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凰欲鸣-番外一 最是人间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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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棹孤舟,半湖烟雨,为谁作客黎阳东。

    合目轻叹,这世间事最是难料,自以为她当能凤仪天下,怎晓得如今踪影全无。

    “主子,雨渐大了,先回去吧?”陆依旧恭谨,只是少了一份疏离,多了几丝真心。自离帝都,脱去牢笼,到底让人心宽泛许多。

    慕容皓看着雨水洒在湖面上泛出涟漪无数,淡淡应了一声。小舟靠岸,青衣小厮忙撑起伞来挡去风雨。慕容皓踏上岸来,瞧见那伞,一时失笑——遮风挡雨,她也曾为他如此……

    因雨势渐大,他便择了临近的一家茶馆避上一避。

    “哟,李公子,久不见了,您楼上请。”掌柜的堆着笑脸亲自迎了出来。慕容皓自离宫后便避世在此,承母亲的姓氏,化名李皓。一应杂务交由陆打理,这期间不过写诗作画,渐渐也在这黎阳城里有了些清贵名气。

    此时茶馆生意颇好,要腾出个雅间来竟也不能。慕容皓也不计较,只让掌柜的寻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些寻常点心,就着新茶倒也惬意。一时无事便又有些出神,只是那边一句“江瑶章”堪堪让人停住。

    “便说当时西夷大军压城,当今圣上无暇分身,又有乱臣贼子划了渭河以东去。唉!真正是山河破碎,百姓零丁啊!各位道是如何?那朝廷上执掌玉玺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江瑶章!上一回已然说过,这位江瑶章可不是常人,虽为女子,却胆识过人。曾为先皇挡过剑……”

    “先皇……”慕容皓笑了笑,端起茶饮了一口。想起那个女子,心间顿时一暖。只是如今听别人讲着她的传奇,倒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原来她这一生在别人看来是这样的吗?

    “先生呀,你说得这般精彩,可是真事?哪里就有这般女子?”

    好生清亮的声音,茶楼里的客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青衫女子坐在那里。

    那说书先生听得客人这么问,又咳嗽了两声,这才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位女公子可是不知了,便是现在你们能出来走动,能抛头露面,那也是沾了这位江瑶章的光了。”

    “唉,只可惜了凤仪宫如今还是空着……”

    “这位江瑶章的父亲……”

    一时间茶馆里便七嘴八舌议论开来。只有慕容皓端着茶盏忘了放下。

    “陆,我可是听错了?”

    陆看着远处那个青衫女子面上也有些激动。似乎察觉有人看着自己,那青衫女子也向这边看来。看清之际,人也是一怔。

    “人生何处不相逢……”青衫女子执盏走来。面上笑意愈盛,只衬得黯淡天色越发无光。

    慕容皓站了起来,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只是看着那人不肯放过一丝一毫。

    “不请我坐坐?”女子偏头爽朗而笑,不是妘笙又是何人。

    良久,慕容皓才叹道:“人生何处不相逢……”

    妘笙举了举杯子当先坐了下来。慕容皓摇着头笑意不断,长叹一声也跟着坐了下来。

    “倒不知要说什么好了。”

    “那便不说也罢。你我以茶代酒,敬这……相逢……”

    慕容皓无话,只是饮那清泉入口此刻也觉得有些烈酒味道。待平复了些许,他这才开口问道:“这些日子怎的再无你的消息了?”

    “为何要有我的消息?”

    “你……”慕容皓皱了皱眉,看向那说书先生。“这天下没了你的消息,岂非少了许多故事。”

    “你这是打趣我了。难道我就是让人编排故事的?”

    “我断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只是……”慕容皓沉吟着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妘笙一笑,接道:“只是觉得我该入主中宫,凤仪天下?”

    是吧,这或许是世人所期待的一个结果吧。那说书人口中不也是叹息连连吗,没有给他一个好的结果,让这故事听上去像是半途而废。

    “世人只道皇宫好……可你怎会不知?”

    “我只是想着,你要在他身边的。”

    妘笙低眉不语了。

    “难道他……”

    “不,他很好。”妘笙抬起头来,“只是……我不想要……或许是怕。”

    “怕?”慕容皓不解,为她添了茶,待她说下去。

    妘笙轻轻一叹,看着外面风停雨住行人渐多,思绪便也烦乱起来。过了半晌她才道:“人总是会变的……与其留在那里等着容颜枯萎,倒不如出来寻一个海阔天空。”

    “这不像你。”

    妘笙笑道:“如今,越发不知自己是个怎样的人了。”

    “若不嫌弃,到我住所,我听你说来。想必比那说书人讲的要好。”

    “怎会有那个好呢……故事总是说得好听的,真要去经历了,远不是那么回事儿。不过我倒是想去你那里坐坐。这些日子亦不知你过得如何。”

    “我……大约是好的。”

    慕容皓招来人结了账,带着妘笙转到楼下,二人也不坐车,只沿着才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石板路向前走着。一路无话,只是各人心里都生出了许多感慨来。就在这时一匹枣红色的马打南边而来,那马上是个身着鹅黄色衣裳的女孩。妘笙与慕容皓让到一边,却不想那女孩就停在了他们面前。

    妘笙抬头看去,只见那女孩眉目如画,虽还有些稚气未脱,但在这天气里见着,倒是越发让人觉得像是一场春风吹来,吹开了柳梢上的那一抹鹅黄。

    那女孩看了看妘笙,又看到是慕容皓,也不说话,只冷哼一声又策马而去。

    “好生奇怪的女孩。”妘笙看着那女孩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远处,再回头去看慕容皓,只见他面上尽是无奈。“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是黎阳守备郑卓德的女儿郑爽。”

    妘笙有些不怀好意地看着慕容皓笑道:“你怎知道得这般清楚?”

    慕容皓轻咳一声,不予理会,只向前走去。妘笙便一把拉住陆,示意要他说个明白,陆苦着脸看了看慕容皓的背影,大着胆子在妘笙耳旁说道:“主子在黎阳城也是有些名气的才子了。这郑小姐嘛……如今也未婚配……”

    陆没点明什么,但很多事情不用说那么明白别人也能理解。所以妘笙听完后点了点头。

    “你们在说什么,还不快些,不然天黑也回不去了。”慕容皓回头招呼道,却见妘笙正对着他笑得一脸诡异。他看了看陆,索性转身不再等他们。

    慕容皓的宅子布置得很清雅,当初离宫的时候,妘笙特地让他们多带了些银子出来,慕容皓还不愿要,只是到了如今他也才知道银子是何其重要的东西。

    “我竟想不到,你会去做生意。”妘笙不可置信地听着慕容皓讲述这些年的过往,“我原以为你会放浪于山水之间,不问世事。”

    “想要如此风雅,也得要银子。”慕容皓此刻倒也从容,“便是今日泛舟湖上,若无三五两银子,面上断寻不到那一份清雅的。故而有时候想来,真正让人感慨。”

    “是啊……最是风雅事,也需金银垫。”

    “你呢,这些年是如何过的?”慕容皓问道。

    “自离宫后,我先是寻了江老爷……对了,你还不知道吧。江老爷不是我亲生父亲。他是我娘的挚友,我……我是打梁州逃出来的,后来投奔了他。我叫妘笙。”

    慕容皓皱了皱眉,“既是你娘挚友,怎又把你送进了宫去?”

    妘笙摇头,“这里面的事太复杂,一时说不清。我也不愿说清,只怕到时候伤了你的心……慕容皓,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便是你。你可知?只是到了如今,却忽然发现,能让我安然相对的也只有你……我不希望让你伤心……所以……”

    “不用说了。”慕容皓伸手握住妘笙的手,“都过去了。既然你不愿说,那就不要说了。让那些事都埋葬在皇宫里吧……”

    妘笙点了点头,“总之现在我很开心能够遇见你。让我想想,这些年我还做了什么……我没有寻到江老爷,不过慕容瞮说他去了大悲寺和空明大师一道参演佛法。后来我去了一趟西北,差点儿就去了西夷人的地方。”

    “西夷?你怎么想去那里?”

    “嗯……就是想去看看。当初让我这么费神的是些什么人。”

    慕容皓失笑,如今看着妘笙倒是越发洒脱了,再不是宫里那里低眉顺目的女子了,“恐怕最让你费神的不是西夷人。”

    “也许吧……”

    “他心里总是有你的……”

    说到这里,二人又沉默下来。妘笙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天空,淡淡道:“那就让他记着好了……总比让他忘了的好……不说他了。说说那位郑小姐吧,李大公子?”后面的话带着些俏皮,慕容皓听得一怔。

    “莫要听人胡说。”

    “是不是胡说……我自己有眼睛。今日那郑小姐看着我的眼神可不见得友好。”

    “我与郑小姐也只不过是数面之缘,连交情也是谈不上的。”

    “这世上你也不信一见倾心吗……”二人虽极力不想去说关于那座皇宫的事,可他们的半生都葬在了那里,如今一句话说来,不经意就又牵扯了前事。这一见倾心,不让人想起明如月,又会想起谁?

    “对不起……”妘笙懊恼地低下头去。

    “没事。妘笙,我已经放开了。你还这般顾忌,是你还没有放开……也许那里还有值得你留恋的人……”慕容皓站了起来,“天色不早,你早些休息吧。明日我带你去逛逛吧。”

    一夜无话,次日倒是晴天。妘笙收拾妥当出得门来,慕容皓已在那里等她了。

    “这就出门去?连早饭也不让我吃吗?”妘笙理着袖口下了台阶。

    慕容皓笑道:“有间馆子的早点很是出名,带你去尝尝。”

    “什么东西连你也赞不绝口?倒是要去吃吃看了。”踏着晨光,新的一天总是令人欢喜的。只可惜这一路并不怎么顺利。二人出门自是乘了马车,可走到一半就被人拦了下来。

    妘笙猜想拦车的必定是那位郑小姐,所以倒不着急,只是慕容皓皱着眉探出身子看去。

    外面来的果然是郑小姐,依旧骑马。

    “李公子。”郑爽见了慕容皓这般叫了一声,可转眼就瞧见妘笙歪在马车里,立刻郑小姐就变了声气。“李公子这是要往哪里去?”

    慕容皓苦笑一二,答道:“正带着友人去尝尝临江楼的早点。郑小姐这么早不知是要去哪里?”

    妘笙心里一叹:只怕也是要去临江楼了。

    “我正好也要去临江楼。你那位朋友是……”

    妘笙知道躲不过了,便也凑过来对郑小姐笑了笑,“我叫妘笙,是……李公子的朋友,初到此处。郑小姐若不嫌弃,不如我们一同去吧?”索性做得大方一些,妘笙也不愿同那等小女孩较真。

    郑爽哪里知道妘笙这般好说话。她原以为她是慕容皓的……情人。只是照目前的情形看,似乎又不是。

    “我坐不惯马车,你们慢慢来吧,我先去临江楼等你们。”郑爽说完也不多留,就策马而去。

    慕容皓叹道:“你何苦招惹她……”

    “我哪里招惹她了。我不请,她也是要去的。”

    慕容皓摇头,命人赶马车继续前行,只是那心情却再无什么轻松可言了。到了临江楼,郑爽已订好了位子点好了菜。

    “临江楼最出名的就是这个小枣蒸饼了,妘姑娘一定得尝尝。”待三人坐定,郑爽便对妘笙说道,“不知道妘姑娘是来专门看李公子的呢,还是……”

    妘笙笑着看了慕容皓一眼,对郑爽道:“我早闻黎阳风光,这一次是来黎阳游玩的,不想在这里遇见了李公子。我与李公子是故交,既遇见了,难免要去打扰一番。”

    妘笙的话让郑小姐的心七上八下的,不是专程来访,但又是故交……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局面?小女孩怎敌得妘笙这等在宫里浮沉的人,心里想什么,那脸上便都写了出来。让妘笙在一旁偷笑不已。

    “哦……”郑爽不无失意地应了一声。

    “快吃吧,都凉了。”慕容皓无心看她们,只顺手给妘笙夹了一块蒸饼。妘笙只做好笑,也不再解释,只等着以后好好盘问慕容皓。

    这一顿早饭吃得有些怪异,反正除了妘笙,另两个人几乎都没有吃饱。

    “李公子不是要带我去看看黎阳城吗?”妘笙似乎是故意的。慕容皓却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如此做?

    郑爽却根本没想这么多,直接说道:“黎阳城没人比我更熟了,不如让我带妘姑娘去玩玩吧。”

    “昨天听李公子说郑小姐是黎阳守备的掌上明珠,有郑小姐相待,真是妘笙的荣幸。”见慕容皓欲说什么,妘笙又忙接道,“其实李公子生意也颇为繁忙,有郑小姐在,李公子就不必为妘笙耗费时间了。”

    郑爽看了慕容皓一眼,有些得意。“既然如此,那李公子,不如就让我代你尽一尽地主之谊吧。”

    慕容皓皱眉不语,只是看着妘笙。妘笙安抚一笑,越发让人不知她的打算了。

    “也好……”他终还是信她的。

    “那我们现在就走吧,这黎阳城可有许多好玩的地方呢。”

    黎阳城真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但是妘笙却并不真正看得入眼。自离宫后,大江南北她哪里没去过,奇风异景她什么没见过?今日如此,于她不过是想要看看这位郑小姐罢了。

    二人行至一处宝刹,见得游人如织,香火鼎盛。但越是在热闹地方,妘笙倒是越觉得冷清,热闹总归是别人的热闹。

    “我们进去求支签吧,很灵的。”郑爽提议道。妘笙点头答应了,想着借此把那郑小姐问上一问。看她对慕容皓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殿上也不知供奉的是哪位菩萨,或许这天下间的菩萨大都是一个样子的,总之妘笙没有认出来那慈眉善目的雕塑是谁。随着郑爽跪下求了一支签。拿着那支签时,妘笙心里忽而顿了顿,只看着郑爽含羞带笑地去解签了。那等小女儿态,让人生出几许羡慕来。想妘笙自梁州战火失去双亲便一味报仇,后来入得宫中万事小心,再到后来虽大权在握,却也未曾恣意挥霍。到一切平息眼见得幸福唾手可得却又害怕起来,离了宫去。算起来这半生竟无什么开心时候。

    “妘姑娘,快来解签啊!”郑爽那签一定是上上签,她的笑容像是那迎春花一般,已经不顾严寒,忍不住早些把春消息来报。

    妘笙含笑走过去,将签文递给那道士,只转身对郑爽说道:“妘笙初来黎阳,得郑小姐抬爱亲自引我一游,实在荣幸。若郑小姐不介意的话,且让妘笙借花献佛,改日请郑小姐来李府一聚。不知郑小姐可否赏脸?”

    “真的?”其实郑爽与慕容皓真的并无多少交情,只是在几次诗会上见过。不过郑小姐确实对他倾心不已,兼之郑小姐性情豪爽,才做得出今日这般大胆举动。

    妘笙点了点头,正想说什么,那边道士先生已解了签。

    “这一签,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是说小姐你——”

    那道士先生张大了嘴,却再也吐不出一个字来。他有些瘦小的头颅倒在桌子上也是一声巨响,仿佛是对他生命终结的不甘与愤怒。透过那明晃晃的日光,可以看见他的后脑上正插着一根银针。

    本来热闹的地方,突然出了人命案,那情形可想而知。妘笙只想把耳朵堵上不去听那些尖叫与慌乱。她站在那里,小心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郑爽到底也只是一个小女孩,此刻吓得不轻,但好在没有昏过去。她在一阵惊呼过后,就死死地咬住了下唇,只是连连退了几步。

    过了一会儿,差役总算赶来控制住了局面。妘笙还是站在那里动也没动。

    “你是什么人?”带头的那人叫冯习,他走上前来盘问妘笙,转目又瞧见守备的女儿在那儿,忙又对郑爽赔笑问候道,“郑小姐受惊了。”

    “他……他……”郑爽指着那道士先生颤抖地说不出话来。

    冯习皱了皱眉,道:“郑小姐受惊了,不如先请回去,这里属下会查明白的。”

    妘笙吸了一口气,转身对郑爽道:“郑小姐不会是想丢下妘笙吧?”

    冯习也探询地看向郑爽。

    “我……”郑爽又退了一步,这样混乱的局面她实在没遇到过。

    “这人是郑小姐的朋友?”冯习问道,对于妘笙他可没那么好的脸色了。

    郑爽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郑小姐,此人是你的朋友吗?”

    “她……她不是我的朋友……她……她是……”

    “我只是开个玩笑。”妘笙打断了郑爽的话,断不能牵扯出慕容皓来。“我离死者最近,官爷是要带我回去问话吧。也好,我随官爷走一趟就是。”

    “这位姑娘倒是明理。”冯习招手让人带妘笙走。妘笙在这间隙走上前对郑小姐道:“请转告李公子,不可轻举妄动。”衙役容不得妘笙多说什么,推搡着就绑了她去。

    冯习又对郑爽一礼,这才带着人去了。郑爽站在那里,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去寻慕容皓。

    慕容皓此刻正坐在家里喝茶,他的生意从来都是让陆去打理的。他哪里真的会去管这些琐碎事情。

    “李公子,李公子。”听见郑爽的声音,慕容皓不由皱了皱眉。

    郑爽一路跑来,好不容易到了李府,也顾不得什么小姐身份,只往里闯。见了慕容皓忙说道:“妘姑娘……妘姑娘让你不要轻举妄动。”

    慕容皓不解,“什么?什么不要轻举妄动?”

    “我……”

    “主子,不好了,江主子被人抓了。”陆依旧习惯叫妘笙江主子。

    郑爽不知何为江主子,但慕容皓已经变了脸色,急忙上前问陆:“你说什么?”

    “奴才在外面瞧见江主子被人带去衙门了。”

    “这是怎么回事?”慕容皓转头看向郑爽,“郑小姐……她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郑爽还有些糊涂。

    “妘笙,妘笙不是和你在一起吗,怎么被抓了?”

    “啊……是,是这样的。我们去求签,但是解签的那个人突然死了……当时妘姑娘离那人最近……官差只是带她回去问话。”

    慕容皓凝眉不语。那个样子让郑爽有些害怕。在郑爽眼里“李公子”自来是温文儒雅的,怎知道还有这样让人害怕的一面。要知道慕容皓无论如何也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虽无雄心,但积威如此,也不容人小看。

    “临走的时候,她让我告诉你,说不要轻举妄动……还有……我本来要说她认识你的,但是她却突然打断了我的话不让我说了……”

    慕容皓心里一滞,知道妘笙是不愿牵连上他。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如今是什么情况谁也说不清楚,如果牵连上了自己,恐怕只会让事情更复杂,毕竟自己的身份太特殊了……

    “郑小姐难道没有说认识她吗……”

    “我,我当时吓坏了……”

    “那能麻烦郑小姐走一趟,去帮她解释一下吗?”郑爽是郑卓德的女儿,她说认识妘笙,那些人总不好太过为难吧……

    看着慕容皓诚恳的眼神,郑爽自然没能拒绝。慕容皓送走郑爽,负手叹道:“难道黎阳又不能太平了吗……”

    妘笙并没有被马上提审问话,而是被关了起来。关押她的地方不是牢房,而是——守备府。没有人来问妘笙一句话,来往的用人也只是低着头视而不见。妘笙笑了笑,似乎软禁这个词目前更适合她的际遇。

    那一天,时间似乎过得异常的慢,慕容皓在府里来回地走动,终于在日落西山的时候对郑爽丧失了希望。到这时候还没有消息送来,看来郑爽并不能帮上忙。那现在只能靠自己了……

    “陆,你去衙门里打探一下。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慕容皓长叹一声,此刻心里隐隐不安。一定,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妘笙一定察觉到了什么,不然不会让自己不要轻举妄动。但是如今天下太平,这世上慕容皓和江妘笙也不过成了说书人口中的人物,还能有什么风波呢……

    陆得了命令连夜去了衙门打探。入夜后,衙门并没什么人在,但陆塞了许多银子总算还是问到了一些事——

    “这位大哥,今儿听说出了人命案子?”

    “你打听这事儿做什么?”

    陆留了个心眼,只道:“我在路上瞧见官爷从那灵光寺里抬出人来的。有些好奇,咱们黎阳城一向太平,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儿?只望官爷您提点提点,要是有什么事儿我们也好早做些准备啊。”

    “……有吗?你也说了,咱们黎阳城一向太平,哪能出什么人命案子啊。那个算命的道士估计是中风了……”

    “不是还抓了人吗?”

    “哦,问了话已经放了,没什么事儿,你就安心在黎阳城待着吧。出不来事儿。”

    “放了……”

    “嗯。”

    陆把原话告诉了慕容皓。衙门说已经放了人了。可是到现在,妘笙还没有回来。慕容皓本还想亲自去一趟守备府问问郑爽,可已经宵禁了,只得等到明天再说。

    第二天,天一亮慕容皓就去了守备府,但却没能见到郑爽。守备府的人回说郑小姐病了,不见客。慕容皓平素与人结交不多,此时也不好过多对郑小姐纠缠,只得郁郁回府。

    “竟是连一点儿消息也没有吗……”慕容皓不由叹息。身为皇帝之时,他便不愿理会朝中纷繁,此后诈死离宫,这些年更是过得逍遥自在。猛然遇见事情,真的有些无所适从,更何况这件事根本没有一点儿头绪。

    昨日与妘笙闲聊,只知她是才到黎阳城,确实是来游玩的。怎么今日就突然惹上了这些事?衙门咬定说已经放了人了。可若是放了人,妘笙怎会不来找自己?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阴谋……

    妘笙也想知道这里面究竟有什么阴谋。这些年她远离了帝都,几乎都在边塞游走,近些时候才返回中原在各处游览。她自认在外并无什么仇人,况且世人只知道江瑶章,并没几人认得她妘笙啊!

    就在百思不得其解之时,几个大汉破门而入,屋里立成险象。妘笙退居一侧看着那几人,“各位意欲何为,不妨说个明白。”

    那几人对视一眼,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个穿着得体的人走了进来。

    “还请姑娘移驾他处。”话说得客气,但是目前的形势可容不得妘笙说一个“不”字。

    “妘笙无权无势,一介女流,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各位。”

    “姑娘并没有得罪我们。姑娘,还是快些移驾吧。”

    移驾……妘笙在心里回转着这两个字,咽下那即将出口的惊疑,冷眼随他们而去。

    那帮人做得很小心,妘笙被蒙上了眼睛坐在马车里什么也不知道。现在唯一清楚的是,自己的身份似乎已经败露了。

    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停了下来,妘笙被人引着下了车,又不知走了几许,那眼睛上的黑布才被人除去了。

    略一顾,便知此处是一个僻静的院落。四周高墙围出了一方天空,只听到偶尔的鸟鸣便再无其他声音。妘笙心里惊疑不定,面上却不露分毫,只随着人走了进去。到了院落深处,那些人都停下了步子,妘笙向里面看了看,知道一定有人在等着自己。

    过了月亮门,那一片花海中央,果真有人在。

    仙姿玉色,非寻常人家养得出如此女儿。

    妘笙微挑眉,视线落在了那云鬓斜插的双栖蝶步摇上。伊人莲步轻移,那蝶翅便随之摇动,真是栩栩如生。

    “慎仪?淑仪?瑶章?”妘笙回忆着脑子里还能记起的那些称谓,及对应的品级装扮。

    女子翩然而笑,“不,是婕妤,华婕妤。”

    妘笙看着面前那女子嘴角荡漾开的笑容,不觉失笑。

    “江瑶章觉得可笑吗?”

    妘笙摇了摇头,“华婕妤……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谢扶瑶。”

    妘笙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江瑶章真是让本位失望得很。”谢扶瑶轻轻叹息道,“本位不远千里回家省亲,原来江瑶章也不过如此。”

    妘笙皱了皱眉,看着眼前这个处处都透着精致玲珑的女人。短短几句话,大约可以推想出一个大概的局来。

    “江瑶章,是先帝的妃子吧?”

    听妘笙这么说,谢扶瑶不禁笑了,拊掌道:“自知之明,这一点倒是没让本位想到。”

    妘笙心里转过万千念头,开口只得一句,“妘笙何处得罪了婕妤?”

    既然她能叫出江瑶章,那么自己的身份也用不着隐瞒了。既然她能动用力量抓自己,那么一定在黎阳颇有势力。华婕妤……慕容瞮的妃子。找我所为何事?

    “江瑶章后宫浮沉多年,难道还不知吗?本位浅学末进怎敢在江瑶章面前说三道四呢。”

    “前尘种种,已与我无关。婕妤若想在宫里好好生活,就不该再管宫外的事。”

    “宫里宫外,都是陛下的。”谢扶瑶看着妘笙,眸子深处的妒火被隐藏得很好,“所以,就算本位想要不管,可江瑶章所作所为,实在让本位不得不管。”

    “婕妤的话越发难懂了……”

    “真有那么难懂吗……江瑶章不是这宫里第一玲珑的人吗,怎会不懂呢?”

    “……华婕妤,我不知你在说什么。江瑶章,这三个字早已成为过去。我实在不知婕妤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在省亲期间派人抓我,究竟是为了什么。”

    谢扶瑶闭上眼缓了缓才说道:“江瑶章难道不知,凤仪宫至今无人入主。”

    妘笙愣了一下。

    “江瑶章……不要告诉本位你不知道。”谢扶瑶颇有深意地看着妘笙,“陛下当初愿意冒天下之大不韪,册前朝妃嫔做皇后,可是那诏书至今还藏在承乾宫的书房里。本位也是在陛下醉酒之时,偶然发现的……”

    那么不经意地发现,真是伤透了人心。原来那些谣传竟是真的,原来无论如何那后位也与自己无缘。不能爬上顶峰,那这后宫争斗还有什么意思?

    谢扶瑶这些话对妘笙来说仿佛是前尘之事。她不明白,何以如此。

    “知道本位打算怎么对付你吗?”看到谢扶瑶嘴角那一丝恶毒的笑意的时候,妘笙终于开始有些明白了。不需要理由的,在她看来是自己挡了她的路。可是天知道,她是不愿再和后宫有半点儿联系的!

    “你能抓住我,说明你真的很有本事。你可以杀了我,我没话说。”

    谢扶瑶有些自负地点了点头,“确实,谢家是大族,连陛下都需给我几分面子。不过为了抓住江瑶章,本位可也是费了好大心血的。”

    “你究竟想要如何?”妘笙有些不耐烦了。他的妃子为什么还要来找她的麻烦。

    “我要你嫁人,只有这样陛下才会死心。”

    “嫁人?”妘笙可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不错,我要让你风风光光地嫁人。这可是后宫女子一辈子也得不到的。本位对你真是太好了。”

    妘笙坐在屋子里,手里的茶已经凉透了,但是她的手似乎更冷一些。

    现在外面已经没有什么看守的人了,甚至她想走也可以随时走。但是,她能走吗?

    长长地叹息一声,她放下茶盏。

    “谢扶瑶……你怎会知道这么多……”妘笙闭上眼,脑子里影影绰绰地。谢扶瑶的影子像是噩梦一样纠缠着人,而现实远比噩梦来得可怕。

    “李公子的身份要是暴露出来,不知道江瑶章以为如何?”谢扶瑶含笑说着,轻轻巧巧地把妘笙置于死地。这是一张王牌,而妘笙手上却已经无牌可打了。不知道谢扶瑶是怎么知道慕容皓的身份的,但是可以想见后宫的女人是如何的疯狂。

    妘笙看着外面的天空,此刻束缚她的不是高墙,而是那些千丝万缕的关系。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一人……要是慕容皓的身世暴露,那这初见太平的天下,只怕又会掀起一场浩劫。

    有伶俐的小丫鬟捧着托盘走了进来,笑嘻嘻地对妘笙道:“小姐,快来试试嫁衣吧,要是不合适我们再改。”

    妘笙回头看见那刺目的红,瞳孔忍不住收缩了一下。

    嫁人吗……就这么嫁了……这样就永远永远不可能和慕容瞮在一起了……

    “小姐?”那小丫鬟走上前来相问。

    “……我要嫁给谁?”

    “哎呀小姐,您真是高兴糊涂了不成,您嫁的可是咱们黎阳城最负才名的李公子啊。李公子人品好,家世好……”

    “李公子?”妘笙大惊。

    “可不是。”小丫鬟眨了眨眼,可是有些羡慕呢。

    妘笙不由得扶住了一旁的柱子,这才站稳了。李公子?难道谢扶瑶竟是要让她嫁给慕容皓?

    那小丫鬟见妘笙迟迟不动,便走上前扶着她走到穿衣镜前站好。妘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发觉得这像是一场梦了。只可惜梦还有醒来的时候,而现在这个局,自己却看不到任何逃出去的希望。

    看着丫鬟们摆弄着嫁衣为自己披上,这一刻忽然有些后悔,早知如此还不如答应了慕容瞮的好……

    阴谋诡计总是在不知不觉间上演,只是此刻已成为胜利者的谢扶瑶看上去却并不怎么开心。她闲闲地抚弄着自己的指甲,眉目间透着一股子哀怨。

    “回禀华婕妤,车驾已安排妥当,请婕妤起驾回宫。”谢扶瑶看着前来回话的小太监,眼睛里透出那么一丝厌恶来,但随即被她掩了去。

    “走吧……该办的事也都办完了……”

    谢扶瑶起身扶着随侍的宫女迈步走了出去,又遥遥地瞧了一眼关着妘笙的方向,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宫门依旧,只可惜再也不能任由他自由进出。在妘笙失踪两天后,慕容皓终于决定回帝都一趟了。也许现在能救她的只有那个人了吧……此刻慕容皓看着那高大的宫门,心里也不知在想着什么。陆已经进去了。那些奴才们要想在宫里生活,总会有些法子的。陆走到一处宫门口等了半天,然后和一个老太监打了个招呼,就被人领了进去。宫里的禁令在外人看来是那般森严,其实也不过是一层纸那么薄罢了。

    过了半晌,陆从里面出来引慕容皓进去。慕容皓特地披了斗篷遮住了大半面庞。宫里的路其实慕容皓并不怎么熟悉,此时此刻,再走上那笔直的宫道,像是外人一样打量着这个宫闱,心里也生出些许仰慕之情——这样的宫殿是要千秋万代的啊!

    承乾宫内宫人尽退。慕容瞮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一双眸子沉得有些可怕。

    敲门声回荡在有些空旷的宫殿里,让人心惊。慕容瞮理了理衣衫站了起来,这才说道:“进。”

    陆推开门让到一旁,慕容皓垂着眼眸迈了进去。

    “许久不见了……”慕容瞮心有感叹地说道。陆的到来已经让他有了足够的时间去缓冲那些惊讶与尴尬了,所以此刻倒是他先开了口。

    “……你应该知道我是为什么来的。”慕容皓声色淡淡,那一份从容是他离开皇宫的那一刻附着于身的。

    慕容瞮点了点头,“想不到你会来。”想不到你会为她而来。

    “这些年蒙她所赐,我过得很好。如今也该为她尽些微薄之力。”

    人是会变的,这一刻慕容瞮面对着当初并不看在眼里的慕容皓,忽然发现自己看不懂他了。在除掉了皇帝的头衔后,那个叫慕容皓的人似乎变了很多。

    “一点儿线索也没有吗?”

    “我查不到,不代表你查不到。‘权力’二字究竟如何,你我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慕容皓直视着慕容瞮,他的目光直接,但是并不锐利。正如他的目的,只是要她的平安,而不是天下纷乱。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慕容皓皱了皱眉,上前一步说道:“你不救她吗?”

    “……如今天下初平,我不知道救她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慕容瞮冷静的眼眸让慕容皓惊愕不已。

    “这天下是她帮你得的,如今她有难,你难道要袖手旁观?慕容瞮,你不是一向仁义吗?你不是这么顾念百姓吗?她就算驳了你的面子不做皇后,可她总还是你的子民吧?你就这么放任她的生死不管?”

    “你总也该知道,她这个人牵扯的事情太多。抓她的人,也许就是为了引我动手……”慕容瞮一叹,“我不会置百姓于不顾,所以,我不会为了她,而冒险让天下纷乱。我想那也是她不愿看见的。”

    “就为了你这一世英名吗?”慕容皓冷笑一声,毫不掩饰地说道,“我真怀疑妘笙当初是不是被迫离开的。你要成就一世英名,怎会册前朝妃嫔为后?可笑世人皆道你重情,却不知,在这皇宫里,所有人皆是重利!”

    慕容瞮看着慕容皓越说越激动,嘴角却出现了一个像是笑的弧度,不过不等人看清他就收敛了去。

    “果然只有你这样无情的人才能登上帝位……妘笙没有看错人。只是如今看来,并不值得。”慕容皓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会派人暗中查查此事的。”慕容瞮轻飘飘的话语也不过换来了一声冷哼。这一阵风打哪儿来,竟吹得人心发寒……

    黎阳城里一连几日阴雨,郑爽被关在家里憔悴得不成样子。那天她回家对父亲说起认识妘笙,立马就被父亲关了起来。她扑打门扉连手掌都有了血迹却换不来父亲一句解释。这几天说来奇怪,她没有怨恨父亲——已没有过多的心力去怨恨父亲了,满心满意的是慕容皓临去时那一眼的殷殷期盼。

    妘笙站在窗前伸手承接雨水,面上一如止水,只是心里哪里能如此平静。等得越久,越让人丧失最初的决心。这已经是第十天了,但是除了试穿那嫁衣,这院子的人就再没有来烦过她。于是最初的决心就在连绵的雨水里被浸泡、软化。也许自己是该走的,天下太平与自己又有多大关系呢?

    “小姐,仔细着凉了。”丫鬟杜鹃走了来。当杜鹃提醒着她不要这样不要那样的时候,妘笙总有种错觉,似乎是妙彤在对自己说话。妙彤,那个守着自己的伶俐女子也已经在二十五岁时离宫了,她终于名正言顺地获得了她的自由。妘笙记得那天妙彤笑得很开心,她忍住没把晚秋的事告诉她。她不知道这样隐瞒对不对,或许妙彤是有权利知道真相的,但是有时候真相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要等到什么时候呢?再等下去我也许就不嫁了……”妘笙半开玩笑地说着。

    杜鹃却很认真地说道:“小姐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啊!”

    妘笙笑了笑越发地无聊无赖了,“怎么就不能说呢?”

    “小姐,您可是女子啊,哪有这样说自己的终身大事的!”

    看着杜鹃涨红了的脸,妘笙忽然意识到,是了,她是与她们不一样的。她们墨守成规,一辈子安然度日。而自己呢,想想那玉玺的触感,想想那朱砂的味道……经过了这些,俗世陈规早已不在自己眼里了。妘笙仰头无声而笑,她早已不是谁都可以拿捏的人了。这天下还有谁配得上她!

    慕容瞮吗?

    脑子里突然出现他的影子,这一次没有被理智抹去。或许是这雨下得太缠绵,以至于此刻竟想要回到他身边。

    可是别忘了,他身边的人正是把自己逼迫至此的人!

    妘笙深吸了一口气,缓了缓心神,问道:“那你去问问主事的人,究竟婚期是多少。我也好做些准备不是?”

    杜鹃瞧着妘笙脸上那冷淡的神色,忙应了一声出去了。对于这个小姐,其实所有人都很好奇,但是府里的管家告诫过不能多问不能多说。因为当初买她们来做事的价钱很公道,所以大家虽然很好奇,却也都遵守着管家的话。

    时间消磨在雨水里,等到了晴天,似乎一下子就被晒干了。妘笙记得很清楚,那是九月初三,她待的院子依然安静,但是院子外却忙了起来。她没有出去,但是那些传唤的声音,搬东西的声音还是频频传了进来。似乎……喜事将近……

    妘笙皱着眉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里越发叫嚣着要出去。她这一生不该如此随意葬送在谁手里。已经给慕容瞮夺得了江山,她又不欠他什么。这时候还顾及那么多做什么呢?要是不忍慕容皓再卷入纷争,那自己与他一道走就是了。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留下来让谢扶瑶摆布呢!

    “妘笙……难道你真的放不下他吗……”

    “放不下什么?”杜鹃捧着一大堆喜字走了进来,吓了妘笙一跳。

    “那是什么?”

    “喜字啊,这可是我费了好些工夫剪的,小姐看看合不合意。”杜鹃献宝似的将喜字抖开让妘笙看,“不过管家说还不够用,还要多些才好。小姐啊,我听说为了你的婚事,整个黎阳城的商家都乐开了嘴。”

    呵……谢扶瑶还真是用心。

    “那你知道是谁嫁女儿吗?”

    杜鹃的脸色立马变了。因为她是近身伺候妘笙的,所以管家特地交代了她,关于婚事一概不能向小姐说,因为小姐脑子不大清楚。此刻她觉得是自己说起婚事,故而让小姐变得有些不正常了。这要是让管家知道了……

    “小……小姐,您还好吧……”

    妘笙扯了扯嘴角,不再理会杜鹃,自回到内室看书去。说来谢扶瑶对她还不算太差,一应生活用度都没有亏了她,而且就目前来看,确实是要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了。只是这般费心费力,又是为何……若要让慕容瞮知道自己嫁人了,也不必费这么多周折吧?

    慕容皓接连赶路,又被慕容瞮气得不轻,回到黎阳就病倒了。他想到妘笙现在也不知如何,心里对自己无权无势感到痛苦。这一次,他深刻地认识到了权力的重要。人是不是只有在失去以后,才知道当初手里拥有的东西其实很重要?比如权力,比如……妘笙……

    九月十二,忌土木,宜嫁娶。

    妘笙坐在妆台前看着丫鬟们为自己戴上那些珠玉玲珑,心底一味让自己忍耐,似乎到了决然赴死的那一刻,人反而会冷静下来。今天就是嫁人的日子了,长久的等待不知迎接自己的是一场怎样华丽的噩梦。

    闭上眼不去看,却忍不住想,难道自己就真的不能得到幸福吗?

    还是老天看不过自己把唾手可得的幸福丢掉,所以让谢扶瑶来惩罚自己?

    皇宫……难道一旦与你有了牵连,这一生就再也撇不请了吗?

    “小姐好了。”这一声透着欢喜,但在妘笙听来却像是宣布死刑一般。她张开眼看着镜子里的那个人,觉得好陌生。那是自己吗?

    “小姐,来先把盖头盖上吧,新郎官可就要来迎亲了。”

    一方红绸淹没了一个人的一生,眼前再也看不见其他。问自己,要是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当初是不是就该答应慕容瞮?毕竟皇后的位置还不错,毕竟他还是爱自己的,毕竟……离开他的日子并不见得多开心……

    妘笙静静地坐在那里,似乎已忘记了要反抗。其实,从得知可以离开的那一天起,妘笙就已经做出了决定吧。那一天她没有走,所以现在,她也不会走。

    只是那个在九重宫阙里的人会不会知道她为他做的一切呢?他还记得她吗?他是否也在暗夜里独自徘徊不能安眠?他是否还去梅坞凭吊那一树残花?他是否……还在等我……

    突然发现原来有了他,那个皇宫也没有那么可怕了。只是可惜,自己当初没勇气为了他留下来。好生佩服明如月,能为了慕容皓步入深宫。而如今,世上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妘笙想笑一下,因为笑的时候无论心里有多苦,都能收敛。可惜现在竟连笑一下都不成了。原来错过……竟是这般让人伤心……

    黎阳城今天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东面的秣陵湖被官府封了起来。要知道黎阳东,秣陵湖,那可是这天下数得着的美景。只是小老百姓犯不着为了一点儿景致去和官府说话,对他们来说,只要能吃饱穿暖就是了,其他的事儿自有其他的人去操心。

    妘笙被人扶上轿子,现在对她来说,去哪儿已经无关紧要了。因为她已经错过了那一个人。所以,这天下间的其他人,无论是谁要娶她,也都无关紧要了。

    “小姐到了。”妘笙又被人扶了下来,她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以至于这一路安安静静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此刻方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她什么也没问,问来又有何用?

    一路被人扶着,满眼全是一片红色,她索性闭上眼。于是感知就变得越发灵敏起来,风似乎带着湿润的水汽拂过,脚下柔软的是绿油油的青草,而踏上那晃晃悠悠的……是船……呵,难道谢扶瑶还要把自己远嫁吗?竟还要坐船。

    四周静悄悄的,像是被人抛弃了置于这天地间。

    一只手带着谁的温度就要掀开那红绸,妘笙伸手止住那掀起红绸一角的手,却在那一瞬间失去了知觉。

    有些人就算不见面也可以心意相通,有些人就算不说话也可以灵犀沟通,有些人就算只握住双手也可以知道一切。

    似乎过了很久,其实只是那么一瞬间。妘笙紧握住那只手,那样熟悉的温度,让人觉得陌生。自己已多久未曾触碰?

    “可以掀起你的盖头了吗?我真想看看你的样子……我每夜每夜在梦里描绘你的样子,却不知道走遍了大江南北的你是不是早已改变了模样?我在梅坞数那些落花,你知不知道原来那一树繁华也不过是由七十二朵拼凑。我在承乾宫摩挲着那道不曾颁布的圣旨,等你有一天会回到我身边。可是一天又一天……妘笙……我有些不想再等下去了……”

    盖头还未掀开,看不见伊人模样,只是那大颗大颗的眼泪却已无声地砸在了喜服上,晕开一片深浅不一。

    “我想你在这里,我大约可以娶你。”

    “慕容瞮……”

    “是。”

    “是你设的局?”

    “是。”

    “那道士没死?”

    “是。”

    “是你让谢扶瑶用慕容皓威胁我?”

    “是。”

    “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在这里……”

    手一直没放开。

    不是要故意让你担惊受怕,只是不想每天只在夜里梦见你。不是要故意利用慕容皓,只是不想夜夜摩挲那道冰凉的圣旨。不是要故意玩弄心计,只是不想再一个人数落花……

    妘笙,只有把你逼到退无可退,你才会面对。今日你能在这里,已经说明了一切,所以无论如何,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慕容瞮,你已经有天下了,为什么还不放过我……”

    妘笙想要收手,但慕容瞮却是那般坚定不移。

    “因为你就是我的天下。”

    “做我的皇后吧,这万里河山唯有你能与我共享,这天地间唯有你能与我并肩。哪怕日后种种不幸,又何必让自己现在就伤心?妘笙,妘笙……我再也不放手了。”

    “真的不放吗?”风抚过红绸,漾开一阵涟漪,依稀瞧见妘笙嘴角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那你舍得放弃江山吗?”感觉到握住自己的手微微颤抖了下,妘笙继续问道,“我和江山让你选一个,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我选你。”并没有让妘笙久等,这个答案就有些急不可待地跳入了耳中。

    妘笙笑了,虽无声,但慕容瞮又怎会不知。她的手引导着他终于揭开了那一方红绸。久未相见的彼此,终于在这山水之间执手凝噎,却也是相顾无言。这一刻美景如斯,也换不来眼中情思顾看半分。

    良久,风止水静。

    妘笙看着远处山水相接,叹道:“我随你回宫。”

    “……我选了你。”

    “我知道。”妘笙回头看着慕容瞮,笑着把另一只手也放在了两人叠加的手上。“我也选了你。这江山如画,我又怎么忍心付与他人?”

    慕容瞮一笑,拥她入怀。

    寂寞了很久的凤仪宫终于又迎来了它新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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