞走吧。”
她胸口处一阵翻滚,坐起身时,血吐在银灰色夏布裙子上面,像几只血色蝴蝶,翩然欲飞。
床榻周围的姐妹们惊叫起来。
“咋咋唬唬的——”她瞪了她们一眼,笑了。
高烧在她的身体里面清理、洗劫,她变得越来越轻,比云朵还要轻。
往事如烟。
“我们都是世间的过客,到了要跟你们告别的时候了,之前讲过的事情,你们没忘记吧?”
妓生们互相看看,点点头。
“说了不做,”她的目光从她们的脸孔上一一看过去,“死后会万劫不复的。”
“姐姐——”几个人同时叫起来。
第二天下午,明月白衣白裙在松木板上,被几十个浓妆艳抹,衣裙艳丽的妓生抬着,载歌载舞,送到河边。全松都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明月神情鲜活,宛若新生。
“死也美得让人心疼啊。”男人们说。
不时地有男人加入进来,从酒坛里面舀酒喝,跟妓生们一起唱歌跳舞,后来,连一些女人也喝起来,跳起来了。
“明月一去,”有人高唱,“松都从此没了魂魄!”
乌鸦不断地飞来,栖落于树上,几十、几百,数也数不完,它们沉默而耐心,等待着月华如洗,盛宴开筵的时刻。
明月的尸骨散落在河边,几个月后,有个15岁的小沙弥化缘回寺院的路上,被地上的残骨吸引,顿住了脚步。
“她不让人埋她。”小孩子们看到沙弥脱掉了自己的僧衣,把四处收拢来的尸骨放在上面,提醒他,“活着时,让别人心碎的人,死后就是这个下场。”
小沙弥收集了残骨,把僧衣裹紧,离开时,他扭头冲孩子们笑笑。
“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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