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眼中略有惋惜,轻轻挣脱温越拉着她的冰凉而不带感情的手。她抬头,在温越的眼中也看到了曾经有过别人停留过的痕迹。
她体谅地说:“我只是在想,人这一辈子,还是多冲动几回。所谓‘面子问题’,其实真的不用去在意。”温越眸中微动,似乎不解她在说什么,顾知叹了口气。
“温先生,你刚才看手机一共看了五次。看着对面那家咖啡厅看了六次。如果对面有什么很重要的人的话,我支持你现在立刻去找,而不是心不在焉地跟我在一起,不仅自己不快乐,还会让我觉得你很无趣。”顾知说的很轻柔,白皙的面孔上只有坦然的神色,一点也没有因为男伴毫不专注而感到丝毫羞恼。
顾知转身朝着温越摆了摆手,说:“世界上的遗憾已经够多啦。能少一个少一个吧。快去。我待会自己打车回去就好。”
温越皱着眉头犹豫了五秒,随后朝着顾知点了点头,沉声说:“谢谢。”然后转身快步走进那家咖啡厅。
他修长的身影倒映在透明的玻璃上,微微发暗,显得像个高贵的西班牙王子。他推开门的一瞬间,咖啡厅里动人的爵士乐微微泄露,正如长路之上温越和顾知曾经短暂相遇、耳语两声,彼此曾窥见两人生命中的某段乐曲,而在他关门的那一瞬间,他们擦身而过,世界恢复从前平静,留下微不可闻地铃铛作响,权当做故事的最后尾声。
顾知耸了耸肩,有一些遗憾,但也十分释然,觉得轻松很多。君子之交淡如水,就让小溪这样流走,不算多么美好,至少值得放进岁月。
毕竟,两个人都心不在焉,这样放手,至少体面。
当初顾知念大学的时候,曾经待过的那家蛋糕店的店主姐姐,最近请吃小孩子的满月酒。她们之间虽然不常常联系,但她还是常常会给顾知寄一些吃的,顾知去S市玩或者回学校都会顺路去拜访她一下。于是两个人关系一直都还不错。
本来顾知想带着温越一起去的,结果就在去的两天前,顾知放走了温越这条不属于她这片湖水的鱼。不过也就是听听姐姐的关心的数落,转身出来不还是一样过自己的日子嘛。
路上比较堵,顾知便跟姐姐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可能会迟到的事情。姐姐只是嘱咐她注意安全,似乎上一次见面就在昨天,她说:“不着急啊,好吃的都给你留着呢~”
顾知不自觉眼角眉梢就挂上了笑,说:“果然啊,在姐姐这里,我似乎永远都是小孩子”。
刚挂断电话,手机屏幕上就突然显现出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
但是它并没有那么陌生。而是从很多年以前就深深地让顾知感到害怕。
指尖逐渐发凉。犹豫片刻,顾知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对面的那个女人声音明明是轻柔的,和善的,却总是让顾知背脊发凉,不自觉后缩,不自觉屏息噤声。
但比起两年前她平和而刻薄刺人的话语,如今她的声音变得虚弱多了。她说:“最近有空来S市吗?我想……跟你见个面。”
当年第一通电话在孤寂无人的夜里在迷茫少女的手中响起,她以为是某个默不作声离去的少年反了悔,立马接听。对面确实柔和的女声。她说:“是顾知吗?”声音矜贵得开口就是平易近人。
“如果你愿意等一等林河的话,不如报一报S市的学校吧。”
她的话很简短,没有等到回复就挂了,仿佛是邀请,但又像是一道命令。她也没有在意,顾知是怎样咬着唇紧握着电话筒绞尽脑汁地猜测她的身份,也没有在意顾知花了多大的力气去跟师长亲人谈判。
在顾知看来,这简直就是一场恶作剧。把顾知拉扯到S市后,却如雨迹天晴后烟消云散,再无消息。
在某些时刻,顾知是感激过这个女人的。至少在那些茫然失眠的夜晚,曾经给了她那么点希望。就像是痛极了嘴里咬着的那块布,有东西咬着,就觉得自己似乎还有点力气,还能熬着。
直到两年多以前,那个漂亮的中年女人在雨夜,提着潮伞,敲响了她的家门。
林河那时不在家。她莞尔一笑,眼角皱纹里都藏着风韵。她说:“我是资助林河的邹织锦,很高兴见到你,顾知小姐。”
顾知立马知道了来者的身份,几乎是满怀感激地引她进了门。她看到家里似乎打理的井井有条,微皱的眉头舒展了不少。
顾知为她倒的咖啡她只轻轻抿了一口,便放在一边。她说:“我也可以算得上林河的半个母亲。来见见他的女朋友也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你是个好女孩儿。模样、学历都很不错。”
“但是,你知道,现在的林河和以前那个林河已经不一样了。他选择了我给他的这条路,有舍也有得,而且,前路并不轻松。你能不能跟他一起面对呢?”
对,不是“愿不愿意”,而是“能不能”?
顾知一闭眼还能回想起那天送走了邹阿姨浑身的寒意。她恍恍惚惚去淋浴,一把拧开的却是冷水。汹涌的水柱一下子扑在她的头上,如一颗冰凉的炸弹,炸碎她平日里烟火人间的幻想。她不可控制地从背脊深处开始无力地颤抖。她看到玻璃里几乎透明的倒影,眼角边凉水缓缓滴下,划过脸颊,口中喃喃的“凄凉”不能再过于应景。
见到店主姐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半。满月酒已经吃了大半。
姐姐终于盼到顾知来了,有些焦急,但看看这孩子四肢健全活蹦乱跳,放下了心。顾知给宝宝带了一套乐高玩具,还有一个漂亮的限量版玩偶,姐姐高兴地收下,先带她去看了宝宝。
宝宝的眼睛很大,眨巴眨巴,有些困了。但看到顾知来,竟然傻呵呵地笑了起来,抓着顾知的一根手指不肯放手,憨态可掬的样子惹得在场人都甜蜜蜜地笑了。
姐姐看着顾知抱着小宝宝,唇角上扬,眼眸里全是光。她的发垂下来,只露出侧脸,酒店柔光下,倒有点圣母玛利亚圣像的神圣感。她说:“小知,你其实挺想结婚的吧。”
顾知有些不舍地把孩子放下,碰了碰已经快要睡着的小宝宝的脸蛋,有些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你肯定已经特别烦别人跟你说什么‘赶紧结婚’、‘是该找男朋友’这一类的说法了。我其实跟那些保守封建的人不一样,你也是知道的。不然我也不会三十多才结婚,现在才生小孩儿了。只是,我看得出来,是你自己想要安定下来了。那我的小知啊,你为什么不呢?”
顾知轻轻松开小宝宝的手,有些怅然地看向酒店外繁忙的夜景,一瞬迷失在光怪陆离车水马龙之中。她轻轻地问:“姐,我也一直在问我自己,为什么不呢?”
告别之后,顾知去往邹织锦告诉她的那个医院。
推开病房门,只见曾经那样风韵犹存的精致女人憔悴地躺在病床上,旁边各种复杂精密的仪器默默的运转着。
邹织锦见顾知来了,屏退了身边的人。招招手,让顾知坐到她旁边。她拉了拉顾知有些僵硬的手,说:“孩子,第一句,我先说‘对不起’。”
邹织锦的癌症在半年前进入了晚期。膝下无儿无女,要操心的只有林河一个人。处理好林河在美帝曾经留下的污点印记,已经让她费心费神。如今,心事渐了,便能坦然面对死亡。
“我一直以为我做的只要是为孩子好,他们就该听我的。可是,就像我当年坚持自我一样,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主意,也都做好了不后悔的准备。是我错了。”
顾知后来早就想明白了,邹阿姨这么大的家业,要扶持林河,一定会帮他过滤掉心存不正的身边人。有人暗中调查,甚至是监视审查,顾知之前并未发觉,但在第一次见面之后,想也想了明白。
顾知当时想过,自己是哪里没过关吗?邹织锦说:“不,孩子。你过关了。你是一个优秀的孩子。”
邹织锦的身体承受不了太多。她身体发虚,医生很快过来,示意顾知下次再来探望。
顾知在病房外静静地感受生命在死亡面前手忙脚乱的情景,一时间体会不出其中滋味。
回到S市的公寓,只见昏暗的房子里隐约借光可以看见沙发前有一个男人。他似乎也没有想到顾知会突然回来,一时间两人在黑暗中对视无言。
顾知关上门,却没有开灯。
男人垂手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个木头人。打开的窗子透进来发冷的风,空气里有些烟味,追溯便能落到男人修长漂亮的指尖。
顾知狠狠地撞进男人的怀里,两人跌坐在柔软的沙发上。
林河不知道该去怎样回应这个情感太过于复杂的拥抱,手僵硬在半空,却不敢落下,生怕是梦醒来。
顾知闷在林河的怀里,咬牙切齿:“林河,你他妈的真有本事,什么都敢碰?你真他妈的有本事!”
当初从来危言危行的好学生,如今为人师表兢兢业业的好老师,如今在少年时就喜欢的人的面前却恶狠狠地说着脏话,却熨帖在林河的耳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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