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重铸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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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一个乡间常见的灶台。

    一只白嫩的手麻利地揭开灶台上的锅盖。

    一口铁锅敞露在我们面前。

    锅底部有一道用面糊着的长条形疤——锅显然裂过缝。

    那只白嫩的手摸了一下面疤处,似乎是放了心,随后收回。

    一瓢水倒进了锅里。

    又一瓢水添进去。

    镜头拉开,才见是一个身形窈窕的姑娘——秋芋在预备做饭。

    秋芋把预先切好的一盆红薯块倒进了锅里。

    她的心情显然很好,边盖锅盖边哼起了一支轻快的小调。

    她在灶口前坐好,熟练地打起了火镰,点燃了火绒。她嘟起小嘴一吹,火绒上荡起火苗,她抓过一把柴草点燃,填进了灶膛。

    灶膛里的火光映着秋芋姣美的面庞。

    突然,一阵嘶嘶的声音由灶膛里传出。

    秋芋一怔,停了哼曲,歪头向灶膛里看去。只见一线水流正由锅上注进灶膛,火苗正在迅速地被浇灭。

    “妈——”秋芋扭头向外喊,“锅又漏了!”

    伴着一阵脚步声,一个中年妇女——秋芋妈跑进镜头。

    秋芋妈慌忙地揭开锅盖,拿瓢去把锅里的水和红薯块舀出去,边舀边叹气:“这口破锅!”

    秋芋妈在一只碗里和了点面糊,要重新去糊那条裂缝。

    在一旁瞪眼看着的秋芋忽然推开妈:“算了,这样凑合,下顿说不定又要漏,我拿去让祖宛哥给补补!”说着,两手一伸就把锅从灶口上取出。

    二

    一只很大的风箱在响。

    拉动风箱的是一个壮健结实的小伙——祖宛。

    风箱旁边是一个不大的化铁炉,炉内有红红的铁水在沸腾。

    炉子四周放满了各种口径的新锅。——一望而知这是一个铸造铁锅的作坊。

    祖宛边拉风箱边看铁水,神情十分专注。

    “祖宛哥!”画外传来秋芋脆脆的喊声。

    祖宛闻唤扭头,看见秋芋拎着一口铁锅向他走来。

    秋芋皱起好看的双眉:“俺家的这口锅总漏,爹又舍不得钱买新的,求你给修修,行吗?”

    祖宛停了风箱,接过锅对了正午的阳光看去。一缕光透过破缝晃到他的脸上——这是一张淳厚深沉的面孔。

    他放下锅,拿起炉旁的铁锤,照着锅底“啪”地一敲,敲出了一个大洞。

    “哟!”秋芋惊得叫了一声,“你咋——”

    祖宛没理会秋芋的惊叫,双手端锅“砰”地向地上一摔,眨眼间铁锅被摔成了一堆碎片。

    秋芋惊愣在那儿。

    祖宛依旧没理会愣在那儿的秋芋,只弯腰拾起旧锅片向化铁炉里扔去。

    祖宛拉动风箱,那些铁片转眼间化成了水。

    秋芋这时似乎明白了什么,收起惊愣,只定定地看着。

    祖宛停了风箱,用长勺舀了铁水向锅模上倒去。

    片刻的冷却后,一只铁锅出现在祖宛手中的大钳子上。

    祖宛拿锅向炉旁的大水缸中淬去。

    “嘶啦”一声,腾起一股白色的水雾。

    祖宛就在这水雾中拿起小锤,利索地修去锅边的小毛刺。

    祖宛把崭新的铁锅捧到秋芋面前。

    秋芋先是退了一步,随后急伸双手接住,感动地小声叫道:“祖宛哥!谢——”

    祖宛截断秋芋的话:“快回去做饭吧!”

    秋芋拎了锅扭身刚要走,画外突然传来一声含了笑意的询问:“不给点手工费么?”

    镜头拉开,才见是一个嘴噙烟袋的四五十岁的汉子——祖宛爹满脸笑意地踱来。

    秋芋调皮地看定祖宛爹,笑叫:“不给!”说罢,拎锅脚步轻快地迈过两家院墙的豁口,向自家灶屋跑去。

    祖宛爹望着秋芋的背影笑道:“鬼丫头!”

    祖宛红了脸,目不斜视地拉着风箱。

    风箱旁边的木杆上悬挂着的布幌:“麻山镇郝记铁锅”迎风飘扬……

    三

    傍晚。

    秋芋家。

    秋芋爹——一个忠厚的中年男子,背着一大捆柴,提着一个盛满刚挖来的草药的篮子走进了院子。

    “爹,回来了!”秋芋由堂屋欢喜地迎出来。

    秋芋爹一边把手中的药篮交给女儿一边高兴地说:“爹今天挖了个好东西回来!”

    秋芋:“啥?”

    秋芋爹扔下背上的柴捆,走过来从药篮里翻出了个一拃长的东西晃着:“看见了吧?人参!”

    “好吃吗?”秋芋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闻声都从屋里跑出来,围住了父亲。

    秋芋爹夸耀地说:“当然好吃,这是大补的东西,人吃了浑身都是劲!”

    秋芋妈这时端一瓦盆洗脸水过来嗔怪道:“看把你高兴的,快洗洗吧!”

    秋芋爹一手接这脸盆一手把那颗人参交到妻子手上:“好生放着!”

    秋芋双眼看着妈把人参放进墙龛里。

    四

    晚饭后。

    秋芋在灯下纳着鞋底。弟妹们在一旁玩闹。

    但秋芋分明有些心不在焉,双眼不时抬起,飞快地扫一眼那个放有人参的墙龛。

    趁弟妹们闹抢什么玩具的当儿,她迅捷地站起,双手伸进墙龛,飞快地掰了一截人参,装进衣袋,尔后闪身出门。

    五

    祖宛家后院。晚饭后。

    一支蜡烛在化铁炉前晃动。

    祖宛正在把白天做出的锅一口一口摞起。

    封好炉子的祖宛爹拍拍手上的灰说:“宛儿,摞完你也去睡吧。”说罢,先回前屋了。

    祖宛仍在烛光下摞锅。

    “祖宛哥——”黑暗里传来秋芋的一声轻喊。

    祖宛闻唤扭头,意外地用目光寻住站在暗处的秋芋。

    “过来!”秋芋边低喊边向祖宛招手。

    祖宛急忙放下手中的锅走过来。

    “给你!”秋芋把掰来的那截人参塞到祖宛手里。

    祖宛在黑暗中诧异地问:“啥?”

    秋芋附在祖宛的耳朵上:“人参,我爹说是大补的东西,人吃了浑身是劲!”

    祖宛显然对人参也毫无所知:“哦?”

    秋芋低声催促:“快吃了,吃了你明儿化铁、做锅更有力气!”话音中露出深深的爱意。

    祖宛有些不好意思把人参向口中填去。

    秋芋问:“好吃么?”

    祖宛在黑暗中皱眉嚼着,尔后猛扬头吃药似的咽了下去:“好吃!”口气很轻松。

    秋芋一颗心落地:“好吃就行。我走了。”言毕,轻快地向自家院中走去……

    六

    早晨。霞光满院。

    正在柴垛上抱柴的秋芋突然听到爹在堂屋里的一声怒吼:“谁?这是谁干的?!”

    秋芋手一哆嗦,扭头向堂屋门口看去。

    爹手拿着秋芋昨晚掰剩下的那半截人参奔到门口,痛惜地叫:“天呵,这要少卖多少钱呐!”

    秋芋妈闻声也从厨房来到院中诧异地说:“我昨天放进去时好好的呀?!”

    秋芋爹瞪着几个刚刚起床睡眼惺忪的秋芋的弟弟妹妹喝问:“说,这是谁干的?”

    几个孩子都急忙摇头表白:“不是我!”

    秋芋也慌忙摇头,之后,又提示地说:“是不是猫——”

    秋芋爹显然气糊涂了,也不去细辨猫吃不吃这东西,只对了秋芋妈吼:“我早就说不养猫,都是你!”他气呼呼把半截人参扔到妻子身上,噔噔地走出了院门。

    秋芋望着爹的背影伸了伸舌头,脸上现出一个调皮的笑意,但见妈的目光扫过来,又急忙把脸上的笑容抹去——

    七

    上午,祖宛家后院。

    化铁炉又已升起,祖宛手拉着风箱,风箱的呼嗒声响彻院子。

    祖宛爹和祖宛的哥哥达宛——一个壮健的汉子,正在端勺浇铸铁锅,祖宛妈忙着拉动锅模子。

    一个铸锅作坊的忙碌情景呈现在我们眼里。

    呼嗒作响的风箱忽然停了。祖宛的爹妈扭头去看时,只见拉风箱的祖宛正手提着鼻子,两只手都沾上了鲜血。

    祖宛娘先慌了:“咋啦?我的儿!”边叫边跑到祖宛身边。

    祖宛含混地说:“鼻子突然流血了。”

    祖宛娘一边端来凉水拍打着祖宛的额头止血一边问:“是碰着了?”

    祖宛说:“没。”

    祖宛娘说:“用手指挖鼻孔了?”

    祖宛说:“没。”

    祖宛娘说:“那就怪了,这天又不干燥,咱家又没吃啥上火的饭食。”

    血已止住的祖宛小声地问:“娘,人参是不是上火的东西?”

    祖宛娘一怔:“人参?哪来的人参给你吃?”

    祖宛把嘴附到娘的耳朵上说着什么。

    娘忽然两手拍腿笑了。

    祖宛爹也一愣:“笑啥?”

    祖宛娘又附着丈夫的耳朵说了一阵,祖宛爹也随之哈哈笑了:“你们这对小冤孽呀,人参是那么吃的吗?”

    祖宛也摸着塞了棉花的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八

    正午。不大的麻山镇在我们的眼中一点一点拉近。

    秋芋背着一捆柴,一手提挖药的小镢头一手提盛着草药的竹篮,向镇街走来。

    〔画外传来一声关切地喊:“秋芋!”秋芋闻唤停步,一边抬手抹汗一边扭脸。〕

    街边一个钉鞋小摊后边站起一个男子,那男子的一只胳膊变残下耷。他手拿一双女皮鞋向秋芋跑来,满脸含笑极殷勤地说:“累吧,我来帮你背。”

    秋芋急忙摇头:“成五哥,我背得动。”

    成五的目光停在秋芋的胸前。由于汗水溻湿了衬衣,秋芋的双乳极清晰地显露出来。

    秋芋注意到了成五的目光所在,脸一红,急忙又移步前行。

    成五嘻皮笑脸地赶上:“秋芋,我用几块好皮子给你做了一双皮鞋,你穿上试试。如今城里的女人都时兴穿这个。”

    秋芋有些意外:“我有鞋穿呐,俺不要。”

    成五再次嘻皮笑脸地赶上:“秋芋,我让四婶后晌去你家一趟。”

    秋芋不解地问:“让四婶去俺家干啥?”

    成五嘻嘻一笑,意味深长地答:“你回去就知道了。这双鞋我先给你留着!”

    秋芋不明所以地转身,加快步子向家里走去。

    九

    秋芋家。白天。

    秋芋一边用布巾擦脸一边问妈妈:“妈,四婶来咱家了?”

    正在缝补一件衣服的秋芋妈抬头高兴地说:“来了,你来看,你四婶给你送来了两块花布。”边说边起身从身旁的一口旧木箱里拿出两块颜色鲜艳的花布。

    秋芋吃惊地说:“她无缘无故地送我花布干啥?”

    秋芋妈含笑地说:“说媒呗,她要给你往成家说,成家的老五,会钉鞋的那个。”

    秋芋的脸冷了下来:“谁让她多事的?”

    秋芋妈嗔怪道:“傻丫头,有女千家求嘛!当个姑娘家,有人提媒才好哩,一直没人提媒,还不要让你长老到家里?”

    秋芋不高兴地说:“我不让她管我的事!”

    秋芋妈劝慰道:“依我看,那成五对咱倒挺合适,人家会钉鞋,每天都能挣来活钱,跟他过日子,以后受不了大苦。有一点不如意的是,他的右胳膊有些毛病,我看那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家不是照样钉鞋?人无百好,金无——”

    秋芋生气地截断妈的话:“把花布退给成家!”说罢,摔门跑出去。

    秋芋妈一愣。

    十

    祖宛家前院。白天。

    各种口径的成品锅放满了院子。

    顾客满院。顾客中有赶毛驴车来的,有挑着担子来的,有背着背篓来的。湖北的、陕西的、安徽的,几省的口音都有。

    祖宛娘站在一张小桌后边,手上提着算盘,一脸精明地在与一个顾客讲价:“再少一个子儿也不中!”边说边拿目光在挑拣铁锅的人群里机警地逡巡——一望而知是一个强悍有主见的老板娘。

    一个少妇迟迟疑疑地走进院子,弯腰去挑拣铁锅。

    祖宛娘发现那少妇进院后先是一愣,随即高叫道:“嗨,你怎么进了院子?”

    那少妇红了脸:“大婶,我想来买口锅。”

    祖宛娘严厉地说:“买锅找个人来呀,你咋能随便进俺家院子?”

    那少妇嗫嚅地说:“那……好吧……俺到外边等着……这是钱……你让人给俺挑一口蒸馍锅。”边说边把一叠钱递到祖宛娘手上。

    祖宛娘接过钱朝那少妇坚决地一挥手:“你出去吧,我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

    刚刚走进院门的秋芋见状,有些惊异地走过来低声问祖宛娘:“大婶,为啥不让她进来亲自动手挑锅?”

    祖宛娘冷厉地说:“她是个再嫁过两次的寡妇,身子不干净,进院子会给我郝家带来晦气!”

    秋芋惊住,默望着那少妇出门的背影。

    祖宛娘叫住一个小伙:“你挑挑蒸馍锅给她送出门去!”边说边指了一下站在院门外的少妇。

    秋芋伸了伸舌头,迈步向后院的作坊走去。

    十一

    祖宛家后院。白天。

    祖宛和他爹正在做锅,风箱呼嗒,铁水正红。

    祖宛爹舀出铁水浇铸时,见锅模子位置放得不恰当,老人立时生气地说:“这又是你哥干的活,马马虎虎,达宛——!”他高声向前院喊。

    没有应声。

    祖宛正在边拉风箱边加炭,显然不能过去相帮。

    画外这时响起秋芋的声音:“郝大伯,我来帮你!”秋芋随之出现在祖宛爹身边,麻利地挪动锅模子。

    祖宛爹顺利浇着。

    秋芋又帮着加焦炭、倾炉子。

    一锅铁水浇完。

    祖宛爹满意地放下铁水勺,一边点燃旱烟袋一边笑望着秋芋开玩笑说:“秋芋是个勤快闺女,怎么样,晚点来给我当儿媳妇吧?!”说着,看了一眼小儿子祖宛。

    秋芋虽然面孔羞红了,却也敢大胆笑着回道:“只要俺妈点头就行。”

    祖宛爹慈祥地说:“要当我的儿媳妇可有一个条件!”

    秋芋笑着:“啥条件?”

    祖宛爹依旧含笑说:“就是得把这做锅的事儿传下去!”

    秋芋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祖宛,诡笑着答:“行呀!”

    祖宛爹哈哈笑了。这时前院传来祖宛娘的一声喊:“他爹——”

    “哎,来了。”祖宛爹边笑边向前院走去。

    一直垂眼在炉前忙活的祖宛这时抬头轻声喊:“秋芋。”

    秋芋闻唤走到祖宛身边。

    祖宛从衣兜里掏出一双棉布手套,递到秋芋面前:“这是一个陕西人来买锅时送给我的,给你,上山挖药时戴在手上。”

    秋芋感动地推辞道:“你戴吧,你做锅手要常和铁东西碰——”

    祖宛不由分说地抓过秋芋的手,把手套往她的手上戴。秋芋没动,一双手顺从地停在祖宛手里。

    祖宛把一只手套给秋芋戴好,又去戴第二只时,忽然停了。提着秋芋的小手,慢慢往上抬起,胆怯而小心地把秋芋的手指填进自己口中,像吮吸糖块似的吸吮着。

    秋芋没动,任凭祖宛贪婪地吸吮着自己的手指,只把目光垂到地上。

    祖宛声音低微而激动地喃喃着:“秋芋——”

    秋芋的声音也发着颤:“祖宛哥……你该去找找四婶。”

    祖宛不解地问:“找四婶干啥?”

    秋芋说:“她想把我说给成五……”

    祖宛吃惊地攥紧了秋芋的手,“真的?”

    秋芋颔首。

    祖宛急切地说:“我吃罢夜饭就去找她……”

    十二

    晚饭后。

    镇街静寂,只有临街人家的灯光从窗隙钻出横躺在街道上。

    祖宛匆匆走来。

    祖宛走过一个挂有镇公所木牌的大门时猛听到院里有人高叫:“赶紧敲锣告诉大家!”

    祖宛一怔。

    这当儿,镇公所的大门“呼隆”一声被拉开,一个人拎一面铜锣走出门:“当!——”一声锣响猛然在镇街上响起,让人骇异。

    祖宛被这锣响惊得身子一颤。

    “当——”又一声尖利的锣响。

    各家的门窗在这锣声中相继打开。

    “乡亲们,日本兵就要来了——!请赶紧锁门进山——”敲锣人声嘶力竭地喊。

    祖宛骇然地自语:“日本兵?”

    敲锣人边敲边走边喊:“日本兵就要来了——”

    人们相继开门跑到街上互相探问,随后又都很快返身进屋。

    逃难的人群开始出现在街上。

    一直呆站在那儿的祖宛这时也急忙返身向来路跑去……

    十三

    夜。祖宛家门前。

    祖宛娘和祖宛的哥哥达宛、大嫂背着包袱提着篮子走出院门。

    祖宛娘扭头对送出门的祖宛爹和祖宛不放心地交代:“你爷俩也记住早点走!”

    祖宛爹用烟袋朝老伴挥道:“放心吧,我和祖宛没有累赘,随时都可以跑!”

    祖宛娘一行的身影隐没在黑暗里。

    祖宛爹扭头对祖宛交代:“睡觉灵醒点,别脱衣裳,日本兵要是真来了,咱就出后院向北边的山里跑;要是不来,咱明早还开炉做锅!”

    祖宛点头:“嗯。”

    十四

    夜。秋芋家院里。

    祖宛从院墙的豁口处跳进院中,轻声喊道:“大叔,大婶。”没人应声。

    祖宛松了口气,自语道:“走了就好!”

    祖宛刚返身要从豁口处回自己院子,猛听到什么地方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祖宛一怔,停步侧耳倾听。

    又是一声微弱的呻吟。

    祖宛循声找去,低了声问:“谁在那里?”

    一阵轻响,秋芋忽然从黑暗中闪了出来。

    祖宛一愣:“你怎么还没走?”

    秋芋说:“俺爹刚从山上挖药回来,他下山时落了崖,把一条腿摔坏了,勉强挪回来,这会儿已肿得走不成路了。”

    祖宛问:“哦?大叔在哪?”

    秋芋说:“我和娘把他抬放到了夹墙里藏着,娘和弟弟、妹妹们进山了,我留下照看爹。”边说边领祖宛来到夹墙边,点亮蜡烛。

    秋芋爹满脸痛楚地躺在夹墙里。

    祖宛说:“大叔,让秋芋进山,我来照护你。”

    秋芋爹感动地说:“当然行……只是……”

    秋芋断然地说:“不用,倘是日本兵不来,你明儿还要做锅,干那活不能分心;再说有这夹墙躲,来了也不怕!”边说边出了夹墙,吹熄了蜡烛。

    祖宛在黑暗中继续低声劝道:“走吧你,你留在这儿我真不放心。”

    秋芋也低声地说:“你和两个老人留在这儿,我走了也不放心。”边说边抓住了祖宛的手:“出不了事的,这夹墙隐秘得很。”

    祖宛不再说话,只把秋芋慢慢拉到怀里。

    秋芋顺从地偎在祖宛怀里,四周很静。

    祖宛的手像蛇一样地慢慢沿着秋芋的胳膊向她的颈下爬去。

    秋芋依旧没动。

    祖宛怯怯地动手解开了秋芋褂子上的一个衣扣。

    秋芋没拦,只是在祖宛去解下一个纽扣时,抬手把他刚解开的那个衣扣悄然扣上。

    祖宛在黑暗中解完秋芋的最后一个衣扣,以为大功告成,想要掀开衣襟时才发现,衣扣又都被秋芋扣上了。

    祖宛重新去解第一个纽扣,他的喘息明显变粗了。

    秋芋待他去解下一个纽扣时,又把第一个纽扣扣上了。

    祖宛分明是害怕再像刚才那样前功尽弃,解开第二个纽扣后又去检查第一个纽扣,发现秋芋又重新扣上后一下子急了,他不再解纽扣,而是由衣襟下边一下子把手伸进了秋芋的胸脯。

    秋芋显然没料到祖宛有这一招,身子一颤,不过转瞬间就彻底软到了祖宛怀里。

    祖宛的手在秋芋的胸口上拱动。

    祖宛寻找秋芋的双唇。

    秋芋双唇微启迎了上去。

    一阵长长的吻。

    祖宛抱歉似的耳语:“我晚饭时吃了辣椒,你觉得我的嘴唇辣吗?”

    秋芋的回答也像耳语:“不辣……甜……”

    十五

    黎明,东天染上了最初的红晕。

    祖宛爹出门看看东天,自语似的:“看来又是虚惊。”随后进屋,对和衣睡在床上的祖宛叫道:“宛儿,起来,看来日本兵不会来了,升火做锅!”

    祖宛闻唤,起身揉着惺忪的睡眼。

    十六

    祖宛家后院。

    炉火又已升起。

    祖宛拉起了风箱,风箱的呼嗒打破了镇子的静寂。

    祖宛爹开始做浇铸前的各样准备。

    祖宛对爹轻松地说:“秋芋和她爹也没走,就藏在夹墙里。”

    祖宛爹“哦”了一声。

    十七

    麻山镇头。晨雾飘绕。

    渐亮的曙色里,突然出现一群战马的剪影。

    一面太阳旗,在晨风里荡动。

    一个日军军官挥着雪亮的军刀向镇内一指……

    十八

    祖宛家后院。

    风箱的呼嗒声响彻院子。祖宛把风箱拉得悠然自如。

    祖宛爹正在挥勺浇铸。

    显然是风箱的呼嗒声影响了他们对四周响动的倾听,直到后院的小门被“哐嗵”一声踢开,几把闪亮的刺刀伸进院中两人才知道发生了变故。

    风箱戛然停止拉动。

    几乎在风箱声停止的同时,马嘶、狗吠、人吼的声响同时涌进院内。

    祖宛和父亲惊呆在原地。

    几个日本兵先是用枪指着郝家父子,直到看清了放在地上的锅之后才明白了这是一个铸锅作坊,随之收起枪,捡起那些铁锅饶有兴味地看。

    一个日本兵笑着将看罢的锅摔到地上,铁锅砰然一声碎了。

    另一个日本兵也举锅摔下,铁锅碎片正起。

    又一个日本兵举锅摔下。

    祖宛爹心疼得想要上前阻止,但被祖宛死死拉住。

    一个日本兵撞开了库房的门,看到摆满了库房的各种口径的锅,嗷地叫了一声,冲进去。

    那日本兵举起一摞锅向地上摔去。

    碎片成堆。

    一个军官进院,看到手下在摔锅,高兴地叫:“统统地砸烂,让中国人没锅做饭,饿死他们!”说罢,两手各拿一个铁锅,悠然一碰,“嗵”的一声全碎了。

    祖宛爹气得闭上了眼睛,身子抖颤。

    碎锅铁在一层层加厚。

    十九

    秋芋家院子。

    几个日本兵端枪仔细地搜索着屋子。

    一个日本兵搜到有夹墙的那间屋子,很有经验地拍拍墙壁,把耳朵贴在墙壁上听。随后对一个同伴叫道:“夹墙的是!”

    另一个日本兵将信将疑。

    坐在夹墙内的秋芋,隔了墙缝,紧张地注视着外边的动静。

    二十

    祖宛家后院。

    一个骑马的军官下马进院。

    正摔锅的几个兵见他进来,都“嗨”一声停手立正。

    那军官先是看一阵化铁炉,随后又拎起一口锅端详了一阵,接着对翻译说了一气日本话。

    翻译对祖宛爹说:“老头,太君问你会不会造行军锅?如果你能造出九口行军锅,你现有的锅将不被摔碎,房子也不烧,你和你儿子的命也能保住!”

    祖宛爹沉默着。

    祖宛紧张地看着爹。

    祖宛爹沉了声对翻译说:“我什么锅都会做,但你要拿来个模型。”

    翻译点头,转身朝门外叫了一声。

    一个日本兵背来一口行军锅,锅底上有几个分明是被枪打出的破洞。

    祖宛爹接过那行军锅,仔细地审视了一阵,扭头对祖宛:“拉风箱。”

    风箱重又响了。

    那军官饶有兴致地拄着军刀看祖宛爹忙碌。

    二十一

    秋芋家。

    夹墙内,秋芋和他爹惊骇地隔着墙缝看正用枪托捣着夹墙的日军士兵。

    二十二

    祖宛家后院。

    化铁炉上铁水沸腾。

    祖宛爹趁日军不注意,飞快地从炉旁抓了一把东西扔进铁水里。

    他这才去舀铁水,开始浇铸第一口行军锅。

    二十三

    秋芋家。夹墙内。

    秋芋恐惧地由墙缝注视着砸夹墙的两个日本兵,夹墙眼看就要被砸破。

    秋芋急俯爹的耳畔说了几句什么,尔后把辫子往肩上一缠,张张嘴咬着辫梢,悄然扒开夹墙的一个通口,从另一端爬了出来。待她重又把通口堵好后,转身高叫着“妈妈——”向祖宛家后院跑去,那目的,显然是想把砸夹墙的日军士兵引开。

    砸墙的日军忽见一个姑娘跑了出来,当即停了砸墙去追秋芋。

    秋芋刚刚跳过院墙上的那个豁口就被那两个日本兵抓住。

    两个日本兵边叫着“花姑娘”边把秋芋抱在怀里。

    一个日本兵“呼啦”一声撕开了秋芋的上衣。

    秋芋雪白的胸脯一下子裸露在了初升的阳光里。

    “祖宛哥——”秋芋惊骇而凄厉地喊。

    二十四

    响着的风箱骤然停下,祖宛在瞥见秋芋受辱的同时飞快地抓起了一个浇铸的长柄铁勺。

    刚刚浇好第一口行军锅的祖宛爹这时猛然挥锤砸向了锅底,锅底粉碎。

    正看着那口行军锅的日本军官惊叫:“你的,要干什么?”

    祖宛爹冷冷地答:“我有个条件,答应了才做!”

    日军翻译问:“什么条件?”

    祖宛爹指了一下正在不远处,挣扎的秋芋和近处的祖宛说:“你们必须让那个姑娘和我儿子走远我方再干!”

    一个矮胖的日军士兵闻言挺起刺刀便向祖宛爹扑来。

    祖宛爹闭上眼睛:“你们可以把我们三个都杀了,但你们得不到行军锅!”

    那个拄刀而立的军官这时大声地哼了一下,这使挺刀要刺祖宛爹的士兵和那两个调戏秋芋的家伙随即住手。

    那日军军官用抓钩把那口已被祖宛爹砸破的行军锅抓过来抓过去地审视,大约很满意,随即便朝祖宛爹点了一下头说:“我答应你的条件!”

    祖宛爹转对祖宛向不远处的山坡急切地一指:“你拉上秋芋,顺着这条进山的小路直走,快!”

    祖宛有些迟疑。

    祖宛爹用锐利的目光剜了儿子一眼。

    祖宛走过去拉住被吓得半呆的秋芋向后院门外走。

    在后院门外,秋芋回了一下头。

    祖宛爹高声叫道:“走吧,记着学做锅!”

    祖宛拉着秋芋跑起来。

    祖宛爹注视着祖宛和秋芋奔跑的背影。

    两个日军士兵端起了枪。

    那个日本军官“哼”了一声,两个兵赶紧放下了枪。

    远处的祖宛和秋芋隐进了山根的树林里。

    日军军官对祖宛爹说:“你的,干!”

    祖宛爹没再说话,只是重又拉起了风箱。

    二十五

    山根树林。

    秋芋含泪回头充满担忧地说:“大伯他——”

    祖宛回望一眼老屋,没再说话,只是拉了秋芋向山沟深处跑去。

    二十六

    祖宛家后院。

    一溜九口行军锅摆在了院里。祖宛爹取出烟锅吸烟。

    那日本军官满意地逐一看着,在脸上浮一丝笑说:“不错!”接着一挥手,两个兵立时扑上去扭住了祖宛爹。

    祖宛爹没有吃惊也没有喊叫。

    日本军官换了狞笑,对翻译飞快地说了一阵。

    翻译转对祖宛爹:“太君说,你做的锅和做锅的手艺都不错,但你库房里的那些锅和你自己,却不应再在世上存下去!中国人不配吃饭,只配吃草!”

    祖宛爹也冷笑着:“不配用锅做饭吃的不是我们中国人,而是你日本兵!不信你试试,我给中国人做的锅,你们用力才能摔破,可我给你们做的锅,你手一提就破!”

    翻译把话译给那日本军官。

    那军官一怔,急忙上前去提那些行军锅,看上去完好的锅,这会儿手一提,锅底便“啪”的一声裂掉了。

    九口行军锅转眼间变成了九堆废铁。

    祖宛爹哈哈笑了,边笑边有意转向秋芋家的房子——他知道秋芋爹藏在夹墙里,分明是想让他听见——高叫:我郝家的锅还会铸下去!

    那日军军官“嗷”的一声扬起战刀向祖宛爹劈去。

    鲜血溅红了银幕。

    被劈死的祖宛爹的遗体被日军士兵抬起扔进了化铁炉里。

    黑烟四起。

    郝家的房子已被点着,火光冲天。

    二十七

    秋芋家房子夹墙里。

    秋芋爹凑近墙缝的眼睛里含满热泪——他对郝家铸锅作坊里发生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牙咬下唇,血珠下滴……

    二十八

    黄昏。麻山镇恢复了静寂——日军显然已撤走。

    祖宛和秋芋喘息着奔进后院。

    眼前的情景令他们骇然地后退了几步。

    “大伯——”秋芋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向被炸毁的化铁炉奔去,那儿,只露着祖宛爹的一条腿。

    祖宛捂脸缓缓蹲了下去。

    秋芋爹拖着一条腿,艰难地爬过院墙的豁口,向作坊爬来。

    地上,是一层又一层破碎的锅铁片和瓦砾……

    二十九

    一座竖有“郝老大之墓”石碑的坟墓。

    秋芋跪在坟前嘤嘤泣诉:“郝大伯,你是为救我才死的……”

    祖宛呆然站在坟前。

    纸幡在风中飘动……

    三十

    白天。

    被焚烧过只留下断墙的祖宛家院子里,出现了三个临时搭起的草棚。

    祖宛娘坐在自己住的那个草棚里对达宛、祖宛两个儿子和大儿媳沉声交待:“从今天起,我们得想另外的糊口法子。达宛、祖宛出去给人打点短工,我和达宛家的在屋里纺线卖钱……”

    三十一

    白天。

    祖宛坐在自己住的草棚里,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草棚前那化铁炉的残骸。

    祖宛娘端一碗稀饭进来:“宛儿来,把这碗稀饭喝了。”

    祖宛既没应声身子也没动。

    祖宛娘叹口气:“光伤心有啥用?”说着,把饭碗放到祖宛手上,转身出门。

    祖宛依旧没动。

    三十二

    秋芋默默走进棚里。

    她看见祖宛的木然样子,没有说话,只是把饭碗从祖宛手上拿过,自己双唇凑近碗边试了试饭的热度,接下来把饭碗端到祖宛嘴边轻轻说道:“我知道你为作坊被毁,难受,都怨我,要不是因为我,大伯他也不会……”

    祖宛抬手,轻轻拍拍秋芋的手腕,那动作分明是劝止秋芋再说下去。

    盈泪欲滴的秋芋不再说话,只是用筷子把饭扒到祖宛口里。

    祖宛艰难而顺从地咽着……

    三十三

    山里。

    秋芋在挖药草。几乎每挖一棵药草时,她的眼前都闪过一次那被炸毁的化铁炉。

    背篓里已挖了满满一篓。

    她忽然瞥见一处陡坡上有几棵杜仲。

    她欢喜地跑上去把那几棵杜仲挖掉,但在撤离陡坡时一脚踩空,扑倒滚了下去。

    在翻滚的过程中她始终没有扔掉杜仲,待几棵树把她挡住,她爬起来见怀中的药草完好时,欢喜地笑了……

    三十四

    县城。中药收购铺。

    秋芋在数着一叠钞票。

    三十五

    县城一家卖化铁炉的店铺。

    背着药篓的秋芋走到一个化铁炉前问价钱。

    店主用手比划出一个很大的数字。

    秋芋脸上的笑意一下子没了。

    她无精打采地走出店铺。

    三十六

    县城大街。

    秋芋走过一个铁器铺子。

    赤膊的铁匠们打制农具的叮当声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停了脚步,看着铁匠们忙乎。

    一个瘦瘦的中年汉子——显然是这家铁器铺的掌柜,他在摆满镰刀、铁锨、镢头等农具的柜台后边盯住了秋芋。

    一双色迷迷的目光在秋芋的胸前乱晃。

    秋芋注意到一个铁匠把几块废铁扔到炉上,烧红后打制成一把镰刀。

    她的眼前忽然闪过祖宛家那成堆的破锅片。

    她急急走上前问一个铁匠:“大叔,你们买不买废铁?”

    正忙乎的铁匠指了一个柜台里的瘦子:“问秦掌柜!”

    秋芋于是急忙走到柜台前迫不及待地问:“大叔,你们收不收废铁片?”

    秦掌柜立刻热情地应道:“收呀,姑娘,你家有废铁?”

    秋芋高兴地答:“有。”

    秦掌柜说:“有多少,收多少!”边说边向秋芋身边凑。

    秋芋根本没留意到秦掌柜色迷迷的目光,只问:“多少钱一斤?”

    秦掌柜指了指挂在铺子门房的一块小木板:“那上边写着。”

    秋芋看了那小木板一眼,扭身便走,脚步变得急切而轻快……

    三十七

    麻山。镇街后晌。

    成五在街边摆摊钉鞋,边敲砸着鞋钉边哼着小曲:有老夫打坐在大堂之上——

    祖宛挑一担柴草进街,满头大汗。

    坐在街边钉鞋的成五看见,停了哼唱,嘻笑地说:“嗨,做锅匠变成卖柴郎啦,来,坐下歇歇,祖宛老弟!”

    祖宛放下柴担,边擦着脸上的汗边招呼道:“成大哥,忙呐。”

    成五问:“咋样,卖柴没有做锅挣钱多吧?”

    祖宛的脸色暗了下来。又无言地挑起柴担,向街里走去。

    成五重又拿起小锤边敲砸边唱道:“忽听得有民女在堂前喊冤——”

    又一阵脚步声响进成五的耳畔,他抬头一见是背着药篓的秋芋,双眼立时一亮,欢喜地跳起来叫:“秋芋,进城卖药刚回来?”

    秋芋应道:“嗳。”没停脚步。

    成五跳上前拦住秋芋:“秋芋,坐下试试那双皮鞋吧,那是我特意给你做的!”

    秋芋看见了前边挑着柴草的祖宛,急欲赶上去,对成五有些不耐烦:“你给别人试吧!”

    成五扭身从装钉鞋工具的木箱里摸出那双我们见过的皮鞋:“试试吧——”

    秋芋一闪,笑道:“想让我穿你的鞋走你要我走的路,没门!”说着已快步走开。成五沮丧地叹道:“你?!”

    三十八

    麻山镇街。后晌。

    祖宛把柴担在一家门前放下,和那户主一起称重,看那户主付钱。

    秋芋赶过来,语气高兴地叫:“祖宛哥!”

    祖宛扭头看见她:“药卖了?”

    秋芋一边点头一边急急地说:“我找到挣钱买化铁炉的法子了!”

    祖宛愁眉未展地问:“能有啥法子?”

    秋芋立时眉飞色舞地对祖宛讲述着。

    随着秋芋的讲述,祖宛的面孔渐渐开朗起来……

    三十九

    黄昏。

    郝家铁锅作坊遗址上,祖宛和秋芋正在拣拾那些碎铁片。

    祖宛的哥嫂看见,走过来诧异地看着。

    达宛问:“兵荒马乱的,还捣腾这东西干啥?”

    祖宛答:“卖给城里的铁器铺,然后再用这钱买化铁炉。”

    达宛说:“算了吧,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日本兵再来,不是还得完?”

    祖宛没再应声,只是低头拣拾着。秋芋嘴张了张,又把话咽了回去。

    铁片叮当。

    四十

    清晨。田间土路。

    祖宛挑着一担铁锅片走着。

    担子显然很重,扁担深深地弯了下去。

    他身后紧跟着背着背篓的秋芋。秋芋的背篓也分明不轻。

    秋芋腰弯如弓,喘息粗重如鼓。

    祖宛听见秋芋那粗重的喘息,急忙放下自己的担子,赶过去接下秋芋背上的背篓:“歇歇,秋芋。”

    秋芋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

    祖宛抱怨地说:“你不该背这么多!把身子压坏咋办?来,给我匀点。”说着,就要把背篓里的铁片往自己的担子上拣。

    秋芋抓住祖宛的手:“你的担子也不轻,我背得动!”

    祖宛感动地抬手抿了根秋芋那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低声说:“秋芋,你——”

    秋芋打断祖宛的话:“郝大伯是因为我死的,铁锅作坊是因为我被毁的,我要让郝大伯九泉之下瞑目!”……

    四十一

    县城大街,铁器铺。

    秋芋和祖宛在数钞票。

    瘦瘦的秦老板站在柜台里,一边吸着铜水烟袋一边拿双眼直直盯着秋芋胸前。大约因为忙乱,她胸衣上的一个扣子开了,嫩白的双乳半隐半现。

    先数完钞票的秋芋高兴地抬头,猛碰到秦老板那淫邪的目光。这才见自己的衣扣开了一个,急忙抬手把扣子扣好。

    秦老板语意双关地说:“姑娘,长这么漂亮,靠卖废铁赚钱,可是死心眼儿哟。”

    秋芋瞪他一眼,伶牙俐齿地答道:“你收废铁,我有废铁卖,咱是钱货两清,别的少啰嗦!”说完,拉起祖宛就往外走。

    秦老板拖长了声音在后边不冷不热地问:“是吗——?”

    四十二

    晚霞灿烂。

    平畴、远山,绚丽一片。

    几只将要归巢的鸟儿在空中进行最后的飞旋。

    画外传来秋芋清脆的笑声。

    秋芋背着空篓脚步轻快地跃过一条小河上的踏脚石。

    祖宛挑着空担含笑走在后边。

    秋芋欢喜地说:“祖宛哥,照这个卖法,我们再卖九到十趟,差不多就可以把买化铁炉的钱凑齐了。”

    祖宛笑着应道:“嗯。”

    秋芋把背篓扔到溪畔,高兴地走到水边:“洗洗,浑身都是汗味。”说完,双手捧水浸脸。

    祖宛也扔下担子,走到水边。

    秋芋由于弯腰捧水洗脸,褂子的后襟上拉,露出了白嫩的肌肤。

    祖宛的眼睛盯住那裸露的部位,一刹那,蹲下身轻轻把手贴在了那裸露的部位上。

    秋芋的身子一悸,但没挣没动没吭。

    祖宛得到了鼓励,把手伸进了秋芋的衣服里。

    祖宛的手在秋芋的衣服里蠕动,由后背、到肩头、至前胸。

    秋芋闭上了眼睛,身子慢慢后仰,倒在了祖宛怀中。

    在清澈的河水里,可见秋芋的上衣被祖宛完全撩了上去——一幅模糊而绝美的画图。

    祖宛的手慢慢下移,触到了秋芋的粉红裤带。

    祖宛的手犹豫了一下,尔后动手去解。

    秋芋两只小手立时按住了祖宛的手,画外同时响起秋芋低微的声音:“等买来化铁炉了再……”

    四十三

    清晨。

    祖宛挑着锅铁担子出门。

    四十四

    清晨。

    秋芋家院里。

    秋芋背篓里放满了碎锅片,她蹲下欲背起。

    秋芋爹走过来。

    秋芋向爹解释说:“我帮帮祖宛哥把这——”

    秋芋爹用理解和支持的眼神止住女儿的解释:“去吧,来,我把篓子放你肩上。”边说边帮女儿把篓子背起。

    四十五

    白天,县城大街,铁器铺前。

    祖宛和秋芋满脸惊愕地看着铺门旁的小木板。

    小木板上写着一行粗大的粉笔字:本铺不收废铁。

    秋芋急切地问站在柜台后的秦老板:“你原来不是说我们有多少废铁你就收多少吗?”

    秦老板满脸快意地答:“我已经收得够用了!”

    秋芋换成了乞求的语气:“秦老板,我们正在难中,求你帮帮忙,多收一点废铁吧。”

    秦老板阴沉地说:“你们在难中,我也没在福中呀。再说,像你这样漂亮的姑娘,怎么会在难中呢?”

    秋芋指了指放在地上的担子和背篓依旧恳求道:“秦老板,看在我们累得浑身是汗的分上,你就把这些废铁收下吧。”

    秦老板的目光中又露出了淫邪:“我真想再提醒你一回,像你这样的姑娘,挣钱的法子有的是,何必要——”

    “我们走!”一直沉着脸站在一旁的祖宛这时恨恨地瞪了一眼秦老板,猛把秋芋拉转了身。

    祖宛气愤地挑起担子。

    秋芋无奈地背起了背篓。

    秦老板阴笑着:“二位走好——!”

    四十六

    黄昏。

    祖宛家的院。

    祖宛扔下沉重的担子,钻进草棚,把自己的身子扔到地铺上,双手抱头,闭上眼睛。

    秋芋放下背篓,默默地走进棚子,在地铺前蹲下。

    秋芋的手指轻轻抹去祖宛眼角的一颗泪珠。

    秋芋宽慰他:“祖宛哥,你别急,我去想办法!”……

    四十七

    晚饭后。

    一个墙上挂有猎枪的人家。秋芋正在面对一个老人诉说着什么。那老人听罢,在怀里摸出了几张可怜的钞票递给秋芋。

    秋芋怅然地摇头,没接钞票,默默地转身出门。

    四十八

    正午。

    一个摆有石门墩、石狮子的院子。

    秋芋正在对一个满身石渣的中年石匠说着什么,石匠听罢,去兜里掏出一个可怜的装钱的布包让秋芋看。

    秋芋沮丧地笑笑,转身出门。

    四十九

    后晌,县城大街。

    一个写有“洪记当铺”的柜台外边,秋芋把一个小包袱递给柜台内的一个伙计。

    伙计打开包袱,一样一样地看着包袱内的东西。那是几件秋芋穿的大半新的衣服,一面镜子,一只手镯。

    伙计看后笑了,显然是嫌当物不值钱,他朝秋芋伸出两个指头晃晃。

    秋芋先是愕然地看着那伙计,随后又慢慢把包袱原样拿了过来。

    她满面绝望地走出当铺门。

    五十

    后晌,县城大街。

    秋芋挎着没有当成的小包袱缓缓走过“秦记铁器铺”。

    秋芋慢慢停住双脚,向铺子里看去。

    秦老板正在满面春色地接待顾客。

    秋芋的双眼渐渐抬高,望向了远天。

    她的眼前慢慢幻现出当初日军围住祖宛爹、祖宛拉她逃走的场景,画外传来祖宛爹的一声无音的高喊……

    秋芋的上牙咬紧了下唇,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五十一

    夜。秋芋家。

    秋芋在默默地梳头。

    她用发夹把头发别好。

    她脱去旧外衣,换上了一件大半新的衣服。

    她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五十二

    夜,祖宛家后院,祖宛所住的草棚。

    一盏旧式油灯的昏黄光线在棚里晃着。

    祖宛坐在地铺上,默默地向棚外看着。

    淡淡的目光下,被日军炸毁的化铁炉露出一个黑色的剪影。

    画外传来祖宛低微的心声:爹,儿子实在没有办法恢复祖业了……秋芋突然出现在棚门口。

    祖宛有些意外地看着秋芋。

    秋芋进棚后,先是无言地转身关上了棚门,随后一口吹熄了灯。

    祖宛有些惊异,轻声叫道:“秋芋!”

    秋芋依旧无言,只是缓缓抬手在解自己的衣扣。

    就着从草棚顶部漏进来的月光可以看清,祖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朦胧的月光下露出秋芋美丽的裸体剪影。

    祖宛还愣在那里。

    秋芋向祖宛扑去。

    祖宛的愣怔在一瞬间飞走,亢奋充满了他的眼睛。

    他猛力把秋芋压在了身下。

    一阵在黑暗中的翻滚……

    五十三

    弯月斜沉。

    草棚里安宁平静。

    秋芋静静地躺在祖宛臂弯里。

    满足地侧躺在那儿的祖宛突然抬手摸了摸自己那只被秋芋枕着的胳膊:“水珠?你在哭?”

    秋芋急忙在黑暗中抬手抹了抹自己的眼睛:“没有。”

    祖宛也伸手摸了摸秋芋的眼角,断定道:“你是在哭!”

    秋芋掩饰地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老天爷让我俩永远不得相见,刚才想起来,心就又酸了。”

    祖宛疼爱地说:“小傻瓜,还信梦?”边说边欠身亲了一下秋芋。

    秋芋故作轻松地说:“也许真不该信。”说完,眼角又滚出两滴泪来,但她没让黑暗中的祖宛看见,就急忙用被头擦去。

    祖宛很快沉入了睡乡。

    秋芋悄悄地坐起,久久地望着祖宛的睡态……

    五十四

    县城。白天。

    秦记铁器铺里锤声叮当。

    正在招呼顾客的秦掌柜突然一怔,他看见了秋芋。

    一身旧衣的秋芋定定站在柜台外边。

    二人对视,秋芋的眼中是屈服之后的淡然;秦掌柜则是猎物终于就范的欢喜。

    秦掌柜先是对一个伙计说道:“你来招呼柜台。”尔后对秋芋傲然地一挥手:“跟我来!”

    五十五

    铁器铺后院厢房。

    秦掌柜对随后进屋的秋芋冷冷下令:“把门关上。”

    秋芋转身,缓缓关门。

    秦掌柜把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裤扔到秋芋身上,依旧冷冷说道:“把身上的脏衣服换下来,我喜欢看到一个干净爽利的姑娘!”

    秋芋默然而顺从地换着衣裤。

    秦掌柜拿着水烟袋绕着秋芋看了一圈,这才满意地点头:“嗯,这才像个陪我上床的姑娘!”

    秋芋双眼漠然地看着墙角。

    秦掌柜朝墙边的一张大床一指:“上去吧!”

    秋芋一步一步地向床边走着。

    秦掌柜说:“不要自己脱,我来!我喜欢给姑娘们脱衣服!”说罢,把手上的小烟袋往桌上一墩,大步向床边走去……

    五十六

    厢房。

    一双手提着一叠钱放到秋芋手上:“拿住,以后每次都是这个数!不会亏待你!”

    秋芋起身穿衣。

    秦掌柜的画外音:“把那身新衣服穿回去吧。”

    秋芋无语,仍照样去穿自己的旧衣服……

    五十七

    麻山镇笼在西沉的残阳里,远山朦胧。镇街上,正在收拾鞋摊的成五听到一阵脚步声,转身看了一眼,随即叫道:“秋芋,进城了?”

    满脸屈辱和疲惫的秋芋走进画面。

    成五关切地问:“你的脸色不大好呀,累的?”

    秋芋努力浮出一个笑意:“没事,成五哥。”言毕,头一低,急步走去……

    五十八

    夜。

    秋芋卧室。

    秋芋呆然拥被坐在床上。

    秋芋妈轻步进屋,走到女儿床前,一边为女儿压着脚头的被子,一边问:“芋儿,今儿个又进城干啥?”

    秋芋身子一颤,声音低微地说:“我在城里的王家药铺给他们帮忙晒中药,想挣点钱帮帮祖宛哥把作坊恢复起来。”

    秋芋妈理解地说:“应该的,咱家有你爹和我撑着,日子过得去,你该去帮帮祖宛家,他们家被害得太惨了。只是别太累,我看你脸色不大好。”

    秋芋故作高兴地说:“没事,我这身子结实着哩!”但待妈妈刚一出门,她就又猛地抬手捂住了脸。

    有晶亮的水珠从她的指缝间溢了出来。

    一阵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饮泣传进我们耳里……

    五十九

    又是一个后晌。县城秦记铁器铺。

    身着一身旧衣的秋芋满腔疲惫地走出铺门。

    她把一卷钱塞进衣服兜里……

    六十

    铁器铺外。

    祖宛的大嫂臂挎一个竹篮正和一个女人说话。她猛地瞧见秋芋从铺内出来很觉意外,刚要开口招呼,又见秦老板边扣着衣扣边出门目送秋芋,又急忙噤口。

    她狐疑地望着秋芋的背影。

    秋芋没有看见祖宛的大嫂,只是机械地走向远处……

    六十一

    夜。

    祖宛家后院草棚。

    祖宛在灯下默然摆弄一个用泥捏的化铁炉。

    他突然一阵心烦,把泥捏的化铁炉扔到了棚子一角。

    棚外猛地传来秋芋的一声低喊:“祖宛哥。”

    祖宛闻唤,眉头一展,跳起来奔到棚外急切地问:“秋芋,这一个多月怎么总不见你来?我去找你几次,大婶总说你去城里了。”

    秋芋低了声:“我去城里给人家做活,早出晚归的。”言毕,把一个布包朝祖宛怀里一塞:“给!”

    祖宛问:“是吃的?”及至打开布包就着棚里漏出的灯光一看,全是票子,才又惊问:“哪来这么多钱?”

    秋芋答:“给人做活挣的,你用它去买做铁锅的化铁炉吧!”说罢,转身就走。

    祖宛见状抓住秋芋的胳膊,笑着想要弯腰把她抱起进棚。

    秋芋身子怕冷似的一抖,坚决地推开祖宛的胳膊:“快想做锅的事儿吧!”言毕,就扭身跑了……

    六十二

    白天。祖宛娘住的草棚。

    祖宛捧着秋芋给他的那一包钱高兴地对娘和哥嫂说:“够了,这些钱足够买做铁锅的用场了!”

    祖宛娘惊叹地问:“天呵,你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钱?”

    祖宛说:“是——”他显然还不想公开自己和秋芋的关系,犹豫了一下,尔后说成:“是我给人打短工挣的!”……

    六十三

    白天,祖宛家后院铁锅作坊遗址上。

    一个崭新的化铁炉立了起来。

    风箱是新的,舀勺是新的,耐火砖是新的,模具是新的,一切都是新的。

    祖宛高兴地拉起了风箱。

    焦炭立时吐出了红色的火舌。

    达宛在挪着模具。

    祖宛娘在笑着拣拾废铁片往炉子里扔。

    六十四

    白天。铁水沸腾。

    拉风箱的换成了达宛。

    祖宛像他爹那样执勺浇铸。

    一口又一口锅浇成。

    六十五

    傍晚。秋芋家院子。

    秋芋定定地站在院墙边向祖宛家后院看去。

    化铁炉已停,祖宛正把一溜新锅摆在院中。

    画外响起秋芋颤抖的心声:“郝大伯,郝家的铸锅祖业没有断掉……”

    两滴晶亮的泪水滚下她的眼角……

    六十六

    白天。祖宛家后院。

    十几个买锅的人在挑看新锅。

    祖宛一边热情地招呼一边收钱。

    热闹和喜气充溢着小院。

    六十七

    县城。绸布店。

    祖宛热汗淋漓地跑进店内,仔细地看着柜台内的绸缎。

    他扯了两块绸缎衣料跑出店门……

    六十八

    傍晚。秋芋家。

    秋芋正在做饭,神色中露出一股凄楚。

    坐在灶前烧火的秋芋妈望着在锅上忙活的女儿,高兴地说:“祖宛家的作坊总算又红火了。”

    秋芋淡淡地点头:“嗯。”

    屋外忽然传来祖宛的一声喊:“秋芋——”

    秋芋闻声停了忙活的手。

    秋芋妈理解地说:“是祖宛喊你,去吧。我这些天见你有点躲他,你俩——”

    秋芋瞪了一眼母亲:“妈!”随之走出厨房门。

    六十九

    两家相隔的院墙豁口处。

    祖宛把在县城买的两块衣料递到秋芋手上:“这是我用卖第一批锅的钱给你买的。”

    秋芋手拿衣料努力显出高兴的样子:“祖宛哥,你该把钱用到做锅上去。”

    七十

    祖宛家后院,祖宛的大嫂抱着孩子走过来,看见祖宛和秋芋正在说话且秋芋手上拿着绸缎衣料,急忙止步,闪身到草棚后注意倾听。

    七十一

    豁口处。

    祖宛满脸欢喜地说:“你是功臣,应该犒劳!”跟着,又低了声,“秋芋,我打算待再卖几批锅后,就把你正式娶过来!”

    秋芋闻言身子一震,头猛地低了下去,说了句:“俺不愿意。”就匆匆转身走了。

    祖宛显然是把秋芋的态度看成了害羞,只微笑着目送她走进屋里。

    七十二

    不远处的茅棚后。

    大嫂不屑地撇了撇嘴,扭身走开了。

    七十三

    晚饭时分,祖宛家。

    一家人正坐在草棚里吃饭。

    大嫂忽然对丈夫说:“郝达宛,你明日去扯身绸缎来,我要缝衣服!”

    祖宛娘觉了诧异,忙开口:“你不是刚缝了一身新衣裳吗?”

    大嫂故意找茬地问:“咋?缝了就不兴再穿新衣服了?兴别人扯绸缎送给不相干的女人,就不兴俺这正正经经的郝家媳妇穿身绸缎衣服?”

    达宛不明所以地问:“谁买绸缎送不相干的女人了?”

    大嫂高腔大嗓地说:“反正有人!”

    一直蹲在一边闷头吃饭的祖宛这时抬脸瞪着大嫂:“你说谁?”

    大嫂说:“说谁谁知道!咱这郝家铁锅刚刚卖出几口,可就买绸缎送人了,要是再卖多了钱,还不要给人家起房盖屋了?”

    祖宛气恼地把饭碗往地上一墩:“我买了你能怎么着?”

    大嫂弦外有音地说:“那是呀,俺这做媳妇的,能管得了谁?可郝家到底也是弟兄两个哩!”

    郝达宛在老婆的冷言挑拨中不满地朝弟弟“哼”了一声。

    祖宛娘息事宁人貌似公正地说:“好了好了,你们当大哥大嫂的,肚量大点;祖宛以后记着别大手大脚花钱,咱这作坊刚开了张!”

    祖宛生气地一扔筷子,出门走了。

    七十四

    白天。祖宛家院子。各种口径的铁锅摆满了院子。

    顾客满院。有赶毛驴车来拉铁锅的,有用扁担来挑锅的,有用背篓来背锅的。

    驴叫、人喊、锅响。热闹非凡。

    祖宛娘、达宛和大嫂都在忙着应付顾客。

    化铁炉旁只剩下了祖宛一人忙活。他拉一阵风箱,又赶忙跑过去浇铸。

    秋芋猛地出现在风箱前,伸手拉动了风箱。

    祖宛执舀铁勺高兴地走过来对秋芋低声笑道:“你看,真需要把你赶紧娶过来!”

    秋芋佯装没听见,只忙着拉动风箱并用一只手去向炉上加焦炭……

    七十五

    傍晚。祖宛家。

    祖宛娘正在数一只小木箱里的钞票,那显然是白天卖铁锅的收入。

    老人边数边对坐在一旁的小儿子祖宛说:“这一天的进项快赶得上过去你爹在世时的样子了。”

    祖宛正在收拾一个小锅的模具,边收拾边说:“娘,我有桩事想和你商量。”

    祖宛娘:“啥?”

    祖宛边收拾模具边说:“我想把秋芋娶过来算了。”

    祖宛娘直盯着儿子,许久没说话。

    祖宛停下手中的活,有些意外地扭头看着娘:“你是不是担心我们结婚花钱?秋芋是明白人,我们办婚事不会花多少钱的!”

    祖宛娘声音沉沉地说:“我倒不是担心钱,你嫂子告诉我,说镇上现在对秋芋有些议论。”

    祖宛一愣,脸上现出了怒色:“啥子议论?”

    祖宛娘说:“说有人在城里看见,她跟一个啥子老板——”

    祖宛猛然吼道:“她胡扯!”说罢,扔下手中的模具就向外跑去。

    七十六

    达宛、大嫂的住屋——可以看出,草棚已经换成了瓦屋。

    祖宛噔噔地进屋。

    正在灯下缝补什么的大嫂见状一惊,停了针望着祖宛。

    坐在一旁吸烟的大哥也一愣。

    祖宛一下子伸手抓住了大嫂的脖领,怒不可遏地问:“说!你在造秋芋的什么谣?”

    大嫂被祖宛的气势吓住,连忙摇头:“我,我哪造她什么谣了?”

    祖宛咬牙切齿地说:“告诉你,你要敢再诬蔑秋芋,我会杀了你!”说完,松开手,转身奔出门去……

    七十七

    正午。

    化铁炉旁,只有祖宛一个人坐那里吸烟歇息。

    院子里很静。

    秋芋家的屋后忽然传来一个男子压低了声音的喊:“秋芋、秋芋!”

    祖宛闻声一愣,就起身过去隔了院墙伸头看。

    秋芋家屋后站着的竟是县城铁器铺的秦老板。

    祖宛满脸都是惊色,画外同时传来他的心声:“他找秋芋干啥?”

    山墙那边传来了秋芋的脚步声,祖宛急忙把身子往院墙下一隐,侧了耳倾听秋芋冷冷的低音“你来这里干啥?”

    秦老板笑嘻嘻地声音:“嘿嘿,想你了!你怎么好长时间不去?你让我等得好着急!”

    祖宛的身子猛一悸,两只手下意识地各抓了一块砖头。

    秋芋冷厉地说:“你快走开!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秦老板依旧笑嘻嘻地说:“怎么?不想挣钱了?以后我每次给你价钱加倍!实话说,没有你,我这日子可是过得没滋没味……”

    祖宛的双眼痛楚地闭上了。他的眼前闪过了秋芋当初给他那包钱的情景,他在这一刹明白了那些钱的来历。

    他把手中的砖块捏得粉碎……

    七十八

    两只通红的蓄满狂怒的眼睛。

    镜头拉开,可见这是祖宛,他蹲在一片包谷地里盯着地头的土路。

    秦老板满脸沮丧地走过来。

    祖宛“呼”的一声如老虎一样扑到了秦老板面前。

    秦老板只来得及“呀”了一声,脸上就挨了重重一拳。

    秦老板在这沉重而突然的打击下仆倒在地,叫了一声:“你要钱我给你——”

    “嗵!”祖宛又是狠狠一脚踢过去。

    秦老板在地上打滚:“妈呀——”

    祖宛骑到秦老板身上:抡拳没头没脑地打起来。每一拳都带了千钧的怒气。

    秦老板的叫声越来越低。

    祖宛猛揪住秦老板的脖子拎起他满是鲜血的脸,咬牙切齿地问:“认得我么?”

    秦老板努力睁眼辨认,待认出祖宛之后才又急忙解释求饶:“那不怨我,是秋芋找上门的,我今日是来镇上办事……并不是想来强迫……”

    祖宛暴怒地边踢边吼:“滚、滚、滚……”

    七十九

    不远处的地头,祖宛的大嫂挎着一篮青菜吃惊地看着祖宛打人。待看清了被打的是她当初见过的秦老板,听清了秦老板的辩解之后,她立刻明白了缘由,脸上浮起一个讥讽的笑意。

    她看着秦老板在远处踉跄着走。

    她看着祖宛用双拳砸着自己的头。

    她的脸上却是幸灾乐祸。

    她转身向镇里走,口中哼起了一个轻松的小曲……

    八十

    夜。祖宛的睡屋。

    祖宛和衣仰躺在床上,双手揪着自己的头发。

    祖宛娘端一碗饭进来放在祖宛的床头:“不吃饭怎么能行?为这样的女人生气犯不着!”

    祖宛猛地翻身向墙。

    祖宛娘走出门去,门外立刻传来祖宛大嫂故意抬高的声调:“娘,当初我说的那些话没有错吧?”

    祖宛闻言呼一下坐起,猛抓住娘刚才放在床头桌上的饭碗向门外摔去:砰——!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八十一

    白天。秋芋家。

    秋芋妈对正要出门的秋芋软声地说:“芋儿,昨儿个你五婶又来说成五要与咱做亲的事,妈知道你心在祖宛身上,你和祖宛的事究竟咋样,你给我说个准话,我和你爹也好拿主意!”

    秋芋闻言身子一抖,勉强在脸上露个笑容说:“妈,我在家又不吃闲饭,你还要催我走?”

    秋芋妈叹口气:“女大当嫁,妈还能留你到什么时候?”

    秋芋刚要说话,街上突然传来“当当”的锣声。

    秋芋一怔,侧耳倾听。

    街上传来的喊声:“日本投降了!……”

    四处传来奔跑的脚步声……

    八十二

    祖宛家门口。白天。

    祖宛娘和祖宛站在门口,看街上人们欢呼日本投降的高兴样儿。

    祖宛娘说:“宛儿,你该去你爹坟上烧几张纸,告诉他日本人投降的事,好让他也高兴高兴。”

    祖宛答:“嗯。”

    八十三

    镇边田野。

    祖宛手拎一卷火纸向我们见过的祖宛爹的坟墓走近。

    坟头那边这时已升起了袅袅青烟,祖宛一愣,心想:“谁在烧纸?”

    祖宛轻步走近方看清,原来是秋芋跪在坟头烧纸,边烧边喃喃说道:“……大伯,日本人已经投降,铁锅作坊也已恢复,你可以瞑目了……”

    祖宛默然看了一刹,脸上渐渐浮上了下了决心后的坚定,他缓缓上前,挨着秋芋跪下了。

    秋芋这才发现祖宛来了,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祖宛一边把带来的火纸往秋芋已点燃的纸堆上放一边说道:“爹,儿和媳妇秋芋来看你了……”

    秋芋闻言满脸通红,慌忙起身向远处走去。

    祖宛喊了一声:“秋芋——”

    秋芋既没回头也没应声,只是急急地移步……

    八十四

    夜。祖宛家。

    祖宛走进娘的睡屋。

    祖宛娘又在清点白天卖锅的钱。

    祖宛说:“娘,你把咱们赚来的钱分成三份吧!”

    祖宛娘一愣:“咋了!”

    祖宛没回答娘的问话,只按自己的思路说:“一份留着你养老;一份给哥嫂他们过日子;一份给我用。”

    祖宛娘说问:“你干啥用?”

    祖宛说:“娘,我想添置点东西。”

    祖宛娘说:“好吧,不过不要乱花,要把钱攒下预备以后娶媳妇!”

    祖宛无语,只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烟……

    八十五

    县城大街。白天。

    祖宛赶着一辆显然是借来的牛车。

    牛车上装满了东西:新桌子、新椅子、新箱子、新柜子、新被子、新床单、新枕头、新陶质脸盆、新尿壶……

    车驶出街口,祖宛跳上车坐到车帮上。

    祖宛悠然地挥着牛鞭。

    牛蹄翻飞,牛铃叮当……

    八十六

    秋芋家院门口。白天。

    祖宛“啪”地甩了一下长鞭,勒住牛车。

    满街的人都围过来看祖宛买来的这一车新东西。

    秋芋和她爹妈闻声也都吃惊而意外地走到院门口。

    祖宛对秋芋大声地说:“来,卸车!这些都是咱们结婚用的东西!”

    秋芋一听这话,扭身就又跑进了屋里。

    祖宛对秋芋的爹、妈说:“爹,妈,卸吧!”

    两个老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他们当然早就知道女儿对祖宛的感情。如今见祖宛已把结婚用的东西买了,随即上前帮助祖宛往院里卸那些东西。

    车上的东西卸完,祖宛向秋芋的睡屋走去。

    秋芋正站在门后双手捂脸流泪。

    祖宛尽力笑着:“我们一两天内就结婚,你都要做新娘了,还哭?”

    秋芋哽噎着:“不!”

    祖宛低沉地说:“你什么都不要讲,一切按我的安排做就行!”

    秋芋仍旧哭着说:“不!”

    祖宛声音发颤地说:“你是这地上最对得起我们郝家的女人,我就要娶你!”

    秋芋哭着说:“你不知道!”

    祖宛沉沉地说:“我什么都知道!”

    秋芋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惊问:“你知道什么?”

    祖宛轻轻拿起秋芋的手抚着说:“秋芋,你只要今后看出我郝祖宛有一点点嫌弃你,你都可以用剪刀扎死我!”

    秋芋闻言,身子一战,猛地扑到祖宛怀里哭开了,为了把哭声抑低,她张嘴咬住了祖宛的肩头。

    祖宛无言,只用手轻轻地在秋芋背上抚着,直到秋芋的哽咽慢慢停止。

    祖宛搬起秋芋的脸,一边用手替她擦着脸上的泪水一边低声嘱咐:“做点准备,咱们后天就结婚!”

    秋芋无语地点点头。

    祖宛深深地亲了一下秋芋的双唇,尔后转身出门。

    八十七

    秋芋家院里。白天。

    祖宛指着卸满院子的那些新买的东西对秋芋的爹妈说:“这些既是我送的聘礼,也算你们给秋芋的陪嫁。从后天开始,你们就把我当女婿,该咋使唤就咋使唤,你们家的苦日子,我也要操一份心。”

    两个老人感动而高兴。

    八十八

    祖宛家院里。白天。

    祖宛拿着赶牛车的鞭子走进院子。

    大嫂见他进来,立时撇了嘴对坐在她身边的一个纳鞋底的邻居妇女高声说:“哟,娶一个破鞋都要送一车东西,要是娶一个黄花闺女,那不得把郝家的钱柜连化铁炉全送过去?”

    祖宛闻言停步,扭头对大嫂恼恨至极地说:“你要再胡说,小心我揍死你!”

    大嫂显然也着恼了,霍地扔下手中的鞋底高了声叫:“咋,自己做的事还怕别人说?那不明明是个破鞋——”

    祖宛气得“噢”的一声冲过去,抡掌就给了嫂子一个耳光。

    大嫂发泼了,放大声音喊:“郝祖宛,你敢娶烂破鞋还怕老子说?全镇的人呀,你们快来看哟,郝祖宛为一个烂破鞋女人来打他的嫂子了——!”

    祖宛痛苦地看了眼院墙那边的秋芋家,他知道秋芋他们一家会听得清清楚楚。他暴怒地冲过来想把嫂子扯进屋里,不料他大哥这时从院外奔进来,赶到他背后就一拳砸到了他的头上。

    祖宛踉跄着扑倒在了地上。

    身坯高大的达宛骑到祖宛身上抡拳暴打,边打边吼:“你为一个贱女人敢打你的嫂嫂,反了你了!我今天非要教训教训你个辱没祖宗的东西!”

    大嫂趁机上前朝祖宛身上猛踢着。

    几个邻人进院拉开了达宛和大嫂。

    被打得满脸是血的祖宛,趴在地上朝站在屋门的娘嘶声喊:“娘,你评个理,评个理呀——”

    祖宛娘狠了声冷冷地说:“告诉你,只要我不死,你休想把那个名声不好的秋芋娶过来!我们郝家老门老户,不能娶这样一个媳妇辱没门庭!”

    祖宛震惊至极地看着母亲。

    祖宛咬牙切齿决心把事情说明白:“你知道你们当初重新做锅的钱是从哪里来的吗?”

    祖宛娘显然也已明白钱的来历,却依旧冷冷地说:“是你打短工挣来的!”

    祖宛喊道:“那是——”

    祖宛娘明白他要说什么,坚决地截断小儿子的话:“是你打短工挣的,你亲口给我说的!”

    祖宛望着娘的那副决绝神态,突然冷得可怕地笑了:“哈……哈……哈……”

    八十九

    傍晚。

    祖宛家院子。

    秋芋的爹、娘还有弟、妹们,默默抬着祖宛白天用牛车拉过去的那些东西来到院里放下。

    秋芋爹对祖宛娘说:“东西都在这儿,我们不敢高攀!”

    祖宛娘冷冷地站在那里,一语未发。

    九十

    祖宛家院门口,鞋匠成五默然而惊奇望着这一幕。

    九十一

    白天。

    铁锅作坊。

    眼眶青肿的祖宛蹲在一旁,一边大口吸烟一边看着化铁的炉子。

    达宛和几个雇来的帮工正在炉子前忙活。

    祖宛猛地站起,伸手抓过一个铁锤咬牙向化铁炉走去。

    达宛看见,威严地喊:“你要干啥?”

    祖宛狞厉地说:“我要砸了它!”

    达宛说:“你敢?!你敢为一个破烂女人来毁家产?天下贞节女人有的是,你为啥偏迷上了她?”

    祖宛抡锤扑上去。几个雇工见状把祖宛扯住。

    祖宛气咻咻地喘着粗气……

    九十二

    秋芋家。正午。

    成五提着几包点心出现在院门口。

    他有些迟疑和犹豫地走进院里。

    秋芋爹妈看见,起身让座:“成五,进来坐。”

    成五小心地说:“大伯、大婶,我相信秋芋妹妹的清白,要是你们二老不嫌弃,我……”

    秋芋的爹妈互相对视了一眼,默默低下头去……

    九十三

    夜。祖宛睡屋。

    一灯如豆。

    祖宛呆呆坐在床上。

    门忽然被轻轻推开,秋芋闪身走了进来。

    祖宛见状急忙下床,百感交集地说:“秋芋,我——”

    秋芋没容他说下去,只是扑上来用亲吻堵住了他的嘴。灯在她衣襟的扇动下熄了。

    黑暗中可以看出,秋芋在快速地解着祖宛的衣扣。

    祖宛先是对秋芋的举动有些意外,随之也开始在扯秋芋的衣服。

    一阵粗重的喘息声灌满我们的耳朵。

    两人在床上翻滚着的影子……

    九十四

    一缕晨光透进祖宛的睡屋。

    刚从酣睡中醒过来的祖宛,发现身边已不见了秋芋,只在他的枕边发现了一个纸片。

    祖宛急切地拿过纸片去看。

    秋芋的画外音响起:“祖宛哥,这是我们的最后一夜,爹妈已把我许给了成五,几个月后就成婚……”〕

    祖宛撕心裂肺地叫了一声:“噢——”与此同时挥拳向床头砸去,木质的床头“啪”的一声断裂了……

    九十五

    一个鲜红的喜字映满银幕。

    一双手在缠着一匹红绸,镜头拉开,可见这是一个轿夫在向花轿上蒙缠红绸。

    成五满脸喜色地在轿前走来走去地催:“快点,快点,该起轿去接新人了。”

    轿夫缠绸的手加快了速度。

    九十六

    也是一双手在缠着东西,不过这不是在缠绸,而是在缠着一根麻绳。镜头拉开才可看清,这是祖宛在用麻绳仔细地捆绑着一个炸药包。

    祖宛面色如冰。

    九十七

    〔悠扬的唢呐声响起。〕

    成五新房前。

    成五拉着秋芋走进新房。

    “轰”——一声巨响惊天动地。

    成五和秋芋一齐惊住。

    唢呐声戛然而止。

    九十八

    郝家铁锅作坊。

    满天的铁锅和化铁炉碎片鸟一样在天上飞舞。

    碎铁片纷纷落地。

    作坊被炸成废墟。

    祖宛娘震惊至极地叫道:“天呐——”

    九十九

    祖宛家院墙外不远处。

    身背小包袱的祖宛望着砰然落地的碎锅片,慢慢转过身子。

    他大步向远处走去……

    一百

    成五和秋芋洞房。夜。

    红烛明亮。秋芋呆坐床沿。

    〔成五的画外音:诸位慢走!〕

    成五走进屋内,迫不及待地上前把秋芋抱放到床上,慌乱而又急切地去解秋芋的衣服。

    秋芋的上衣被解开之后,成五惊奇地发现,秋芋肚子上缠着一层又一层红布带。

    他不知所以地小心解着那布带,一层又一层。

    秋芋雪白的肚腹一下子袒露出来——那已是一个高高隆起的孕妇的肚子。

    成五像被火烫似的叫了一声:“哦?——”

    秋芋一脸平静。

    成五暴怒地向秋芋打起了耳光:“你他妈的真是个婊子!”

    秋芋一动不动,只任被打出的鼻血顺脸淌着。

    成五低吼:“说,这是谁的野种?”

    秋芋淡了声答:“祖宛的。”

    成五吼叫:“滚……滚!!”

    秋芋闻声一言不发,只默默地起身,平静地去穿衣服。

    秋芋下床向门口走。

    满脸怒色的成五见状,突然抓住秋芋的手,嘶声喊了一句:“你还真走?……”

    秋芋默然站住,依旧目无所视。

    成五缓缓地缓缓地在秋芋腿前蹲下身去,哀嚎似的叫了一句:“噢——”

    成五把头深深地埋进秋芋站立的双腿之间……

    一百零一

    清晨。

    成五、秋芋新房。

    成五在小心地为坐在床沿的秋芋穿鞋——是我们曾经见过的那双皮鞋。

    秋芋一脸漠然。

    成五边为秋芋穿鞋边仰脸向秋芋恳求:“孩子晚点生下来,就先随我的姓吧……”

    秋芋无言,只是眼上的睫毛一抖,合上了眼帘……

    一百零二

    〔字幕:麻山铁锅的再一次振兴,是在几年以后。〕

    衬着字幕,出现包了头巾成为少妇的秋芋,她正在郝家铁锅作坊的旧址上拣拾着碎锅片,她的身后,跟着一个面孔酷似祖宛的小孩。

    那小孩也正学着妈妈的样子拣拾碎锅片。

    一篓碎锅片被倒进一个写有“麻山镇锅厂”字样的化铁炉里……

    一口新锅被生铸出来……

    〔字幕继续:麻山铁锅的大量出口,则是在三十年以后。〕

    衬着字幕,出现一个现代化的锅厂,阔大的自动化铸造车间里,一个面孔酷似祖宛的青年男子,正指挥工人们开动铸锅机铸造一口又一口新锅。

    一个老妪——老年秋芋,默默地站在一边,直直地盯着现代化机器把一口又一口新锅铸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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