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凰欲鸣-一谢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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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雪堂里纤尘不染,慕容瞮的手指流连在那些木质的椅子上,一把一把地触过,一点一点地感知。在走到门口时,他才停了下来,回身看去,只觉得那人音容依稀。

    “听雪堂……江大人真是有情趣啊。”慕容瞮笑着,慵懒地坐在了椅子上继续打量着这个不大的厅堂。

    他缓缓地闭上眼,让身子陷进椅中。过了半晌,并没有听见落雪的声音,只听得脚步声由远及近。

    江老爷穿得很整齐,他来到门口,不想慕容瞮竟坐在这里。他胡须略动,耷拉下眼皮,没说话。

    慕容瞮半眯了眸子,懒懒看去。饶是这样,江老爷还是皱了皱眉。

    江老爷不喜欢慕容瞮,很不喜欢。不喜欢他不修边幅,不喜欢他做事荒唐,不喜欢他……但是江老爷也不得不承认,慕容瞮确实是一个让人佩服的人。

    那夜无星无月,江老爷正在听雪堂里忧愁。因为江妘笙被指认谋害萧淑仪。出了这样的事,只怕是要牵连上江家了。但是很奇怪,那夜江老爷并没有去想自己还有自己的家会如何,他只是想着那个叫江妘笙的人怕是在劫难逃。就在这个时候,他看到了慕容瞮,一身黑衣,像是从黑色的夜里幻化而来。江老爷被吓得不轻。慕容瞮却对他露出雪白的牙齿,笑个不停。

    “江大人别来无恙?”

    江老爷涨紫了脸,顿了许久才挤出两个字。

    “昱王?”

    看到江老爷的表情,慕容瞮笑得更开心了,他觉得自己没有敲门而是直接翻墙出现是很对的,不然,怎么能看到那个传言中刚直不阿不惧鬼神的大理寺少卿出现这种表情?

    “江小姐近日可好?”慕容瞮问这话的时候收起了笑意,只是惊吓后的江老爷并没有察觉那话语中的丝丝不甘。

    其实自与江妘笙一遇后,慕容瞮就派人查过,只是没想到的是,自己会在西北的阵前知道她是江老爷的女儿。唔……有些不甘……多有趣儿的人啊,送进宫去,真是可惜。只是这话在当时的江老爷听来,并没有这一层意思。江老爷勉强压下惊疑后,并没有多问昱王——那些以后再问也可以,当前最紧要的是救妘笙。昱王出现在自己面前这么问,自然是有法子的。

    “诚如王爷所知。”江老爷站了起来看着昱王。

    “哦……”慕容瞮也快速地收敛了自己的神思,唇边透着一丝狡诈却好看的笑意,如同一只老狐狸。“本王甚为可惜。”

    “王爷深夜造访,想必已有良策。”说完这句话,江老爷狠狠地皱了皱眉,因为他突然想起,昱王现在不该在京城。西北的战事还没了呢!方才那一场惊吓确实让自己失神了。

    慕容瞮看了看天,他没有多少时间在这里闲耗,便颇为爽朗地笑了一声,说道:“江大人,明人不说暗话,本王有求于你。”虽有求于人,但慕容瞮说来却没有丝毫低了身份的意思。于他,只是行当行之事,至于小节,不拘也罢。

    江老爷的眉头没有松开。凭着多年的经验,他知道此事不该沾,但是牵连着妘笙……

    “西北战事未明,王爷回京却说有求于臣,臣惶恐。”

    慕容瞮在心里骂了一句老狐狸。

    “是,我可以救江妘笙。”有些无奈的口气,人却已大摇大摆地坐在了江老爷对面,“我求你的事儿,放在平常你是断不会答应的。这一路回来,本王就在为怎么说动你费尽了脑筋。不过,你看,上天都要给本王这么一个机会。江大人是不是也可以顺应天意,答应本王?”说到顺应天意的时候,慕容瞮满是不屑,江老爷听着更是刺耳——这几乎是有些大逆不道了。

    “还请王爷明言。”江老爷依旧不温不火。

    “你答应本王即可,如今说明,”慕容瞮笑了一声,“还太早。”

    江老爷不说话了。

    慕容瞮假惺惺地叹了一声,“好吧,本王可以给你一点儿提示。本王希望谢先生能帮本王一个忙。这样说,想必江大人应该可以明白了吧?”

    江老爷低着的头猛然抬起,眸中惊骇更甚先前。

    “你……”

    不理会江老爷,慕容瞮弹了弹本就干净的衣裳优雅地站了起来。

    “本王不急,满庭芳里,敬候佳音……”慕容瞮从江老爷身边走过,又“好心”地提醒道,“不过本王的弟弟好像并没有本王这么有耐心。你也知道宫里办事向来不慢。”

    等到江老爷回过神能动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内衫已经被冷汗湿透。

    听雪堂中寂静一片,仿佛昱王从来没有来过,仿佛自己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吓人的梦。

    外面一声鸟啼,天边已渐渐发白。江老爷擦了擦额上的冷汗,缓缓走出了听雪堂,该上朝了。

    满庭芳,温柔乡,销金窟。

    慕容瞮站在窗旁,看着春色无边,不由得笑了起来。

    “温柔,你真该看看。本王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你会叫温柔。”

    “因为我娘喜欢!”很大声,慕容瞮觉得自己的耳朵都快被震聋了。

    温柔撅着嘴,恨恨地瞪着慕容瞮。她不明白慕容瞮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她是苗疆女子,幼年时即跟随慕容瞮,名为主仆,可慕容瞮却待她亲如兄妹。

    “因为本王很想看看江大人那一脸正经的人出入这种地方会是怎样。”这是在住进来以后才想到的。其实像满庭芳这样的地方,鱼龙混杂,是很适合像他这样不愿暴露行踪的人暂住的。何况,谁会想到堂堂昱王殿下,竟会在这种烟柳繁华地呢。

    “江大人,江大人。我看你是想着那个江妘笙吧。”

    “知我者,温柔也。”慕容瞮极目远眺,口中说笑,眉间却微微一皱。他,终究是失去了她的。

    “罢了,若不知你是怎样的人,我这些年也就白活了。你也不用拿江妘笙作借口气我,我知道,你断不是那样的人。”

    “既然知道,又何必自寻烦恼。”慕容瞮笑着回头,“去准备茶点。我们的客人到了。”

    慕容瞮在谈正事的时候不喜欢喝酒,他觉得酒是一种很奇特的液体,能让人情绪波动,欢宴时少不得它,但在谈正事的时候,慕容瞮是绝不沾的。

    江老爷走进满庭芳的时候突然觉得无力。之前他想了很多,比如说昱王为什么会回来?昱王真的能救江妘笙?昱王为什么会知道“谢先生”?

    是的,他可以不答应,那个谢先生根本不该再与这世上有所牵连。可这样的话,江妘笙就没救了,至少自己并无办法。江家说不定也会在雷霆之怒下一并覆灭。而且,最重要的是,昱王既然知道了谢先生,那么,就算自己不答应他,难道自己就能逃得过?那夜在听雪堂,他满心满意都是为了江妘笙打算,后来看见自己儿女天真的笑颜,这才回神,自己是江老爷啊。就算不顾江妘笙,可还有江家上下这十几口人呢……再三权衡了,最终还是妥协——他相信昱王不是笨人。虽然与昱王只有数面之缘,但江老爷相信自己的眼光。那个在朝堂上含笑应答,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人,断不会是愚笨的人。

    “殿下久候了。”江老爷眼也没抬,直接行了一礼。

    慕容瞮并没有去扶他。江老爷能来这里,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人不必多礼,这等地方,免了这些吧……”

    “是。”江老爷顿了顿,“不知……公子有何良策能救小女?”

    一曲清音从窗外飘了进来。慕容瞮看向窗外,似乎没有听到江老爷的话,过了良久才道:“你且回去吧……自有消息……对了,这地方始终不是久留之地。江老爷若不嫌唐突,不妨将江小姐以前的住所打扫打扫,本王勉强屈就。”

    江老爷看着慕容瞮,这位昱王行事实在让人不解。但江老爷什么也没说,他早已知道,既已来了,就早已没有说不的权力了。

    慕容瞮似乎终于看够了,开口道:“江大人有事?”

    “小女已然得救,有什么需要下官做的,王爷但请吩咐。”这些日子以来,慕容瞮住进了江家就再无半点儿话语透露,江老爷有些沉不住气了。

    慕容瞮眨了眨眼,想了想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哦……谢先生……”

    江老爷的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慕容瞮撑着扶手站了起来,也不看江老爷,兀自负手踱到外面,仰面向天,叹道:“今年祭天……只怕没那么太平了……”

    江老爷跟着转了个身,看着慕容瞮的背影,无言以对。

    “本王没记错的话,祭天的路上要经过犀照山吧。”

    “是。”

    “那里可是设伏的好地方啊……唔,至少在皇宫到东郊祭典地点之间没有比这更好的了。”慕容瞮徐徐说着,“皇兄一定不会放过那个地方的。江大人,你说,是吗?”

    江老爷皱了皱眉。

    “王爷是说靖王?”

    见慕容瞮没说话,江老爷小心道:“恕下官愚钝,不明白王爷的意思。”

    “谢先生当年名冠天下,又怎会是愚钝之人。”慕容瞮回身,眼神玩味地看着江老爷。

    江老爷低下头看着地面,最后连眼睛都闭了起来。

    慕容瞮笑了一声,又转过头去看着别处,道:“当年先生何等风流,想不到今日为臣为父,也可如此……真是人事多变啊……”

    江老爷缓了缓,这才睁开眼来,那一向平和的目光竟也变得有些锐利了。

    “王爷怎会知道我就是谢天下?”

    “……温柔。”慕容瞮难得地皱了皱眉,转身正对着谢天下。被人那样盯着背后,可不是件好受的事儿。“其实我可以不说,但我想,既然要与先生同舟共济,存着这些欺瞒,总是不好的。”

    “她在你手上?”

    “不,她在我身边。我也是无意中收留了她。”

    “……那她母亲呢?”

    “先生还记得那一年梁州大乱吗?本王当时奉命随行前往梁州。彼时年幼无权,无甚作为,只收留了一孤女而已,其余,却是顾不到了……”慕容瞮的语气里透着些许的悲凉。当年他若大权在握,绝不会让梁州到了那种地步。梁州如此,天下亦如此。

    谢天下不禁后退了一步。那样一场大乱,顾及不到是什么意思?

    “先生……”慕容瞮上前,却被谢天下制止了。

    “天色不早,下官告退……”

    看着谢天下有些佝偻的背影,慕容瞮不禁欷歔。岁月无情……而比岁月更无情的,便是人心吧……而自己究竟是无情还是有情呢?用这样的手段去争取,是很无情吧……

    谢天下回到屋里静静地躺着,那绣着好看花纹的帐顶似乎在不断地变化,变着变着就变成了那一目青山,一流溪涧。

    那时候正年少,何等的猖狂恣意。放眼天下,几人能入眼?

    可偏偏入眼之人却已是他人之妻,可笑,可叹!

    载酒而行,眠处即是归处。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他遇见了她。

    她有着苗疆女子特有的活泼和灵动,在青山绿水间,笑吟吟地问:“客从何处来?”

    那个画面是如此清晰,以至于后来的事都变得模糊不堪了。

    他终究不是可以长久停留的人,她也知道,所以她只是尽情地享受着可以相拥的时光。直到多年后才一纸书信告知他,她要带着女儿温柔来找他了,可是这以后就再没了消息。

    而他……说起来并没有特别在意。甚至,为这个没有消息而感到一丝丝的庆幸。因为彼时他已是江老爷了。

    当年他离开苗疆后还是没能忘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女子,于是返回梁州,却看到她与丈夫越发的浓情蜜意。自己拖着一身疲惫,忽然就不想动了。

    那一夜无星无月,他约她在江畔见面。他想问问,他谢天下名冠天下,才动九州,为什么她,就一点儿也不心动。

    虞溯嫣……

    谢天下在江畔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

    “谢先生。”一声轻唤,谢天下便是一僵。

    虞溯嫣缓步至其侧,也不看他,两人就这么看着流水东逝。良久,虞溯嫣才道:“先生若无事,妾该回去了。”虽如此说,但虞溯嫣并没有动。

    “……我若让你跟我走,你会不会答应?”谢天下的声音有些嘶哑,更多的却是期待。

    虞溯嫣笑了笑。

    “会!”很肯定的答案,“若我没有遇见妘执,一定会跟先生走的。先生之名天下皆知,能和先生这样的人在一起,是妾之幸。”

    虞溯嫣转头看着谢天下,坦荡的眼神让谢天下一时无言。

    “先生……非是先生有什么不好,只是……”虞溯嫣顿了一下,接道,“先生精通兵法计谋,又善易容奇术。有千面风华示于人间,游戏红尘……妾亦向往之。只是……先生这样的人是不会为任何一个人停留的。妾能伴先生一时,不能伴先生一世。”

    谢天下看着虞溯嫣,他是爱这个女子的,不仅是她的容貌。这样聪慧的女子啊……

    “所以,宁愿让先生一辈子记着我。”

    真的很聪明啊。

    可是为什么在她眼里看不到半分的迟疑和向往呢……是在安慰我吧……

    “该说的话妾已说了,以后还望先生珍重。妾该回去了。”

    谢天下一动不动地站着,待到虞溯嫣走出一些距离,方才像是回过神来一般,转身对着她大声道:“你若要安定,我亦可以给。从今以后没有谢天下,就只有这江畔一人而已。”虞溯嫣没有停下,他便也跟着走了过去。“我会去朝廷做官,给你一个世俗的安定!”

    虞溯嫣苦笑,何必。

    后来谢天下真的消失了,朝廷里只多了一个江大人,一路不温不火地走来,做到了大理寺少卿。

    江大人也娶了亲,也有了儿女。有时候回首看去,便觉得是两世为人,就这样也不错。世俗而安定。

    直到梁州大乱,他才慌了心神,明里暗里打探,却没有虞溯嫣半点儿消息。

    没有消息也是好的,也许逃过了呢……

    可那个女儿的出现,打破了这易碎的谎言。

    她说她叫妘笙。她说是我娘让我来找你的。她说我娘死了。

    那一刻,江老爷脑子里一片空白。

    忽然一声鸟鸣,像是被什么惊了一般,很是刺耳。那些真实而虚幻的影像也随之刺破,没了踪影。

    谢天下猛然张开眼来已是寅时了,伸手覆上额头,只觉得一阵冰凉。

    “你不是说谢天下是很有本事的人吗,怎么会没办法去救江妘笙?”温柔嗑着瓜子,坐在栏杆上,两只脚一荡一荡的。

    慕容瞮不紧不慢地吹着手中的茶,沉沉道:“宫里宫外两重天,他在宫外再有本事,对于宫里的事也是没办法的。况且,他已经做了这么多年的江老爷了……”慕容瞮抬起头看着温柔,笑得也很温柔,“你让一个杀惯了人的杀手,隔上个七八年不碰刀剑,你再让他杀人时他的手也会不稳的。”

    温柔“哦”了一声,放下瓜子跑到慕容瞮身边,道:“那祭天那天你打算怎么办?”

    慕容瞮笑了笑,摸着温柔的头发,却没有答话的意思。

    等了良久,温柔终于不耐烦地挡开慕容瞮的手,撅着嘴道:“我就知道,你,还有那个谢天下都是为了那个江妘笙。她有什么好的。早就计划好的事儿,你这会儿子又迟疑起来,是担心她的安全?”

    慕容瞮看着她笑,没有否认。人真是很奇怪,不是明明说好放下了的吗,却还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有所顾虑。

    温柔撇了撇嘴,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别一口一个谢天下的,他好歹是你父亲。”

    “我没这样的父亲。”温柔没回头,径直走了出去。

    慕容瞮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独自陷入了深思。

    祭天那日在犀照山刺杀皇帝,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事。可是,照目前的情况看,江妘笙也必定会随帝前往吧……真的是有些迟疑啊……可是……女人会有很多个,江山却只有一个。纵然那女人让人见之忘言又如何!

    慕容瞮叹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

    雪花纷纷,转眼冬至将近。江妘笙拥着被子窝在床上,静静地听着,却无论如何也没了听雪堂里那细碎的声响。

    宸妃居然请辞,不跟着皇上去祭天了。

    说什么皇后病弱,后宫事务还需打理,自己忝居妃位,当为皇上分忧。

    慕容皓自然是准了的。而明如月对此似乎还很开心。在她眼里,只要跟着慕容皓就好了吗?宫中的权柄就这么移交给别人,她就一点儿也不担心吗?

    江妘笙想了许多,有一刻甚至是想要留下来的。其实自己想要留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儿,大冬天的一晚上不盖被子也就是了,可想了想还是决定跟慕容皓去。毕竟自己不是宸妃,没有那么好的家世做支撑。当然,自己也不是明如月,慕容皓虽然可以给自己想要的一切,却不是自己的一切。

    “皇后娘娘近来如何?”江妘笙看向进来更换火盆的妙彤。这些日子以来,皇后虽没有直接回了她请安,但见面说不到两句话就下了逐客令。也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她。不过在江妘笙渐渐得宠,皇后的身体渐渐衰败的时候,皇后对她是何态度,已经让江妘笙没有原来那么诚惶诚恐了。

    妙彤摇了摇头。

    江妘笙勾了勾嘴角,扯出一丝笑。

    那一日皇上让自己出去,而后对祭天之行又放心不下皇后。可见得皇后的病,确实不轻了。

    “秦太医还是日日去诊脉吗?”

    “是,天天都去。就是前儿下大雪都没耽误。”妙彤拢了拢新换的火盆,又说道,“主子出门用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主子还有什么想要带去的?”

    天天都去啊……可惜太医院里自己插不上手。

    “就那些吧,又不是一去不回,带那么多做什么。”

    “主子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呢。去祭天,加上冬猎时间可不短,又是在外头,少了什么可不好寻。”

    “能少了什么,只要人不少,就是万幸了。”不知怎的,江妘笙今日说的话便是连自己也奇怪。当下她忙岔开,道:“你去看看早膳好了没,我有些饿了。”

    妙彤应了,自去。

    江妘笙独自望着帐顶,又续上方才想的事儿。宸妃留在宫里自然可以为收回权柄做铺垫,这一点明如月那样会算计的人怎么会想不到呢,她又有何打算?

    那一日,未央殿里江妘笙谎称萧络惜和自己是被宸妃所害,就连郁诗岚也被宸妃收买了。自己本是保持中立,既然出了这样的事,自己虽不想与宸妃为敌,但事到如今自己想要活下去,却不得不与宸妃为敌,而如今宫里皇后病弱,能与宸妃抗衡的唯有明贵嫔,所以,江妘笙很识时务地来投靠了。

    明如月那天的表现还真是逼真,好像真的不是她做的一般。不过既然要做戏,那自己当然要奉陪。

    这一次没有宸妃在,就更应该和明如月搞好关系,取得她的信任。然后,再,出卖她……

    明如月,你放心,我绝对不会犯和你一样的错误。我不会让你有翻身的机会的,我不要给自己留下隐患。

    风冷冽地扫过面颊,江妘笙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马车出了宫门,似乎连空气都变得不一样了。渐行渐远没了人烟,江妘笙索性掀开了帘子的一角打量着外面的景色。虽只是白茫茫的一片,但在被困于后宫的女子看来,一切都变得绮丽起来。

    “好长的队伍……”慕容瞮嘴角带着薄笑骑在马上遥指着皇帝祭天的队伍。

    “犀照山那边已布置妥当了,但是我并没见着靖王的人有什么异动啊。”温柔不明白为什么慕容瞮肯定地说靖王会刺杀皇帝,明明不是他要刺杀皇帝吗?

    “放心,只要到了犀照山,一切自有分晓。”慕容瞮又看了看那长长的队伍,然后一扬马鞭,回身下山。温柔没有迟疑,一路跟着他策马抄小路到了犀照山前。

    冬日的犀照山显得有些荒芜,峭壁上没有植被也没有白雪,突兀地横在这天地间。按照祭天的路线,皇帝会从犀照山西面而来,途中会经过一段一面是峭壁一面是大河的险路。事前自然会有人探路,可是慕容瞮相信,自己安排的那些人绝对不会被清理出来……

    “温柔,你说这世上能有几人有弑君的机会?”慕容瞮看到皇家禁军的旗帜,又拨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而去。

    温柔听到这一句话,只觉得心里一阵慌乱。她是知道慕容瞮的性子的。

    莫非……莫非……你要亲自去……

    温柔加快了速度与慕容瞮并肩而行,侧头看去,果然见到慕容瞮嘴角那一抹自负而妖娆的笑意。仿佛这天地间都被这一抹笑意迷惑了,以至于那样目中无人的自负也变得甘心忍受。

    今天的天气很好,远处的乌云已经被风吹散,应该不会下雪了。江妘笙放下帘子,继续窝在马车里。应该还有一段路才到东郊的行宫,且先补一补眠。

    祭天的行程对于后宫女眷来说相当于出宫游玩,劳累的是皇帝。江妘笙想,自己究竟要如何才能完全取得明如月的信任。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阵巨响,仿佛山崩地裂,马车很急地停了下来,江妘笙在马车里被晃得撞到了车窗上。还来不及反应什么,就听得外面的喊杀声盖过了方才的巨响。

    江妘笙眼神一凛,一把掀开帘子,只见外面沙尘滚滚,人影晃动。

    “主子,您做什么?”妙彤一把拉住想要出去的江妘笙,急急地问道。

    “自然是去皇上那儿。”江妘笙来不及多说什么,挣开妙彤就跳下了马车。下了马车她才知道,原来两头的路已经被炸毁的山石堵住了,方才的巨响就是山石滚落的声音。至于喊杀声……那些拿着兵器的人有禁军,有黑衣人,甚至还有太监。太混乱了。

    江妘笙此刻只想知道慕容皓是否安全,他是她全部的希望,是她绝不会放手的希望。江妘笙贴着马车小心地避开那些分不清敌我的人,皇帝的马车在前方不远……

    就在江妘笙朝着皇帝的马车艰难地靠近的时候,一个蒙面青衣人也在一步步地靠近皇帝,不同的是他每走一步,必定会有一个人倒下,倒在他的剑下,他就这么踏着一条条生命走向了皇帝。

    慕容皓身边的禁军在迅速反应过来后就围成了一个圈,将慕容皓护在中央,只是,年轻的皇帝还是受了一些皮肉伤。方才山石滚落,人人惊慌,随行的人员中又有人突然反目拔刀相向,饶是禁军勇猛,还是让皇帝受了伤。

    青衣人离皇帝越来越近,那些禁军也看到了他。禁军的圈子在不断地缩小,周围的人在不断瓦解他们。被堵住的道路那一侧传来人声,青衣人回头看了看,又将目光对准皇帝——那里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皇帝必须快点死。

    青衣人看着皇帝,皇帝也看着青衣人。于两人,这天地都是一静。

    青衣人突然长啸一声,提剑发难。禁军阻挡,虽伤了他几处,却也被逼得退了几步!!!

    近了,近了……

    禁军已渐渐被青衣人的同伙分解,青衣人又挥剑解决了几个,终于来到了慕容皓面前。

    慕容皓的脸色铁青,也不知是被吓的,还是被气的。

    慕容皓张口想说什么,但青衣人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那笔直的剑锋破风而来——

    “笙儿!”

    青衣人不可置信地看着挡在慕容皓身前的人,自己的剑锋正插在她的肩胛处。

    那样坚定的眼神,那样执著的眼神,那样无畏的眼神……

    青衣人呆了一下,又一声巨响在人们耳边响起。那是朝廷的人炸开了被堵的山路。青衣人因这一呆,已丧失了最好的机会,他迅速判断了一下形势,突然吹了一声口哨,折身跃空,几个起落就在十丈之外了。听到青衣人的口哨声,混乱的人群中突然飞出一群人撤离了战斗。众人惊魂未定,不知是谁喊了一声。

    “靖王……那是靖王……”

    几个起落后,那一袭青衣飘飘,在这白茫茫的天地间的不是靖王又是谁!

    不会错的!

    那样精致邪魅的面容,这世间能有几人?虽只是惊鸿一瞥,但绝不会错的!

    江妘笙只觉得一阵刺痛,其余的惊吓和害怕都是在看到慕容皓一脸紧张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的。

    是了,方才她冲过去挡住了那一剑,天知道那时候是怎么想的。只是这一刻,江妘笙心里顿了顿,这一刻想起来自己是绝没有勇气去挡那一剑的。

    “笙儿……”慕容皓抱紧了江妘笙,用手按住她的伤口,却更加直接地感觉到那些黏稠的液体从指间滴落。

    江妘笙抬起头想要笑一笑,可终究没能成功。

    “皇上,臣等万死……”那些官员层层叠叠地跪了下去,就好像秋天被风吹得抬不起头的野草,顺帖地伏在地面上。

    慕容皓的目光越过那些官员,看向道路一侧的大河——方才那些刺客就是从那里跳了下去,应该是早就计划好的事情。慕容皓突然想笑,但是不能。

    “传太医。”慕容皓沉着脸把江妘笙抱上自己的马车,“祭天之事照常进行。”

    众人讶然,却没人敢说一个“不”字。这时候皇上没有发话处置已经是大幸了——虽然这处置是逃不掉的,但拖得一时便有一时的办法,做臣下的自然不会多话。随行的太医快步跑到了马车旁,得了准方才去诊脉。

    江妘笙昏昏沉沉的,在服过汤药以后就彻底地睡了过去。这期间,慕容皓照旧进行祭天事宜,除了路上的那一点儿意外,其他都很顺利。没有人提起靖王的事,官员们前所未有地保持了一致。在男人们筹划着大事的时候,女人却更加敏感躁动起来。明如月坐在行宫里愣愣地看着大雪弥漫。

    那一刻,自己怎么没有在他身边呢?

    若是自己,是否会去挡那一剑?

    这个对自己示好的女人,看来是很爱他的。这以后一定会更加得宠吧……西北战事已了……

    明如月合目一叹。她何尝不知道慕容皓那些日子对她的好是别有缘由,可她不愿去想。她爱他,他给的便甘之如饴。此刻想来亦无什么后悔,只是觉得……太快了……西北的仗再多打些时候就好了……

    “主子,喝些热茶暖暖身子吧。”初莲奉上茶,“真是的,怎会有人行刺,禁军也不知在做什么。”

    明如月笑了笑没有接话。

    初莲暗自吐了吐舌头,并不知明如月心里已是几个起落。只当是昨日受了惊吓,故而懒散些。

    “主子这几日身子懒散,要不要让太医来看看?”

    “太医?太医有空吗?”明如月霍然张开眼看着初莲,“她江妘笙没醒,哪个太医敢走一步?”

    慕容皓的脸色就像此刻的天气,阴霾不堪。

    殿里人虽多,却极安静,偶尔听见炭火爆开的声音都能惊得人一身汗。

    “皇上,靖王求见。”门外的通传声让众人都抬起了头。

    慕容皓低着眉,敛去了眸底之色。

    “传。”

    殿门开,风雪卷,孤身入,眉飞惑。

    “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珠玉之声朗然,那一袭白狐披风落在暗色的地砖上,好似莲出淤泥。

    众人都是一滞。靖王之貌,多有闻之,但能见到的却少。那眉眼间的魅,那薄唇侧的艳,真正让人失了心神。靖王的母妃艳冠六宫,他秉承了那绝世的美貌,但在那样的艳丽之下却又泛着冷冽之意,让人不敢亲近。

    慕容皓打量着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他也曾感叹过他的样貌,只是身为男子太过美貌亦非好事,何况身在皇家这是非之地。如非必要,靖王是很少在众人面前露面的。

    “起来吧。”慕容皓向后移了移。

    “谢皇上。”靖王起身,不见得慌张,扫了众人一眼才又开口道,“闻说皇上在祭天路上遇刺,臣便马上赶来了,见皇上无恙,臣就放心了。”

    “靖王的消息真是灵通,想来不止知道朕遇刺了,还知道是谁刺杀朕的吧。”

    众臣此刻只觉得背上发麻,恨不得立刻消失。这样的事能在一旁听,那是皇帝信任你,可这么多人都在……这又是个什么局面……

    外面的雪似乎又大了一些。

    “臣不知。”靖王眯了眯眼。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意外。在听到消息时,自己也是大吃了一惊,镇定下来就立马赶到东郊行宫来了。

    “不知?!”一拂袖,杯盏尽碎。慕容皓站了起来,看见众人在场又生生顿住。“你们都先退下!”怒气冲冲的话如同赦令,众臣一拜,退。

    “那么多双眼睛看到的难道有假?皇兄,时至今日,你还要狡辩吗?”慕容皓直视着靖王,紧皱的眉间有着骨肉至亲的哀痛。

    靖王却是一笑,魅惑至极,轻松至极。他知道,慕容皓还在顾念着兄弟之情。

    “皇上,臣确实不知。臣听到消息后就立刻赶了来,想要刺杀皇上,需何等计划,怎会露出这般破绽,还望皇上明鉴。”靖王跪了下去,却没有折半分气质。“臣对陛下的忠心,可昭日月。”

    慕容皓冷冷地看着靖王,终于丧失了最后一点儿耐心。

    “来人,将靖王收监押送回京,着三司会审!”慕容皓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临出门时,侧头道,“你怀了怎样的心思,你心里最清楚!”

    靖王一笑,不答。

    慕容皓拂袖离去。他最看不惯的就是那样邪魅不羁的样子,好似他这个皇帝根本不在他眼中。分明是伏低做小的话,却让人听着更加不舒服。

    “笙儿还没醒吗?”将披风除去,慕容皓大步走进内室。

    随行的太医跟着,道:“江慎仪醒了一次,服了药,现在睡下了。”

    “嗯。”知道江妘笙没事,慕容皓也就放心了,挥退了众人独自坐在江妘笙床边。

    看着睡梦中安然的眉目,慕容皓忍不住伸手轻轻触摸。

    “其实明知不是的……却还是将你留在了身边……有时候又会发觉你们很像。是不是上天又将你还给了我?笙儿……朕的笙儿……”

    慕容皓忆着往事,渐渐地睡了过去,安静的时光总是让人觉得恍惚,刹那间人们就失去了太多。很多时候回首当时早已忘了初衷。

    可是宸妃没有忘,明如月也没有忘。

    白翊宁是为靖王殿下进宫成为宸妃的,明如月是为慕容皓而步入深宫的。只是到了今日,明如月已渐有了悔意,而白翊宁则万幸自己是宸妃。

    白翊宁坐在嘉则殿里静静地看着窗外的雪花飘落。她的手紧握着一直没有松开,那条锦帕已是皱成了一团。

    “当窗吹风,娘娘要爱惜身体才是。”莫轻寒还是那么不急不缓。

    “偶尔看看,莫先生放心,我知道此时容不得人再出差错了。”宸妃回过头看了莫轻寒一眼,示意他坐下。最初得知消息时,宸妃确实大吃了一惊,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越是在大事面前,她反而越是冷静。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救靖王。她从来就知道明如月会败,因为她知道明如月对慕容皓有情,而自己没有。有时候真是一念心动就万劫不复。关心则乱这句话,明如月已是很好的例子,自己是不会步她的后尘的。

    莫轻寒笑了一下,“娘娘越发让下官佩服了。”

    宸妃摆了摆手站了起来,移了步子,道:“王爷亲自去了东郊行宫,想来皇上必定会念着骨肉亲情让王爷回京候审的。王爷不退反进,是会打消皇上一定的戒心。可这件事确实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不知先生可有良策?”

    “良策没有,良药倒有一服。”

    宸妃挑了挑眉等着莫轻寒说下去。

    “现在与其关注殿下,不如跳出来看一看昱王……”

    “莫非先生这服药叫做釜底抽薪?”

    莫轻寒站了起来,略欠了欠身。

    “娘娘聪慧,下官开的药就是这个。昱王闭帐不见,也不知病情如何……如果突然暴毙……”莫轻寒看着宸妃笑了笑并没有再说下去。

    宸妃点了点头。莫轻寒这一服药确实够狠、够准。靖王现在暂时无性命之忧,与其花时间想要怎样脱去罪名,倒不如杀了昱王,到时候要怎么说自然就凭他们了。

    昱王确实聪明,找人假扮靖王刺杀皇上。若是成功,他慕容瞮手里此刻正有兵马,来一个剿灭叛贼也是名正言顺了。若是不成,那也能除去靖王,少了一个劲敌。况且他昱王还在回京途中,有不在场的证明,而靖王的野心想来皇上也是有所察觉的。只是可惜啊,当今皇上实在没有什么杀伐决断,靖王一时还死不了。倒是昱王……不知这一服药,苦是不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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