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的经历告诉我,我不应该忽略孩子出生前的阶段。索尼娅本人就是个好例子,因为她的伴侣在怀孕过程中参与度不够而感到不满。反思之后,我认为至少可以在以下四个方面采取行动并提高技能,也不会影响罗茜的自主权益:
1.学习与小婴孩相处的专业知识。《孕期完全指导》中明确指出,男性应该培养自己的婴儿管理能力,以此减轻伴侣的压力。尽管罗茜已经罢免了我婴儿看护者的职位,但《孕期完全指导》(还有索尼娅和莉迪娅)给出了完全相反的观点。
2.设备添置,包括环境优化。婴儿应避免接触到尖锐物体、有毒物质、酒精气味,还有乐队练习。
3.学习产科知识与孕期流程。《孕期完全指导》中强调,定期进行检查至关重要。罗茜在这方面安排得并不好,也太过依赖自己的医学知识。同时,也有发生意外的可能。
4.采用非入侵式的手段解决营养问题。我不认为罗茜可以严格遵守饮食指南就餐。她会选择肉食特选比萨就足以证明在理性分析之外,还有很多其他因素在影响着她的选择。
最后一条是最容易实现的。罗茜已经默认同意了禁食列表。保守估计,罗茜在我家以外吃到的食物,其营养价值为零。因此,我需要确保我们的餐食富含所有必需的营养素,且比例得当。
我会调整标准用餐体系(孕期版)的部分细项,通过使用多种类别的鱼及蔬菜,使罗茜无法察觉到体系的存在。现在,罗茜已经开始吃肉,这让食材选择都变得更简单了。同时,她也进入了怀孕中期,这也让嫩芽儿由于她不规范的饮食摄入而遭受毒素入侵的可能性降低了不少。困难的部分已经结束了,尽管部分牺牲了我们的和谐关系,但还是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事情开始向积极的方向发展了。
秋季学期开始了,罗茜返回学校。周六上午罗茜有辅导课程,在去学校的路上,她告诉我,一天都会留在学校。
我独自在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15号墙砖上按照一比一的比例画下了苹果大小的嫩芽儿。《孕期完全指导》里指出,在这个周数,嫩芽儿的耳朵会从脖子上转移到头上,眼睛生在中间。我本可以和罗茜就此展开精彩的讨论,可惜她不在家。当然,我也没有忘记她对于技术性评论的警告。
设备添置的第一步显然是婴儿车:每个小婴孩都需要一辆婴儿车,而我自认为在挑选机械设备方面,比罗茜要更胜一筹。我在购买自行车前,进行了三个月的评估,最终挑选出最适宜的基础车型,外加一些配置改良。我希望这些经历可以广泛适用于婴儿车挑选。
我度过了充实的一天,除了食物采买、午餐和必要的身体锻炼之外,我一直在通过互联网进行调查,并最终制定出理想的婴儿车所必备的若干标准,筛选出备选型号的决选名单。没有一辆车是完美的,但经过改装后,这些车子都能展现出达至完美的潜力。我很喜欢这种有所成就的感觉,但我决定暂时不与罗茜分享我的成果。我想把它变作另外一个大惊喜。
还有一件设备更为重要,至少需要为其留出更多思考与执行的时间。罗茜已经提出楼上的噪声问题,然而,我尚未告知他我与乔治已达成协议,他可以每天不限时地进行排练。
Skype通话准时于美国东部夏令时晚上7点,即东澳大利亚时间早上9点正式开始。
“那边天气怎么样,唐纳德?”妈妈问道。
“和上周基本没有差别,还是夏天。与往年8月下旬同期相比,没有什么异常。”
“你背后那是什么?你是在厕所里吗?你可以上完厕所再拨过来。”
“这是我的办公室,有很强的私密性。”罗茜已经回到家,我忙于制造第二个惊喜,不想让罗茜提前听到。
“但愿如此。这周过得怎么样?”
“还好。”
“你还好吗?”
“还好。”
“罗茜呢?”
“还好。”
如果我们能单纯通过文字对话,我肯定早就开发出简单的电脑程序,代替我进行对话了。就叫它“还好”程序吧。如果我能零星穿插一些“挺好”或是“非常好”,效果一定会更好。但在这种晚上/早晨的交流模式中,我必须体现出某些变化。
“我想和爸爸说几句。”
“你想和你爸爸说几句?”交流质量为优秀——还好——但我的母亲显然需要再次确认她是否正确理解了我这条非同寻常的要求,“没出什么事吧?”
“当然没有,我不过是有一个技术问题。”
“我去叫他。”虽说是“去”叫他,但她只是扯着嗓门喊了一句,“吉姆!是唐纳德。他有个问题。”
我爸爸倒是没有因为礼节浪费时间。
“什么问题,唐?”
“我需要一个隔音的婴儿床。”尽管戴耳塞是更简单的解决办法,但我担心将婴儿与声音隔开,可能会影响他的发展。
“有意思。但我怕会影响呼吸。”
“没错。虽说可以通过电子方式交流——”
“我们都知道的事情就不用重复了。我只是想不出有哪种隔音材料可以让气流通过。”
“我做了一些研究,在韩国有个项目——”
“你是说韩国。”
“是的。他们研发出一种材料,隔音,但不隔绝空气。”
“我猜你是在网上看见的吧。给你妈妈发条链接。你现在给我的信息就足够我研究一会儿了。我去把你妈叫回来。阿黛尔!”
妈妈的脸出现在爸爸前面,“他有什么问题?”
“唐想让我帮忙设计个婴儿床。”
“婴儿床?给婴儿的婴儿床?”给婴儿的婴儿床分明就是语义上的重复。爸爸也向她指出了这一点。
“我不在乎,”她说,“唐纳德,这是帮朋友设计的吗?”
“不,不是,是给罗茜的孩子的。我们的孩子。它既要隔绝噪声,又不能影响孩子呼吸。”
我的妈妈一下子变得歇斯底里起来。我是该早些告诉她的——这当然跟我有关系,上帝啊,我们可是每周日都视频的。预产期什么时候?你的阿姨会高兴死的!罗茜还好吧?我希望是个女孩,我不是说男孩不好,男孩女孩都好,我只是觉得对罗茜来说,女孩好带一些。你们能提前知道性别吗?现在的技术真是太棒了。一大堆的问题和评论足足超时了八分钟,影响了我跟爸爸的讨论时长。我现在明白了,泪水并不一定等同于悲伤。尽管我的妈妈很遗憾我们都在纽约,而不是墨尔本或是谢珀顿,但她还是对这一切感到满意。
我花了差不多两周读完了《杜赫斯特妇产科教程》(第八版),还看完了网上能找到的所有视频资料。这些材料都需要实务经验作为补充。就好像看一本介绍空手道的书一样——知识点的确有用,但对备战来说,还是不够的。幸运的是,作为医学院的教员,我可以借力医院和诊所。
我预约了戴维·博伦斯坦在他的办公室见面。
“我想接生一个孩子。”
院长的表情很难解读,但“热情”肯定不在选项之内。
“唐,当初我雇你的时候,已经做好准备,你会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我不想跟你说让你去接生一个孩子是多么不具可行性,更不用说这也是法律所不允许的,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去接生孩子?”
我开始解释,为什么要积极做好准备,应对一切突发状况。院长却笑着打断了我。
“这么说吧,让你在没有任何协助的情况下,在曼哈顿独自接生一个婴儿出来的概率,还是要低于你在它出生后,尽到养育职责的概率。当然这一概率为百分之百,你同意吗?”
“当然,我还有一个独立的子项目——”
“你肯定有,已经在我的脑子里埋下了种子。英奇最近怎么样?她在你那儿多久了?”
“11周零2天。”她是在操场事件前一天到我这里的。就是因为那一天才让我第二次见到了莉迪娅,雇用了索尼娅做演员,也让我不得不去参加一个由暴力男士组成的小组会议。就是那一天,所有的秘密开始发酵。
“她干得怎么样?”
“她很称职。完全颠覆了我对研究助理的印象。”
“或许是时候让你干点不一样的事了。”
“你还有另外的遗传研究项目?”
“也不完全是。我选择你不是因为你是个小鼠肝脏研究专家,甚至不是因为你是个遗传学家。我选择你是因为你是个科学家,而且我相信,科学是你唯一在意的事情。”
“当然。”
“这不是‘当然’的选择。90%的科学家都在打着别的算盘——要么是反复证明他们相信的事情;要么总想着怎么拉经费,怎么评职称,或是把名字挂到论文上发表。这帮人也是一样。”
“哪帮人?”
“就是我想让你合作的那帮人。他们研究的是依恋激素以及和父母相处时同步模式的差异。”
“这方面我一点都不懂,我甚至都听不懂这个题目。”不过我确实知道“依恋”这个词,也记得吉恩的建议——听到这个词,就“赶快跑远点”,但我还是让戴维继续说下去。
“这没关系。其实隐含的问题是:异性家长给婴儿带来的好处是否会多于同性家长,比如两个妈妈或是两个爸爸?你觉得呢,唐?”
“我还是对此一无所知,怎么会有想法呢?”
“所以我才想让你代表医学院参与这个项目。你要确保这个项目从研究设计,到最终结果,都不会受到任何人为偏见的干扰。”他微微一笑,“你还有机会跟小婴孩一起玩。”
院长带着我径直来到距离办公室四个街区外的纽约依恋与儿童发展协会,根本没有预约。在那里,我们受到了三位女士的接待。
“布里欧尼,布丽吉特,贝琳达,这位是唐·蒂尔曼教授。”
“全是B族(注:上述三人的名字都以字母B开头。)。”我开了个小玩笑。没人露出一丝笑容。这也是个好的信号,证明她们不会倾向于过度认知模型,但我还是把她们分别记作B1、B2和B3。我被指派参与这个项目并保证项目的客观公正性,因此必须避免与任何一位研究员建立私人联系。
“唐是我的人,”院长继续道,“他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茶党的忠实支持者。”
“我希望你是在开玩笑,”B1说,“这个项目已经受到太多——”
“我是开玩笑的,”戴维说,“但这没关系。我说了唐是我的人,他的个人信条不会影响他的判断。”
“这两者是无法分割的。但我们现在也是多说无益,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还不如给我们一台电脑。”又是B1。她似乎是小组长。
“唐可不是那么容易就断电的家伙,你们之后就会发现的。”
“你知道这个项目的所有参与者都是女性吗?大部分经费支持来自女性自助基金会?”
“所有参与者曾经都是女性,”院长纠正道,“唐,你也看到了,你来了就改变了大局。而且我相信只有医学院批准了你们的研究设计和分析方法,你们才能拿到那笔经费吧。我猜你们在候选人选择上也不会有什么性别限制吧,否则这场面可不会太好看。我希望唐可以利用各种必要的手段,确保这个项目在科研层面上站得住脚。这对我们每个人都好。”
“他有可能和孩子一起工作吗?”B1问。
“孩子的母亲不是一直都在吗?”
“那看来是没有。那他得先拿到许可才行,我估计得花上一段时间吧。”
B1打量了我大约七秒钟。
“你对两个女人一起养育孩子有什么看法?”
在这样一个科研背景下,我认为她的问题基本等同于:“你对钾怎么看?”
“这方面我没有任何涉猎,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她转身向院长问道:“你不觉得他至少要对家庭模式持有一种肯定的态度吗?”
“我认为你的小组成员已经对家庭给予了足够的肯定。我选择唐是因为他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你们需要的东西。”
“比如呢?”这问题丢给了我。
“科学的严谨性。”我回答。
“哦,”她故作惊叹,“我们当然需要那东西,我们不过是些心理学家。”她再次审视了我,时长约为七秒,“你朋友是同性恋吗?”
我刚要回答不是——绝对不是对他人性取向有什么偏见,我不过是朋友太少,包括乔治在内,只有七个——院长打断了我,“你就留在这儿吧,互相熟悉一下。我去警局给唐开证明,我实在想不出能有什么问题。”
女同性恋母亲项目可比小鼠肝硬化遗传倾向研究有意思多了,尽管我已经重点研究这些小白鼠长达六年之久。女同性恋母亲项目的缘起来自以色列的一项研究,观察婴儿对于父亲和母亲的不同反应。研究结果显示,婴儿体内的催产素水平会因为母亲的拥抱而升高,父亲的拥抱则不会;另外与父亲,而不是母亲的互动玩耍也会得到相同的结果。这很有趣。但真正促成这个项目的动机似乎是一篇新闻报道,题目为《研究表明儿童成长需要异性父母》。有人在文章旁边用红笔写下了大大的“垃圾”二字。真是理想的起步。科学家就是需要这种质疑精神。
然而,在研读了最初的那篇论文之后,我发现没有任何证据表明这是一项“垃圾”的研究。新闻报道的内容是对研究成果的典型误读,但是其中的主要论点,即父亲和母亲会对婴儿产生不同影响,倒是符合研究成果。
原始研究项目的参与者都是异性恋父母,而B族们会考察女同性恋父母。她们的假说是,次要看护人和婴儿玩耍时会引发婴儿和父亲玩耍时相同的催产素水平变化。
这一假说看起来直截了当,我不明白为什么院长还要让我参与其中。不过,我相信这样的研究观察一定会给我提供丰富的成为父亲的背景知识,前提是我把自己等同于女同性恋伴侣中的次要看护人。而这一研究本身就能够证实,这样的等同关系是否成立。
唯一的问题就是警方许可,即院长正在办理的文件。如果莉迪娅给出一份负面报告,那我就得在现有的被起诉及驱逐出境的风险上,再添上一条学术不端。
我认为,罗茜也一定会对女同性恋母亲项目感兴趣,也会赞赏我积极了解婴儿及育儿知识的行为。过去几周,我一直在熟记相关知识,也一直在广泛阅读各类妇产科文献,现在,我已经做好准备和专家过过招了。
我计划在晚餐时间谈起这个话题。如今,罗茜花在学习和论文上的时间越来越多。吃饭和坐早班地铁时成了我们唯一共同度过的时光,当然,还有在床上。
吉恩和我已经喝掉了半瓶红酒,罗茜才加入我们,手里拿着一只玻璃杯。
“对不起两位,我得把手头的东西先做完,不然就该忘了。”她给自己倒了半杯酒,“我需要一小时过过人类生活。”
“我最近刚开始了一个新项目,”我赶忙开始介绍,“基于一篇论文——”
“唐,现在能不提遗传的事了吗?让我轻松一会儿吧。”
“不是遗传,是心理学。”
“你说什么?”
“我最近加入了一个心理学研究小组,负责科学严谨性审核。”
“因为心理学家没有严谨的科学态度?”罗茜问道。
吉恩的脸皱成一团,迅速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没错。”我说。
“真棒,”罗茜继续道,“我简直就不该在这儿浪费时间,跟我的老公和导师喝酒,应该立刻去看看我的论文严谨不严谨。”
她拿着杯子回到书房。
“唐,你是在侵犯她的领域,这可不是第一次了。”罗茜关上房门,吉恩对我说。
“现在这是我们共同的研究领域,如果不能接受这一点,要怎么进行有意思的讨论?”
“这我可不知道。但是唐,罗茜可不喜欢一个遗传学家对心理学家指手画脚。例证一,就是我。例证二,那就是你。”
我向吉恩解释,女同性恋母亲项目可以为我提供宝贵的育儿知识。
“太棒了,”吉恩说,“现在你不光能对心理学指手画脚,还能指导她怎么当个妈。”他举起双手,做了个“停”的手势,“我这是讽刺。你千万不要告诉她怎么当妈妈。如果你通过项目学到了什么,这很好,但请给她一些惊喜,给她展示你学到的技巧。千万不要试图用知识打败她。”
吉恩建议我不要再提起女同性恋母亲项目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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