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腹有诗书的从容女子-开到荼靡花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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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了荼蘼春事休。无多花片子,缀枝头。庭槐影碎被风揉,莺虽老,声尚带娇羞。

    独自倚妆楼。一川烟草浪,衬云浮。不如归去下帘钩。心儿小,难着许多愁。

    ——吴淑姬《小重山》

    这一阕词,就像吴淑姬的命运,半生流水逐尘缘,空余满地荼蘼雪。

    “吴淑姬,失其本名,湖州人。生卒年均不详,约宋孝宗淳熙十二年前后在世。父为秀才。家贫,貌美,慧而能诗词。淑姬工词。有《阳春白雪词》五卷,《花庵词选》黄升以为佳处不减李易安。”

    这样的记载,倒有志怪小说的气息。她就像南宋王朝罅隙里一只失了身世的小狐,亦仙,亦妖,亦侠,却才思慧黠,柔肠脉脉,有天地初开的灵性,更有一颗烟火鼓荡的女儿心。

    淑姬家贫,父亲为落魄秀才。她自小聪慧异常,到了二八芳龄,已出落成芝兰绝色。她居住的江南小城古巷,如同一条落寞明艳的深谷,却藏不住一位豆蔻少女抽枝般的美丽与才情。

    很快,她就被湖州的一个富家公子看上。那人上门提亲,依稀间,有几分五陵风采。他诺以重金,信誓旦旦可许淑姬一生幸福,以及让吴家命运扭转。见此情景,她的父母不禁喜上眉梢,身边是女儿的娇羞眉目,心想富贵终于临门,终于随着这一段锦绣良缘,从天而降。

    每个新嫁娘都有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的愿望。但是,在淑姬过门之后,她才知道属于她的那个愿望,并不能像憧憬的那样幸福落籽,而是,迅疾地要面临萎谢凋零,化作尘泥,任人践踏。

    短暂的恩爱后,她的丈夫,甚至不能称之为变心,他只是褪去了伪装,原形毕露。原来他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成日在秦楼会馆醉生梦死,回家后愈发庸俗难堪,经常无端向她寻衅,轻则辱骂,重则拳脚相加,更遑论心灵契合。

    可怜她在夫家所受,形同可怖炼狱,几次逃离,皆被家丁追回,再遭毒打。后来,夫家竟以淑姬不守妇道为由,将她送进衙门受审。

    在封建礼教盛行的年代,那样的诬陷,无疑是要置她于死地。虎狼之心,天道难容。幸而当时办理此案件的官员,正是湖州太守王十朋。王十朋以名节闻名于世,刚直不阿,为官清廉,他不仅敢于上谏,批判朝廷,还是个心怀笔墨与山河的诗人。

    大堂之上,淑姬见了王太守,连声喊冤。王太守见她双目凄楚,却是难掩清正之气,顿生恻隐之心。他对淑姬才情亦有耳闻,便对她说道:“你若能当堂填词一首,自咏其冤,本府就可为你做主。”

    是时,正值春末夏初,烟草断肠时节。堂外落红纷飞,繁荫影碎,黄莺一声一声,催着春光老。淑姬带着刑枷,缓缓吟出了这一阙《小重山》。

    “不如归去下帘钩。心儿小,难着许多愁。”字字句句,满是隐晦的伤痛。她不仅想要沉冤得雪,还想要自由。

    那王太守听后,当即赞赏不已。他决定彻查此事,还淑姬一个清白。

    ——我倒是宁愿文字之中对淑姬的记载,就此戛然停止。如是,我们还能有一个文字之外的想象,来慰藉红颜自古薄命的感伤。

    然而,生活在南宋那个动乱的时代,一位女子的才情,能自救保命已是幸运,又岂能奢求再用其来改变什么?

    “后为周姓子买以为妾,名曰淑姬。”这就是她的最后结局。

    花开荼蘼,春事已休。繁华如梦,满目蓬蒿。何去何从,随风而散。我想,淑姬她若还有心,也定是萎谢的了。

    是以,尘世间,再也寻不到她的下落。就像念一声“谢了荼蘼春事休”,再也绕不过淑姬的美丽与哀愁。

    荼蘼极美,还极香。

    “荼蘼,又被称为悬钩子蔷薇,属蔷薇科,落叶或半常绿蔓生小灌木,攀缘茎,茎绿色,茎上有钩状的刺,羽状复叶,小叶椭圆形,上面有多数侧脉,致成皱纹。初夏开花,花单生,大型,雪白、酒黄,火红,可大多都是白色,单瓣,有香味,不结实。”

    《群芳谱》上亦有记载:“色黄如酒,固加酉字作‘酴醿’。”

    难怪诗词中写它“绿暗藏城市,清香扑酒尊”。而且,古人还采荼蘼花制成荼蘼露,据说是琼瑶晶莹,芬芳袭人,女子用以泽体腻发,香味可经月不灭,一如春花附体。

    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因为是春天最后的花,它的香味里,又带有末路之美的伤感,象征青春流逝,或爱情终结。

    亦舒有小说《开到荼蘼》。“荼蘼是一种花吗?”“属蔷薇科,黄白色有香气,夏季才盛放,所以开到最后的花是它,荼蘼谢后就没有花了。”幽幽的对白,仿佛能随风化水。

    书里写的也是一个阴暗颓艳的爱情悲剧,冷静的亦舒像是在解剖一具华丽的爱情尸体,文字里散发出荼毒的香气,可令有过情爱纠葛的灵魂万劫不复。最后,也只能在心灵的深渊,落下比生命更虚无的泪水。

    在这个春天的夜晚,我已没有多余的泪水。我趴在我的小桌子上,为心中的荼蘼写诗:

    甜蜜的夜晚

    我酒色的躯体,是一个国度

    醉如深渊

    凋零在你的杯中,我把心事打磨成一根狭义的刺

    谁抚摸谁受伤

    其实,我只须一点侧面的抒情

    手握青春的少年啊

    你尽可老去

    王菲在歌里唱,“若说花事了,幸福知多少,你可领悟了。让我感谢你,赠我空欢喜。”

    我看见一大片米酒色的荼蘼,纷纷扬扬地,无声无息地,落进了醉意的闺阁。像我曾经的青春与爱情,隔着花开的欢喜,落进了时光的深渊。

    追忆是一场美丽的空欢喜,令人忧愁,亦令人沉迷。夜色如水,微微的潮,微微的香,远方的荼蘼花开好了,开出了古典的味道。而我心头没有太多悲凉的情怀,只是意识里,有些隔世的阑珊。

    纷,纷,纷,纷,纷,纷,……惟落花委地无言兮,化作泥尘;寂,寂,寂,寂,寂,寂,……何春光长逝不归兮,永绝消息。忆春风之日暝,芬菲菲以争妍;既乘荣以发秀,倏节易而时迁。春残,览落红之辞枝兮,伤花事其阑珊;

    已矣!春秋其代序以递嬗兮,俯念迟暮。

    荣枯不须臾,盛衰有常数!

    人生之浮华若朝露兮,泉壤兴衰;

    朱华易消歇,青春不再来。

    ——李叔同《落花》

    弘一法师的《落花》曲,带着千金难买年少的怅然。这样的曲子,适合在有月亮的春夜里,由似狐似仙的老伶人来唱。她站在绵密的花树下,温柔地唱着,孤绝地唱着,唱落花,也唱自己。直到把迟暮与孤寂唱成芳馥的丝线,花瓣不飞,丝线不落,真是玲珑剔透,又清媚如禅。

    想那弘一法师本是富贵中人,才气与身世都如繁花着锦。而他偏要离枝,遁入空门,过半生落花纷纷的清寂人生。

    缘何呢?我辈看不破。一如落花无言,永诀消息。只叹,天地逆旅,光阴过客,多少悲欢转眼成空。而这青春,这爱情,这人世,皆不过是一场荼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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