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凰欲鸣-人同此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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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妘笙步履不稳地出了承乾宫,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将妙彤吓了一大跳。要知道,上一次江妘笙也是从承乾宫出来,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当夜就在承乾宫外跪了整整一夜!

    “主子?”妙彤上前扶着江妘笙,感觉到江妘笙的手正在微微颤抖。

    江妘笙看着前方,机械地迈着步子。

    “主子,上轿吧。”

    江妘笙似乎不明白一般看向妙彤,半晌才移开眼。有些东西如鲠在喉。

    “陛下累了,已经睡了。我也好累……”江妘笙依旧向前走,并没有坐暖轿回去的意思。妙彤见此情形,也不敢声张,遂回头对跟随的人道:“主子想走走,你们远远跟着。”众人不敢有异,听了吩咐便远远地跟着这主仆二人。

    待出了承乾宫,走在有些暗的宫道上,妙彤才又问道:“主子,出什么事了?”

    在暗夜里,江妘笙的一双眼睛显得闪闪发光,她看着远处的天空,郁结在心的事情自然无法跟妙彤述说。此刻她也只是摇头,“没事,只是见陛下那样憔悴,有些……这战事一起,不知要有多少百姓遭殃……”

    妙彤见江妘笙开口说话了知道无大碍,便略放下了心。但想着方才的情形,她又说道:“主子担心陛下,但也要顾好自己。”

    “我知道。我只是觉得……”江妘笙张了张口,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半晌,只得一叹。

    妙彤也不好再劝,二人就这么一路走回了芷兰殿。

    江妘笙觉得如何,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知道“屠城”这两个字让她寝食难安。梁州的点点滴滴又跃然眼前。梁州如此,邺洲如此,那天下呢?天下会如何?江妘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这么多,但她又管不住自己的思想,在这寂静的深夜,了无睡意,思绪便肆无忌惮地将各种各样的事情串联在一起。

    芷兰殿里今夜也是灯火通明,江妘笙突然害怕黑暗,命人将各处都点上蜡烛——她只是不想再回到梁州那一夜的黑暗。

    待得天明,江妘笙便又去了承乾宫。她想要知道更多的关于战争的情况。那种切肤之痛让她感同身受。

    “江瑶章这是怎么了?”到了承乾宫外上正遇见明如月,但显然她已来了些时候,此刻她是从承乾宫里出来。

    江妘笙避退了两步,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可不好看。

    明如月走近了一步,“想来博皇上怜惜也不用弄成这样吧?”明如月的嘴角有着淡淡的笑意,虽然她也觉得战争让慕容皓憔悴伤神,但她从战争中获取的地位和好处又让她忍不住想让仗多打一会儿。对于城池、人民,她并没有什么直观的感受。她只是一个养在深闺,活在深宫的女子。天下太大,她不需要知道。

    “嫔妾失仪,望明贵嫔见谅。”

    “在本位面前失仪倒是小事,可是君前失仪……”明如月拖着尾音突然欺近,“江妘笙,你还妄图跟本位争什么?”

    “嫔妾从未妄想同您争。”江妘笙看着明如月没有再退,“嫔妾只是做自己应该做的。”

    “该做的?什么?陛下此刻已经上朝去了,你去承乾宫做什么?”

    江妘笙顿了顿,说道:“嫔妾只是去取昨晚落下的东西,如您所说,陛下已经上朝去了……”

    明如月不置可否地看着江妘笙,直到陆从朝上匆忙回来取奏折看见她们。

    明如月眼角扫了陆几下,冷哼一声,这才放过了江妘笙。见明如月罢手离去,江妘笙抚了抚鬓角平静地向承乾宫走去。

    “陆公公这时怎不在陛下身边伺候?”江妘笙走到陆身边问道。

    “奴才是来取奏折的。”江妘笙看着小太监把一摞奏折送到陆手中,“江瑶章此时来是做什么?”

    “本位有些话想和陛下说……此时不便,本位等等就是。公公还是先去把这些拿给陛下吧。”

    陆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手里的东西。想来江妘笙一个后妃在承乾宫也做不了什么,再者她出入承乾宫也是常有的事,此时也不好多说什么,他便点了点头告罪离去。江妘笙看着陆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迈步入了承乾宫,她直接进了书房,奴才们也没敢拦着,反倒是送了茶水来。

    “本位想一个人坐坐,你们都出去吧。”在江妘笙极为得宠的那一段日子,这样的吩咐,承乾宫的奴才们早已习以为常,所以此刻也没多说什么就退了出去。江妘笙坐在书房里没动,只是看着那些书册。当所有人都离去以后,书房里反而生出一丝压抑来,压得人生生不敢动。后妃出入书房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后妃若是翻看奏折,那就不一样了。江妘笙知道现在没人,慕容皓上朝去了,陆也不在,其他的奴才应该也不敢窥看……她的手心渐渐渗出汗来。好在天家威仪、皇权至上这些思想并未从小根植在她心中。在梁州,她所受到的教育是与天地、与自然息息相关的,而对于皇宫的认知是在听雪堂里才开始的。所以此刻她才会有来书房偷看奏折的想法。

    江妘笙深吸了一口气,轻声站了起来走到门边。在确认门口无人窥看后,这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桌案旁,她起先也不敢直接取奏折来看,先拿了几本书册佯装翻阅,眼睛却谨慎地打量着四周,见没什么动静这才放下书册,迅速地拿起还放在桌案上的那些奏折来。

    奏折上官样的话语和大堆大堆的颂词让江妘笙皱眉不悦,这让她不能一下子找到关键的信息。她快速地翻看着,那些伤亡的呈报一次次撞击着她的心,但她却不肯罢手。人就是这么奇怪,一面害怕一面却不愿放开。直到门外哐啷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传来,才惊得江妘笙放下奏折。拿书册的手还没稳,宸妃已推门进来了。

    “江瑶章?”宸妃微微挑眉,眼角眉梢一派冷冽,似把外面的风雪也裹了进来。

    江妘笙索性弃书,直接走上前来行礼道:“见过宸妃娘娘。”

    宸妃走到一旁坐下,“你怎么在这儿?”江妘笙低着身子没敢起来,眼角正好看见门外的奴才在收拾方才掉落的茶杯。好险……

    “回娘娘,嫔妾是在等……陛下……”

    宸妃看了看桌案,又看了看江妘笙,这才淡淡道:“难得江瑶章有心,这么早就在承乾宫等着了。起来吧。”

    “谢娘娘。”江妘笙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境站在一旁。

    宸妃接过宫女呈上的茶,不疾不徐地饮了一口,看来似乎并无什么事。但江妘笙却不明白此时她为何要来承乾宫。要知道,宸妃同慕容皓的关系可并不怎么好。

    “明贵嫔才回去了吧?”宸妃放下茶站了起来环顾着书房,似乎有些无聊。

    “是。”江妘笙不敢多言只是应答便了,于是气氛就显得有些尴尬。宸妃皱了皱眉,转身向门外走去,“既然江瑶章要等着见陛下,那本宫就先回去了。”

    这是没道理的事。江妘笙忙抢到宸妃面前,道:“娘娘这话……嫔妾万死。嫔妾昨日已来过,只是见陛下近来为国事忧劳,故而……今日再来,实在汗颜……娘娘找陛下想来有事商谈,嫔妾先行告退。还望娘娘不怪。”

    宸妃看着江妘笙没有马上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后宫中人关心陛下那是应当的,只是江瑶章也要知道进退。”

    “是,多谢娘娘提点。”

    “下去吧。”宸妃顺水推舟答应得很容易。江妘笙忙退了出去,虽然宸妃已经失势,但宫规仪制摆在那里,她贵为三宫之一,如今皇后已去,论位分,宸妃实是这宫里的第一人了。只是江妘笙并不知道,宸妃来承乾宫的目的和她是一样的。白家虽然倒了……但宸妃身后还有靖王。

    经过昨夜,江妘笙今天看到那些奏折已经没有那么激动了,但她的心里还是有余波久久不能平复。尸山血海,她是亲眼见过的。她知道屠城是多么可怕的事情。看着奏折上那些血淋淋的战报,江妘笙忽然想问,陛下,您在做什么……通过那些战报,江妘笙已知道,西夷正在向东推进,而朝廷的应对,似乎并不那么有效。

    “到底是怎么回事……去年不是打赢了吗……”江妘笙皱眉在御花园里徘徊,而比她更忧心、更着急的两个人此刻正静静地坐着。

    还是那间酒楼,还是东湖水色,但已没人有心去赏了。

    “看来他比我们想的更……弱一些……”

    “他很乱。”慕容瞮冷静地分析道,全然没有半点儿懒散。“今天在朝上你有没有看见他的手。他在发抖。他,控制不了这一切。”最后一句断语下得十分肯定,所以慕容瞮眼底的忧虑也更甚一分。这样的人如何能保护国家……

    “邺洲居然被屠城……西夷人这一次看来是下定决心要和我们打一场了。”

    提起“屠城”二字,慕容瞮并不如慕容旭那样平静,但他很好地掩饰了下来。虽然现在大家在合作,但他并不想让对方抓住自己太多的弱点。

    慕容旭继续说道:“其实既然已经放弃邺洲,就应该顺势在邺洲南边倚靠燕山建立屏障阻挡西夷军队。为什么他就知道南撤呢?”

    “是啊。既然舍弃了邺洲,就应该好好用那血换来的时间……东有珉江,西夷人不擅水战,北方远去也不会威胁到腹地。只要南方做好准备……怎会让西夷长驱而入!”慕容瞮长叹一声。他同西夷打过仗,分析起来更为自信。

    “你递上去的折子他怎么说?”

    “留中不发。”

    “……”

    “还有什么法子?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么折腾吧,再这么下去……”慕容旭顿了顿,没再说下去。只是这后果大家都明白。若是就这么把江山拱手让人,对这两个人来说,实在是有些不甘。

    自从经历了那次祭天刺杀后,皇帝对于两位兄长的信任已经开始动摇了,所以会有接二连三的试探。到如今别说是下放军权让他们带兵打仗了,就是他们递上去的奏折呈上去的方略都没有被采用。

    “什么任人唯贤,能者居之,都是骗人的。”慕容瞮突然感叹道,“不如你叫宸妃去试试?”这自然是玩笑话,但慕容瞮却突然想到,为什么不让江妘笙去试试呢?

    “翊甯和他的关系并不好。”慕容旭认真地回道。他不是慕容瞮那种豪爽的人,他做事情一向严谨,所以他不会在这种时候开玩笑,更不会想到这个玩笑会在另一个人身上成为现实。

    从酒楼出来,慕容瞮开始计划那个有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现在他找不到更好的路可以走了,就算有些不切实际,也试试吧。他的胆子一向很大。

    三日后,内府司派人出宫采买东西以应年节。虽然战争的气氛已经让帝都笼上了淡淡的阴云,但年总是要过的。

    小德子带着相熟的一个同伴负责采买胭脂水粉,二人走进一家铺子。那老板笑眯眯地迎了出来。

    “二位里面请,辛苦,辛苦了……”一面说着话,老板一面将二人让到里面,“小店近来有一批新货,二位要不要去看看?”

    “有新东西?”小德子拿着架子,身板虽小倒也像模像样,“那咱们去看看。宫里的主子们用得好,自然有你的好处。”

    老板点头哈腰地掀起帘子,小德子同那人一道进去了。里面确实摆满了一色上等的胭脂水粉,但是那人只看了一眼,并不是他不想细看,只是这事儿由不得他。刚一进去,一根木头棒子就向他脑袋招呼了过来。

    小德子跳到一边早没了什么架子,正垂首候着。另一道门边,慕容瞮一挑帘子走了出来。

    “他叫什么名字?”慕容瞮上前看了看小德子带来的那人。小德子和他身形差了太多,只得重新找个人假扮入宫。慕容瞮必须得找机会和场所好好谈谈。

    “回主子,李茂才。人人都叫他小李子。”

    慕容瞮皱了皱眉,“你就不知道给主子我找个好听点儿的名儿?”小德子苦着脸,显然对于主子在这么危险的时候表现出的风趣并不能消化。

    “得了,换衣服。”

    慕容瞮伸手解开衣领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得好好感谢一下谢先生。

    申时三刻,小德子带着“小李子”安全地进宫交了差,而后小德子找了个借口去芷兰殿送东西。

    “给江瑶章请安。”小德子赔着笑脸看着正在用膳的江妘笙,此刻殿内伺候的人挺多,小德子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说。

    江妘笙放下碗筷看了小德子一眼没发话。她接过妙彤递来的茶水漱了漱又用绢子拭了嘴角方才说了一句:“本位没要这些东西。”

    小德子当然知道江妘笙没要这些东西,只是没想到江妘笙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似乎诧异小德子还站在那里不动,江妘笙略偏了头看向他,“还有事?”

    “没……没了,是奴才糊涂了……”小德子忙磕了头退了出去。

    “主子,小德子可不是糊涂的人。”妙彤近前扶着江妘笙起身换了位子坐下。

    江妘笙看了妙彤一眼,没说话。她知道妙彤的意思,何苦去得罪昱王呢。只是妙彤不知这其中牵连了许多的事儿。外面北风正紧,江妘笙低头喝着茶,忽而念及那一句……

    “冬至已至……”

    “嗯?”妙彤没听清江妘笙在说什么。

    “本位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你去叫小德子来吧。”江妘笙放下茶转入了内室,妙彤见主子想开了,自然乐意跑这一趟。好在小德子也没走远,在去内府司的半道上就让妙彤赶上了。

    “小德子,主子叫你呢。”

    小德子正闷头走路,冷不防听见妙彤的声音,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愣了愣才回过身来往芷兰殿跑去。这下倒是把妙彤晾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了。“至于跑这么快吗?”妙彤可不知道,小德子嗅见了希望,生怕江妘笙再变卦。

    “奴才……奴才给江瑶章请安。”小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跑了来,江妘笙瞧见他那样子也不好再绷着脸了。

    “有什么事儿就说吧。本位一会儿还要去承乾宫。”

    “小李子想见见……见见您……”

    “嗯?”

    “不是,是……”小德子压低了声音,“是昱王殿下想见见您。”

    “我早就说过了,没有再见的必要了。”

    小德子跪了下去说道:“江主子,您就可怜可怜奴才吧……再说……殿下已经进宫了,就为了见见您……”

    江妘笙秀眉一挑,笑道:“你家主子的胆子一向不小,不过本位不敢同他相比。”

    “江主子,殿下有很重要的话要同您说,不然也犯不着冒这么大的险进来。”殿下对您的用心那是天地可鉴啊!后面这一句小德子没敢说,只是腹议了一下。

    “我说了,他的胆子一向很大。”

    “有什么话你传了也是一样。”

    “殿下说,有些话越少人知道越好。奴才愚笨,还请江主子可怜可怜奴才吧。”

    可怜你……谁又来可怜我呢……

    江妘笙捏着绢子,一时不知要说什么好。其实让小德子来就已经动摇了吧……这些日子,慕容瞮随时会通过小德子送些东西来。江妘笙现在管着宫里的用度,别人倒也没怎么怀疑内府司的人常往芷兰殿跑。作为女子,对慕容瞮的所作所为,若说一点儿也不心动那是不可能的。但二人身份悬殊,加之慕容博一事存在分歧,江妘笙又觉得这一切也不过是阴谋算计……只是女人真的好笨,有时候就算知道实情,也想要骗骗自己。或许……是这宫里太冷了……

    江妘笙抿着唇不说话,小德子期盼地看着她也没说话。这时候妙彤在外面敲了敲门。

    “进来吧。”

    妙彤推门进来见小德子跪在地上,她看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走到江妘笙身后站定。

    “你起来吧……他在哪里,我随你去见一见也就是了。”

    见江妘笙答应了,小德子这才千恩万谢地起来了。

    “殿下说在遂初堂那儿,那儿人少也还暖和避风。”

    江妘笙点了点头,具体在哪儿见面她并不在乎。

    “妙彤去把披风取来,你也穿厚实些,同我一起去。”

    “这……”小德子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就说吧。”

    “殿下说……只怕要说很长时间……让江主子最好留个人在芷兰殿应对。”

    “很长时间,那要是宫门落锁了怎么办?”妙彤皱眉问道。

    “这个……”小德子也很苦恼。

    江妘笙低眉看着地面,看来昱王这一次是要同自己说个明白了。也好,有些事还是说明白的好。

    “好……妙彤你留下,今晚你就睡在这里。明天一早我会直接去承乾宫。”

    “主子你要在外面待一夜……”

    “有些话能用一夜说清楚也是值得的。”总好过这样纠缠不清吧……昱王殿下……

    妙彤担心地看着江妘笙,自己假扮江妘笙要是被人发现可怎么好。

    似看出妙彤在担心什么,江妘笙拍了拍她的手,道:“你只说我乏了要早些休息,你守着我就是了,芷兰殿的人还敢不听你的话?”

    “可要是承乾宫来人呢?”以前这样的事儿也不是没有过。

    “……这时候承乾宫应该想不起我……”

    “可主子要怎么出去?”妙彤看着江妘笙,小德子也看着江妘笙。这内室只有一道门与外面相连,若是要出去难免会被人发现。

    江妘笙环顾四周,指了指窗户。

    妙彤讶然。

    江妘笙一笑,“就这么办吧,小德子去外面等我,我与妙彤交代一下就来。”

    小德子有些不相信地看了看窗户,但没多说什么,告退离去了。

    “你出去让人送些安神茶来,我先让她们确定我在屋子里,然后你把她们都打发了,守在这里。明天一大早来遂初堂,我们再去承乾宫。”

    当看到江妘笙从窗子里翻出来的时候,小德子彻底蒙了,江妘笙是什么人?是大理寺少卿的女儿,是闺阁小姐,是后宫妃嫔,这样的人怎么会翻窗子。他不知道江妘笙不止翻过窗子,还翻过死人堆。

    “走吧。”江妘笙理了理衣衫,面上还是淡淡的,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事急从权是她早就知道的。

    到了遂初堂里面果然有人,小德子退在门边并不进去。江妘笙也不多问,一紧披风走进了遂初堂,一股暖意让人有些意外。

    “昱王殿下不仅大胆,而且心细。”这话从江妘笙口中说出来倒是没听出半分夸奖的意思。

    慕容瞮已经把脸上的东西抹了,只是穿着一身太监的衣服看上去有些可笑。

    “我只是做好了与江瑶章秉烛夜谈的准备。”

    “你我之间还有那么多话好说吗?”

    慕容瞮顿了顿,脸上的神情有些悲凉,衬着夜色越发有些沉痛的味道了。

    “怎么我们之间会变成这个样子?”

    “这要问您。”

    “你还是认为我不该和慕容博合作吗?”

    江妘笙无声地冷笑并不接话。

    “你该知道,这是权宜之计,毕竟我们要先除掉白家。”

    “是你,不是我们。”江妘笙冷眼看着慕容瞮,“我的目的和宸妃并没有关系。”

    “但她要杀你,你不杀她吗?”慕容瞮走近了几步把江妘笙笼在自己的身影之下,他眉间的无奈和懊恼平白地让江妘笙心中一顿。

    “后宫自然有后宫的法则,我若要杀她……也不用你插手……”江妘笙移开眼去,这句话说得没有几分底气。

    “你知不知道宸妃在为谁做事?不是白家,是靖王,她是在为靖王做事。”

    略有诧异,但江妘笙并不在意,一瞬而过。她反问道:“她为靖王做事,萧络惜还不是一样为你做事。”

    提起萧络惜,慕容瞮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

    “怎么,没话说了吗?昱王殿下?要是没话说了,那我就先告辞了。”江妘笙转过身去,她觉得自己似乎太咄咄逼人了。

    “她虽愿意如此为我,我却不忍如此对她。除了救你那次,我并未让她帮过我什么。”慕容瞮的声音很轻,但已足够阻止江妘笙离去的脚步了。是的,萧络惜的孩子……

    良久,江妘笙才开口说道:“除掉白家,除掉宸妃,又能如何……你与靖王相争,与我何干……你和我父亲的约定我想在那次刺杀后也就结束了吧。而我和你的约定在白家倒台时也应该结束了。就算宸妃现在还没有倒,那就算我便宜你好了。你我再不相干……”

    遂初堂里静悄悄的,两个人默默站着,周遭的空气似都被寒风冻结,只有人的心还有那么一点儿蠢蠢欲动,却也被强压在躯壳之下。

    “宸妃还有靖王,明如月还有明家,你拿什么去争?你忘了你的目的了吗?你忘了你要杀的那个人还好好活着吗?”

    “是,他还好好活着。”江妘笙猛然转身看着慕容瞮,眼里有愤怒和仇恨的火焰,生生灼人。“但是你不正是与他合作的那个人吗?”

    “我说了,那只是权宜之计,你难道还不明白吗?你委曲求全都肯入宫为妃了,难道还不能容忍我与他暂时合作?”

    “不能。”江妘笙看着慕容瞮放慢了语速,“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杀他,你根本不知道。”江妘笙指着自己,“我,你又知道多少呢?你不知道,你什么也不知道。”江妘笙确定江老爷不会把自己的身世告诉别人。

    “是,我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要知道你的愿望,而我能达成你的愿望,这,就够了。”慕容瞮坚定地看着江妘笙,不容她回避分毫。

    江妘笙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已经牺牲了自己,为什么不肯暂时忍耐?你不知道皇叔是多可怕的人……你知不知道梁州?我曾经去过那里,那里很美。但是皇叔去了以后一切都变了,变成了人间地狱。”慕容瞮叹息着,望着窗外残月,带着回忆的神色说道,“这一次能扳倒白家,我才知道那个隐退朝野的皇叔手上其实还握有很多权力。想要杀他……你认为他会答应吗?”后面一个他自然是指慕容皓。

    “他既然不会答应,那你为什么又会答应?”

    慕容瞮笑了笑,没有注意到江妘笙因为“梁州”两个字而显得异样的眼神。

    “当年我曾去过梁州,知道梁州惨况……屠城啊……尸山血海不过如此。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要争帝位?你以为做皇帝真的很开心吗?不见得,不然皇叔一定早就做了。做皇帝会有很多限制,还不如做一个权臣。”

    “那你为什么想做?”

    “你知不知道这些日子西夷对我朝用兵简直是长驱直入,你知不知道皇上收拢兵权不肯听我和靖王的建议?你知道的,对不对?你之所以会进宫会有这样的报仇想法,全都是基于他并不英明。”慕容瞮一字一顿地说道,“把江山交到他手中,无异于置黎民于水火。”慕容瞮自嘲地笑了笑,“我这么不择手段要争夺皇位,居然是为了黎民百姓,是不是很可笑?”

    江妘笙垂下头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低软的声音缓缓说道:“比起靖王,‘不择手段’这四个字他似乎更为合用。”至少,慕容瞮没有利用萧络惜。“皇位……本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是要看得到皇位后为天下带来的是安宁还是灾祸。史书上的明宗不也是弑父杀兄夺得了帝位吗?但他却开启了太平盛世。”江妘笙说完这些才抬起头来,平静地看着慕容瞮。

    慕容瞮一句“知己难求”还未出口就听得江妘笙继续平静地说道:“但这些与我无关。我只要杀了慕容博。”

    慕容瞮一滞,有些无奈地说道:“好,就与你无关吧……那至少你要杀他,需要……取得皇上的信任吧。如今战事一起,你认为你凭什么能赢明如月?”

    江妘笙无话可说,论姿色,论感情,论家世,她都不是明如月的对手。说起来能有今天的地位,除了自己为慕容皓挡了那一剑,更多的是慕容皓莫名给予的宠爱吧。慕容皓对自己是特别的……江妘笙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然时至今日她也不会还是处子之身,但是这也是最令她惶恐不安的。

    “我有办法能让你得到他的信任。”慕容瞮这么说的时候心里有些别扭,但他知道江妘笙是不爱慕容皓的。她……只是为了报仇……

    江妘笙抬眼看着慕容瞮,等他说下去。

    “明如月能帮皇上的不过是钱粮。是,打仗是离不开钱粮。但要想打胜仗,就不只是钱粮了……”

    江妘笙是何等聪明的人,将慕容瞮前后的话一联系便想通了。

    “还得靠计谋,靠调度,是吗,昱王殿下?”

    猛然转变的称呼让慕容瞮一愣。

    “昱王殿下的口才总是这么好,明明是让别人帮你的忙,却总是能说成是你在帮别人。”

    慕容瞮笑了笑,没有反驳什么。

    “这是件两全其美的事,你帮我献策给皇上,同时得到皇上的信任。你考虑考虑吧,明日我在这里等你的回复。”说完他又看了看江妘笙,张口还想说什么,却止在了那里。

    江妘笙皱着眉没有再说什么,慕容瞮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江妘笙,我真的没有想要害你。对于皇叔的事,也只是权宜之计。我希望你能明白。”慕容瞮说完便趁着夜色步出了遂初堂。

    宫门已经落锁了,江妘笙也并不想回去,就这样静静地坐在遂初堂里,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外面小德子见慕容瞮出来忙上前跟着。

    “主子,您知道江瑶章是怎么出来的吗?”

    “嗯?”

    “她……她是翻窗户出来的。”

    慕容瞮微微有些吃惊,他停下步子回头望着已经变成一团模糊的遂初堂,喃喃道:“看来……我真的还不够了解她……江——妘——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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