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凰欲鸣-大地初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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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大地初寒。

    江妘笙站在那方城墙上瞧着祭天的队伍逶迤而出,一张俏脸似被风霜冻住了一般,没有一丝表情。

    “主子,内府司的人等着您示下。”妙彤落后江妘笙一步禀告道,“另,周慎仪昨日打发人送了些糕点来。我见您乏了就没急着禀告。”

    江妘笙没有回头,只是低眸看了看自己的手。白玉一般的手掌里正紧握着一方令牌。事情比预想中的好上许多,皇上直接命江妘笙暂理后宫事务。如今她手上的那一方令牌正是调动内府司的。在这冬至寒风中,手里的令牌竟有些炙热,但握着它的手却不肯放松分毫。

    “让内府司的人先回去,本位随后直接去内府司。至于周慎仪那里,你挑些东西送去就是了。如今既有来往,便先维持着吧。”江妘笙淡淡地说道,最后看了一眼那绵长的队伍就头也不回地下了城墙。

    江妘笙没有坐车辇而是选择了步行,她走在笔直、平整的宫道上,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那些巍峨的如同巨兽的宫殿,那些苛刻的没有人情的宫规,这一刻,终于在江妘笙婉转动人的笑容下俯首帖耳。高处不胜寒,高处如履薄冰。但是不可否认的是,在高处俯视的感觉……真好……

    “让你查的那个宫女有线索了吗?”江妘笙冷不丁地问道。

    妙彤顿了顿才知道江妘笙说的是什么,忙回道:“还没有。”

    江妘笙看着前方,也没停步,只是声音里若有若无地带着拖腔,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前些日子,因为宸妃之故内府司当然不会听你的,加之明贵嫔出了事儿,这宫里也都安分了。宫里人员调配都是内府司的事儿,如今……你好生查查吧。”

    “是。”

    江妘笙带着妙彤去往内府司,但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芷兰殿内室床旁的那一个箱子。箱子里是一些绸缎,但是在最下面放着一幅画。那幅画是江妘笙心里的一根刺。

    等坐在内府司的大堂喝着上等的贡茶,江妘笙似乎才缓过一口气来。入宫两年,位列九嫔,代掌后宫……如果自己不是为了报仇进来,那么这一切应该说是相当可以了。

    慕容瞮坐在马车上看着一路上的荒芜,有些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这一次祭天在外人看来是给了两位王爷无上的荣宠,其实多想想也就知道了,这哪里是荣宠,这是皇帝动了疑心。只是采用了一种较为体面的方式来提醒罢了。

    在这无聊的旅途中,慕容瞮身边连聒噪的温柔都没有了,于是江妘笙就那么自然而然地飘进了脑海。这一次祭天,后宫已经交给了江妘笙打理,但宸妃却跟着来祭天了……在宫里,究竟是帝王的宠爱重要还是实际的权力重要?抑或,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若是帝王强势,那自然没有区别,可问题在于,慕容皓自己也并不能牢牢地掌控好手中的权力。

    北风有些调皮地将窗帘吹开些许,慕容瞮偏头看着外面。

    “去岁,你是否也是这般无聊呢……”

    时间过得有些快,那一场刺杀似乎还在眼前。那一剑刺入她的身体似乎还在眼前。

    “江妘笙,是不是本王真的伤害你太多了?”轻声的呢喃消失在呼啸的北风中,只有冗长的队伍依旧默默前行。

    到了东郊行宫,皇帝自然停下歇息,但慕容瞮和慕容旭两位王爷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被直接安排在冬猎的营寨。皇帝陛下温和地说——冬猎之事就劳烦两位兄长了。笑话,冬猎,上至帝王,下至公卿一一到场,要是出个一星半点儿的差错,到时候找什么说辞?

    马车终于停了下来,慕容瞮伸了个懒腰直接掀起帘子跳下了马车,脚踏实地的感觉真好,在马车上晃得骨头都快散架了。那边,靖王殿下也优哉游哉地下了车,正弹了弹微微有些发皱的衣服,虽然旅途劳累,但依然不减风采。

    “天真晚了……”慕容瞮向慕容旭走了过去,“明日再议事?”

    “明日赶得及?”慕容旭笑了笑,他并不相信明天一大早慕容瞮会准时出现。他在现存的几个皇子中排行算长的,有些事儿自然会落在他头上。

    慕容瞮打了个哈欠,“那连夜做事精神不济,要是有什么思虑不周也是不好啊。”

    慕容旭没说话,但也没有进去休息的意思。此刻一片乌云飘来遮住了月光,四下里静悄悄的。仆从们弓着腰,等候着两位王爷的决定。

    “那就先议事吧……”慕容瞮似乎有些无奈,当先走进了一个营帐去。

    慕容旭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按部就班做事。

    营帐里灯火通明,慕容瞮看着眼前的布防图没有了方才的懒散。慕容旭一进来瞧见慕容瞮的样子也不禁皱了皱眉,他知道这趟差事一定不好做。

    “兵力不足?”慕容旭走到一旁坐下。

    慕容瞮摇了摇头,把手上的图放下,有些不可置信的样子。半晌,他突然咧嘴笑了笑。

    慕容旭狐疑地拿过那图来,打开一看都很正常,各处的兵力没有不足……没有不足,反而……

    “陛下真是……”真是什么慕容瞮并没有说出来,而是与慕容旭对视一眼,然后各自沉默了下来。

    “或许陛下只是不想让我们太劳累,也许是我们太多心了。”慕容旭站了起来,“先去休息吧,有事,明日再议。”

    “也好……”

    在营帐里过夜,听着外面北风呼啸,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但这一次慕容瞮却久久不能入睡。他枕着自己的手臂,仰头看着帐顶。帐顶灰蒙蒙的并不是完全的黑暗。帐外那些不知疲惫的风把他的思绪带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那是风最猖狂的地方,也是人最彪悍的地方。那是战场,是与西夷的战场。闭上眼,似乎还能闻到那浓浓的血腥味儿。

    冬至已至,念卿思甚。

    素笺,浓墨。

    江妘笙站在遂初堂的窗边上,看着冬日的御花园。手里的信是今晨小德子送来的,江妘笙本不收,但这一次小德子似乎得了准信务必要让江妘笙看。所以他也不管什么礼数,直接把信放在了江妘笙面前就跑了。看到这样一封信,江妘笙本已平静的心微微泛起了涟漪。身上的伤在阴寒的天气里越发叫嚣起来,似乎在提醒着江妘笙什么。

    “冬至已至……昱王殿下究竟想要做什么……”江妘笙把信撕成碎片,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稍纵即逝的满足感已成了满腹的狐疑。天边忽然响起一阵嘶哑的鸟鸣,江妘笙惊惶地抬头看去,灰蒙蒙的天空中什么也没有。

    “主子,您在看什么?”妙彤走了来,为江妘笙送上披风。

    “没什么。”江妘笙有些失神,“那个宫女是谁?”

    “回主子,那名宫女名叫槿萱,是前朝惠昭仪的宫女,因惠昭仪在宫中行巫蛊之事被赐死后,她宫里的人都被贬至暴室、浣衣局。槿萱便是其中一人。”

    “惠昭仪?”江妘笙皱了皱眉,一阵风吹来顺着领口钻进去让人背脊一凉。江妘笙忍不住收紧了领口微微瑟缩了一下。

    “主子,还要查吗?”妙彤的语气有些不确定,毕竟事涉巫蛊。

    江妘笙显然也在权衡。她把下颌埋进那些细软的绒毛里轻轻蹭着,眼神锐利地盯着地面。

    “巫蛊……”对于前朝的事,江妘笙并不是特别清楚,但就今时今日所见所知,也不难猜测其中隐藏的猫腻,只是不知道这件事和槿萱有没有关系,毕竟是前朝的事儿了,江妘笙也不想为自己多惹麻烦。她只要确认槿萱而已。“查一查……槿萱进宫的时候是跟着谁的?”莫名的就想到了晚秋。江妘笙看了妙彤一眼,不再说什么。

    宫里的事按部就班地发生着,宫外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随着积雪越来越厚,皇帝终于带着人马回到了皇宫。

    “嫔妾恭迎陛下回宫。”江妘笙领着人夹道而跪。慕容皓依旧淡然,看不出什么。宸妃神色间倒是有些疲乏,只有明如月愈发娇艳了,在这冷清清的冬天让人瞧着精神。

    慕容皓扶起江妘笙,目中这时才瞧出几分眷恋来。然,此时人多也不便表露。慕容皓扶起江妘笙后又对众人勉励一番,说辞老套但也悦耳。江妘笙在一旁听着,无悲无喜。

    好不容易诸事妥当,慕容皓回到承乾宫的内殿,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由人服侍着沐浴更衣。宸妃和明如月既已随行,此刻也不好再来打扰,所以此刻只有江妘笙一人留在承乾宫。待慕容皓梳洗一番出来,见江妘笙还在,便笑着让她到身边来。

    “可是有事要禀?”

    江妘笙摇了摇头,微微笑着柔声道:“只是有些想陛下了,故而越礼在此等候。”

    慕容皓携着她走到一旁坐下,“宫里一切可好?”

    江妘笙点了点头,“除了太后偶感风寒,其余一切都好。不过陛下放心,太后经太医诊治已然痊愈。”

    “那就好,辛苦你了。”

    “嫔妾也没怎么管事,宫内规矩井然,并不用嫔妾操心什么。只是……”

    “嗯?”慕容皓饮了一口热茶,见江妘笙停了下来不由抬眼看去。

    “只是前些日子见凤仪宫因奴才们怠慢,有些地方看护不周有些破损,所以嫔妾自作主张让人修葺了一下。”

    慕容皓看着江妘笙,叹道:“难为你了……”

    “皇后娘娘待嫔妾甚好,嫔妾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慕容皓有些失神地点了点头。

    “皇上旅途劳累,嫔妾先行告退。”江妘笙站了起来行礼告退。慕容皓想着皇后也就没留她。

    出了承乾宫取道御花园,路经梅坞,只见傲雪霜花好不精神。

    “玉容不及寒鸦色,故托缁尘异汉宫……”

    “以江瑶章今时今日的恩宠,怎么忽然想起了这一句?”

    江妘笙被吓了一跳,但生生止住要扭转的头,盯着梅花刻意冷淡道:“后宫之地,王爷似乎不该来。”

    “不该……这话别人对本王说本王也就当他不知情,但你……”慕容瞮拖着长音绕到江妘笙面前,“本王想要什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聪明如江瑶章,怎会不知?”

    江妘笙低下眼帘,“那嫔妾先行告退,若是被人看到,只怕对王爷妨碍。”

    “江妘笙,你我非得这般说话吗?”见江妘笙转身要走,慕容瞮忽然说道,“你真这么恨我?”

    江妘笙一直看着地面,那一双白底黑面的鞋子又在眼前,于是她不得不抬起头来。

    阻了江妘笙,慕容瞮略松了一口气,但他也知道这是在皇宫,他没有多少时间。

    “你听我说,我只是暂时同他合作。你身在宫闱,当知道,利之所在,敌友难分。”

    “有些事我可以容忍,但有些事我不能容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底线。王爷,请让开吧。”

    “你从听雪堂走到今天,为的是什么?只要能达到最后的目的,暂时委曲求全有何不可?”

    “……我已经委曲求全至此。”江妘笙定定地看着慕容瞮,执拗的眼神,小小的坠泪痣。眼前的人似乎不是那个戴着面具的江瑶章……

    在慕容瞮失神的片刻,江妘笙已绕过他向前走去。

    “既已牺牲了这么多,就如此失败,你会甘心吗?”

    江妘笙背对着慕容瞮,笔直的背影如同身侧傲雪的梅花。

    “我不会失败!”

    “不会吗……难道你不知道吗,那个人……”那个人有多可怕……当年在梁州……

    慕容瞮目送江妘笙离去,一树梅花吹落在他肩头也浑然不觉。等小德子来寻他时,他才回过神来。

    “险些忘了……是要去承乾宫……”慕容瞮又看了一眼江妘笙消失的方向,然后拂去肩头花瓣去往承乾宫。

    慕容皓坐在内室被暖香熏得绵绵欲睡,突然听见昱王求见,便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不见,今日才回宫,有事明日再奏不迟。”

    陆出来回复了慕容瞮,有些小心地劝道:“陛下今日真是乏了,不然王爷明日再来?抑或王爷有写好的奏本,奴才替王爷呈进去。”

    慕容瞮摇了摇头,皇帝的反应是他预料之中的,但他还是表现出了恰当的失望。

    “不用了,本王明日再来。这件事,奏本写不得……”

    听到慕容瞮这么说,陆面上依旧平静,但心里已起了盘算,便又道:“不如奴才再进去问问?”

    慕容瞮点了点头,又在殿外等了一会儿。

    “王爷,里面请。”陆出来低着身子让慕容瞮先行。

    慕容瞮看了陆一眼,也不知他是怎么说动皇上的。想来终究是皇上的近侍,那么就需要再拉拢拉拢他了……

    “臣,慕容瞮叩请陛下圣安。”

    “免了吧。究竟什么事这么着急?”慕容皓坐在椅子上并不怎么精神。

    慕容瞮顿了顿并没有马上回答。

    “都下去吧。”慕容皓挥了挥手,自己也将身子坐直了一些。待宫人尽去,慕容皓才又问道:“何事竟连一天也等不得。”

    “臣敢问陛下……可是将部分军防撤调回京以做冬猎?”

    慕容皓皱了皱眉,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慕容瞮满脸惶恐地跪了下去,“皇上,军队防备环环相扣,不知被抽调的部队是否另有支援?”

    “你是在说,朕不该调配军队?”

    “臣惶恐。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臣只是担心……”

    “够了,昱王担心的事未免太多了!”慕容皓拂袖而起,“难道昱王还想让去年的事重演一次?”

    慕容瞮心里一惊,旋即让自己放松下来。知道慕容皓说的只是刺杀事件,而不是说自己主谋此事。

    “臣不敢。”

    慕容皓压下心头的火气,“下去吧。”

    慕容皓知道,军防撤调是很重大的事,这一次他是做得有些轻率了。但他只调了一小部分,又如何惹得他们不顾进退,今日就闹到这承乾宫来!

    慕容瞮退出了承乾宫,满面忧色。这倒不是他刻意为之。他只是想到慕容皓这般儿戏的行为,实在为边防担忧。慕容瞮虽有些不择手段,但最初的目的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啊!

    “天下苍生……”慕容瞮自言自语自嘲一笑。

    次日,天气越发阴沉了。

    江妘笙坐在芷兰殿里围着火盆取暖刺绣,就见妙彤慌慌张张从外面跑了进来。

    “什么事这么着急,瞧你,大冬天的起了一额头的汗。”江妘笙打趣地说道。

    “主子,不好了。”妙彤虽慌但还未乱,此刻压低了声音,“听说西边打起来了。”

    “什么打起来了?”

    “西边有战事了。”

    冷不防手里绣了一半的玉兰花就掉在火盆里,一下子火苗蹿起老高。

    “主子。”妙彤忙踢开火盆。

    江妘笙定了定心神,强自镇定道:“战事起,自有皇上与百官。你我慌什么?”

    江妘笙这话说得有些无力。因为如今她已知道,朝堂上的事儿同这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江妘笙看着已经焦黑的刺绣,她知道,自己再也没闲工夫来做这个了。这后宫三分天下的胶着和平衡,终于因为这一场战事要开始发生变化了。

    得了消息后,江妘笙便命人梳妆,想到承乾宫去,但头发梳到一半,她又命人停了下来。

    “主子怎么了?”妙彤见江妘笙神色迟疑不由问道。

    江妘笙凝眉捏着一根金步摇,缓缓道:“不用了……想来此时不该我去……”

    妙彤皱眉不解。

    江妘笙看着镜子里妙彤的神色,解释道:“这消息是小德子告诉你的?”

    “……是。”妙彤接道,“奴婢想,这消息应该有用……”

    “是有用……”江妘笙放下金步摇站了起来,一头乌发披散开来显得清丽,“只是不是我有用……”

    “啊?”

    “这时候该去承乾宫的……是明贵嫔……而不是我。我江妘笙何德何能……”江妘笙冷笑了一声,“再者说,这时候赶过去,不是太早了吗……”

    “那昱王……”

    江妘笙摇了摇头沉吟道:“他应该……不会害我……他只是要提醒我罢了。”

    东湖雪初霁,行人寥寥,车马无踪。慕容瞮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打量着这一派冬日冷清的景象。对面,慕容旭眼角眉梢带着忧虑正执一盏未饮。

    “东湖太安静了……”似乎觉得有些闷,慕容瞮突然冒出话来打破僵局。

    “物有反极吗?”慕容旭把玩着酒杯,“西夷倒是动静太大了。”

    慕容瞮一笑,饮了一盏并不接话。朝堂上对这一次西夷来犯也都难得一致地表示了沉默,不是默认敌国来犯,而是不敢多言此次战事的起因。谁也说不准是不是因为皇上轻易撤调了军防的缘故。

    “无论如何,仗总是要打的。”

    “自然。”慕容瞮认同地点了点头,他看着慕容旭,似笑非笑地说道,“国之不存……国君何存……”

    慕容旭皱了皱眉,他并不习惯把这些事放在明面上说。他的目的是为了权位,说起来他并不怎么在乎什么天下苍生。不过慕容瞮的话也没错。若是亡国,那还争什么皇位。

    “眼下该怎么办?等皇上的旨意?”

    “还能如何?”

    二人这般说着,但对于那个坐在皇位上的人并不抱什么太大的希望。沉吟良久,靖王试探着问道:“那皇叔呢?”

    慕容瞮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慕容旭笑了笑,但眼里却全无笑意。

    “说起来,自梁州起,你就是跟着皇叔出去见过世面的,到如今他也帮着你。如今国家危难,你难道就不能请他出面?”

    不在乎慕容旭话里的讥诮,慕容瞮正色说道:“皇叔这个人我一直看不懂,若他要出手你我也拦不住,若他不愿出手,你我求也没用。”

    时至今日,慕容瞮已隐隐感觉到,那位一直有些神秘的皇叔应该不会插手。他一直握着手中那些权力不愿放松,也许只是要为自己留条后路,要知道,当年那么嗜血嗜杀的人到了现在,难免会有些后怕。他也许并不热衷于权术,但他一定热衷于厮杀,当看见血流成河,他是否会开怀大笑?慕容瞮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那咱们就等着皇上的决断吧……”慕容旭终于将杯中的酒饮尽,天地间又恢复了那死一般的寂静,雪又开始零星飘落,覆盖这充满了权欲争斗的皇城。

    慕容瞮看着湖面,等他觉得有些冷的时候就转身离去了。在走过慕容旭身边时,他停了停。

    “如此,你我暂时……一致对外吧……”

    慕容旭点了点头。在权衡利弊之后,这两位争得你死我活的人反而走到了一起。世事弄人不过如此……

    天气一日比一日阴沉,如同西边传来的消息。人的心也在这样的情况下变得压抑起来。江妘笙坐在芷兰殿里有些出神地看着外面的风雪,殿内炉火正旺,但这么大开着门,那欺人的寒风还是不减威力。

    承乾宫彻夜彻夜地亮着烛火,帝王筹谋着战局,却并不见得有效。西夷的攻势愈演愈烈,原本只是边疆一带的战事,已经渐渐向着帝都腹地逼近了。朝堂上的吵嚷声让慕容皓在深夜梦回时惊醒,那些臣子的言辞似乎比西夷的军队更让人心惊。

    当天完全暗下来以后,江妘笙似乎才回过神来,握了握冰凉的双手,命人关上门窗。小宫女们早已冻得发抖,听得这一声,忙去将各处关了个严实。

    “备轿,去承乾宫。”江妘笙的侧脸在晃动的烛光下显得有些不真实,自从知道了战事她就没有去过承乾宫。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直到今日,枯坐一天方才理出些头绪。她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明如月、白翊宁都对慕容皓无用的时机。只有当慕容皓心智最脆弱的时候,才能得到他最真诚的依靠。但是,自己又凭什么让他依靠呢?江妘笙皱了皱眉,本已迈出的步子,又有些迟疑地收了回来。连明如月都不能安慰慕容皓,那自己又凭什么呢?

    “无论如何,总要去看看才是……”江妘笙轻声说着,终于下定决心去往承乾宫。

    承乾宫依旧灯火通明。陆站在书房外候着,瞧见江妘笙来,忙上前问了安。

    “江瑶章,陛下正在批阅奏折,您看……”

    “本位在外等等就是。”江妘笙并未刻意放低声音。果然,慕容皓听见声音便扬声命陆让江妘笙进去。江妘笙在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在慕容皓心里的地位还不算太低……

    见到慕容皓,江妘笙心里微微有些吃惊,才多少日子,往日风神俊秀的人竟变得这般颓唐。

    “陛下……”江妘笙几乎忘了行礼,只轻呼出声却没了下文。

    慕容皓苦涩一笑,从桌案后站了起来遥遥看着江妘笙。

    江妘笙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跪了下去,额头触及地面,久久没有再动。

    慕容皓缓步走了过来扶起江妘笙,“怎么了?”

    “没,没什么……”江妘笙低着头不肯去看慕容皓,只是声音里已带了些哽咽。

    “朕只是有些累了……”

    江妘笙没接话,只是将身子靠了过去,依偎在慕容皓并不强健的胸膛。

    “怎么今天才来?”

    “怕扰了陛下。”

    “那今日来就不怕扰了朕?”

    “怕……但是嫔妾想陛下了……陛下,就快过年了……嫔妾不想一年也见不到陛下。”

    听着江妘笙的话,慕容皓似乎笑了笑。

    “陛下,嫔妾有些饿了,不如陛下陪嫔妾用些消夜吧?”江妘笙抬起头看着慕容皓,这哪里是江妘笙饿了,这分明是她要慕容皓吃些东西。

    “也好。”得了慕容皓的答复,江妘笙这才有了笑意,忙命人送了消夜来。待三五点心吃下,腹中有了些热气,慕容皓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

    “近来宫里一切可好?”

    江妘笙不知慕容皓为何突然问起这个,要知,明如月自上次因双凤朝阳之事便连名义上的协理之权也是没了的。如今这后宫的协理之权也并未明放在谁身上,但自冬至以来内府司还是向江妘笙请示宫中一应事务。所以她此刻小心地回道:“一切都好。嫔妾这几日也在想……是否需要削减各宫用度……”

    慕容皓偏头看着她,“你有心了……”

    这句话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江妘笙心里那一根弦一下子绷紧了。

    “是嫔妾越矩了……”

    慕容皓摇了摇头放下手里精致的瓷碗,“朕知道你是想帮朕,放心,还没到那一步。”

    “是。”

    “对于西边的战事,你……如何看?”

    江妘笙微低着头,但慕容皓探询的目光还是让她有些不自在,特别是他语气里带着的那一丝询问听来并非玩笑,这让江妘笙心里越发猜忌起来。

    “嫔妾不知。嫔妾只知,嫔妾会一直在陛下身边。那便是安全的。”江妘笙知道不能说“一切有陛下”,因为慕容皓的压力已经很大了,若自己再增加他的压力,那只会适得其反,但又不能否认皇上的能力,于是只能如此折中晦涩。

    “是吗?”慕容皓笑了笑,似乎有些失望,合上眼倚在榻上养神。难道他真要江妘笙说出什么良策来吗?西边战事,哪里是一个深宫女子能够谈论的。

    江妘笙有些僵硬地跟着笑了,一时无话,转目看着桌案凌乱,便走了过去轻手轻脚地收拾起来。这事往日她也是做过的,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该。

    桌案上那些奏本无一不是关于西边战事的,或粮草调度,或军队伤亡,或城池攻防,或……一本奏折不小心掉落,江妘笙忙俯身去拾。

    ……南撤……我军伤亡过半……邺洲……屠城……

    “屠城”两个字跳进江妘笙眼里,猛地刺了她一下。她拿着那奏折久久未动。那边慕容皓翻了个身,吓得江妘笙忙站了起来,带着一丝慌乱将一切整理妥当。待收拾好了,她这才抬眼看去,原来慕容皓已睡着了。江妘笙松了一口气,下意识地用手抚了抚胸口,目光又不自觉地看向那封奏折。

    在记忆深处的某些画面突然抑制不住地跳了出来,那些压在心底本以为忘记的东西其实一直根植在人的内心深处。江妘笙的手微微有些发抖,周遭的光线似乎也变得不那么明亮了,就像是……又回到了……

    不!

    江妘笙掐了一下自己,不要再想了。再想下去,她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就现在她都有些想要呕吐。那些浓重的血腥味,腐烂的气味……

    “江瑶章?”陆见皇上睡着了便进来添加手炉,见江妘笙站在那里神色不对便出声相询。

    江妘笙快速地转头看向陆,那样凄厉的眼神让陆一惊,但江妘笙立刻就低下了头去掩饰。

    “本位有些不舒服,不要打扰了陛下。让陛下好好休息一下……”丢下奏折,江妘笙就匆匆忙忙地走了。只留下陆有些狐疑地看向桌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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