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尔尕朗河两岸-从春末到秋初的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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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辟一个菜园

    4月的马场一直在静静地转绿。许多想早点儿挤进春天怀抱里的植物都在拼命地伸出自己的手脚,露出自己的嫩脸。当马场的路口土路旁的白杨树枝丫开始冒出一排排一列列鹅黄或者粉黄的芽孢时,阳光也像河滩草甸上的草芽一样柔软氤氲的时候,我们在春天的劳动也像这片土地上的冰雪解冻一样,自然而然地开始了。

    我参与耕耘的地点首先开始于明月娘家的院子。这个院子的前后院大约有五分空地,可以实施规模不小的院内种植。现在是2007年,而在十五年前,岳父岳母和明月一起在地里种下了三十多棵苹果树、桃树、杏树和樱桃树,经历了一冬的沉默萧条,眼下又到了焕发生机的季节,一片繁花似锦。

    第一天,我们种菊花,种的都是天山白菊和黄菊,药用价值很高,白菊祛风散热,黄菊清肝明目,解除疮毒。这在许多地方的菊花中都有这种功效,但是天山菊花还有一种特效,就是治疗无名肿毒,不管有多严重,可以药到病除。那年,我们女儿的头心处生了一个肿包,圆如鸡蛋,通红欲滴,形状吓人,吃遍用遍各种药也不见效,连医院的医生都说不敢治这个疮,眼看求救无门,岳母凭着自己当年自学的一点医学知识,大胆采用自己院子里的黄菊,用嘴巴嚼碎后敷在我们女儿的头顶疮上,第一天疮小了一点,第二天小了一半,一个星期后,连肿包的痕迹都没有了。真是神药啊,岳母感叹说。然后她就养成了七夕或者重阳采集院子里的菊花的习惯。

    在马场,我们就常常用上一年收获的菊花泡水喝,今年收获的大多留到明年。菊花一年年喝下去,感觉每天都神清气爽,心目明亮,双腿轻快。

    第二天,我们种花生和黄豆。岳父岳母依然是种地的好把式,深耕细耘颇有耐心。我在散发着酵母气味的阳光下锄草松地,在这片像黑丝绒一样的土地上踱步,也是在这个溢满了母性的肚腹上活动,明月则弯腰或拾或扯地上的荠菜、老鸹蒜之类的野菜。小伊丽刚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常常过来抢我的铁锨,她也要学种地呢,看她抱着铁锨直喘粗气,我们几个老的大的都笑。我们种地可不是凭着一股子好奇,这是一种融合了我们这些年来许多人生况味的劳动,也可以说是一种生活的调剂。但是这些,我们年幼的小家伙还不知道。

    才到中午,太阳就有一些热量了,我劳动着劳动着就把鞋子袜子脱了,赤着脚来回走动,或者用脚代替铁锨轻拨着推着疏松的泥土,感觉湿润的泥土沁得脚心一阵阵的冰凉,甚至有一丝儿岑寂的疼痛。但我不害怕这种疼痛,在这里生活,我觉得有了这种疼痛才显得真实。堆好了垄,我们便挖好窝子,耐心地填种花生。明月对父母说,这土地太肥沃了,这才是长粮食的地方,可不能让它荒了。天祥和光旭提来了水,我用勺子舀起一瓢瓢清亮亮的水,浇灌着干渴的土地,祝愿这些花生和豆子快快长高,像我们的小伊丽一样茁壮地成长,让这块黑土地用碧绿的豆叶和紫色的豆花来显示它在夏日里的情思。

    到了第三天,天空突然转阴了,开始下雨,竟然是整整三天的雨,雨水洗刷了春天的原野,也洗刷了院子里的果树和菜地,苹果树和樱桃李树的叶子绿得发亮,菜地边的老鸹蒜长得更快,莱莉花也更多更艳丽了。稍显得灰暗的天空很辽阔,很安静,很清凉,也显得有些封闭,因为整个马场都失去了往日的许多声音,一天里的大多数时间很寂寞。岳父岳母说,这就是他们这里的雨季了。相比南方,这里的雨一般只是持续六七天,有时候也是两三天,但是雨季会持续半个月左右。尽管停止了劳动,但我喜欢这样的雨天,雨水打在院子里的果树和菜地上,发出哗哗的声响,天空也不像南方的雨季时候那么阴暗,而是灰色中有着一片光亮,显得辽阔、肃穆和宏大。

    雨停后的第三天,我们开始种植淮山。当我翻耕着这些肥沃湿润的黑土地,用铁锨砸打着松软的土坷垃的时候,一种热爱劳动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家养的鸽子在头顶飞来飞去,围墙外的高高白杨树上有两只棕色的鸟在快乐地歌唱,我们的汗水在正午的太阳光下闪着光芒,小伊丽拿着水瓢在地边顽皮地玩水,她认为自己的行为也是劳动的一种,所以她快乐。我们一起劳动,为了生活的充足和身体的健康而劳作,劳动的价值此刻鲜明地呈现,劳动的快乐在我们的心头荡漾。

    在这个春天,岳母还在菜地的边角种下了一种叫大蓟的植物,这种植物的种子跟黑糯米一般大小,但有栗色的坚硬的外壳,原产于南疆。十年前,马场有一户人家的女儿患了乙肝,她在南疆服役的哥哥听说这种植物可以治疗乙肝,就采了一些种子寄回来,他的家人把它种植在自留地里。一年后,女儿的乙肝治好了,但是这种植物的神奇疗效也给我本身就是医生的岳父知道了,他偷偷从他们地里采集了一些种子,拿回种在院子里,后来收获了两公斤种子,岳母继续扩大种植,同时找来了《本草纲目》等书籍研究,竟然悟出了这种药物的疗法——数十年来,岳母和做过赤脚医生的岳父就是靠着这种倔强和固执,找到了好几种治疗疑难杂症的方法。

    李奥帕德说过,“如果你想避免以为早餐是来自杂货铺的浅陋,最好的办法就是自辟一个菜园,而且菜园最好在离杂货铺较远的地方,这样以免你心神不定。”我们的菜园距离开办有杂货铺的莫乎尔乡足足有五公里,无论是大声疾呼还是登高远眺都被群山遮隔住了。加之马场的偏远、人少,使这里更加接近一个世外桃源,而这正是我觉得惬意和安慰的理由。回想早年在南方,我曾有过十多年干着没有自己灵魂的累活——替他们整了整整十年的八股文字。今天在伊犁的新源马场,我又有幸成为了一名劳动者,而且我的劳动肯定也会使这片我热爱的土地生长一棵两棵的生命。有时候,我觉得我的劳动仿佛不是劳动,不是在翻耕、敲打和种植,而是在搜寻、辨认和梳理自己一段宝贵的休闲时光,劳动只不过是我的一生时光到了某个阶段的体现。想想这种种植、梳理时光的机会,人的一辈子能有几次呢?又有多少人能遇上一次呢?想想这些,我心里就感到十分自豪。

    开辟一个菜园不光是我们自愿的行动,马场的家家户户都有这样一个丰富的园地。

    春日在热闹地进行着。在院子里劳动有时候也会遇上一些新鲜的乐趣。比如某一天,当我们正在靠近院子东北角的地上大声讲话,热闹嘈嘈地堆垄挖坑继续着前一天的劳作,也就是在种淮山的时候,从岳母种的一丛当归叶子中嗖嗖地蹿出两只几乎才有一只馍馍大的小兔子,一灰一白,噔噔噔地在垄上慌不择路地跑起来,跳进一小片自生自长的大丽花和海娜花(即“凤仙花”)丛中,把大丽花红黄的花朵和修长的花枝践踏得狂舞乱颤,然后钻进叶大密绿花小的海娜花丛里,稍作惊魂甫定的逗留,又跳出了花丛,它们踏上土垄,把我们堆好的垄泥踢腾得碎土乱飞。我还以为是我们养的兔子跑出来了,明月却兴奋地大叫,是野兔子,是野兔子!明月喊话的时候,天祥和光旭便都同时跑过来,要我和明月配合他们一起抓。我们的小伊丽也在地边哇哇叫着跑进来,仿佛另一只跑动的小野兔。这时候两只小兔子以非常快的速度钻进了围墙的一个小洞里,光旭和我也追到了洞边,洞口很小,我用一根木棍捅了一会儿,野兔子没有出来。正在想着咋办的时候,明月在一边又大叫,跑出来了,在那边!我们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两只小兔子从四五米远的一个小洞里窜出来了,却又钻进了两棵苹果树下的一堆枯枝中。我们四个大人,还有一个小人儿便把这堆枯枝围了起来,我们一点一点慢慢地翻起来寻找,最后的一丛枯枝被提起来时,我们看到了两双幼小而惊恐的大眼睛,小伊丽激动得双手乱舞,我和光旭迅捷地把它们逮住了,它们挣扎着想挣脱。岳母走过来瞅了瞅说,哎呀,还是一公一母呢,把它们放到空着的兔子窝里吧。我疑惑地说,怎么会有野兔进我们的房子啊?岳母说,一定是进来偷吃我们的菜叶子,它们还喜欢吃苹果树的树皮,春天的苹果树皮就是美味,这些野兔崽子可会挑拣东西吃了。果然,我在靠院墙的一小片白菜地里,发现了它们新咬的白菜茎叶上参差不齐的痕迹,至于苹果树皮,我细看一番,却也不能确定那些划拉过的痕迹就是野兔子留下的。岳母说,梁伊丽,你可要看好这两只野兔子,可不能再让它们偷吃菜叶子和苹果树皮了,要不秋天你就没有苹果吃了,你要天天上后山草原采些野菜喂它们。喜欢野兔的女儿自然高声响亮地答应。

    自此,十几只家兔的旁边便多了两只让我们怜悯的野兔子,而每天早晨,我们都要带着小伊丽上后山草原去采荠菜和老鸹蒜。我把这种采集野菜花草的行为也称作劳动,是为了兔子而劳动,为了我们和孩子心中的一份温暖而劳作,我们让平日诚惶诚恐的兔子拥有充足的食物,兔子因此而感到温饱舒适,孩子也因此而感到有趣充实,这就是我们劳动的另一种价值。

    后来,一灰一白的两只野兔子与我们成了好朋友,有时候我和明月、女儿或者我们其中一人在厨房门口拣蔬菜叶子时,两个小家伙会一蹦一跳地凑过来,大胆地用爪子捧起我们扔弃在一边的菜叶子吃,一边灵巧地吃着一边用它们那双黑豆一样的眼睛瞅我们,它们肯定是叫我们多给它们扔点菜叶子。小伊丽则喜欢把芨芨菜一棵一棵地递到两只兔子的嘴边。有一天傍晚,它们趁我们在菜地里除草,因为谈论一件事情而大笑的时候,把我们放在厨房门口的一棵大白菜吃掉了三分之一,弄得我只好把剩下的三分之二也让给了它们,但是它们只吃到一半就饱了,然后慢吞吞地离开厨房门口,也没有回到它们的家(一个我岳父亲手用木条和铁钉钉成的长达一米高半米宽的笼子),而是溜到菜地边散步去了。我只好把它们吃剩的那半棵大白菜放进它们的笼子里,这样,藏在里面没有出来的三个小白兔得到了一顿丰盛的晚餐。

    古老的理想

    每年的5月中旬后,院子里那些杏树上结出的果实大都已有拇指一般大小了,而且每棵树上都是密密麻麻羊粪蛋子一般大小的青果。“花褪残红青杏小”,当年苏轼在广东惠州写下此句,我一直怀疑其真实性,因为广东惠州属于岭南,而杏子却是生长于黄河以北的树种,不知他何以在惠州产生了这种诗情。抛开这些不论,整首词尽管有伤春之感,有对政治和岁月无比深沉的忧患,但这一句却是词中的亮色暖意,也是对时间和生活的写实中的浪漫主义,用在塞外江南的伊犁也尽可合适。杏花虽落,但其他花仍在灿烂怒放,落红满地,吉尔尕朗河两岸是真正的“天涯何处无芳草”。

    在遥远的2003年的春天,我搬出这句话来绝不是言过其实。走出院外,我只要随便抬起头看看,就可以看到门口土路旁边的艾蒿、蒲公英、老鸹蒜、苦豆子组成的绿色,看到别人的院门外那些被杨树遮映下的绿色,还有路边的田野上那些线条柔婉的绿原,绿原上的春天仿佛江南一般杂花生树,雀鸟乱飞,如果不看远处依然雪线分明的天山,明显区别于江南的有那些叫唤的羊群和嘶鸣的马群,再就是土路两旁列队耸立的白杨树。

    院外是一个广袤丰富的春天,但是院内也有多样的春色。在院子的东南角,有明月十年前种下的那棵梨树,如今也长满了浅绿色的叶子,结满了褐青色的果子。院子里还有岳母在十几年前就已经开始侍弄的两分多地,都种着些韭菜、小白菜、黄花菜、大蒜、葱之类的蔬菜,还有菊花、百合花等等。现在是春天,韭菜已经绿油油一片,可以大量收割了。

    但是其他青菜还没到收获的季节,于是韭菜炒蛋、清炒韭菜、韭菜汤便成了我们每餐必不可少的好菜。“韭菜照春盘,菰白媚秋菜”,中原的黄庭坚说。现在看来,塞外西域也不缺这种生活。在一边吃菜,一边欣赏窗外院子里其他青菜蓬勃生长的同时,人们啊,可不能忘记了劳动必须继续。不断的劳动是我们的身体不断成长生命不断延续的保证。其实我们已经这样做了。院子里的五六分地,哪一畦哪一垄该种什么,我们在前几个晚上都做好了计划。近期我们准备种菊花、淮山、南瓜和花生。这几分地属于典型的北方黑土地,非常肥沃,土质疏松,每年种植的作物都能获得好收成。岳父岳母年纪大了,很少外出远行,在家的日子,几乎每天都在院中的地上侍弄着这些他们引以为自豪并已成为生活中的寄托的蔬菜、果树和花卉。

    春末夏初的劳动总是令人印象深刻。往往是劳动有点儿累了,并且阳光很烤人的时候,我们会离开地里十来分钟,来到院子东南角那片栽种着苹果树、桃树、杏树和李子树的林子下乘凉歇息,每来回走一遍,我都发现树上那些青青的果子又长大了一点儿,颜色也变深了许多。南瓜花盛开了,连成一道道金灿灿的花带,在间种着串串红的艳花里向院子的每个角落延伸,蜜蜂也跟着花带排起了长队。多么按部就班的劳作,他们在实践着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人类一直希望的高级价值观,这是动物界和植物界共同建构的共产主义理想。

    菜园的生活让我们的日子像山风和丽日一样相处和谐,我们一起在树下纳凉的时候,免不了议论一番这些青菜瓜果的长势,或者轮流浇水施肥,几个人在一边看着指点着笑着。轮流的活动结束,重又坐到院门口,更多的是讨论院子里果实的产量,黄元帅苹果会比国光苹果更甜一些,但是国光却可以放在地窖里一直保存到第二年夏天。

    开辟一个菜园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从此的收获源源不断,青菜实现了自给自足,并且绰绰有余。小白菜经过几场雨水的滋润,长得飞快,摘了清洗,炒成鲜嫩的一盘。韭菜慢慢显老了,现在开始吃起芦笋,这是一种生长得飞快的蔬菜,前一天傍晚才摘了十几根,第二天早上又长出了几十根,天天吃也吃不完,天天摘都摘不完,弄得摘芦笋的岳母在那地上乐颠颠地数,今天又比昨天多长出了几根。据说芦笋号称“蔬菜之王”,是一种营养十分丰富的蔬菜,适宜心脏病、高血压和癌症患者食用。岳母常年研究老中医,已深知芦笋的功用,因而在院子里种了六七平米,每天采摘芦笋不亦乐乎。两个老人家已经改食清淡,很少吃肉,岳母常做素炒芦笋,我们和光旭、光旭媳妇宏博几个爱做芦笋溜肉片,有时候还做芦笋鸡汤,味道非常鲜美。

    秋天的劳动,就是给院子里那些快要成熟的玉米、葵花、菊花和辣子浇水了。自留地的五六十亩葵花地已经雇有人帮忙浇水,因此劳动显得相对轻松。8月初的太阳比南方的秋老虎还要厉害,秋天似乎遥遥无期,实际上到了9月就已经凉风习习,不过大地依然干旱。再浇半个月的水,玉米就可以全收了,葵花还要等到9月底。南瓜就像当地的女孩子,一个个即丰满又健康,还亮灿灿的招人,清煮、煮粥还是打汤都是清甜健胃,颜色诱人。

    菊花的收获很有讲究,这是岳母的习惯,说是采集菊花要在七夕或者重阳,在这两个节日里采集的菊花它的功效才会高度集中,药用价值可以发挥到极致。所以遇上这样的好日子我们就帮忙采集菊花。秋天收获的还有那种叫大蓟的植物,这种类似刺牙子的东西,它的绿叶用手搓碎了还会发出一股幽幽的药香。大蓟是要全草收获的,先将大蓟的种子采集后,再将茎叶割下然后剁碎晒干,之后便是袋装收藏。日常谁用得着了,就像拿出一把茶叶一般放进壶里,抓一把种子,再放进红枣,加水熬煮,这样就熬出了一壶清肝健肝的保健茶。

    白天劳动,晚上一家人就在房子里聚着一起看电视。我们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在新闻联播后看中央电视台的天气预报,一脸质朴的宋英杰或者朝气蓬勃的杨丹总是运用极具个性的语言,不是报告而是描述着中国大地上的天气情况:新疆天山北部一带有雨夹雪,天气比较寒冷;而在江南大部地区、华南、东南沿海、西南山区有小到中雨,气候比较凉爽……这就是泱泱大国才会有的气候类型,南方和北方的差异如此悬殊。不同的气候形成了不同的草木植被、人文饮食,乃至风俗习惯等。从南方回到大西北,我从一个典型的气候类型区来到了另外一个典型的气候类型区,我对大地的感触与以往相比也就有了很大的不同,我觉得,我和这片土地是有缘分的,当然我也和南方那片土地感情匪浅。如果要我打一个比方,我想把南方比作父母给我包办的婚姻,仿佛宿命一般逃避不掉却又因为年深日久而渐生感情,假若离开便会有无法抹掉的内疚,只有这里才是我情投意合甘愿山盟海誓永不分离的恋人。

    天又开始下雨了,吉尔尕朗河两岸5月的天气往往是这样,晴天户外热得人流汗,下雨气温就大幅度下降,这不,气温一下子从十八度降到了三度。从傍晚九点开始,天空就只能看见一幅灰白的水帘。一夜听雨,一夜听风,一夜清凉。家里的其他人都已在晚上十一点前睡去,独我让白炽的灯光照到半夜三点,偶尔想想,偶尔看几页书,都是那本《沙郡岁月》,《瓦尔登湖》早看完了,也已经是第N遍看完。院里窗外的风可能有三级,有些呼呼的声音,但不骇人。房内的和院外的都不让我感到担心和紧迫,这大概就是古代文士所崇尚的理想,晴耕雨读,过着清贫乐道的书生农夫生活。我也很满意这样的生活。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依然属于这个家里最早起床的一个,没有洗漱就走出房门忙着看天,整个天空灰蒙蒙一片,依然飘着又冷又细的小雨。我无事可干,就站在门口看雨,看冰凉和寂寞的雨在院子里悠悠地飘,这雨,当然也在院外悠悠地飘着。我看着院里院外的雨,想着一些人和事情,想得深远而入神。四周除了有几声牧羊犬的吠叫,马场显得十分静谧而幽远,在四面都是雪山的包围中,感受着茫茫冻雨穿透一切的冰凉,品鉴着风神在山顶上时断时续的多声部歌唱,体味着地广人稀的僻远和寂寞,倾听着周围林涛阵阵,潜意识里会不知不觉地涌起一股空间万古、遗世独立的情思。

    当有人把我从怀想中吵醒过来,我会恍然一片,想到之前在南方工作的岁月,在经常利用周末和假日加班加点忙于活动忙于应酬中,我什么时候有过现在这样对辽远时间和空间的寂然凝思呢?真的没有过。现在,我在这里已经有幸成为了一位难得思考时空与众生、过去与将来的思想者。

    在野地上闲逛

    2003年5月下旬的一天中午,许多又圆又厚的金灰色云团在老马场的天空布漫,每块云团都长着一道柔软细腻的白边。它们先是在慢慢地移动,最后连在了一起,于是它们之间的那道苍蓝天色便渐隐不见了。过了十来分钟,再仔细瞧瞧,此时的云彩又与苍蓝的天空分开了,渐渐地飘向了远远的天边,天空中只剩下了一色的蔚蓝,阳光直射下来,天空中便似乎挂了一幅刚刚用温水洗过的蓝屏,显得温暖而湿润。路边的树林是杨树和榆树交错分布的次生林,左边的那片林子之外则是平坦的田畴,透过疏朗的树林可以看见地里生长着的茂盛的麦苗。麦地边还零星地长着些娇嫩俏立正开放得浑身发紫的薰衣草。而在加乌尔山脚下,东边的大约二三十亩宽的田垄里,凸起的一丛一丛的甜菜织成了一幅动感很足的绿色巨毯,在西边的大约五六十亩田园上,满天星一般的银白亚麻花点缀在广袤的绿色里,仿佛春天草原上的一场雪景。黑色椋鸟——啊,还有黑色的椋鸟——我此前只见过红色的椋鸟从麦地那边飞过来,从紫色连片的薰衣草上空飞过,从银白的亚麻花上空飞过,发出隐隐约约的细细的声音。“黑色椋鸟启动长长的嘴巴,叫声好比妙龄少女的声音。”我想起了《福乐智慧》里的句子,惊叹九百多年前的玉素甫·哈斯·哈吉甫也来到了今天这片桃花石人错落分布的土地上,他正在高声赞颂。

    我和明月,还有天祥,在这样的背景里一起沿着吉尔尕朗河上游岸边一条被杨树、榆树林夹峙的机耕路走着。这也是一条从马场场部通往二小队的必经山路。

    老牧羊犬乐乐也跟在后面了。这条草原上的小路,十几年前明月就常常走,那时候她一家人住在二小队,但上学要去马场场部中学,要走四五公里的草场路。明月说,常常是天才微微亮,她就和几个小伙伴走在这条山间小路上了。那时候,乐乐已经来到她家,四五公里的山路,活泼机灵的乐乐每天陪伴着她走过,一直走完了三个春秋。也幸亏有乐乐,一路上以它的沉稳、骁勇和威武,吓跑了许多凶悍的牧羊犬,使少年时代的明月泰然自若地上下学。据说,那时路边曾有一只牧羊犬不知道乐乐的厉害,常常上来和它较劲儿,结果被有着狼狗血统的乐乐咬得惨嚎声声,夺路而逃,一旁看着恶斗的其他牧羊犬看见乐乐战斗中的凶狠状,早已远远遁迹。乐乐以它的勇敢凶猛,给自己划定了一片敌手不敢进入的势力范围。从此,只要有乐乐在身边,明月走起山路来总是有恃无恐。在一家人的心目中,乐乐完全是称职的保镖。

    十几年过去了,今天,乐乐又和它当年的小主人重走这条小路。看它时而神态自若,旁若无人地在路中间走,时而又蹿进路边草丛,鼻子这边闻闻,那边嗅嗅,完全是跟随主人闲逛的样子。乐乐毕竟是老啦,明月说,你看它走路都有点儿喘气了。这没什么奇怪,我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换成个人也会老的,何况是一条在动物界来说寿命本就不高的狗。

    前面走着的乐乐突然吠叫起来,声音很苍老,不再是年轻时那种清脆的叫声。我们看见草丛中的一只灰兔子被乐乐的叫声惊扰,正匆忙奔向别处。乐乐抄捷径向数十米外的一棵砍倒横卧的杨树奔去,然后在足足三米宽的杨树枝杈丛里藏起来,而紧连着的是一片野杏树,还有地面的坑坑洼洼以及蓬松的草地。它在杨树枝杆上留下几个象征性的齿痕后,就放弃了,转而跟着我们,继续向前走。

    经过一处弯弯的路段时,突然两三百米处一座房子门口的羊圈边有一条牧羊犬汪汪吠起来,叫声非常响亮,把我们吓了一大跳,都不约而同地看着乐乐。乐乐这时也朝那狗看着,却没有叫,耳朵已经竖起来,双方开始对峙,但我发现,这时的乐乐非但没有扑过去的意思,甚至都没有发出警告的吠叫声,只是望了一会儿,便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走着。这使我大失所望,对方的狗叫得更凶了,但幸好没有扑过来。倒是明月显得很高兴,她说,乐乐虽然不敢上去和人家咬,但它毕竟是条血统好的狗,对方的狗一看它尚有余威哩,只敢叫,不敢过来。

    看到了那些麦地,我就想到岳父岳母家的那片自留地,现在我们的目标就是要到达那里。地离房子挺远的,有三公里吧,走路大约要半个钟头。天祥、明月和我,还带着我们的女儿小伊丽,我们一边走一边叙说些话题,但多数还是明月和她哥哥一路上指指点点,触景生情,睹物思旧,述说些往事,感慨一番。女儿则扯着我的手,时而蹦跳几步,时而蹲下身子摘几朵花花草草,一脸新奇,一脸欢欣。她在这里出生,一晃眼在南方兜了一个圈又回来,可能在她心里还回忆不起过去,想不起当年爸爸妈妈和外公外婆一家为了她付出的艰辛,这片百花烂漫辽阔壮美的风景在她眼里顶多是一个鲜明地区别于南方城市街景的游乐场。

    杨树和榆树将四野分割成赏心悦目的绿色几何图形,每块图形之间都有很深的排碱沟,一米多宽的排灌渠从南到北浇灌着。杨树和榆树在排灌渠上铺展开硕大的树冠,苍劲的树枝在沁凉的风里极力地向四周招摇伸展。我站在排灌渠上向四周的田野遥望,总感到有一种辽阔的美丽在升腾着,也有一种恬静的氛围感染着我们。在四五百米远的一片草山上,有一个人在偶尔弯腰做着什么,仔细看时就知道他一手提着筐子一手拿着铲子,八成是在铲牛粪。

    这些年,虽然红柳、梭梭之类的柴火还是村庄取暖的主要原料,煤炭也已经进入了寻常百姓家,但是老马场里的人总是舍弃不掉将牛粪作为柴火的习惯,在草山的牧道上,或者地头,总有人提着柳条筐和铲子,把那些花卷一样的牛粪铲进筐子里,然后提着沉甸甸的筐子回到羊圈边,把那些牛粪像贴烤馕一样贴在矮墙上,等候阳光晒出里面那些新鲜的草香。牛粪少的时候,也有人铲回点心一样的马粪。这种活动在春末夏初比较多见,因为这时候草盛,牛羊吃得饱拉得多,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村庄总是靠这些活动点缀日子。而且我觉得,与南方秀丽婉约的农村相比,这里的村庄可能更得我的内心。我一直都在思考着一个命题:我在南方生活了那么久,为啥我更喜欢一些北方的地貌,北方的人物,还有北方的事情?二十多年前的那些书籍和我的固执,我对明月和女儿的爱,就这样深刻地影响着我的一生。

    沿途的土地辽阔平坦,全是依靠机械化耕种收割。不像南方全是山坳梯田,所以只好依靠手工种植和收割。这地方,一般的农户都有三五十亩地,常常是种一年小麦,可管吃两三年,后几年就种甜菜、苞谷、油葵、胡麻等经济作物赚钱。也有农民收获一年小麦后,干脆就把自留地包给别人耕种几年,自己则在农忙时节逍遥闲逛。前几年,岳父岳母因为两个小儿子在广东打工,人手不够,也把家里的四十多亩地承包出去了,每年收取一定的承包金。2002年光旭回来后,用打工的积蓄买了一台大型拖拉机,农忙时节帮莫乎尔林场和马场的农户耕田播种。我们去地里的当天,光旭吃过早餐就上山开拖拉机去了,岳父岳母说,他一下子揽包到了三千亩的活,一个星期干完,可赚三千多元呢。如果照这样干活,还是挺合算的。

    小伊丽这会儿蹦蹦跳跳地走累了,伸起两手要我抱,在这片硬朗的土地上出生的小家伙也很会撒娇,让做爸爸妈妈的生气不得,自知不能过分宠爱,却又忍不住一味疼爱。想想我们三十出头得女,而她出生于遥远的大西北——她是真正与这片土地有缘哩。她该不是讨厌这片土地了吧,这可是我们一家三口都有缘的土地,是我们今生的家哩。

    我们三人边走边聊。沿着一条通往二小队的机耕路走着,路边一丛丛的马兰花长得有半米高,花儿像蓝色的星星在叶尖上飘着,不时有哈萨克兄弟骑着马跑过,或者驾驶摩托车驰过,扇动得蓝蓝的花儿和绿绿的草茎不停晃荡。有几个哈萨克人还认识我们,和我们打招呼,我和明月都想告诉他们,马场既是你们的家园,其实也是我们的家园啊。他们当中可能也有人记得,十多年前,这里也曾经是眼前这位女士嬉戏的乐园。

    但是家园总有一些让人伤感的地方,更难受的是这种伤感并不是因为别离,别离的伤感只要重逢便能抚慰,这种伤感是重回家园后目睹的那种世事沧桑,是一种人是物非无法挽回的遗憾。当时,我们沿着机耕路走着,看到路两边除了依然还在纵横交错地分割着田野的钻天杨,还有密密麻麻地暴露出被砍伐后的杨树和榆树的根,树根已变黑变枯,有的甚至已长出许多可以食用的蘑菇或者不能食用的毒菌。看样子,这些杨树、榆树被砍伐已有很多年的光景了。前些年我们回去的时候还不是这样的啊,那时我们经过这里,看到两边全是如盘子般粗大的杨树或榆树,排列整齐,每到夏天,浓荫覆盖了路面,在路上策马扬鞭或者坐拖拉机都是一种享受。

    据天祥说,这些树都是在几年前被马场的一些人砍掉了,砍伐时有不少群众表示了反对意见,但最终也没法改变这些树的命运。砍这些行道树的初衷是什么?砍杨树、榆树后又拿树干作了何种用途?据说很多人都无从得知。只知道一排排一行行的行道树,这些曾经顶风冒雨,带给人们一片浓荫和惬意的行道树,这些绵延有好几公里的林带,就在一夜之间全倒下了。我们姑且把这些长得笔直粗硬的杨树、榆树看作是用到了该用的地方,但我们怎么也不明白,为啥非要在这万顷麦田边,在这坑坑洼洼的机耕路旁放倒这些防风固沙的林带呢?

    所幸的是,现在我们又看到了一片希望——在这些被砍过的树根旁,在公路两旁的排水沟边,早在2003年就已补种下的一棵棵拇指大的小白杨、小青杨,经过这些年人们的护理,大部分已长出一片片小指大的叶子。2010年春天我再到那片地旁去看,发现它们已经长到大碗口粗了,树干高挑,一棵紧跟着一棵,排列得密密麻麻,高高的树梢俯瞰着麦苗长势碧绿的田地,俯瞰着泥路和从泥路上走过的我们。渠水在树林里淙淙流淌,风吹过来,白杨、青杨都在轻轻地晃动,有了一片林海翻滚的气势,让人感到了春天正在上升的希望,生命正在扭动的延续,让我们想起也像小白杨一样长得活泼高挑的女儿,想起我们这代人熟悉的那首《小白杨》。真的,我心里只希望小白杨们和我们的孩子一起快快成长。

    穿过两片绿得浓密如筛子的杨树林,是两片看起来如帆布般延展用脚走路丈量才知道十分开阔浩荡的田地,岳父岳母的那片自留地就这样呈现在眼前了。因为太平坦的缘故,四十多亩地看上去并不像想象中的那么大,左看右看,还真让我看不出这片地居然会有四十亩之广。相对于南方峻岭起伏的山区而言,对这片田地的面积表述已经属于一个很不容易的决定。想起2003年4月,当见多了龙脊梯田坡坡峁峁的我第一次走进这片田地,我曾对地的面积产生了怀疑:真的会有四十亩大吗?但是当我真正从田的这边走到田的那边,甚至想用双脚去丈量它的面积时,感觉走得还真是挺累,而正因为觉得累,逐渐相信了这个概念,并停止了自己信心不足的行动。土地正是传说中的黑土地,肥沃得可以挤出油水。地里的小麦长得已快有筷子高了,绿油油一片,望过去十分怡人舒坦。而在另一边,其他农户的田地里,长着一片一片伊犁特有的薰衣草,盛开的花朵是朦胧的紫色,把原本碧绿的田野铺陈得像一块绿紫相伴的地毯。

    劳动使我们的家渐渐兴旺

    2006年春天以后,我们这个家的境况终于渐渐地好转起来了,觉得浑身有着使不完劲儿的光旭便把自留地从承包者那里收了回来,自己种起了小麦和葵花,还在加乌尔山脚下承包了一百六十亩地种小麦。2007年、2008年、2009年的春末夏初和2011年夏末秋初,我们都在那块自留地里参加了劳动。只要在春末的时候来到地里,那四十亩地,二十五亩种的是小麦,十五亩种的是葵花,小麦已经开始抽穗,葵花也长出了五六片叶子,都到了该除草的时候。其他地里都已经有了三三两两干活的人,我们也推来了两辆自制的除草车,其实就是取一辆自行车的车把、一根车架和一个去掉了轮胎的车轱辘,在下面焊一把贴地的割刀,这就是这一带农民几乎家家拥有的经济实用的除草车。光旭推着一辆,我也推着一辆,明月和宏博她们则用手拔,伊丽一会儿跟我要车推,一会儿和她表哥航宇在地垄间乱跑一气。其实地里的草并不多,加之有了除草车,干起活来就有了一种在南方没有过的轻松和愉快。

    2011年7月,我又从南方回到了马场,心情十分舒畅。我和光旭骑着摩托车去吉尔尕朗河岸边的自留地里查看葵花的长势,检查浇水情况。这里的人们浇地都是顺着从别人地里接来的排水渠划开几个口子,或者在该堵的地方拿锹堵一下水口子,让水渠的水哗哗哗地流进地里,在地势低的地方拦一道泥,就是人们说的埂子,让水势朝着另一个方向流去,半天就浇透了几十亩地。我们那天浇地光是用鞋后跟就在水渠边磕开了几个口子,不过拦埂子就要动用铁锹了,必要时也挽起裤腿踏进排灌渠里扒,也不怕阳光把自己晒得越来越黑。劳动多好呀,在这片明亮而火辣的阳光下,与这些亲密的家庭成员和睦共处,撒下种子,获得收成,使生活的基础日益厚实,共同支撑着我们生活和生命的大厦。我热爱劳动,却再也不会喜欢那种我已经干了十年的掏空了自己灵魂的累活——整天替他们埋头炮制会议材料。现在看来,体力劳动才是最舒畅最真实的劳动,说它舒畅,并不是指轻松,不用出力气,而是说这种劳动可以让心灵释放,可以是一种现代人都希望的运动健身之外的务实,是可以发现自己的劳动。体力劳动还让我们真实地感受着一个人正在活着,活得周身坚韧而富有触感,因为它逃脱了那种过于形式和重复啰唆的务虚,让我们感觉到生活的贴近,一种实实在在的心安理得。

    长期在这片土地上劳动的,当然是两个老人,还有现在的新一代农民光旭和宏博。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劳动,不管是驾驶着机械耕种,还是骑着摩托车下地,甚至有时候步行,他们都不再有什么跑出去的野心。深圳广州东莞打工的岁月对他们来说一去不返,他们已决定终老此乡。至于我的小舅子光强,一家三口还在内地,他原先在广东惠州某公司的总部,现在又被派到了河南开封这家公司的分部,他和老婆小孩两地分居,有些奔波,却也是一天到晚忙碌地劳动,月收入会比在此地劳动的兄弟妯娌多出好几倍,但那是辛勤劳动的收获。天祥一个人去更北的阿勒泰打工,干的是力气活,一个月的收入也有两三千元。

    在现在的农村,生活是否舒适,困境是否改善往往更多体现在房子上,其次才是车子。马场在这三五年内主要的变化,还是体现在房子上。

    这两年,光旭在干活的日子里总是起早贪黑,给自己的地和承包地耕种、施肥、浇水、护理,自己的地才有四十亩,承包的地有两百多亩,忙起来也累得灰塌塌的。由于家里有拖拉机、犁铧、割草机,他还被人家请去耕种、运肥、打草,这些工作都为他挣了不少钱。他早就跟我们说过,那年正房的鸽子房被风吹塌后,虽然盖起了耳房,但是坍塌的正房一直是他的心病,在外人面前也让他脸上无光。真的呢,就是我们回来,有亲戚朋友来访时候也觉得难堪。有一年,我想带我的一位做旅游局长的朋友回来,岳母和光旭都说,就别带了吧,家里连间能住的房子都没有。2012年5月,光旭终于放手盖起了正房,一溜过三间大房子,面积一百多平方,加上2005年秋天建好的院门口两边的四间房,整个院子和房子都显得够宽敞的了。房子盖好后,无论是站在村口还是站在后山草原上看,都是一院很光鲜很漂亮的房子,光旭的脸上也充满了自豪的笑意。

    而我们在外边谋生的人呢,也有了开心的收获。2011年初,马场规划的新村得到了上级的重视和扶持,地块批下来了,许多人家的子女都得到了一块地,上面拨给一部分资金,我们个人也出一部分,开始盖起了场部房子之外的新房子。按照岳父岳母和大家的商量,原先的房子就留给进行了多年经营的光旭两口子了,在河坝边上的房子,天祥有一院,光强有一院,我和明月也有了一院,可以说是皆大欢喜,各得其所。

    劳动使这个家渐渐兴旺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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