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心所欲-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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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敲门,牧青开了,让我进去。我看到床上睡着一个女人,当然应该是沙一波啦。但她一坐起来我就觉得我的眼睛出错了,怎么到处都是蜜月。秋海棠腿上盖着被子,裸着上身冲我媚笑着,我来找你,叫牧青半路打劫啦,你不计较吧?其实也没啥,我跟他说,让他立马跟我回哈国城,他不答应,你来说服他吧。我说先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秋海棠说你的书被盗一事已经查清了,哈国城印刷厂曾盗印过你的七本书,有两本印了九万五千册,另外五本印了四万五千册,一共是三百二十七万的码洋,要是你打官司,至少可以得到一百万的赔偿,你告不告?我替你出头。我说行啊,那你就替我出头吧,要是我得了一百万,一定给你兑现百分之十五的佣金,另外陪你一个星期,满足你的一切需要。秋海棠说这十五万我是赚定了,牧青,咱们赶紧返回哈国城,我赚了钱分你一半。牧青说我一听说钱浑身就痒痒,不过,你要是对我好,于么非要我跟你回去才给我钱呢?秋海棠说我离不开你,千里迢迢来青岛找你,不跟我回去我算白来了。我说你是来找我的,怎么又要让他回去,我跟你回去怎么样?你不就缺一个男人嘛。秋海棠说男人和男人不一样,你那点破技术怎么能跟牧青比。牧青哈哈大笑,凌风你看她损不损,她占有了你还要污辱你,把她休了。秋海棠说他不要那一百万就尽管休我,我可是要独自发财去了。说着,掀掉被子,光腿站到地毯上,牧青你跟我回不回?牧青说不回,我要跟老爹跟到底。她说好吧,不难为你了,请你把我的包递给我,我要换衣服。牧青把提包从沙发上拎到她脚前,欣赏地看着她的腿,顺手拍拍。秋海棠说正经点,滚一边去。她打开提包,在里面摸着,突然伸出手来,用一支手枪对准了牧青,不回也得回了,你没有别的选择。我大吃一惊,想这女人大概疯了,就要扑过去抱住她。她明白我要干什么,呵斥道,别过来,过来我就打死你。说着又伸手从提包里摸出一副手铐来。我大吃一惊,恍然明白了,你是密探、雷子?她说我是侦察员,是惊天动地公司的老板。姓牧的你被捕啦。牧青说我怎么啦?我好好一个公民,不过是跟你睡了一觉,就有罪啊?秋海棠说我侦查你也不是一天两天啦,你长期贩卖毒品,是个大毒枭,最近又策划了两起谋杀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证据确凿,你要是拒捕,我立马击毙你。牧青说别虚张声势啦,你根本没有证据。秋海棠冷笑一声,证人就在你眼前,伍凌风,你也得跟我回去。牧青哈哈大笑,他是证人?他要是证明我有罪,首先掉头的就是他。他是罪魁,杀人贩毒,都是他指使我干的。秋海棠瞪着我,真的?我一脸茫然,不知道真的还是假的。秋海棠把枪口对准了我,我先打死一个,再打伤一个,要不然我可对付不了两个人。我说别别,别开枪,先把问题搞清楚,我是指使了牧青,但我也是受别人指使的,我的上司叫杨志军,他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秋海棠问牧青,真的?牧青说肯定是真的,伍凌风一向诚实。秋海棠哼一声,我也听说过这个人,快说,这个人现在在什么地方?我说不知道,我刚才还想找他,突然觉得他好像根本不存在,好像是一个虚构,因为首先他生活的地方就是个虚构。秋海棠冷笑一声,只有傻子才会到虚构的地方抓人。她把手铐挂到乳罩上,伸手从提包里摸出手机,摁通了惊天动地公司,我是老秋,给我迅速查找一个叫杨志军的人,情况越详细越好。那边说老板,叫这种名字的人恐怕有很多,你要找的这个有什么具体特征。秋海棠问我,喂,杨志军有什么特征。我说他是个作家。秋海棠告诉那边,他是个作家。我说他肯定是个男的,他的年龄在三十岁至九十九岁之间,他有过在荒原生活的经历,他脑后长着反骨,有过大起大落的爱情。秋海棠把我的话一句句的重复给那边。完了,她关机坐到床上,一只手举着枪始终对着我,一只手不停地摩挲着大腿。牧青站着有点累了,想蹲下,她厉声呵斥,不许动,老实点。牧青说可以抽根烟吧?她说不行。我说你别这样,我们不会跑,法网恢恢我们能跑到哪儿去?现在我们跟你一样想找到杨志军,找到他我们就没事了。秋海棠说那不见得,他是首犯,你们是主犯。你们只有老老实实的,才能多活几天。为了多活几天,我和牧青一动都不敢动。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手机响了,秋海棠抓起来,大声地喂喂。对方说他们调查了全国电脑网线上贮存的所有人口,查出了两万九千三百六十二个叫杨志军的人,但没有一个是老板需要的那个杨志军。秋海棠说这样也好,既然杨志军不存在,那我抓到谁谁就是罪魁啦。她把手机扔到提包里,冲我和牧青大声呵斥,转过去,蹲下,把手放在脑后。牧青照此办理,而我没有。我突然意识到既然杨志军是莫须有的,那么秋海棠就依然得听我编排,我编排她枪里没子弹不就万事大吉啦。我说你们玩吧,我还有事,别玩得太认真了,咱们以后要长期玩下去,只要我还活着。秋海棠说,玩个屁,我今天就叫你见阎王。说着扣动了扳机。果然没有子弹。我高兴得跳起来,喊道,牧青还不快跑。牧青回过身来,想跟我出门,忽又停下说,你走吧,我跟她还没完呢。说罢就扑了过去。我听啪地一声响,枪掉到地上了,接着是秋海棠的呻吟和咒骂,她好像很愤怒,又好像很愉悦。管她呢,这婊子,吓得我够呛,我从此不会再理她了。

    我来到走廊,坐在椅子上抽了一根烟,又去敲门,敲了半天没人开,就自作主张进去了。房间里没人。我瞅瞅桌上的东西,知道是老丈人和丈母娘的房间。丈母娘一定是让程思维陪着逛商店去了,牧天歌呢?他是不可能去逛商店的。我出来,又敲开一间,沙一波穿着睡衣打着哈欠迎我进去,问我干什么?我还没说她就又钻到被窝里去了。我说你知道老爹去哪儿了?她当然不知道。我又说大白天睡什么觉,青岛这么好的城市也不出去转转。她说她头晕,走不成路,要是能走路早找地方打麻将去了。又说兄弟你过来,你摸摸我的手这么冰凉。我过去摸她的手。她一把攥住我的胳膊,我是你大姨子不是?你得听我的话不是?你快去找几个人来打麻将,我这人很少求你,这次你可不能不答应。她眼睛里是期待和苦求,水光闪闪的,弄得我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我说好好,你放开我,我就去找。她放开了我,声音微弱地说,别让我失望,一定得找来几个,要会打的,不会打可就没劲了。我点着头,匆忙退出来,心想找个毬,连老爹都丢啦还要找打麻将的,但愿政府颁布一道法令消灭麻将。

    牧天歌不知所之,我只好来到饭店门口,期望在这里碰到他。饭店门口是一群老外,叽里咕噜说着中国的坏话。其中一个小日本哈哈大笑,说他父亲很早就来到青岛,他是在青岛出生的,那时候的青岛是他们的天下,他们办了纱厂,盖了日本式楼房,还开了一家以日本歌妓和肉妓为主的妓院。日本妓比中国妓的价钱高几倍,因为日本妓是全方位服务,大大的好。一个德国人说,他父亲就嫖过日本妓,但据父亲说,还是中国妓好,中国妓善解人意,跟德国姑娘完全不一样。他说他这次来就是想认识一个中国姑娘,到现在还没有碰到一个中意的,一个美国人说,他认识好几个中国姑娘,跟他们做爱她们就提条件,一提条件不是妓女的就成妓女了。他说她们的条件是惟一的,就是带她们去美国,他都答应了她们,他得去北京问问美国使馆,如果她们能够让美国的男人感到高兴,是不是可以没有经济担保,因为靠了他一个人的薪水和资产,他最多能担保两个人。另一个德国人说中国姑娘到了美国就都是黑社会了,你千万别上当。日本人说OK,中国的女人很厉害,只要给她们机会她们就会闹得天翻地覆,在中国没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她们就显得沉默谨慎。我听着不入耳,骂了一句他们听不懂的话,离开了那里。我们住的这家饭店据汀洲说是青岛最好的,临海,豪奢,昂贵,还要加上盛宴如云,好像这里的人八辈子没吃过东西好不容易逮住了机会就一定要吃他个昏天黑地。这时候吃客们蜂拥而至,流着口水,腆着上一顿还没有消化干净的肚子,嘻嘻哈哈穿门而入。我恶心他们,赶快走远了。我东张西望,试图看到牧天歌的身影,但上帝不让我看到,因为这时候牧天歌就要自杀了。

    牧天歌来到街上,原想是为了消散苦闷,看到随处张贴着治疗性病的祖传秘方,心想自己的前沿病属于性病一类,说不定会有秘方治疗的,就按着张贴广告上的地址一路找去。他找到了一个青年小伙子,小伙子自称是大夫,听他说了病情,吃惊道你这么老了也得这种病?可见欧风美雨无孔不入。小伙子给他扎针,又给了他一包口服的粉末,要价五百块。他说自己没带那么多钱,能不能明天送来。小伙子说带了多少就交多少,你以后得天天来我这里,我除了扎针外,每天给你的药都是不一样的,你连续治疗半年,说不定能够好。牧天歌吃惊道,半年?小伙子说半年是少的啦,要知道你得的是不治之症,我能延长你的生命就等于是创造世界奇迹啦。牧天歌比来时更加沮丧,掏干身上的一百多块钱,离开了小伙子。小伙子一再叮嘱他明天再来,否则就会前功尽弃,他机械地点着头,一咬牙就把舌头咬烂了。他来到海边,看到一片连一片彩色的房子就像画出来的,房子前面的沙滩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大片。海里下饺子似的露着人头漂着救生圈和气垫。花伞林立,嬉闹阵阵,泳装的色彩缤纷如花,还有几个男女居然是一丝不挂的。一丝不挂的男女走来走去,煞是自然,他赶紧闭上眼睛,又马上睁开,仔细瞅瞅,发现这些一丝不挂的男女居然是麦子是思维是一波是沙莎是白柳是凌风是牧青是汀洲是望之,不,不是,只不过是像他们罢了。他们在干啥?展览么?不要脸的,居然就是,不是像,而是就是。他喊着他们的名字。他们不理他,奔跑着,打闹着,拥抱着。他摇摇晃晃走过去,想制止他们胡来,突然又停住了。他看到一个女人,好像是麦子思维一波沙莎,又好像是那个给他传染了病的妖精,奔跑着迎他而来。他吓得喊了一声哇塞,转身就逃,逃远了回头看,她们正在往海里跑,哗哗地溅起无数水花,淹没了又浮上来。牧天歌一屁股坐在地上,愣着,很长时间过去了,他突然明白过来,他不是来看这些光腿光身子的男男女女的,他是来看海的。海有多深,海里可以洗澡,像他们一样,脱光了进去,洗啊洗。不同的是,他们是能洗净自己的,洗净后又走上岸来,擦干身上,穿好衣服,该回哪儿回哪儿去。而他是洗不干净的,洗了以后也不会上来。对的,只要下去,他就不会上来了,永远不会了,一了百了,什么前沿病,什么无脸见人,什么对不起人民对不起荒原,什么无法向白柳和子女交代,统统都不存在了。他翻来覆去地这么想,想着想着就开始脱衣服,脱了仿佛一天一年一个世纪,然后走向海。水淹了脚面,淹了小腿,齐腰深了,到胸口了,到脖子了,没顶了,他本能地扑腾起来,嘴里咕噜咕噜喝着,鼻子和脑袋都被刺激得像要炸了。于是他挣扎得更加剧烈了,告别人世的念头也更加明确了。这时候我也已经来到海边,我知道牧天歌我的老丈人就要死了。我在想,让他死吧,死了就没有苦恼了,解脱,永远是走向死亡的最好的理由。但是,我为什么要但是呢?是不是并不想让他从此轻松呢?是不是还想让他继续浸泡在苦难中呢?活着比死亡更是一种惩罚,更需要勇气,更需要牺牲。我并不看重牧天歌此人,和他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感情,所以我干么要让他死呢,让他活着,不是更符合我的冷酷的心么?我想通了,就大喊起来,救人哪,救人哪,有人自杀了。连喊几声,很多会游泳的人扑过去了。牧天歌没有死成。他像死鱼一样被捞上来后在沙滩上晒到天黑,又被我搀扶着回到了饭店。我没告诉任何人他试图自杀的事。

    又有梦了,当然是鸽子的。她说挡羊娃你猜猜,有一个人已经成为狼的伴侣了,是谁啊?是你还是我?我说当然是你啦,不可能是我。她说为什么?你说呀为什么?我说我不知道。她又说有一天她去荒原深处寻找狼群,找到了,就和它们住在一起了,彼此相距只有五十米。狼东去了她也东去,狼西去了她也西去。好几年了,她随春夏秋冬跟着狼群迁徙了许多地方。狼渐渐觉得她的跟来是非常自然的了,后来就发展到她不来狼就不走,她要执意去哪里,狼就跟她到哪里。这时候她和它们睡觉的地方已经没有距离了。有一天他们碰到三只瞎熊。她看到有两只猫一样大的小熊,就好奇地想抱起来亲亲。母熊不知她的用意,咆哮着扑过来。她非常危险,她被母熊一掌扇倒在地,又一屁股将她坐住了。这是瞎熊的战术,坐住敌人然后用屁股揉啊揉直到揉死为止。但是母熊没想到她有一群狼伙伴,它们尽管远远不是瞎熊的对手,但现在救人要紧,狼们没一个胆怯的。一只公狼首先出击了,它咬伤了母熊,母熊一掌拍烂了它的鼻子。接着群狼扑咬,母熊顾不得鸽子了,保护着两只小熊狼狈逃窜。以后的日子里,她采来草药给公狼治伤,公狼感激她,所有的狼都感激她。

    故事完了,梦完了,鸽子几年后就死了。狼群熟悉她的味道,在她的坟头长久逗留。这是冬天,遥远的荒原因为有了苍凉和宁静而显得愈加遥远,寒冷的气温里,太阳加快了每天的运行速度,昼短夜长了,不平衡的光明与黑暗已经君临人间了。夜色走向最后的深沉,草枝草叶的微响浑似大地的絮语。和我们出生时一样,头顶依然是一天金亮,飘渺的星芒继续淡漠着地球的存在。和我们出生时一样,太阳又要升起来了,风声阵阵,天上有云,地上有雾,生命苏醒着,或者卧眠着。永恒的宇宙真是无穷的寂寞啊。寂寞中的生命又迎来死亡和分娩了。一切和我们出生时一样。不一样的仅仅是每年冬天狼都要来这里聚会,这里是鸽子的坟墓,鸽子的坟墓上长满了荒草。人们,包括爱过她的大海早已经忘记她了,只有狼群和它们的后代把这座坟墓看成了永远的思念,年年扫墓,年年恸哭,那凄哀的声音让全世界神伤。一切和我们出生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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