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来点啤酒吧。”乔治说。他点了四份,我们几口喝光,乔治又多叫了些。
“告诉你们一个秘密,”他说,“照顾那头可怜的小母牛也算给我积了德。第一个孩子出生的时候,我没在场,今天就当是补偿了。”
“他妈妈是省着花钱的那个?”吉恩问。
“就是那个,那时候我还在巡演。”他顿了顿,“他们打电话到酒店,我正跟一个果儿(注:果儿,又称骨肉皮(groupie),指追求和明星发生关系(多为肉体关系)的女人。)在一起。那会儿都那样。”
我感到震惊:“你妻子为你生下儿子的时候,你正在和其他女人发生性关系?”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
“你之前说过,网上也写了。”
“我他妈真是一点秘密都没有。当然,除了我刚才告诉你的那个。”
“我们都应该坦白点秘密,”吉恩说,“每人说一个。唐,给我们说一个你的秘密。”
“秘密?”操场事件爆发后的16周以来,我积累了无数秘密,但酒后吐真言似乎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相反,乔治决定分享自己不道德的举动是在体现他对友谊的珍视。而我们每人分享一些自己不道德甚至违法的行为,听取他人的建议,是因为我们知道,我们的行为不会如乔治一般令人羞耻。这是很微妙的社交策略,我也需要更长的时间来分析。
“那就我先来,”吉恩说,“但你们也别再细问了,好吗?”
乔治带着我们做了一个滑稽的四手相握的动作。
“猜猜我睡过多少女人。”
“肯定比我少,”乔治说,“如果你仔细算过的话,肯定比我少。”
“比我多。”我说。
吉恩笑了:“继续猜。”
我记得吉恩的地图,每个国家用一个图钉代表。考虑到有些女士来自同一国家,还有他近期的战果,我把数字上调了50%。
“36个。”
“差太多了。”吉恩喝了口啤酒,张开手掌,“五个。”
我惊呆了。吉恩在撒谎吗?这是个合理的假设,如果他现在没有撒谎,那他此前的一切表述都将是赤裸裸的谎言。也有可能他自知无法与乔治媲美,成为床伴最多的那个,就想努力成为最贞洁的那个。
戴夫似乎也惊呆了。震惊绝对是恰当的反应。“五个?”他重复,“我觉得,这——”
“——比你还少,对吧?”吉恩微笑着接过他的话。
“我绝对不会背叛我的妻子,但——”
只比我多四个!“那你们的开放式婚姻是怎么回事?还有地图呢?”
“所谓开放式婚姻,其实并没有真正践行过。头一个女人出了点问题,成天就像疯了一样。我那第一个老婆真是把我折腾惨了。”
“得不偿失,为了那点甜头就点灯熬油,不值得。”乔治总结道。
“反正在我这个岁数是不值得。”吉恩说。
“那地图又是怎么回事?”我又问了一遍。吉恩短暂地洗心革面,把它取下来之前,地图上插了24枚图钉,“那个冰岛女人是怎么回事?”
“我请客和女士们共进晚餐。如果她们同意跟我单独吃晚餐,在我看来就算是一次约会。如果女人没那个意思,她是不会跟一个已婚男人单独出去吃饭的。至于饭后的事,只要我愿意,肯定也是水到渠成。”
真是不可思议。吉恩的行为本身已经如同灾难一般,而谎言让他的行为显得更加令人发指。我明确指出了这一点。
“克劳迪娅把你拒之门外,是因为你承认跟冰岛女人发生了关系。可实际上,你只是请她吃了晚饭,对吧?”
“实际上,甩掉她也还真不容易。她有点——乔治,你那话怎么说来着?”
“不是瑞莉·霍尔?”
吉恩大笑起来。
我赶忙把讨论拉回正轨,“所以,如果你能跟克劳迪娅说实话,她就会重新接纳你,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
“没有那么容易。”
“为什么?”
我们都看着吉恩,没有人说话,好像心理咨询师一样。我真希望单靠讲真话就能把罗茜的问题解决掉。
“如果我不是克劳迪娅想象中的那样,可能她就会对我毫无兴趣。这是我吸引她的原因。”
“她被你吸引,是因为你背叛她?”我有点疑惑,“所有的理论……你的那些理论——”
“女人们喜欢那些能吸引其他女人的男人。她们要时刻感受到,自己手里攥着别的女人也想要的男人。看看乔治,哪怕有那么多麻烦事,他还是又找了三个老婆。”
“我要是没那么多麻烦事,可能找一个老婆就够了。但唐说的也有道理——说实话也没什么损失。”
“是更深层次的问题。我们之间的问题发酵了太久,已经无法挽回。回想起来,应该是在尤金出生之后,我就开始了这个游戏。哪怕我没跟她们上床,但你把老婆晾在一边整整九年,还指望能回头,根本不可能。况且,我已经有其他人了。”
“谁?”
“你知道是谁。我的秘密说完了。”他转向戴夫,“你呢?”
戴夫看着吉恩:“等下会跟你们细说,但这孩子不是我的。”
我们再次惊呆了,急速调整回心理咨询师模式,等着戴夫开口解释。
“我们去做人工授精时,我出了点问题。可能是体重闹的,可能也不是。但最后的结果就是,她的卵子和其他男人的小蝌蚪结合了。”
我认为小蝌蚪是指精子,而不是生殖器。
“现在我甚至怀疑,我每天工作到很晚,没有陪在她们身边——还有索尼娅抱怨我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不想在那个孩子身上浪费时间,因为他身上没有我的基因。我是说,潜意识里是这么想的。”他看着吉恩,“就跟你说的一样。”
“×,”吉恩骂道,“努力工作,多赚点钱,这有什么问题。”
“这有意思,”戴夫说,“在你没告诉我这些基因问题之前,我一直都害怕索尼娅会离开我。但现在我明白了,我愿意投入在孩子身上的精力,基本就相当于我投入在小牛戴夫身上的精力。如果她也发现了这一点,还怎么可能想和我在一起?”
吉恩笑了起来:“对不起,我不是在笑你。这件事太复杂了。不过,相信我,索尼娅不会就这么离开你的。智人的伟大之处就在于,我们有头脑,可以控制我们的天性。如果我们主动这么做的话。”
我一直希望能从乔治、吉恩和戴夫身上得到点启示——确实得到了令人震惊的启示——让我都没有时间思考自己有什么秘密可以分享。幸好乔治救了我。
“唐那天晚上已经告诉我们了,他的婚姻出了点问题。有什么新进展吗?”
“我正在学习生育知识,还成了一个新课题的专家,研究婴儿对同性夫妻和异性夫妻依恋程度及其对催产素水平的影响。还有一个治疗师,在帮我记录进展。”
“你们的关系怎么样了?”乔治问。
“和罗茜?”
“就是和罗茜的关系。”
“没变化。但我还有机会把理论应用到实践上。”
搭出租车回家的路上,我们一片沉默。我的头脑里盘踞着两个念头:吉恩的谎言葬送了他的婚姻;说出真相也于事无补。
电梯停在我家的楼层,乔治问我要不要上楼一趟,说有点东西想给我看看。
“现在太晚了。”我说,尽管我怀疑自己根本睡不着。我喝的酒还不够平复体内因接生小牛戴夫而飙升的肾上腺素。而且床垫拿走之后,我一直睡得不太安稳。
“就几分钟。”他说。
“酒精会影响我的判断,最好早上再过来。”
“好吧,”乔治说,“看来我只能再打会儿鼓,让自己平静下来了。”
吉恩挡住电梯门,不让它关上。“乔治想跟你‘一对一’地谈谈,”他说,“别在意我,替我喝一杯。”
我别无选择,只好跟乔治回了公寓。他倒了两大杯百富21年威士忌。
“这杯给你,”他说,“我说过了,我无意加入任何男性团体,但你一直组织着。要是没有你一直打电话过来,替我们把聚会放到每周的日程表里,我们可能也不会见面。”
“你是说我们应该解散这个组织?因为我是唯一的受益者?”
“正相反。我是说这种组织都得有个领头羊,否则就会分崩离析。要不是因为吉米先生,死国王可能30年前就解散了,我们肯定过得都不如现在好。”
我喝着威士忌,等着乔治传递更多信息,而他只是给我们的杯子里添满酒。我估计这第二杯能帮我解决睡眠问题——可能还有直立问题。
“还记得我说过我没有秘密吗?”他问。
我点点头。
“我撒谎了。我的儿子,就是出生时我不在身边的那个。他是个瘾君子,这不是什么秘密。真正的秘密是,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让他染上毒瘾的。他之前不喝酒,不抽烟,是个爵士鼓手。非常出色的鼓手。”
“你认为是你的教育失败,导致了他染上毒瘾?”
“他没有这样的基因,这我敢保证。”乔治花了好长时间才喝完手里的酒。我遵循心理咨询师守则,一直保持沉默。他又倒了一杯,“是我让他变成这样的,是我刺激他这么做的。我说他不敢尝试新鲜事物,不敢把握住自己的生活。吉恩肯定能解释我为什么这么做。”
“我以为这是个秘密,但你是想让我告诉吉恩吗?”
“不是。我是说如果你告诉了他,他一定会说,我这么做是想让我的儿子跟我一样堕落。都是潜意识,我猜,但也不完全是。”
乔治现在隐约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我希望他不会要求我用手臂——或两条手臂——环抱住他,给他安慰。
“就这些了,”他说,“除了我跟他,你是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但他没说过半句反对我的话。”
“你需要谁来帮助你解决这个问题吗?”
“如果需要,我肯定会最先找到你的,但一切都太迟了。我只希望把这个秘密告诉头脑清醒的人,能一眼看到问题所在的人。如果有人要来评判我,我希望他是值得我尊敬的人。”他举起了酒杯,好像是在祝酒,接着喝光了杯里的酒。我依样做了一遍。
“咱们干一杯,”他说,“我欠你一份人情。有朝一日,你要是找到了戒掉毒瘾的办法,一定得先告诉我,再去拿诺贝尔奖。要是有人找我拉赞助,我的钱一定投给你。”
从乔治家回来,屋子里一片漆黑。我把湿衣服从垃圾袋里拿出来,刷了牙,看了看第二天的日程,脑子里冒出的念头,让我必须立刻采取行动。
吉恩已经睡着了,突然被弄醒让他很不高兴。
“我们得联系卡尔。”我说。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卡尔出事了吗?”
“有可能。他可能已经开始服用违禁药物了。因为他的精神出了问题。”
吉恩还在辩解,为什么不能告诉克劳迪娅真相,并没有什么说服力。很显然,就是这些谎言才让卡尔对吉恩充满恨意。青少年是高度脆弱的群体,这种由仇恨引起的压力,很可能导致更多精神和身体上的问题。拯救乔治的儿子虽然为时已晚,但我们现在可以拯救卡尔。
“对于你行为的不实假设会影响他的精神状态。你必须说实话。”
“早上再说吧。”
“现在是半夜2点14分,墨尔本时间下午5点14分,正是打电话的好时候。”
“我没穿衣服。”
这倒是实话。吉恩睡觉的时候只穿内衣,不算是什么健康的选择。我随即开始向他普及股癣的危害,却被打断了。
“咱们赶快弄吧,别把摄像头打开。”
卡尔卡隆已经上线。我联系上她,并请她叫上卡尔。我仍然选择了打字的方式。
向你致敬,卡尔。吉恩(你的父亲)想要和你说话。
不用了,谢谢。对不起,唐,我知道你只是想帮忙。
他要坦白一些事情。
他做的那些事,我一概不想听。晚安。
等等。他没有和一大堆女人上过床。那是个谎言。
什么?
我认为这是打开摄像头的最佳时机。卡尔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胡子拉碴,有点像斯蒂芬,看起来完全像是能干掉自己父亲的那种人。
“你说什么?”
我一拳打在吉恩的胳膊上,这应该是一个传统的信号,提示他该说话了。
“×,唐,轻点。”
“告诉卡尔那些信息。”
“呃,卡尔,你应该知道,我没和那些女人睡觉。我不过是在自吹自擂。别告诉克劳迪娅。”
沉默。接着是卡尔,“真是个窝囊废。”他说,取消了连线。
吉恩从浴缸边站起来,但他显然酒精摄入过量,径直跌倒在了我的脏衣服堆上。衣服上浸透了小牛的羊水,味道不会好闻。但吉恩似乎没有受到影响,从我坐在马桶上的角度看,这还方便他自己爬出来。
罗茜一定听到了吉恩跌进浴缸时的惨叫,打开了浴室兼办公室的门,一脸错愕地看着我们。这也难怪,吉恩正在努力爬出浴缸,而我又穿着奇装异服——农夫本的裤子码数太大了,我只能系条绳子,勉强穿着。当然,吉恩也只穿了内裤。
罗茜的视线迅速从吉恩身上移开,转向我。“晚上过得不错?”她问。
“相当完美。”我答道。给大型哺乳动物接生的经历是我们修复彼此关系的重要里程碑。
罗茜似乎无意继续对话,吉恩重新跌坐回浴缸里。
“对不起,”我向吉恩道歉,“我不应该把今晚说成是完美的。我们似乎并没有扭转卡尔的看法。”
“我觉得你说错了,”吉恩说,“他只是需要点时间想清楚。”
我起身,吉恩还在继续。
“唐,有一天你会有自己的孩子。你要知道,想要维护和他或她的关系,你要付出很多。”
“我当然知道。因此我才鼓励你付出最大的努力,修复和卡尔的关系。”
“如果有一天,你能想明白我这么做的原因,我真的希望能得到你的理解,即便你没法原谅我的行为。”
“你什么意思?”
“整个故事,卡尔只会信任你,其他人谁告诉他他都不会相信。”
“你怎么没去工作?”罗茜问我。现在是周一早上9点12分,她正在给自己做早饭,食材都很健康。唯一的原因可能是冰箱里只有孕期适用的食材。她的体形如同预期一般,发生了变化;很符合《孕期完全指导》中怀孕五个月孕妇的图像。我凝望着她——世界上最美女人的变异体。这感觉就好像是在听我最爱的歌,不过是个新版本。猫女魔力版本的《满意》。
“我把今天的日程都空出来了,陪你去参加第二次超声波检测。”我说。我之前并没有对她说起过这件事,这样就能把我出席的影响力提升至最高水平。大惊喜。
“我没跟你说过任何超声波检查的事。”罗茜说。
“你不再去测一次了?”
“我上周去过了。”
“提前去了?”
“正好第22周。你这两个月一直反复强调这一点。”
“没错。但上周是第21周,前后还差几天。”此前,我们已经达成共识,检查一定要安排在妊娠第22周,一天也不能差。
“×,”罗茜骂了起来,“我让你来时你不来,现在我不让你来了,你却空了一天。”她转过身,往壶里接满水,“你根本不是真的想来陪我,对吗,唐?上一次你就没来。”
“那是一次误差,我现在想要修正它。”
“为什么?”
“依照常规,男人是应该陪同妻子参加超声波检测的,但我之前不知道这一点。真对不起,我犯下了这样的错误。”
“我不想你只是因为常理如此才陪我一起去。”
“你不想我去?”
罗茜把热水浇到一个写着“草本”的茶包上(实际上,那根本不是草本茶包,而是水果茶,不含咖啡因)。
“唐,我们的看法完全相反。这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对这些没兴趣,对吧?”
“不对。人类的繁殖过程实际上非常有趣。因为你怀孕了,才鼓励我学习更多知识——”
“你知道吗,小家伙怎么踢腿,怎么动,我都能从屏幕上看到。我躺在床上,也能感受到他。”
“太棒了,一般从第18周开始,就可以感受到胎儿的运动。”
“我知道,”她说,“他长在我的肚子里。”
我用脑子记下,要把这一点写到第18周的墙砖上。吉恩摔倒在浴缸里,也弄花了我之前画的一些内容,最近几周的墙砖逃过了一劫。罗茜看着我,好像在等我说点什么。
“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这是很好的征兆,超声波检测也能确认这一点。”这还是我的假设,“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对吧?”
“谢谢你关心我,一切都在按计划进行。”她抿了一口果茶,“你知道吗,现在他们可以判断他的性别了。”她说。
“也有例外,这主要取决于位置。”
“他们说位置没问题。”
我突然有了主意:“你想不想去自然历史博物馆?工作日人会少些。”
“不用了,谢谢。我打算看看书,你自己去吧。你想知道我们的孩子是男是女吗?”
到了这个时候,这种信息可以说毫无用处,至多是在购买有性别差异的商品时起到指导作用。但这在罗茜看来,也有性别歧视之嫌。不过我妈妈确实已经问过我,该买什么颜色的袜子。
“不想。”我说。比起其他人,我更擅长解读罗茜的表情,这是反复练习的结果。我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有点像悲伤,又有点像失望的情绪——总之,一定是负面情绪无疑,“我改变主意了。我想知道,男孩还是女孩?”
“我不知道。他们说可以告诉我,但我不想知道。”
这是罗茜给自己的惊喜,也帮我省去了袜子问题。
我在浴室兼办公室收好背包。出门之前,罗茜叫住了我,拉过我的手,放在她明显胀大的肚子上:“快摸摸,他在踢我。”
我感受到了,确实如此。我已经很久没有碰过罗茜了,大脑立刻传递出信号,让我去买杯三倍浓缩的意式咖啡还有蓝莓麦芬。遗憾的是,这两样东西现在都在禁食清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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