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楼拜
一群傻帽儿！我拉上窗帘后，外面路灯和圣诞树的讨厌的亮光进不来了，可是挡不住喧闹声穿过墙壁传入房间。启动刹车现在又按喇叭这些人开着标致404家庭车开着破跑车开着白色敞篷车觉得自己是天下老大。白色的敞篷车里面是黑色的靠垫真是漂亮我戴上墨镜箍上爱马仕围巾时几个家伙冲着我吹口哨，以为他们肮脏的破车和震天响的车喇叭能够唬住我！要是他们敢在我窗户底下撞一下倒是会给我点儿快感。该死的家伙把我的耳膜快震破了我连塞耳朵的棉球也用光了最后的两个我拿来堵住了电话铃而且它们已经脏兮兮的再说我宁愿把耳朵震坏也不想听见电话不响。抛开外面的吵闹和屋内的沉寂的唯一办法就是去睡觉。但我闭不上眼我昨天就没睡着因为我怕今天来临。我已经吃了太多的安眠药现在什么药都不起作用那个医生是个虐待狂他开的药都是栓剂我怎么可能把自己当成炮筒使劲塞。我必须休息明天要想和特里斯丹有所进展的话就必须休息，因为我不能掉眼泪也不能喊叫。“现在这种情况太不正常了。即便从钱的角度来看也太不合理！小孩子需要母亲。”我肯定睡不着觉然后精神极度紧张事情一定会弄糟。全是混蛋！他们把我的头要吵炸我满脑子都是他们叫嚷的样子。阿尔伯特和纳纳的老婆艾吉安奈特还有母亲他们吃了劣质鹅肝和烤焦的火鸡满嘴是油还跟我作对，我自己的弟弟和母亲替我前夫说话真是不可思议。我根本不在乎他们只要他们不妨碍我睡觉就行，我可以进疯人院了我真的假的都承认他们谁都不相信我很坚强他们别想得逞。
过节真是烦透了，其实不过节就够没意思的了！我一直都不喜欢圣诞节复活节国庆节。爸爸把纳纳背在肩膀上好让他看见焰火我是姐姐就站在地上挤在他们中间我的身高只到大人的屁股我就挤在热烘烘人群的屁股之间妈妈说“行了这孩子又哭起来了”他们给我手里塞了一个冰棍我才不吃我扔到地上他们叹着气说国庆节晚上总不能打我耳光。他从没打过我他宠我他叫我“可爱的小女人”。可他死了以后她动不动就扇我嘴巴。我从来没有打过西尔维亚。纳纳是小皇帝。她早晨总把他抱到自己床上我听见他们互相胳肢挠着痒笑他说没有的事说我太无耻他当然不会承认他们都不会承认他可能都忘了他们都擅长忘记想忘的事情而且他们讨厌我因为我什么都记得；她常半光着身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就穿着那件有不少斑点还被烟烧了洞的白色真丝睡袍他就老黏着她这种母亲跟儿子黏黏糊糊的样子我才看不上！我想让我的孩子正正常常的不想叫弗朗西斯变成纳纳这样的同性恋。纳纳尽管有五个孩子也还是被人操的我死活看他不顺眼。
外面还没完。有多少人？巴黎街头有几十万人。地球上别的城市也都一样，今天三十亿人以后还会更多，饥荒一天比一天严重，连天空都污染了将来人们会挤到太空就像今天的高速公路一样以后看见月亮都要想到上面有一群蠢猪在闲扯。我本来最喜欢月亮我觉得月亮像我，他们把月亮也污染了把一切都污染了这些景象太可怕了，一个可怜的灰秃秃的东西谁都可以踩在脚下。
我本来是洁净单纯刻板的人。童年时我就这样，从不耍花样。我记得小时候穿着破旧的裙子妈妈不大管我别的大人问我：“哎，你喜欢你的小弟弟吗？”我一丝不苟地说：“我讨厌他。”妈妈的眼神是冰冷的。我嫉妒他是正常的所有的书都这么说，奇怪的是我还是接受了他。既没有忍让也没有霸道！我就像一个小女人。我直率我真实我不耍花样，他们骂我因为他们不喜欢我看透他们他们想让我相信他们说的话或者至少装做相信。
他们又在闹了：楼梯上传来兴奋的呼叫和笑声。就因为过新年换日历犯得上这么激动吗？我这辈子最反感的就是这种歇斯底里。我该讲讲我的生活了。那么多女人都讲自己的故事还印刷出版还有人到处谈论搞得声名远扬我的故事比那些破事都离奇得多，我受了好多苦但我是真的经历过这里一句胡编乱造也没有，他们要是看见我出名到处挂着我的照片肯定气得要死不过大家就可以了解真相。我会收集一大把男人对我俯首帖耳这帮傻瓜只要是出名的人再丑也蜂拥而上。没准我能碰到一个懂得爱我的男人呢。
我父亲是爱我的。唯一的一个。这就是所有的起因。阿尔伯特就知道装熊我这个可怜的女人还是玩命地爱他。那么年轻我就被他折磨得够呛！自然也就干了些蠢事儿，可能他们算计好让我相信他不认识奥利维？恶心的阴谋弄得我到现在还心里发颤。
他们大概就在我的头顶跳舞。我今天晚上算是完了明天根本打不起精神我就得用点药撑起来去看特里斯丹那肯定会坏事儿。不行！这帮恶棍！我就靠睡觉了。混蛋。他们把我的耳膜震碎践踏我的空间而且肆无忌惮。“楼下那个恶婆子没法儿嚷嚷因为今天过新年。”你们笑吧我总会有办法治你们人家恶婆子我不会由着你们闹。阿尔伯特那次怒气冲天地说我：“用不着满世界张扬！”可我就是要张扬！他跟妮娜紧贴着跳舞她肥硕的乳房颤抖着她的香水熏死人可还是盖不住妇洗器的味道他扭动着下身勃起得吓人。满世界张扬我这辈子就是喜欢。我依旧是那个告诉人家“我讨厌他”的诚实的小女人。
他们总要把我的屋顶震塌的，然后摔倒在我头上。我能看见他们太恶心了他们互相贴着下身都挨着那些女人都潮乎乎的男人的阳具都朝天。每个人都准备着给自己最好的朋友戴绿帽子他们今晚肯定要做可能在卫生间里站着把裙子撩起来干有人要上厕所一定会踩到恶心的黏液就像那次我在露丝家一样。没准一滑碰着了另一对五十来岁的这个年纪非得有点最够劲的花样才兴奋。我相信阿尔伯特和他老婆肯定找花样柯里斯蒂娜那样子完全是什么都不吝的他一定敞开了干。可怜的我二十岁时太单纯太古板。那种天真也是很可爱的本来应该会有人喜欢。唉！我觉得自己倒霉透了丧气到了极点。
他妈的我又饿又渴可是要站起来到厨房去我根本动不了。这房子里冷得要命所以我把暖气拧到最大空气就干燥极了我嘴里连唾沫都干了鼻子也冒烟了。他们那个科学真差劲。人都能上天去践踏月亮可连暖气都弄不好。他们要是能干就给我造个机器人给我想喝的时候倒杯果汁还能给我收拾房间也不用我客气寒暄听唠叨。
玛利耶特明天不来正好省得我听她讲她老父亲的癌症。这一个还算不错我就雇她了。有那种洗碗还要戴手套尽玩贵妇人把戏的人我可受不了。我也不愿意要那些脏兮兮的弄得菜里面有头发门上有手印的女人。特里斯丹太蠢了。我对这些钟点女佣挺好的，但我就是想让她们好好干活不要找事儿也别给我唠叨她们家的事情。为这个就需要调教她们就像调教小孩子一样。
特里斯丹没有调教弗朗西斯，臭女人玛利耶特没给我做完活就走了，他们来过以后这客厅肯定会像猪圈一样。他们会带来一个没用的礼物我们会行吻面礼我给他们拿出些小点心吃弗朗西斯会按照他爸爸教的那一套回答我的问题他说谎的水平不亚于一个大人。换了我应该能把他培养成好人。我要对特里斯丹说：没有母爱的孩子一般都成不了器他准得变成流氓不然就是同性恋你应该不想这样吧。我的声音让我自己觉得恶心，我真想去吐：他们把孩子从母亲这儿夺走完全是违背常理的！可我得靠着他。“吓唬他离婚，”玳玳跟我这么说。她是开玩笑。男人都跟男人立场一致法律都特别不公平而且他有后门到法院离婚肯定我吃亏。弗朗西斯会归他还有钱和房子！如果他让我在钱房子和弗朗西斯之间选择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全靠他了。没有钱我什么也拿不到我就猪狗不如到处是零。我以前真是傻蛋还对钱满不在乎！我一直没怎么让他们这些蠢驴出钱。要是我还跟弗洛朗在一块儿我准得给自己整个小金库。特里斯丹那会儿对我太好了我就可怜了他。瞧现在！这家伙不可一世把我甩了就因为我不够歇斯底里我没有给他下跪。我会和他算账的。我要告诉他我会把真相告诉儿子：我没病我一个人过是因为你那个混蛋爸爸把我甩了他诬陷我整我还打过我。在儿子面前大发雷霆或是到他门口割腕或是别的手段我会行动的他还会回到我这儿来我不会这么一个人枯朽下去由着楼上的人挤对我天天被对门的广播吵醒快饿死也没人送饭。这些骚女人全都有男人保护有孩子伺候就我一无所有：不能这样下去了。这半个月来那个管道工一直糊弄我人们就是这样看见一个单身女人好欺负就胡作非为落井下石。我气愤我硬撑着可人家还是唾弃单身女人。上午十点听广播是“合法”的，人家还拿这种大话压我。我连续四天半夜给他们打电话可算报复了对门他们知道是我干的可抓不着我这真叫人过瘾，后来他们把电话掐掉但我会找到别的法子。什么？晚上睡觉白天上班星期日游逛这帮人都这样你能把他们怎么着？家里有个男人就行。管道工肯定早就来修管道了门房也会对我客客气气对门也会把音量放低。真他妈的！我就是想让别人尊重我一点儿就是想有丈夫儿子还有一个家跟其他人都一样。
一个十一岁的小男孩肯定喜欢去看马戏看动物园。我会很快把他调教好的。他本来就比西尔维亚好带。西尔维亚就像阿尔伯特一样难缠透顶。唉！这也不是她的错可怜的小宝贝他们全都教她跟我作对而且她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不喜欢母亲人家管这个叫摇摆不定阶段其实就是仇恨母亲。这又是我发现的能把他们气死的真理。那一回我让艾吉安奈特看克劳迪亚的日记她气得汗都出来了。她不想去看就像那些因为怕查出癌症而不去看医生的女人那就做她乖乖女的好妈妈。西尔维亚根本不是乖乖女我看了她的日记我全知道，不过我愿意直面问题。我没有埋怨自己我知道有一天她会明白会懂得我是对的他们是错的。我有耐心我从来没有打过她。我当然也维护我自己。我对她说：“你要不了我的命。”她倔得像驴经常为一点小事哭哭啼啼几个小时她根本没必要再见到特里斯丹。女孩子需要爸爸这我比谁都清楚，可谁也不认为她需要两个爸爸。阿尔伯特已经够麻烦了他不只是享受法律许可的条件还想要得更多我必须跟他脸对脸地斗争要不然他肯定把她惯坏了。他给她买的裙子根本不正经。我可不想让我的女儿成了婊子像我妈一样。她七十岁还穿着小短裙子抹得满脸是颜料！那一天我在街上看见她我立刻躲到马路另一边去了。她这副样子要是跟我在大街上演和解那一套我可就好看了。反正她家里还是又脏又乱拿她成天在发廊里花的钱早就可以找个钟点工给收拾收拾了。
没有车喇叭的声音了，比起马路上吵吵嚷嚷的声音我倒是更愿意听汽车的噪音，大门开开关关他们又笑又叫还有人在唱他们都已经醉了但楼上还在闹。他们把我搞得浑身难受我嘴里黏糊糊的大腿上有两个疙瘩很吓人。我吃东西很注意只吃健康食品可毕竟有人用不太干净的手碰过这地球上没有真正的卫生可言空气污染了并不只是因为汽车和工厂还有那么多人的臭嘴从早到晚把它吸进去又吐出来，我一想到我完全被泡在这些人呼出来的气体里面我就真想逃到大沙漠的深处，在这么一个肮脏的世界怎么才能保持干净的身体呢各种乱七八糟的病就从身上的毛孔传染可我原本是干干净净的不想被他们感染。要是我卧床不起连一个人也不会来照顾我。我可怜的心脏这么超负荷我没准什么时候就完蛋了可连一个人都不知道这太吓人了。有一天他们推开门看见我的腐尸臭气熏天污渍满地我的鼻子可能都让耗子啃掉了。一个人咽气一个人活着我都不想。我得有个男人我得让特里斯丹回来这混账的世界又叫又笑可我就在这儿干瞪眼，我才四十三岁还太早凭什么不叫我活着。那会儿的好日子我过得多自在：敞篷车大公寓漂亮裙子一切一切。弗洛朗花钱大方而且玩真的——除了在床上该怎么样得怎么样——他就想跟我上床还带着我到最时髦的舞厅去露脸我那时候很漂亮那是我最美的年代我的女伴们都眼红得发疯。想起那段时间真叫我难受后来就再也没人带我出去我就成天呆着犯傻。我烦透了烦透了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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