丛林中的游魂-仇人与毒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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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班副做梦也没想到,在这种时候,牛大奎会找到他。

    牛大奎的军装也早已破烂不堪,胡子疯长着,让人看上去一时说不准牛大奎的年龄。自从童班副误杀了嫂子,牛大奎的天也黑了。那是一场恶梦,妻子为了保护他,被童班副的砍柴刀砍死,牛大奎几乎要疯了。因为穷没有能力讨老婆,只能合伙和人共同讨一个老婆。刚刚有了一个孩子,没想到妻子竟惨死了。没两个月,孩子也夭折了。牛大奎彻底失望了,他要报仇,他要用同样的手段杀了童班副。他在打听到童班副杀了嫂后,投奔了东北军,他也投奔了东北军。当时,他和童班副并不在一个营,但他不时地能见到童班副。他时时在寻找着下手的机会,可这样的机会一直没有出现。直到东北军这次入缅,本来并没有牛大奎什么事,但他知道童班副来了缅甸,他也要求参加入缅作战。他知道,只要来到缅甸,仗一打起来,他就会有机会了,千军万马的;子弹又不长眼睛,就是童班副死上十回,也没有人会怀疑是他杀死的。

    谁也没料到的是,入缅不久,部队就一直在节节败退,他也只能随着队伍在逃命,一直没有找到报仇的机会。当部队走进丛林时,他还欣喜过一阵子,以为这样的机会来了。可没想到的是,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用来生存了,根本没有精力去报仇。他一走进丛林,便感受到了什么是死亡,别说死一个人,就是整个营说死也就死了。他亲眼看见,前头部队撤走时,就是成连成排地躺倒在丛林中。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深深笼罩了他,他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也会突然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了。于是,整个世界就再也不会和他有丝毫的关系了,过去的,未来的,一切都将离他远去。想到这儿,他又想到了妻子和孩子。他恨死了童班副,要是没有童班副杀死了妻子,说不定他此时会牵着儿子的手在田间劳作,妻子会把热饭送到田边地头。这么想过了,他真地后悔当初参加东北军,即便参加东北军,也不该要来什么缅甸,牛大奎真后悔了。

    其实,他早就注意到童班副和队尾的那几个女兵了。他清楚地记得,原来是五个女兵,丛林已经把她们折磨得不成样子了,他看着她们,他又想到了昔日的妻子。当一个又一个女兵消失的时候,牛大奎亲眼看见童班副住进了她们的“帐篷”,牛大奎就在心里骂:妈的,我要报仇。

    在牛大奎的眼里,剩下的那两个女兵无疑都是童班副的人了,也就是说,她们都成了他的老婆。想到这儿,牛大奎怒火中烧,他要报复童班副,让他也不好受,然后再上童班副去死,自己也算出了这口恶气了,扯平了,将来是否能走出丛林,只有天知道了,他不想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牛大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那天晚上又一次宿营时,童班副刚为女兵搭好“帐篷”,牛大奎就来了。童班副对牛大奎的出现并不吃惊,但他没想到,牛大奎会在这时出现。当初他在东北军中发现牛大奎时,他便什么都明白了,牛大奎是来找他报仇的,从牛大奎的目光中他已感受到了。自从误杀了嫂子之后,童班副就被一种深深的罪恶感笼罩了,他希望自己死去,以补偿嫂子无辜的性命。他原希望自己死在牛大奎的手里,那样的话,他也算有了报应。自从入缅以后,每次打仗,他都冲在最前面,希望寻颗不长眼睛的子弹击中自己。可不知为什么,那些子弹连块皮也没有擦伤他。接下来,他就开始等待牛大奎的报复了,可牛大奎却一直没有下手。

    如果说,在没有碰到这几个女兵前,他是不怕死的,甚至自己巴望着早日死,以此清洗自己对嫂子的罪恶。可他自从遇见了这几个女兵之后,他的内心深处被一种什么东西击中了,又唤醒了他的爱怜,他要好好地活着,把这几个女兵带出丛林,让她们重新看到太阳。

    童班副迎着牛大奎走过去,两个男人在距“帐篷”不远的地方站住了,童班副在牛大奎的眼里一如既往地看到了仇恨。

    童班副说: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的。

    牛大奎咽口唾液也说:你知道就好,我是为了报仇,才走进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深山老林里的。

    童班副又说:我不怕死,为嫂死,死一千遍也值,但不是现在,等走出这片林子,不用你来找我,我去找你,要杀要砍由你。

    牛大奎眼里的火苗就突地一闪,他干干地说:别跟我说那么远的话,能不能走出林子,还不知有没有那一天呢,到时要是咱们都死在这老林子里,也算老天的报应,要是不死,我肯定也不会饶过你。

    童班副就不解地问:那你想干什么?

    牛大奎说:我今晚想睡你的女人,让你也尝尝什么是难受。

    童班副就什么都明白了,他没想到牛大奎会这样,他气愤,在他的心里,这几个女兵和嫂一样,是他心中的神,不容侵犯,杀他可以,谁要敢侵犯这两个幸存的女兵,他会和人拼命。他的一张脸抽搐着,咬着牙骂:姓牛的,你他妈不是人。

    牛大奎说:别跟我说这个,要是当初你不杀了我老婆,我也不会在这里受罪,我要让你也难受,谁知活过今天,还能不能活过明天。

    童班副忍无可忍终于挥起手,狠狠地抽了牛大奎两记耳光。

    牛大奎没料到童班副会打他,于是嚎叫一声扑过来,俩人就那么厮打在一起。终于,两个人都气喘成一团,天旋地转,才住了手。

    童班副气喘着说:姓牛的,你休想。

    牛大奎也咻咻地说:姓童的……你等着,老子迟早要出这口恶气。

    俩人坐在地上,就那么仇视地相望着。牛大奎此时,已没有了力气报仇了,他知道,这么硬碰硬的,他不是童班副的对手,童班副比他年轻,也比他身体好。他要出其不意地杀死童班副,为自己、为老婆、为孩子报仇。想到这,他爬起来,一摇一晃地走了。

    童班副冲牛大奎的背影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说:姓牛的,你是畜生。

    童班副在黑暗中站了好久,他回到自己搭建的那个“帐篷”里时,发现沈雅和李黎还没睡,刚才童班副和牛大奎的对话她们都听见了,俩人哭了一气,为自己也为别人。

    童班副仍气哼哼地说:畜生,他妈的畜生。这回童班副没有像以往那样躺在“帐篷”里,而是躺在了“帐篷”门口。他把怀里的枪紧紧地抱着。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沈雅向他伸出了手,她的手先是摸在了他的脸上,后来又摸到了他握枪的手,她的手便不动了。她靠过来,附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你真是个好人。

    童班副听了这话,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半晌,童班副哑着声音说:咱们一定能出去。

    李黎的丈夫是名副团长,她以前是师部的译电员,以前她不知道打仗和死人是怎么一回事,死人和打仗她只在电文里接触过。

    后来,她随丈夫一同来到了缅甸,起初的日子,她仍不懂得什么是打仗,直到真正和日本人接上火,远征军大溃退,她和师部的人走散了,她才真正理解什么是战争。李黎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自己的丈夫,她不知道丈夫是死是活。部队溃退时,她曾接收到丈夫那个团发给师部的一纸电文:“我团已向西转移,进入丛林,请指示。”接下来,师部就和丈夫那个团失去了联系。

    她已无法判断到底在丛林里走了有多久,也不知自己在哪儿,她只能随着东北营的残部向北走,向北就意味着离中国越来越近,说不定他们真会走出去,那样的话,她就可以看到儿子了。离开儿子时,他已经长了两颗小牙了,还会喊妈妈了。此时,儿子是胖了还是瘦了?想起儿子,她心似刀割一样地难受。

    这些日子,她的身体愈来愈弱了,此时,她已感受不到饥饿,只剩下一颗心脏似乎在存活着。她每走几步,都要喘上很久,可她要活下去,活着就不能掉队。

    这么想着,她一抬头看见了不远处树丛的枝头有几颗鲜红的野果子,她想,这几颗果子会让他们走上一段的,她想也没想便向那几枚野果奔去。她的手已触到了一颗野果了,这时,她的脚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她本能地叫了一声,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童班副和沈雅听到叫声,便奔过去。沈雅呼喊着:“李姐,李姐……”李黎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她只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脚,他们发现她的脚留下了被咬过的牙痕,那是毒蛇的牙印。乌紫的血流了出来,童班副已顾不了许多了,他伏下身去,用嘴去吸李黎的伤口。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李黎的身体在一点儿点儿变冷。

    童班副刚开始感到自己的舌头发麻,后来是整个头,再后来,便昏了过去。

    沈雅大叫:童老兵,童大哥,你不能死呀。

    他听到了沈雅的叫声,他觉得自己是睡着了,真舒服呀,就躺在沈雅的身旁。沈雅的叫声使他清醒过来,于是,他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惟一的女兵沈雅。他想:不能这么躺着,要陪着女兵,惟一的女兵,走出丛林。这么想完之后,扶着沈雅,他又站了起来。俩人相扶相携着,又向前走去。

    这时,他们发现自己掉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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