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刚想问你同样的问题,”她说,“你在厕所待了一个多小时。”
要把嫩芽儿的超声波照片临摹到第13周的墙砖上绝非易事,比在网上复制一个线型图要难得多。但临摹真实的照片似乎才是理智的选择。但罗茜是对的:如果能在现场看到扫描过程,一定会更有意思。
“没问题,”我回答,“在保养墙砖。”
我也同步分析了肉类比萨事件。我推论出五种可能:
1.罗茜的学习小组点了比萨。但那无法解释比萨盒为什么会扔在卧室。
2.罗茜出轨了,对象是个肉食动物。这就能解释比萨盒的位置,但他们一定会把这种证据藏起来。
3.盒子标错了,实际上装的是素食比萨。
4.肉类比萨送错了。罗茜把肉扔掉,把剩下的饼坯吃完。这一理论似乎是合理的,但在垃圾桶里没有任何肉类的痕迹。
5.罗茜打破了她只吃环保海鲜的素食原则。这一点似乎可能性不大,但她在不久前,确实吃了一小块我和吉恩食谱上的牛排。
难以置信,最不可能的一点却成了真相。学习小组根本没有开会,罗茜“只是需要一点自己的空间”。她选择了对我撒谎,而不是直截了当地提出来。而且,她还叫了一份肉类比萨。
我无法谴责她不诚实的行为,因为我自己的罪过更甚,一直在欺骗她,没有提起莉迪娅的事情。但我们的出发点大致相同:我不能让罗茜感到有压力,也不能让她和嫩芽儿因为过高的皮质醇而受到伤害。罗茜也不想伤害我,所以才没有告诉我不想和我一同待在公寓里。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有无数办法,我应该一一列出——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这么做。或许她宁可撒谎,也不想听我说吧。
吉恩大概是对的。欺骗或许就是成为社交动物的必然代价,在婚姻中更是如此。不知道罗茜是否向我隐瞒了更多信息。
打破素食原则这一点更有意思。
“我就是想吃肉,但我没让他们放萨拉米香肠。”
“我怀疑你缺乏蛋白质,或者缺铁。”
“我吃肉不是因为有强烈的欲望,我只是决定要去吃肉。我不想让人告诉我去做什么。你知道我为什么吃海鲜吗?”
食用环保海鲜是“罗茜饮食套装”的第一要务,从我认识她的第一天起,这一点就十分清楚。我全盘接受了她的饮食套装,尽管这与寻妻计划的理念完全相左。寻妻计划的重点在于聚合独立要素。
“我猜是出于健康考虑?”
“如果我那么在意健康,就不会抽烟了,就会去游泳了。环保不环保就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
“你不吃肉是出于道义上的考量?”
“我只是想做一些有利于地球的事情,但我不会把自己的想法强加于人。我可以看着你和吉恩吞下半头牛,也不会说什么。至少,我有借口为另一个人多吃点。”
“完全合情合理。蛋白质——”
“去他的蛋白质吧。我他妈最烦别人告诉我要吃什么,什么时候去锻炼,怎么学习,怎么练瑜伽,反正我正跟着朱迪一块儿练呢。不对,不是那种热瑜伽,是适合孕妇的那种。这些事我全都能自己安排好。”
“别人”这个词用在这里可能不太合适。我想罗茜更好的说法应该是,“最烦你”,这样指代还能更清楚些。
我给出解释:“我只是想协助你完成婴儿生产的过程。考虑到你的论文,以及这次怀孕的意外性,我认为你没有时间去做相关研究。”我本想加上一句,是莉迪娅和索尼娅告诉我要这么做的——她们一个是专业人士,一个是怀孕的女士。但我如果这么说了,谎言就会被戳破。欺骗行为一定会让我陷入大麻烦,基本不会有别的可能。
我还想补充一点,在我们的纪念日晚餐后(那是我们关系中的一个高潮点),我并没有在饮食、锻炼和论文方面给出罗茜任何建议。为什么她现在会如此气愤?
“我知道你想帮忙,”她说,“我真的知道。但咱们把话说清楚:这是我的身体、我的工作、我的问题。我绝对不会喝醉,不会吃萨拉米香肠,我会以自己的方法解决这一切。”
她走向书房,示意我跟上。她从书包里取出一本《孕期完全指导》。
“你一直在看这本书,对吧?”她问。
“当然。”我都没有注意到这本书丢了。
“你本来可以看我的,还能省下不少钱。这对我来说都是基础知识,我早就在看了,唐。”
“你是说你需要零协助?”
“接着做你在做的就行了。去上班,吃牛肉,跟吉恩喝个烂醉。别担心,我们干得不错。”
这样的结果应该让我高兴才对,在这样一个烦恼不断的时刻,能少操一份心绝对是件好事。我一直在努力建立对罗茜的同理心,现在我却隐约觉得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背后对我是不满意的。
她对于饮食问题的解决办法——实际上是整个孕期所有问题(在我看来,这些都可以合并为一个项目)的解决办法——就是独自解决。这至少让我在与莉迪娅的后续会议上有了更明晰的方向。
“你做得有点过头了,”吉恩说,“你知道我的医生是怎么评价你在读的那本书吗?那是本‘你恨谁就给谁看’的书。所有那些困扰,你做出的所有改变,带来的任何结果,跟整个大局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这是我们五天内的第二次“男孩之夜”,主要是因为离乔治选择的看球和喝酒场地近。罗茜也没有反对。
“什么大局?”乔治问。
“我说过的,”吉恩说,“基因就是命运。你们各自的DNA就是最大的贡献。”
戴夫显然不能苟同,“所有的书上都说,基因只是开始,后天培养能带来巨大的改变。”他说。
吉恩笑了:“他们当然会这么说,不然谁还会去买育儿书?”
“你自己也说过,孩子会模仿父母的行为。”
“那只是基因没有影响的领域,”吉恩解释道,“给你举个例子,这恰好就是我擅长的地方。你的妻子有意大利血统吧?”
“祖父母。她是在这儿出生的。”
“很好,意大利血统,在美国长大。那么,我推测她有点戏剧化,大嗓门,有点浮夸,像个女演员似的。压力之下,她会恐慌。遇上紧急事件,甚至有点歇斯底里。”
戴夫不吭声了。
“心理医生在谈起文化定式的时候,总会说是后天构成的,”吉恩说,“文化嘛。”
“没错,”我说,“行为特征的演变速度要比地域族群的形成慢得多。”
“选择性繁殖的因素除外。出于遗传原因也好,文化原因也罢,有一些特征会逐步产生性吸引力。而具备这种特征的人,繁殖成功率更高。意大利男人喜欢戏剧化的女人。因此(注:原文为拉丁文,ergo),这种戏剧化的基因便留存了下来。你妻子的性格特征在娘胎里就已经定下来了。”
戴夫摇了摇头,“你简直错得离谱。索尼娅是个会计,完全是那种清醒又冷静的女人。”
“我觉得我做不到,这根本就是没道理的,和我之前告诉她的南辕北辙。”随着与莉迪娅见面的日期临近,索尼娅的不安情绪越发严重。让她屏弃自己的性格更是难上加难。
“很简单,你就说你之前说错了,你根本不需要任何帮助。”
“你觉得她能信?”索尼娅反问。
“这是事实啊。假如你是罗茜的话。”
“你知道我有多绝望吗?我只是想让戴夫对此保持兴趣。五年了,我们尝试了五年,可是现在,他好像一点都不想要这个孩子。”
“可能他工作太忙了,他得赚钱养家。”
“你知道什么?没有人在临死前,会希望自己这一辈子能在办公室多待上一些时候的。”
我无法理解索尼娅的话对我们的讨论有什么帮助。戴夫并非濒死之人,他也不在办公室里工作。我要把对话带回正轨。
“上一次闯祸的是你,而我现在也更加熟悉罗茜的立场,所以这一次,我建议由我向莉迪娅提供必要信息,你只需确认信息的准确性即可。”
“我不想太过被动,否则她会觉得你是在压迫我。在她脑海里,我已经留下了乡下女孩的印象。”
考虑到索尼娅的穿着和口音,莉迪娅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不足为奇。这一次,她直接从办公室过来,穿了身普通的套装,同样也不符合医学生的身份设定。
“说得好。或者你可以像罗茜那样——因为我试图控制她而大发雷霆。”
“罗茜发脾气了?”
我说出了那个词,也让我意识到这的确是真实发生的。我不需要解读肢体语言的专家也能知道“最烦别人告诉我吃什么”是一条怒气冲冲的宣言。
“没错。”
“你们还好吧?”
“当然。”这答案是准确的,如果“还好”是指一顿饭“还好”或是一场演出“还好”——就是“这戏还好,但不算出色”的那种。我认为,此刻罗茜对我的满意程度一定也是“不出色”。
“唐,我会尽力的。但如果你有机会跟戴夫谈谈,请让他知道,我跟罗茜不一样。或者你如果不再需要那本书的话,就给他看看。我希望他能早点回家,帮我做顿素食咖喱。”
和莉迪娅的会面并没有依照计划发展。她很快就打断了我,当时我正在详尽列举发生的事件和罗茜拒绝帮助的例子。她把矛头对准索尼娅。
“你为什么不想听唐的建议?”
“我的身体只听我的,不需要别人指指点点。”索尼娅的语调平静,但她顿了顿,表情有些狰狞。我猜她是在模仿愤怒的表情,甚至拍了桌子,“浑蛋(注:原文为bastardos,西班牙语,意为浑蛋、杂种。)!”
莉迪娅颇有些吃惊。我希望她是惊异于索尼娅的反应,而不是她嘴里蹦出的西班牙语,“似乎你有些不太愉快的经历。”
“在我们村子里,父权压迫着我们。”
“你是从意大利农村来的?”
“系(是)。小村子,很小(注:“很小”与前文的“系”原文皆为意大利语。)。”索尼娅用拇指和食指比画出大约两厘米的距离,以显示村子之小。
“在人工授精中心的工作经历和哥伦比亚的学习经历是否改变了你对男人的看法?”
“我不想让唐来告诉我要吃什么,锻炼多久,什么时候去睡觉。”
“你是这么感觉的?”
“系。我就是这么感觉的。”
“我很理解你的感受,”莉迪娅转向我,“你能理解吗,唐?”
“当然。罗茜不需要我的帮助。”我并没有向莉迪娅指出,在她要求我介入之前,这也一直是我所持有的立场。
“但是,罗茜,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你似乎很希望唐能多给你一些帮助。”
“现在我已经体验过他的帮助了,我感觉这不是什么好主意。”
“我理解你的意思。唐,所谓支持并不是让你告诉罗茜做什么。无意冒犯,但问题的原因全都在你。你该做的或许不是告诉她要怎么做个母亲,而是做好准备,成为一个称职的父亲。”
那是当然!每个孩子都有一双父母,我却把精力一直集中在如何优化其中一方的表现上。我很讶异,此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一问题。但作为一名科学家,我清楚地知道,典范转移(注:典范转移(paradigm shift),又称范式转移,最早由美国科学家托马斯·库恩提出,是指一种在基本理论上对根本假设的改变。)通常都是发生在回顾阶段。另外,我的关注点一直在于如何避免莉迪娅对我做出负面报告,而前提就是我作为准爸爸,自身并没有任何真正的问题。然而,罗茜最近给出的批评表明,莉迪娅最初的判断完全正确。我对她的敬意极速上升。
我跳了起来:“太棒了!问题解决了。我要学会当爸爸的技巧!”
莉迪娅仍然保持了专业的冷静,向索尼娅问道。
“你感觉如何?你认为唐知道要做什么吗?”
索尼娅点点头:“我特别高兴。我很高兴他能告诉我关于怀孕的知识,我实在是太忙了。不过他现在终于开始思考怎么当个爸爸了。”
莉迪娅拿起桌子上的警方档案,微微一笑。
“好吧,”她说,“时间到了。帮助你们提高育儿水平正是我们会面的目的所在,现在你们应该已经准备好要开始‘好爸爸项目’了。我会给他们打个报告。”
这应该是她在我们首次会面时提到的那个项目,是一个仅限男性参加的小组,用来测试我的暴力倾向。最早的预约也要七周之后了。
她挥了挥档案:“说起为人父母,如果你们俩能不时提醒对方今天说过的话——”
“太棒了,”我说,“真是一次高效的会面。我会预约下一个方便的时段。”
“她当时已经想放你走了。”索尼娅说。
“我猜也是。但她的话实在太有帮助了。”
“你的档案还在她手上。我们——你——能不能换个咨询师?”
“很大一部分的专业人士其实并不能胜任他们的职位,而她对于我们的情况比较熟悉。”
“我们。是你跟罗茜吧,那个意大利农村妞儿。”
“这没关系。她的洞见实在是太高明了。她解决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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