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雨过山村》
喜欢唐人王建的这首诗。有饱满的山村诗意,清闲水灵,古朴静婉,像雨后怒放的栀子芬芳,让人心生欢喜。
《本草纲目》中记载:“卮,酒器也,卮子象之,故名,俗作栀。”
我很钟情于这个解释。鸡鸣犬吠,青山竹溪,雨后的村庄,青阳陌上,走过浴蚕的戴花姑娘,瘦瘦的腰肢,炊烟一样袅娜。栀子花,碰碰香,香息如流动的盛筵,微微地抿上一口,漫山遍野都是五谷丰登的喜悦,亦醉人,亦怡人。
栀子是肥的,还生性喜雨。难怪韩愈要说:“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
南国初夏,清晨的幽长巷弄里,经常可见卖栀子花的老人。古旧的小篾筐,垫了张老蓝色的印花布,皎洁的栀子花一朵一朵簇拥在布上,带着夜间新鲜的雨水和老人年迈的笑容,生出一种沁人心脾的阴润气息,安静而祥瑞,直让人迷恋。
那样的栀子,一块钱可买得数枝,含苞的,开放的,肥肥的白,带着干净的稚气,簪在头上,却无端地动人。走在路上,亦可对着一汪明澈的积水俯身照影,万种风情在眸中。买一把养在水瓶里,立刻满室流芳,似置身清凉静好的画堂。五月风从窗外蜿蜒而来,闻一口饱饱的香,思绪绵软,被芬芳的旧事缠绕浸泡着,像得遇美的意识流。
但还想跟古人借一点情怀与情调。宋人李石有诗《捣练子》相记:
腰束素,鬓垂鸦。无情笑面醉犹遮。扇儿斜,瞥见些。双凤小,玉钗斜。芙蓉衫子藕花纱。戴一枝,薝卜花。
薝卜即栀子,又称薝蔔。栀子之种来自天竺,此花素白自持,有芬芳可清虚静气,乃参禅妙香。
看,她心里分明又有莲花端然,脸上却是倾国倾城的样子。那样的风情,在宋代吗?清淡的富贵,禅意的风流,合在一起自是曲径通幽,清阔无边。扇儿斜,玉钗斜,花枝斜,一个眼神斜飞过来,哪里招架得住,连心尖都是颤的……
古人养花亦讲究,不似我用简单的玻璃瓶,灌寡淡的自来水,跟我的人一样没心没肺,一眼即可窥破心思。
在南宋时期,韩淲就写了《轩窗薝蔔,瓶浸佳甚》:“铜壶更浸新薝蔔,香扑书帘画格间。”栀子折枝后,用小槌将根部捶碎,擦上盐巴,先入花而后入水。琥珀色的铜壶,壶底刻有鲜活游鱼伴花枝,再于壶中盛三分青色的天光,七分初夏的瓦檐雨,吧嗒,吧嗒,吧嗒……花香如水月四溅,珠帘琳琅,满屋子的滴漏之声,那样的书,读在眼里,一字一句都是玲珑可意,清凉饱满。
其实,我盼望的
也不过就只是那一瞬
我从没要求过,你给我
你的一生
如果能在开满了栀子花的山坡上
与你相遇,如果能
深深地爱过一次再别离
那么,再长久的一生
不也就只是,就只是
回首时
那短短的一瞬
席慕蓉的《盼望》。开满栀子花的山坡,白衣飘飘的少年,渐行渐远的泛黄光阴。一回首,那咫尺的山色与遥远的年华,都曾是那样经得起挥霍,与爱情有关。
桃根桃叶,一树芳相接。春到江南三二月。迷损东家蝴蝶。
殷勤踏取青阳。风前花正低昂。与我同心栀子,报君百结丁香。
宋人赵彦端的这一阕《清平乐》写得亦是低眉深婉,低吟浅唱里,带着江南暮春的阴柔绮丽,风花如诉。
题副是“赠席上人”。哪里的筵席呢?桃花谢过了蝴蝶,如今同心的栀子又开,轻歌曼舞,曲水流觞,这华丽丽的筵席,盛开了还会不会凋谢?折一朵栀子吧,六瓣同心的洁白栀子,簪上你的衣襟,你自然懂得奴家的心。
筵席上的情意,通常都不需要太多铺陈,所有的铺陈都在这曲子里,都在这花香里。这样的爱情,也是美好的幽谧深涧,纵然内心星汉动荡,看上去也是一派山河呈祥,简意清平。
最初写到栀子同心的,是南朝梁代女诗人刘令娴的一首诗:
雨叶虽为赠,交情永未因。同心何处恨,栀子最关人。
她的这首诗,所赠之人是一名叫谢娘的女子。表达的也只是姐妹情谊,像栀子绽放,两两无猜的光阴,隔着晴帘静院,依然清奇可听。
刘令娴是南朝梁代文学家刘孝绰之妹,徐悱之妻。江苏徐州人,诗作风格大胆,语言艳丽,世称刘三娘。大唐以前的南北朝,深得魏晋的林下风气,文风受民歌影响,极为旷达,表达感情亦是一个盛烈旷达。
譬如她的丈夫宦游在外,她写诗与之唱和,幽幽闺怨,怜煞九肠:“落日更新妆,开帘对春树。鸣鹂叶中舞,戏蝶花间鹜。调琴本要欢,心愁不成趣。”
又譬如她的《光宅寺》:“长廊欣目送,广殿悦逢迎。何当曲房里,幽隐无人声。”
真是大胆,真是香艳。去深山古寺烧香,在长廊广殿上与年轻英俊的小僧眉目传情。幽隐曲房,多暧昧啊,头戴一朵素素的栀子,禅意似花香四处溅落,回眸一笑鬓鬟斜,却是像千年的妖精附身。
我亦喜欢刘若英的那首《后来》。“栀子花,白花瓣,落在我蓝色百褶裙上。爱你,你轻声说,我低下头闻见一阵芬芳。”
非常洁净的歌词,与刘若英的气息相近。
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企图推算出光阴深处的那些诗词与爱情,曾有过怎样的痴缠与旖旎。
然而听了一遍又一遍,才发现,不过是美丽的徒劳。
同心何处恨,栀子最关人。愿世间繁华落尽,爱恨成空,还有一份懂得,如栀子花开,穿越岁月与长夜,抵达你的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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