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里斯丹这个混蛋我要他带我去餐厅去剧场我要跟他说我总是没有提出这样的要求他就知道一个人过来或是带着孩子过来冲我傻笑几下一小时后就溜掉。连今天晚上都没个表示！王八蛋！我在这儿心烦弄得我这么心烦这简直不是人做的事。要是能睡着时间倒是能过得快一点。但是外面太吵。我脑子里还有他们在奸笑：“她一个人待着呢。”等特里斯丹回来看他们怎么笑。他肯定会回来我要逼他。我还会到时装店去做衣服我组织鸡尾酒会我的照片会登在《时尚》杂志上我穿低胸的衣服我的酥胸叫人无话可说。“你看见缪丽尔的照片了？”他们一定气得要死弗朗西斯见人就讲我带他去看马戏看动物园看演出我要使劲宠他我要让他们把鬼话都给我咽回去。恨死了！我太清醒太清醒了。他们不想让别人看清楚他们，可我是真实的我不配合他们的假戏我撕下他们的面具。他们对此耿耿于怀。一个嫉恨女儿的母亲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她为了把我赶出家门还为了别的见不得人的原因把我扔到阿尔伯特的怀里。给我弄了这么一个婚姻简直太可恶我是属于满怀激情不顾一切的女人可他是个冷冰冰的绅士下身软得像面条。换了我一定能知道哪种男人适合西尔维亚。那时候我管着她没错有点儿严格但我也很温柔我总是愿意和她聊天我希望做她的朋友如果我母亲过去对我能够做到这样我肯定会吻她的手。可是她太没良心了！她已经死了那就怎么了？死人也是凡人。她从不跟我配合她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她可能有个男朋友没准是女朋友这一代人都变态谁也搞不清楚。只是她只字不提。她抽屉里一封信也没有而且最后那两年连一篇日记也没有，或许她还是在写日记可她藏得太好了她死后我都没有找到。我怒火中烧因为我尽到了母亲的责任。要是自私一点在她离家出走之后我应该让她跟她爸。没有她的话我找个男人可能容易一些。但为了她好我拒绝了这个办法。柯里斯蒂娜带着三个小胖子当然想叫她过去一个十五岁的女孩什么事都能让她做可怜的傻孩子她根本想不到结果还在警察局里大叫大嚷……对着警察。我都有点儿不好意思。阿尔伯特说要是我放弃西尔维亚就给我钱！又是钱这些男人都太小人还以为拿钱什么都能买其实我要他的钱有屁用那一点钱也就是特里斯丹给我的零头。再说我就是分文没有也不会卖了自己的女儿。玳玳跟我说过：“你就算了吧，这孩子只会给你生事。”她不懂什么是母亲她只知道自己快活。可人不能总是获取也应该会给予。我给予了西尔维亚很多本来能培养出一个好女孩，我对她从来无所求。我完全是奉献。真是没良心！那次我向这个老师求救当然是正常的。西尔维亚日记里说她特别喜欢她我就认为看见这个臭知识分子她就老实了。大概她们之间还有别的关系我太天真了总是想不到坏的一面那些用脑的女人其实都是同性恋。后来西尔维亚又跟我大闹我母亲还打电话跟我说我没权对我女儿交朋友的事情横插一杠。她用了这个词“横插一杠”。我也这么说，“嘿你倒是没有插杠。那你就千万别横插一杠啊，”说完就挂了。对自己的母亲其实我本来不想这样。西尔维亚肯定会明白的。为了这个我在墓地的时候伤心欲绝。我对自己说：“过一段时间她一定会觉得我是对的。”那一天的回忆太差了天很蓝人们带来了鲜花阿尔伯特当着众人泪流满面不能自持。我挺住了没有掉泪可我知道这个打击对我是致命的。被埋葬的其实也有我。我已经入土了。他们全都合伙把我埋了。连今天晚上都没有一个人问候我。他们很清楚往往在人们又吃又喝又唱又跳过节的时候那些鳏寡孤独的人就去自杀。我要是死了他们就美了他们想躲开我没那么容易我就是掉进他们裤衩里的一根刺。哼！没门儿！我不能让他们得逞。我要活我还想活。特里斯丹会回到我身边人们会给我平反我会翻身的。如果我现在和他说说话我会好受一些没准可以睡得着。他应该在家他是早睡的那种人，累不着自己。我要平静温和地说话不和他吵架不然这一夜肯定特别难熬。

    电话没人接。他不在或者他不想接。他可能关了电话铃不想跟我说话。他们都评判我甚至批判我没有一个人愿意听我说。我从来没有平白无故地惩罚西尔维亚是她自我封闭不跟我交流。昨天他就没等我说完我想说的四分之一的话就在电话那边打瞌睡。太叫人泄气了。我摆事实讲道理耐心解释，我一步一步地给他们讲述真相我觉得他们在听然后我问他们：“我刚才说的是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的耳朵全糊住了一旦偶然听见一句话他们就回答得狗屁不通。我又重新开始讲又摆出新的事实：反应还是一样。阿尔伯特这方面简直没治了不过特里斯丹也不差。“你得让我跟孩子一块去度假。”他文不对题说别的事情。孩子倒是不得不听我说话可人家转眼就忘。“我跟你说过什么西尔维亚？——你说人要是在小事上丢三落四在大事上一定也粗枝大叶还说我应该整理好我的房间才能出去。”第二天照样不收拾。当我逼着特里斯丹听我说“一个孩子不能离开母亲一个母亲也不能离开她的孩子这是世界上最简单的道理再霸道的人也明白”，他无法反驳就推门出去大步流星地从楼梯上飞跑下去任由我冲着楼梯大喊大叫那我只能赶紧收场怕被邻居当成疯子，他太无耻了他知道我最讨厌满城风雨现在我在这楼里的名声已经很差了人家看见我都显得怪怪的弄得我也很不自然。唉！真他妈的我本来一直举止谨慎我特别不喜欢特里斯丹那种满不在乎到处扯着嗓子叫的样子每次看见他跟西尔维亚在公共场合哄闹我都恨不得他快点死掉。

    刮风了！突然一股旋风吹了进来我真想来一场飓风把一切都卷走我就让龙卷风把我带走去死去休息再也不用有人想到我。不是把我的尸体抛给他们！而是所有人都一块玩完那就太好了，我现在一个人跟他们斗他们不停地害我我太累了这一切该了结了！唉！永远不会有这场飓风我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得到。这就是一阵平常的小风最多刮掉几片瓦几个烟囱世界上什么都是小里小气的大自然和人都一样。只有我梦想着宏大的东西我还是早点回到现实的好不然整天失望。

    干脆我就把那个栓剂给塞进去然后上床算了。可我太清醒了上了床也是折腾。假如我刚才电话通了跟他平心静气地谈过的话可能我就能静下心来睡觉了。他根本无所谓。我在这边被回忆弄得心乱如麻给他打电话他不接。不能骂他不能一上来就骂他那肯定全糟了。我怕明天。我得在下午四点以前准备好我大概还没合眼就要下楼去买小点心弗朗西斯肯定会弄得地毯上全是点心渣他还会打碎一个小物件这个孩子没调教好而且跟他爸爸一样笨手笨脚把烟灰撒得到处都是但是我如果埋怨一句特里斯丹肯定骂得我狗血喷头他从来不觉得家里干净整洁有什么要紧的。现在我的客厅漂亮极了所有的东西都给擦得闪闪发光就像从前的月亮。明天晚上七点一定会面目全非我得使劲清洗一遍才行包括我自己。我还得跟他从头到尾讲一遍肯定讲得浑身是汗。他比驴倔得多。我怎么就昏了头为他甩了弗洛朗呢！我和弗洛朗关系很融洽他掏钱我上床这可比那种互相蒙骗的关系干净多了。可我太重感情他当时一向我求婚我就觉得这是他爱我的最高境界况且我还有西尔维亚那个小东西我想让她有个真正的家庭一个无可挑剔的母亲一个结了婚的女人一个银行白领的妻子。不过我特别讨厌玩阔太太那一套还得参加应酬。所以时不时地我就炸了。玳玳对我说过，“你跟特里斯丹这样不行啊！”后来又说：“我早就跟你说了！”没错我是有点自我为中心我常常大发脾气我也不会算计。也许我应该学会怎么夹着尾巴做人。我讨厌特里斯丹所以我就表示给他看。人们都不喜欢别人说关于他们的实话。他们都愿意人家相信他们嘴上说的好听的话或至少假装相信。我是个清醒的人坦率的人我撕下他们的面具。当年人家问我：“哎，你喜欢你的小弟弟吗？”我认真地说：“我讨厌他。”我还是当年那个想什么说什么从不耍滑头的小女孩。我那次听见教皇祈祷那么多傻瓜朝他跪下我都感觉胸口疼。他们那些豪言壮语根本一钱不值：进步繁荣人类的未来人间的幸福援助不发达国家让世界永远和平。我没有什么种族歧视可我讨厌所有这些天主教徒犹太人黑人也一样讨厌中国人俄国人美国佬和法国人。我讨厌人类他们给我带来了什么我不知道。要是他们因为愚蠢就喜欢互相宰杀互相轰炸互相灭绝那我才不会为他们哭。有一百万儿童被杀害后来呢？儿童从来就是没长大的恶棍杀掉了地球就松快一点谁都知道世界上人太多了不是吗？假如我是地球我看见这些在我身上无恶不作的动物早就恶心死了把他们全甩下来了。要是他们全死了那我搭上性命也没什么。对那些跟我无亲无故的孩子我有什么可心软的。我自己的女儿已经死了我的儿子也被人家抢走了。

    我应该能获得女儿的信任。我肯定会把她培养成好人。可是我得有时间。特里斯丹是自私鬼一点也不帮我我和女儿吵的时候他听着烦就说：“你别闹她了。”我们真不该要孩子玳玳说得对孩子只会给你添乱。但是既然有了孩子你就得好好养大。特里斯丹总是向着西尔维亚，可是即便我错了——这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从教育孩子的角度家长的一方反对另一方是完全不应该的。就算是我有道理他也还是支持她。还有那个小让娜，我想到她就有点心软她的眼睛水灵灵的满是哀怜，一个小女孩真的能够特别可爱她的样子叫我想起我小时候她穿得破旧没人管她妈就是我们的门房经常揍她呵斥她，她觉得我漂亮她常常摸我的貂皮大衣还给我帮些小忙于是我就悄悄塞给她一点钱还给她糖吃。她跟西尔维亚一样大我很希望她俩交朋友但是西尔维亚令我失望。她跟我抱怨：“我跟让娜没话可说。”我就说她心眼不好我训她惩罚她。特里斯丹维护她说友谊不是别人可以指派的我们为这事争执了很久我其实就想叫西尔维亚学得慷慨一些结果后来让娜走了。

    楼上似乎平静下来了。楼道里和楼梯上还有脚步和说笑声还有门开关的声音音乐声还听得见只是没人跳舞了。我听得出来。这会儿他们开始上床或是在沙发上地上车上干这会儿也有人开始呕吐把他们吃的火鸡肉鱼子酱全倒出来我甚至闻到了污秽的酸腐臭味我得点上一支香。要是能睡会儿就好了可是我毫无睡意离天亮还早真是凄惨的时刻西尔维亚没有理解我的苦心就死去了我破碎的心永不能复原。这股香的味道是殡仪所的味道，教堂的蜡烛鲜花还有棺材，我只有绝望做伴。她怎么会死呢？我在她尸体旁边坐了很久很久觉得她一定能苏醒过来我也该醒了。这么多年的努力奋斗悲剧和牺牲，统统是白搭。我一生的作品消失了。我总是想把握一切，可最无法把握的事就出现在我的生命里。西尔维亚死了。已经五年了。她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我不能承受。救命啊我好难受我太难受了谁来救我，我不想这样的日子继续下去帮帮我我不行了别丢下我一个人……

    找谁呢？阿尔伯特·贝尔纳肯定摔电话，他那天当着众人哭成一团可到了晚上他大吃大喝有说有笑只有我在哭我都记得。我母亲，毕竟是我的母亲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可她毁掉了我的童年她辱骂了我还好意思说我……我希望她撤回对我说的话我不想我的耳朵里再回响起她的叫嚷声一个女儿不能忍受被母亲咒骂即便这母亲是个臭婊子。

    “是你给我打电话？我也吓了一跳不过也没什么奇怪你今天晚上想到我的痛苦然后说你我毕竟是母女不能一辈子这么僵着，况且我根本不明白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不要这么叫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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