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凰欲鸣-前尘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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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色空明,飞鸟倦歇。淡淡茶香萦绕鼻尖,凡尘俗世就像是母亲在睡前讲的故事,那么吸引人,那么遥不可及。

    “笙儿,静一些。”虞溯嫣手里拿着一束野花安然坐在竹椅上,看着孩子在疯长了一个夏天的野草地里奔跑。

    “娘,这里有好多花啊,等冬天来了就都败了,我们把它们都带回去好不好?”妘笙又抱着一大堆叫不出名字的小花跑了回来,眼睛一闪一闪地看着虞溯嫣。天真地让人无法拒绝。

    虞溯嫣笑了笑,“那你要让父亲的书放在哪里?”

    父亲的书……哦,对了……那些书堆满了整个屋子。妘笙歪着头思考着这个问题,似乎找不到放花的地方了。

    虞溯嫣拉过孩子的手,温和的声音像是潺潺的溪水,那么连绵,那么清澈。

    “乖,这些花儿冬天要回去睡觉,等春天的时候,它们又会出来的。周而复始,还记得父亲教你的诗吗?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妘笙自然地接了下去,“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

    “是啊,一岁一枯荣。天地循环,荣枯有时,强留无益。”

    妘笙低头想了想,又抬头问道:“娘,什么是王孙?爹爹不是还说过,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吗?”

    虞溯嫣一怔,遂一笑,亲昵地抚摸着女儿的小脑袋。

    “在说什么?我听笙儿念得倒是上口。”妘执推开木门看见母女俩依偎在一处就信步走了过来,他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袍,但并不显得死板,只是给人庄重的感觉。

    “爹爹。”妘笙笑着扑向妘执,“我们把这些花都带回家好不好?”

    “穹庐为顶,大地为床。”妘执一把抱起了女儿,“这不就是我们的家吗。”也不理会小家伙是不是听懂了,妘执偏过头看向那边安然坐着的女子,“起风了,回去吧。”

    “嗯。”虞溯嫣应了一声就柔顺地走到男子身旁。远远看去,这一家三口就像是一幅画。

    岁月不留痕迹地擦去青春的记忆,当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光就要来临时,战争终于以它强悍的力量把所有人都卷入了地狱。包括正憧憬着未来的妘笙。

    梁州向来太平,至少在妘笙看来是如此的。除了偶尔看见父亲皱眉叹息,似乎天下就再也没有什么烦心事了。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是秋天的最后一天,挂在枝头的树叶都已经被秋风全部吹落了。妘笙帮母亲收拾好过冬的衣物就趴在窗口,她期待着能看见雪花。虽然时间还有点儿早,不过这个时候也有些无聊嘛,等一等也无妨。

    但是妘笙等来的不是雪花,而是血花。

    那是一种很正的红色,飘在空中划出很好的弧度,然后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妘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但伴随而来的惨呼声、惊叫声、马蹄声、锐器划破皮肉的顿音。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昭示着噩梦的来临。

    “妘笙。”虞溯嫣的脸有些苍白,但她的手却是异常的稳固。她一把抓过妘笙的手臂,把孩子锁在自己怀里。

    “娘,怎么了?”

    虞溯嫣抿着唇没有说话,只是遥遥地看着窗外。那一天,妘笙都被牢牢地固定在母亲的怀里,外面的那些声音就像是秋风一样一扫而过,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当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以后,真正的恐惧才从人的心底溢出,伴随着黑暗的来临,折磨着人的心智。

    虞溯嫣没有开门去看出了什么事,因为妘执出门前交代过,不要开门。

    可是妘执到现在都还没回来!

    “妘笙,你怕吗?”

    “不怕,有娘在。”

    “要是娘不在了呢?”

    “怎么会。”

    虞溯嫣拍着孩子的背安抚着因为自己的问话而给孩子带来的恐惧。但是这些话她不得不问,因为在她心里已经有了某种奇异的预示。

    “不要怕,哪怕父亲不在了,娘亲也不在了。妘笙也不要害怕。要记得,荣枯有时,强留无益。”

    妘笙抓紧了母亲的衣襟并不接话。

    虞溯嫣沉吟了良久,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说道:“要是我们都不在了,你要记得去京城,去找……大理寺少卿……江畔……你只要告诉他你是虞溯嫣的女儿就可以了。知道吗?”

    “不知道不知道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她只要父母在身边就好,没人能夺走她的父母,小小的人儿这样想着。那是因为她并不知道战争的可怕,哪怕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争呢。

    “要活下去……”

    当妘笙在听雪堂里成为江妘笙以后,她才把那一段混乱的记忆理出了头绪。

    最初的起因莫不是因为一个“财”字。

    梁州太守被西夷人收买,西夷通过梁州打探到了朝廷的许多消息。可惜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事儿还是被人发现了。妘笙曾想过她的父亲在这里面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是上告朝廷的爱国者,还是力劝太守的迂腐者?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父亲已经不在了。那个严厉又慈爱的人已经不在了……

    朝廷派了人来梁州,太守怕死,直接将西夷人引了进来。再接着慕容博就来了。当年那个叫慕容博的男人还很英武,妘笙记得,第一次见他时的情景。那天真的下雪了……梁州的混乱在那个叫慕容博的男人到来以后得到了有力的控制,毕竟西夷是在外作战,不比朝廷派来的人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两军交战立分高下,西夷败退。但是真正令人心惊的事情才刚刚开始。城里的人都被集中到了府衙前,妘笙和母亲也不例外。当时天空飘着雪,妘笙看见一个身着铠甲目光锐利的人站在台阶上神色漠然地看着他们。那人的目光让妘笙害怕。这一次集会似乎并没有说什么大事,只是清点了一下人数就让他们回去了。活下来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以为灾祸已经过去了。却不知道那个英武的男人冷血的想法——梁州已经被西夷收买了,这些活着的人里面不知道有多少密探,全部杀掉吧。

    战争是无情的,两军对垒是残酷的。可看着自己国家的军人提着长刀向自己身上砍来又是什么滋味?蒙昧的百姓手无寸铁,一刀一个,杀得好快……

    求饶是没用的,阴沉沉的天空下最后只剩下凄厉的诅咒。可是那个男人并不惧怕,他骑着马用长刀挑起那些重伤的人,不留下一个活口。妘笙当时看到血流成河的场景已经忘记了思考,心里都是木木的。直到母亲摇晃着她,大声对她说:“逃出去,去京城。”她才回过神来问:“娘亲,你为什么不走?”

    虞溯嫣眼里有泪,但没有哭。她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孩子的面颊。但是那些提着长刀的魔鬼并没有给她太多的时间。她得快些……

    “对不起……妘笙,请一定不要害怕……要活下去……”这是妘笙晕过去之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当妘笙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的身上很重,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但当她开始摸索的时候,她就宁愿自己永生也不要醒过来。压在她身上的是无数的尸体,那些尸体很巧妙地摆放着,给了她足够的空间呼吸空气,又不被人发现。

    妘笙想叫,但是已经叫不出声了。她尽量蜷缩着自己,但还是会触碰到那些已经僵硬的尸体。天气已经很冷了,但妘笙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天知道黎明的时候她为什么还能活着。但她确实还活着。这得感谢她的母亲。虞溯嫣选了一个窑厂,在窑炉旁安放了江妘笙,然后再把那些尸体费劲地摆放好。虞溯嫣是何等清雅高洁的人?但这一刻,那些通通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的女儿要活下去。所以那些尸体再脏,再恐怖,又如何。她做得到的,她能搬动的……

    妘笙确实活了下来。当她看到太阳的那一刻突然眨了眨眼。一股求生欲强烈地支配着她,她颤抖着,终于从一堆尸体里爬了出来……当阳光再一次照在她身上的时候,这梁州城已变成了尸山血海。妘笙看着这一切,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记得母亲的话要去京城,去找那个大理寺少卿……要活下去……

    “笙儿……”

    是谁在唤我,多年不曾听过。

    “你醒了吗?”慕容皓擦了擦江妘笙的额头,“你做噩梦了?”

    江妘笙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着他,空洞的眼神让慕容皓一愣。

    “陛下……”她长久没有进水,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见江妘笙终于有了反应,慕容皓松了一口气,安抚道:“朕在这里。你发烧了,昏睡了三天三夜。你把朕吓死了……”

    江妘笙闭上眼似乎又睡了过去,只是眼角不断有眼泪滑落。

    “对不起,朕不该怀疑你。”慕容皓软了语气,“你为朕连命都不要了,朕居然还疑你。朕真的……笙儿,原谅朕好不好?朕以后都不会再疑你了。”

    江妘笙没说话,只是转过了头去。她肩胛处的伤,疼得厉害!但无疑救了她一命。是啊,为他挡了一剑……到了此刻险些再次赔上性命,才得了一句不相疑……

    江妘笙醒来后马上要求搬回了芷兰殿,她现在身心俱疲。妙彤心疼地看护着自己的主子,却无从说什么。因为在外人看来其实什么事也没发生,只是人和人之间那些细微的变化,外人是无法察觉的。

    慕容皓因为江妘笙一时失态动了疑心,在后宫,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呢……已经失去了昱王这个外援的江妘笙,此刻若是失掉了帝王的信任,那么等着她的无非是比死亡更难挨的冷清岁月。她不是没看过冷宫里那些人,那样的日子连想想都会让人发疯。而更可怕的是,江妘笙一直以来所秉持的信念也会在瞬间倾倒——她本就是希望能得到帝王的宠爱和信任,然后利用这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为自己复仇。这一刻,江妘笙前所未有的对慕容皓生出了依赖,但是,这一份感情在一开始就是那么功利,所以江妘笙的依赖也就变得有些滑稽。江妘笙是聪明的,她知道自己此刻的感受,同时也清楚这份感受的无望,所以现在最好就是平复这一切,继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妘笙,这世上本来就只有靠自己的。昱王是谁,凭什么帮你啊。”江妘笙抓紧了被子冷冷地看着屋子里的一切,仿佛一个陌生人在打量周遭的环境。“你怎么可以依靠他呢。从梁州来到帝都,从听雪堂走入后宫,你都是靠你自己啊。昱王不过是你的退路,什么时候成了你的依靠?你要看清楚,只有帝王的宠爱才能让你在后宫活下去,只有帝王的信任才能让你达成心愿……只有靠你自己才能抓住帝王的心……”

    夜很静,江妘笙的话像是呓语,但她眼中的坚定却是黑暗中最明亮的启示。

    这一夜注定无眠。江妘笙也好,慕容皓也好,便是那正春风得意的昱王也好,都睡不着。

    “江妘笙是个怎样的人?”在朝堂上打压了靖王的势力,应该说现在最顺遂的昱王殿下,在这静夜里也没有半分睡意,此刻他正坐在凉亭里。这个天气凉亭已经很凉了,好在还有酒。慕容瞮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目光定在虚无的一点,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些许自嘲。

    “江妘笙,突然很想见见你……”慕容瞮仰头饮了一杯,他向来不为情事萦怀,这一日一夜的思量,此刻也就下定了决心,他要见江妘笙。既然放不开,那又何必为难自己?他向来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在第二天妙彤就见到了小德子。

    小德子赔着笑上前道:“妙彤姑娘,小德子给您请安了。”

    妙彤冷冷笑了一声,端着盘子就往屋里去。这一大早的,她才服侍江妘笙吃完药,正出来倒残水,就瞧见了那日怎么找也找不到的小德子,叫她怎么不生气?

    “姑娘您留步。”小德子忙跑了两步,“您听我说啊。之前那是主子的吩咐,那也是为江主子好。您也是江主子身边的人,自然知道江主子的脾气。那要是闹起来,最先倒霉的可不就是江主子吗?”

    妙彤停了步子,面上可没好看半分,“那为何不敢说一句同生共死?笑话,我家主子是那不讲道理的?”

    小德子也不知道昱王为何要这么安排,似乎笃定江主子会不理智,但现在他可没工夫想这些。现在他得把已经得罪了的江主子再请出去。因为昱王殿下又改主意了,又要见江主子了。

    小德子有些为难地说道:“主子们的事儿我们做奴才的哪里知道。姑娘您可怜我当差不容易。”

    “谁容易了似的。”妙彤没看小德子,“那这会儿来就不怕我家主子闹了?”

    “这奴才也不知道。奴才只是传话的。”

    妙彤看了小德子一眼。

    “殿下想见见江主子……”小德子也小心地瞧了妙彤一眼,本还想说些什么,但瞧见妙彤怒目圆睁也就住了口。

    危时不相见,安时忙求见,这世上哪有这等人?罢了罢了,是有这等人的,只是想不到昱王也是这样的人!

    妙彤略平了平气息,这才冷淡地说:“我去回主子。”她虽气愤,但也不会妄说什么,她没有忘记她的本分。

    “主子,小德子来了……”

    小德子站在外面,只听得屋内一阵响动,那些瓷的、玉的掉在地上的声儿可是清脆着呢。小德子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江瑶章看着挺温柔一人,原来脾气这么大,看来王爷也是有先见之明。不等妙彤出来,小德子就知趣地跑了。

    屋里,江妘笙倚着桌子冷眼瞧着小德子的背影。

    “昱王殿下未免把人看得太轻贱了。呼之则来,挥之则去,当我江妘笙是什么人?走到了这一步,好歹我也是位在九嫔的瑶章。他难道没明白吗,我所要依靠的,只是陛下而已。”

    妙彤垂首站在一旁充耳不闻。这些话只能江妘笙说,也只能江妘笙自己听。

    似乎是说够了,江妘笙顺势坐了下来。她呼出一口气,想要平复自己的心境。她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么生气。既然已经分道扬镳,那么把昱王看做陌生人也就是了,再去生气,似乎有些不合算。

    “以后不用答理小德子了。”

    “是。”

    “替我梳妆。”江妘笙看着自己的手,“不用浓艳,越素净越好。”

    “主子这样不是很好了?”在妙彤看来,江妘笙此刻病容未退,愁眉未展,真正惹人怜爱。

    “是很好。”江妘笙站起来走到妆台前把玩着一根八宝簪子,“只是这样的一个人,陛下会怜却不见得会爱。”江妘笙顺手把簪子别在了头上,对着镜子顾盼一二。

    那高高在上的皇帝要的,是一个太平盛世。哪怕只是表面而已呢。所以,病容可有,却不能久现,更不能持此而骄。更何况如今的情况,让皇帝记起你的好就是了,若是要皇帝因你的好而对你愧疚,那么,他只会越来越疏远你。因为在你身边他会不自在。

    这些话江妘笙没有说,因为妙彤没有必要听。

    “来,为我梳妆吧。”江妘笙对着镜子笑了笑,仿佛刚才的怒气从未出现过。妙彤应了一声,自上前梳妆。

    待打扮妥当,江妘笙便携着妙彤去了承乾宫。

    到了承乾宫,陆当先迎了出来。

    “请江主子安。”一句问安,人却是挡在了江妘笙面前。

    江妘笙也不急,淡淡地看着陆,道:“如公公所见,还好。”

    陆往里瞧了一眼,“明贵嫔在里面。”

    江妘笙“哦”了一声,看不出喜怒。

    陆想了想又近前续道:“江主子身子可大好了?”

    “劳公公惦记。还好。”

    不咸不淡的语气让陆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但他还是接道:“请您先去偏殿等候。”

    江妘笙瞧了陆一眼,没有拒绝。她知道,此刻不是意气之争的时候。她终究比不得里面那女人用情至深。

    这一次陆并没有跟着去,江妘笙独自到了偏殿。

    周围静悄悄的,江妘笙有些不安。她瞧了妙彤一眼,妙彤亦觉得有些奇怪,待推开了偏殿的门,方才知道这一路上没了宫女太监,只因为——

    “昱王殿下。”江妘笙微微挑眉。

    殿里正端着茶隐在袅袅的水汽后面的不是慕容瞮又是谁?

    慕容瞮没动,只是含笑看着江妘笙。

    江妘笙示意妙彤在外等候,自己走了进去。

    “前几日我遍寻王爷不着,这几日倒是掉了个个儿。”江妘笙笑了笑,“王爷说,是吗?”

    “自找的。”慕容瞮叹了一口气,放下茶盏,“是我对不起你。”

    “王爷这是说什么话。”江妘笙故作讶然,“本位可担当不起。”

    慕容瞮皱了皱眉,因为江妘笙的称呼。看着江妘笙那张掩盖了一切的精美面孔,慕容瞮忽然觉得有些无力。他真的找不到什么话好辩驳。对着眼前的人,他突然也不想辩驳了。

    “别这么对我说话。”慕容瞮站了起来,与江妘笙走近了些。他看着她的眉,看着她的眼,看着那近在咫尺的怒气,心里却并不怎么在意。这么活生生地看着你,就算你生气也好……

    “本位要去见皇上,昱王殿下自便。”

    “江妘笙,何必这么小气。”

    江妘笙转过了身,听得这么大咧咧一句,一时顿在了那里。

    慕容瞮耐心地绕到她面前,笑嘻嘻地看着她。

    “殿下请让开。”江妘笙虽停了一下,却依然没有转圜的余地。

    “你要明白。”慕容瞮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有时候需要委曲求全。”

    “委曲求全?”江妘笙无声地笑了,“我这样还不算吗?罢了,殿下,你有你的原则,我也有我的原则。请让开。”

    慕容瞮还想说什么,却听见外面妙彤的声音。

    “陆公公,陛下可是召见我家主子?”慕容瞮知道那是故意说给偏殿里的两人听的。

    “陆是我的人,你放心。”说完这一句,他也不再拦着江妘笙。

    江妘笙嗤笑一声,拂袖而去。

    慕容瞮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四周又安静了下来。没人前来打扰,因为陆吩咐过。于是慕容瞮又缓缓地走回方才的位子坐下,茶已经有些凉了,温吞吞的让人觉得难受。有些东西一旦过了,似乎就回不去了……

    “来人,再沏一盏茶来。”

    当夏天的燥热已经过去,而冬天的严寒还未到来,人们似乎在硕果累累的秋天变得满足而慵懒。秋风徐徐,秋阳熠熠,宫里的贵人们清闲地躺在椅子上消磨着时光。在宫里还有什么比时光更轻贱呢?

    白家这一次失势显然不是区区一个钱粮案子那么简单,有昱王同皇叔的联手,白家真的败得很惨,所幸的是没有牵连上靖王。所以宸妃站在嘉则殿里长睫低垂并没有被完全打垮。而朝局在于制衡,在知道了昱王与皇叔同在一条船上后,皇帝对于宸妃的态度略有好转,这是对昱王势力的警告。

    宸妃被人推上风口浪尖自然摔得惨,但一路顺遂的江妘笙也因为一时失态被慕容皓所疑,更因慕容瞮与慕容博合作而与他断了联系。本以为宸妃失势,江妘笙必定会成为后宫最炙手可热的人物,但承乾宫外跪着的那一夜,让想要巴结江妘笙的人放慢了脚步。哪怕此后江妘笙拼死挽回了皇上的信任,人们总还想要观望些时候。

    而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明如月却依然频繁地出入承乾宫。那个从江南来的女子,她的真心真意就算被后宫的千般算计弄得千疮百孔,也比那些虚情假意要好上许多。所以,在苏浅容被害、萧络惜被杀、皇后病逝一连串死亡所掩盖的阴谋诡计之后,这些还活着的人们终于又在狭窄的后宫中达成了某种平衡。

    “冬天快来了……”江妘笙看着窗外的枯叶心里回转着这一路走来的过往。入宫已快两年,从默默无闻到如今能与宸妃、明如月三分天下,这个结果不能算差。但离自己想要的,似乎还差很远。那个在梁州冷漠地下令屠杀的人依然安稳地活在这世上,甚至还能轻易地左右朝局。妘笙,想要扳倒他,一个瑶章的位分远远不够。

    “主子又在想什么?”妙彤掀了帘子进来,往日的湘妃竹已经换了厚实的棉箩,而她的主子近来似乎越来越爱出神了。

    江妘笙笑了笑并不作答。

    “今儿外面倒是热闹,主子怎么不出去走走。奴婢听说雨花台那儿的菊花今年开得特别好。”

    “何必出去招惹是非呢。”江妘笙移步到了桌前,话说出来自己略思忖,又自嘲道,“说来在这宫里,你不去招惹是非,是非也要招惹上你。没得个清静。我倒是有些想念大悲寺那一段日子了……”

    “那再求了皇上不就是了。”

    再?

    不可以再了。

    “皇上日理万机,我怎能再去烦他。对了,今日没什么忙的了,你也去休息休息吧。”

    “主子怎么突然要我去休息?”

    “放心,只是让你养精蓄锐。”

    “养精蓄锐?”妙彤更是不解,走近了些看着江妘笙道,“主子有何打算?”

    “冬至、祭天……”

    江妘笙没有多说,但妙彤看到江妘笙眼里的那一抹厉色时,知趣地没有再问。她知道她的主子已经在某件事上下了决心,她依旧是最贴心的婢女,所以,不要多问,依言而行就可。

    “主子,内府司派人送今年冬天的衣样来了。”外面的宫女扬声回道。

    江妘笙揉了揉额角半晌没说话,外面的人也没敢再吱声,一时静得有些诡异。妙彤有些不自在地朝门口走了两步,又回头请江妘笙示下。

    “不见,你去打发了就是。”

    妙彤点了点头,自出去打发来人。

    外面捧着衣样站在那里的正是小德子。他瞧见只有妙彤出来,不由得有些失望,但又不敢多显露,于是面上的表情就变得十分有趣了。

    妙彤不紧不慢地走了出来,也不去接,只站在台阶上对芷兰殿的宫女说道:“收下吧,主子这会儿乏着呢,等有精神了再看。”

    小德子忙把东西交给了一旁的宫女,见妙彤就要进去,忙小跑了两步上前赔笑道:“妙彤姑娘,江主子的气还没消呢?”一旁的宫人自有事情要忙,加之妙彤是江妘笙的心腹之人,有些话旁人自然不敢多听,都远远避开了,所以小德子才敢这么说。

    妙彤被阻,也不着急,就这么冷冷地瞧着小德子。倒是小德子被妙彤这么看着,讪讪地不好再说什么了。

    “回去告诉你家主子,不要再多费心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妙彤说完话一把推开小德子就进了屋子。小德子站在台阶上叹了一声,摇着脑袋走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他也想对昱王说啊,可他不敢啊!

    连小德子都有了觉悟,只是昱王殿下似乎一下子变得有些不开窍了。听到回绝还是让小德子继续找机会去芷兰殿,他现在倒是觉得江妘笙是在和他赌气,至于为什么要赌气,大约是在乎他。至于慕容博……江妘笙那么能忍的人,都能委曲求全入宫为妃,难道还不能接受暂时与慕容博的合作?

    可是人往往就有那么一个结,怎么解也解不开。你认为再划算不过,她却并不这么认为。你不是她。

    这一日江妘笙从承乾宫出来被风一吹,身上有些发寒。自从那次在承乾宫见到慕容瞮之后,江妘笙来承乾宫就再也没有多走一步。她不知道昱王殿下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的做法往往出人意料。江妘笙不敢猜,也不想去猜。她现在只要牢牢地抓住帝王的心就好。已经得了一句不相疑。妘笙,请继续努力……

    “江主子注意身子。”陆适时递上一个精巧的手炉。江妘笙看了一眼,还是接了过来。这是在宫里,这种表面功夫总是要做的。

    “眼看就要冬至了。”见江妘笙往回走,陆也跟在了一旁,“这一次陛下让明贵嫔一同去,宸妃娘娘当然也同行。”

    江妘笙停下了步子看着陆,她知道陆所说的事是她不可能打听到的。但这是昱王的人情。要,还是不要?

    陆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江妘笙。

    “若公公不是昱王的人,而是本位的人,那该多好。”

    听了江妘笙的话,陆一愣,回过神来想再说什么,江妘笙已翩然远去。

    “这位江主子口气倒是不小……”陆看着江妘笙消失在转角处,这才缓缓回了承乾宫伺候。

    “陆。”慕容皓在书房里看着礼部草拟的冬至随行名单,“今年冬至,昱王和靖王都一同去吧。”

    陆低着身子看了慕容皓一眼,有些为难地说:“按祖制亲王是不能随行祭天的啊。”这是皇权至上的表露。

    慕容皓抬眼看了陆一眼,“朕说让他们去……再者也不一定要去祭天,冬猎总是要参加的。”

    陆揣度着皇上话里的意思,赔着小心说道:“那奴才吩咐禁军多做些准备。”

    慕容皓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陆见皇帝有些物外神游的表情,又近前了几步回道:“方才奴才大胆对江瑶章提了提祭天的事儿……”见皇上回神看向自己,陆越发恭敬地佝偻着身子,“江瑶章似乎有些失望,不过并没有说什么。”

    “嗯……”慕容皓支着下颌,想着那个叫江妘笙的女子,半晌,说道:“这一次让她在宫里吧。”

    陆应了一声,本想再劝,但看了看情势也就把那些话咽下了。他现在虽然站在昱王一边,但他不会不为自己留后路。毕竟现在眼前的人才是大权在握的帝王,虽然昱王殿下才干非凡……

    有些想法哪怕是在心里也不能太过直白,陆压下那些苗头,毕恭毕敬地做着承乾宫的大总管。

    江妘笙回了芷兰殿愁眉不展。听陆的口气,今年冬至祭天出行竟然没有她……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一年多的相处也比不得一时的失态吗?江妘笙有些烦躁地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若是不能随行,一则少了一个争宠的机会,二则……只怕苦心争来的三分天下的局面又会马上被打破。这宫里捧红踩白,自己又没有好的家世做后盾,一朝失势,这宫里的日子……江妘笙不敢深想。

    那么,要接受昱王的人情吗?陆的话……不行。昱王同慕容博在一起……

    江妘笙咬着下唇,越发没了主意。

    “主子这是怎么了?”妙彤送了热茶来,见江妘笙神色凝重,不由关切地问道。

    江妘笙见左右无人便叹道:“本想这次冬至随行,宫外规矩松散些,好与皇上一道叙叙。哪里知道……”

    妙彤偏头等着江妘笙说下去。

    “哪里知道竟是连去也没得去。还想着养精蓄锐到时候免不了要与明如月争上一争的。这回倒好,都免了。”江妘笙长叹一声。

    妙彤低头想了想。这一次不能去,难免有失宠之危,更会让宫里那些人摇摆不定。只是——

    “主子,去岁宸妃娘娘不也没去?”

    江妘笙一怔,看向妙彤。妙彤亦看着她,柔和的目光似能安抚人心。

    江妘笙又低头思忖了一番,半晌笑着摇头道:“是我一时乱了分寸……我倒是对自己越发没信心了。”

    “是主子太谦虚了。”妙彤微笑着说道,“宫里的人怎么想还不一定,主子贵为瑶章,若是宸妃娘娘与明贵嫔都随行,那这宫里……”

    是了。这偌大的后宫,虽有繁花三千,但能位列九嫔的人并不多。慕容皓并不是荒淫无道之人,再加上前些年专宠明如月,这宫里的高位倒还真是不多……

    “关心则乱,这话说得真是没错……听你……”听你一席话,茅塞顿开。

    这句话并没有说完。因为江妘笙忽然觉得自己的用词有些……不当。

    关心则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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