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舅也不谦虚,领着村里的年轻人,除了搞军训,就搞文艺活动。
筐儿是这些活动的积极参与者。白天,她参加大队民兵连的训练。在村东的沙坑里,民兵们齐刷刷地卧倒在那里,训练瞄准,打飞机。在沙坑的前方,用两根木杆子扯一根电线,上面挂着纸壳做的飞机模型,用人牵着,滑翔。男民兵女民兵们静静地趴在那里,眯着一只眼,跟着飞机瞄准,一瞄就是一上午。
有时候,民兵们也搞实战演习,当然,子弹和手榴弹都是训练专用的。筐儿和其他男女青年一样,穿上黄军装,扎上武装带,手提半自动步枪,往那儿一站,英姿飒爽。
威风凛凛的,是我老舅。
我老舅面对整齐的队伍,表情凝重。他用锐利的目光扫视一下队伍,高声说,同志们,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苏修亡我之心不死,时刻觊觎我国神圣领土,准备来犯。同志们,我们答应吗?
坚决不答应!民兵们齐声怒吼。
好!我老舅说,据可靠情报,一股敌人正在南山弯一带集结,准备向我村进犯。上级指示我们,立即出发,天黑前歼灭来犯之敌!出发!
雄赳赳、气昂昂的民兵队伍向南山湾进发,并在南山湾的坟地里与敌人交火,一时间坟地里硝烟弥漫,直到彻底消灭了来犯之敌。
那一刻,我真的很崇拜我老舅,就像崇拜电影里的战斗英雄一样。后来,我发现不光我崇拜我老舅,筐儿也崇拜,她嘴上不说,但一提到我老舅,她的两眼就放光。
晚上,村里的文艺骨干们来到村后小学校,学习小靳庄,排练文艺节目。
节目有合唱,样板戏,还有社员自创的诗歌。合唱、样板戏好说,有现成的本子,只要排练一下就行了。诗歌就难了,谁会写诗呢?我老舅想到了筐儿的爹,孙能耐。让筐儿求他爹,筐儿不敢,怕爹骂她。孙能耐不想让女儿参加任何活动,但女大不由爹。他生气。筐儿就去找她老姨。杨花是妇女主任,觉悟自然高一些。杨花答应了,还写得不错。后来有人揭露说是孙能耐帮着写的。不管谁写的,都是桦树溪社员的作品。我老舅说,这代表了咱桦树溪的水平。
杨花写的第一篇是诗歌:
榆木扁担五尺三,一对水桶两头拴,
饮满了水,挑在肩,大步流星走得欢。
浇一担,绿一片,浇上万担绿无边,
毛泽东思想威力大,永挑重担不换肩。
第二篇是“对口词”,由两名社员在台上一边朗诵,一边表演。动作夸张,讲究造型。在曲艺中,本来没有“对口词”这种体裁,是广大社员的一种创造。
甲:孔孟之道横行几千年,劳动妇女挣扎在无底深渊。
乙:孔老二胡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唯恐妇女和奴隶闹翻天。
甲:林彪也跟着孔老二,诬蔑咱们只知道柴米和油盐。
乙:共产党领导人民闹革命,劳动妇女有了发言权。
甲:毛主席信任咱,把劳动妇女比作半边天,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
乙:男同志能办到的,女同志也能办到。
甲:阶级敌人恨入骨,千方百计阻挡妇女往前干。
乙:胡说什么“驴驾辕,马拉套,妇女们当家瞎胡闹”,诬蔑妇女队长头发长,见识短。
甲:我们针锋相对作斗争,一定要把社会主义事业扛在肩。
乙:世上绝无天生智,知识才干靠实践。
甲:依靠群众威力大,斗天斗地斗敌顽。
乙:时代不同今胜昔,妇女能顶半边天!(造型)
样板戏演的是《沙家浜》第四场“智斗”。筐儿演阿庆嫂,我老舅演刁德一,演胡传魁的是村里的“抓猪匠”李大吃。让抓猪匠演胡传魁,是因为他不用化妆,一看就是坏蛋。
演出那天晚上,学校操场上挤满了人。台上台下,二百度的大灯泡挂了五六个,引得那些飞蛾们不知疲倦地上下飞舞,把气氛烘托得愈加浓烈。人们呢,更加踊跃了,拖儿带崽,吆三喊四的,能来的都来了。他们抻着脖子,张着嘴,一边看一边评论。这个说,你看,那不是老张家的小二吗,这么一打扮,还挺像回事。那个说,你瞧,老刘家四丫,下个月就该结婚了,还跳得那么欢实。又一个说,得亏没怀上孩子,要不,非把孩子得瑟掉下来不可……大伙都乐。
不一会儿,我老舅、抓猪匠、筐儿他们上场了。
胡传魁(热情地)——来来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阿庆嫂,她家汉子在上海,天天赌钱喝酒不回家,当年就是她救了我。
刁德一(惊异、扮结巴状)——哦哟!你长得怪、怪、怪好看的嘛……干脆跟司令算了,还用开什么茶馆。
阿庆嫂(愤怒)——你放屁……我们可是良家妇女。谁嫁那个埋了巴汰的抓猪匠?你咋不把你妹子嫁给他!
台下轰地一声,大家都笑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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