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封信-写信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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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头一回的分离,女人要回上海,临走时说,别打电话给我,别发消息给我,别微信我,当然也别写电邮。如果你真的要写,写信给我。

    写信,对49岁的余有志,实在是一件太陌生的事。上次写信,恐怕都是30年前了,那时他在追话剧社一个外文系的女孩,信里特意用了几个有学问的英文单词,讨论戏剧和人生。写了三封,没得到回信。那个女孩什么长相,印象已然模糊,只记得一头卷曲的长发,在苗条的腰际诱惑性地晃动,只有在她背过身去时,他才敢大胆长久地注视。30年后,这个收到他第一封情书的女孩,留给他的便是一个美丽的背影记忆。说也奇怪,之后这样那样的女孩,在还没追求到手前,于他都是卷曲的发梢,随着步履轻轻晃动,而他最大的欲望就是能够一把抓住,放进嘴里咀嚼。

    他从后面进入,咬住女人一缕发丝,总是比想象的干且硬,这些烫染过度的发丝。只有朵云,只有朵云在38岁时,还黑发如缎,天然润泽,发色细看是炭烧过的灰青,神秘,飘忽。发长及从皮肉下突起的肩胛骨,正面刚好盖住一对娇小的乳房,在棕色的乳头上晃动轻拂。每次,他咬着她的发梢,咬不断的钢丝,有着惊人的韧性和硬度,跟那副温暖淌汗的身体不一样。不一样的还有她眼睛里那种拼命,在高潮前一刻,眼底泛起秋日深潭冷冷的水光。

    “你恨我吗?”他翻身躺倒。

    “别傻了。”她拉过床单盖住半身,闭上眼睛。

    他看着她,不知道她闭上眼睛是要休息,还是不愿继续这个话题。

    要遇到这样一个外冷内热的女人不容易,在床上能满足他各种幻想,穿上衣服却又优雅素净到让人没有一丝杂念。自从有她,他对其他女伴都失去兴趣。朵云不在台北时,所有一切都是过眼烟云,肉体之间的碰撞摩擦,不过是刷牙洗脸,让欲望定期开闸泄洪以免火烧屁股,算是正餐前用来止饥的小菜,英文里说的 tie you over,把你绑起来,暂时约束好,静候美味主食的到来。如此3个月茹素换来一个星期的激情爆发,他压在这个女人身上,如回到原始洪荒。只有那才能,止渴饱腹;只有那才叫,做爱。

    每3个月,她从上海回台湾,所谓的返台探亲假。她说自己单身,只是回来看独居的母亲。父亲住在南部,她从未去探望过,因为父母的离婚是决裂性的,而她一直是站在母亲这边。她有纽约大学商贸和心理系的双硕士学位,在大陆企业开始注重客服、改善跟顾客关系的时刻,被延聘进了一家跨国公司负责市场调研开发,享有高薪,配置有市中心的酒店公寓、用车和司机。女强人,美丽、单身、多金。但她说她不过是只没人疼的候鸟,身不由己,飞来飞去。她窝在他怀里时是如此娇小可怜,习惯性地轻啄他的颈脖,如一只小鸟,他几乎无法相信她有那样的工作和能力。然而他又怎能不相信,他们就是在一个商界酒会上认识的。

    台湾一流大学的校友联谊酒会,来的不是工作上积极建立人脉的金融界、保险界学弟妹,就是像她这样被请来分享大陆经验的杰出校友。余有志,朋友昵称老余,是联谊会创会元老之一,早年赶上美国新兴企业风潮,跟几个朋友做成一家漫画软件公司,几年后卖掉,大赚一笔,时年才40出头,接下去打算搬到四季如春的佛州提前当闲云野鹤,谁知妻子被诊出腮腺癌。手术割除后,右脸的上半部僵掉,从此家里车上到处是墨镜。有时,她把自己层层遮掩,像一团会移动的布块。有时,她光裸着半僵蜡像般的脸,要所有的人直视她的眼睛。他期待关灯的时刻,当他们并躺在床上,他的妻子也许又能谈笑自如,然而她只是发出困兽般压抑的哭声。他们没有小孩,她选择住进加州圣塔芭芭拉一个素食养生中心,做另类治疗。她急匆匆地走,好像跟情人私奔,抗癌占据所有的心神,再也分不出一滴一点给他。他独居3个月后,回台北探亲,接受了学弟的邀请,在一家软件开发公司当顾问,很快地买了房子,夫妇形同分居。去见岳父时,老丈人对他不谅解,认为他不该丢下生病的妻子,独自返台,无情啊太无情。他始终沉默不语。

    “是无情。”朵云说。

    “是她丢下我。”他说,“是她先丢下我!我没病,我还活着,你懂吗?”

    朵云俏生生一对凤眼盯住他,那里头此刻是春光旖旎春情无限,一只手插进他已然稀疏的头发爬梳,然后以同样不容分辩的决断,探进他裤裆里。男人是无情,她说,翻身骑到他身上,以各种角度旋转摩擦他,眼睛很冷,不知灵魂飘到哪里。如果说,朵云的身体让他着迷,朵云的心则令他迷惑。他想抓住,就像抓住那尾发梢,放进嘴里细细咀嚼。

    朵云有时也跟他谈心,通常是两人尽兴了,夏天他拿来两听黑啤,冬天拿来热咖啡。她懒懒拉过床单盖住半身,头发散披在奶白泛青筋的乳房上,说着一些过去的事,仿佛性爱把她还原变小,回到童年。

    我爸……她总是这样开场。我爸要我每天早上看到他都要说Good morning, Daddy,出门时,我爸开门让我先行,说lady first。我的第一部电影是他骑摩托车载我去看的,迪士尼的卡通片,首映就去了,同学都羡慕我。我爸说我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只要愿意,什么都做得到。有一次我生病,不能上学,我爸中午特地回来,给我煎了一个荷包蛋。上了中学,我总是考第一名,全班第一,全年级第一,我爸看到成绩单时,总是笑着摇头叹气。每天晚上吃过饭,我开始做功课,我爸不准大家出声吵我,家里的电视调到静音,弟弟妹妹大气不敢出一声。我爸长得很帅,高高瘦瘦,会吹口琴,女学生们都很喜欢他……

    故事的内容总是父女间一些时而温馨、时而无聊的互动。他不知道这些琐碎的事有什么好讲的,在20年后的今天,在做爱后的满足和疲累中。他常听着听着走神了,朵云继续说着,不需要听众。

    就是这个女人,把地址一笔一画写好,压在他的书桌上。他在信里能说什么,有什么是他的手和脚他的嘴和舌他的全身还不曾告诉她的?当思念浓烈时,他在微信上狂发消息,想确认两人在同一个时空,对方却是一片喑哑。易朵云这个人根本不存在,是他脑里幻想出来的白狐。

    在一场特别激烈,从浴室开始,结束在书房旋转椅上的性爱后,朵云痛苦得直不起身。她的臀部抽筋了。这不是第一次,但是最严重的一次。第一次他在雪白的臀上使劲一咬,她肌肉一绷紧,一时松不下来,他又按摩又道歉,此后左臀成为啃咬的禁区。可是他嗜咬女人圆挺雪白的屁股,尤其成了禁区之后,朵云的左臀对他更产生了致命的吸引力,一不留意,他就发现自己又滑游到那里,在那富于曲线和弹性的山峦流连。这一次他没咬,是朵云自己用力过猛了,好像没有明天。

    他把朵云抱到床上侧身躺好,拉过床单盖住,为她做按摩。她看着赤裸的他那副模样,笑了,把他的头拉进怀里,“我爸总是打我屁股,有时候因为我乖,有时候因为我坏。小学六年级,有一次我没写作业,他很用力地打我,我屁股抽筋,痛得跌在地上哀哀叫,我妈说,女儿已经是大人了,你还这样打她?”朵云细瘦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摩着他的头皮。自从秃发后,他不让人碰头发,但朵云的手指没商量,“以后,他就不再打我屁股了。”

    “我以为你爸爸很疼你。”他轻轻吸吮她的乳头,那里还硬挺着。

    “男人善变。”朵云说,叹口气,“你说,当妈妈是不是这种感觉?小baby吸奶是这种感觉吗?”

    “想当妈妈了?”

    “去哪里找个好爸爸?”

    “不是找到了吗?”他嘴上使劲。

    “你又当baby,又当爸爸?”她嗤笑一声,把床单蹬开,“来呀,爸爸,你来呀!”两个人缠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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