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债还钱-无章节名: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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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半年,我没有再见到张宝山,他也不再给我送鱼,我在家安心做我的小生意,安心侍候地里的庄稼,安心写我的小说。做生意是我的主业,是一家老小生活的根本。侍候庄稼是副业,在中国,靠种几亩旱田想买宝马,买奔驰,门儿都没有,虽然不至于像张宝山的日子那么寒酸,也好不到哪里。那地里的玉米是长给别人看的,种地人讲究这个,你不种也就不种了,没有人说你什么,要种,就得种出个庄稼样子,免得别人骂你,说你是个庄稼混子。所以,从骨子里说,我还是个农民。写小说这个事就羞于说出口了,用我老婆的话说,整个是一败家子。是的,老婆说我,甚至是骂我几句,我是不敢还嘴的,这世界上那么多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我不喜欢,单喜欢写什么劳什子小说,不是要命吗。别人写文章,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的,像王大啦,王大啦我老婆认识,在我们这里,他写的文章虽然没人看,但是效益好,来钱,他是什么人有钱他写什么人,写完了,虽然不拿编辑部的稿费,却有人给他钱,给他酒喝,日子过得滋润。我老婆经常说,你看看人家王大啦,专拣有钱有势的人写,你呢,你写的什么?你是谁日子过不下去了,你才写谁,谁穷得见了底你才写谁,穷人是你的祖宗啊?是,我觉得我老婆一点羞辱我的意思都没有,她对我家的历史了解得很透。我们家往上数八辈子人,最有钱日子过得最得意的是我姥爷那一辈,当了一辈子长工,靠七亩地支撑,苦挣扒业的,到了解放前,实现了自己的愿望,把二韩庄最薄的三十亩盐碱地买了下来,却落了个地主的帽子,批斗了很多年。

    我猫在家里不出门,还有另外一个目的,躲六一。六一的苗头不对,天天打我手机,声音甜甜的,腻腻的,禁不住让我浮想联翩,让我蠢蠢欲动。我这个人意志薄弱,禁不住诱惑,不像筛子,在城里的灯红酒绿中把自己保持得那么完好,我要是在那个地方,不知道要失身多少次。我曾经问筛子,是什么原因坚定了你的意志品质,筛子拄着拐杖,一脸神往地说,老屌不想着那样的好事,问题是你们干完了能跑掉,我能吗?六一打电话来,要我陪她去看房子,在城里,凌云花园。我说,你找别人陪吧,我有事,很忙。六一说,韩老三,我就是让你陪,你要不来,我打你家电话,就告诉你老婆,你和我有关系。我说,六一,咱们可是朋友,你别害我!六一说,你不要否认,有就是有。我说有什么?六一说,朋友啊。我松了口气。我怕六一胡说八道,要是有影的事,我做了,你说也就说了,我没做,你到我老婆那里告黑状,我不是亏死了。

    六一的房子没有看成,我想她根本就不想买,就是想让我陪她玩。我说,六一,我要去办点正经事。六一说,我这个事就不是正经事了。我说也是,你的正经事没有办成,该办我的了。我要去商场给儿子买衣服,要过年了,儿子说,老爸,给我买个袄吧,上面有两个人的那种。我知道儿子说的是背靠背,卡帕。我说好,儿子学习有进步,全班60个学生,他去年是第58名,今年59名,到了明年,肯定是第一,倒数。儿子说,不一定,明年初三分班,好学生和差学生要分开,到时候差班会有百十号人。我说那你也会争取倒数第一的。

    张宝山是我在天桥上看到的,过天桥冷,四面八方的风都往天桥上涌,我缩着脖子,把手抄裤兜里,六一走我旁边,六一的一只胳膊挽着我,贴我贴得很紧。我问六一冷不冷,六一说和你在一起不冷。我说我都冷你还不冷?六一穿一件到膝盖的红色毛衣,一件裹着屁股的白色羽绒袄。下面没穿裤子,是一条丝袜,漏皮漏肉的那种。女人真是要美不要命。过天桥,拐弯,往下走,就在拐弯处,一个能避风的地方,趴着一个人,衣衫褴褛,灰头土脸,他嘴里念念叨叨,说,行行好,行行好。六一这个人有一条好,她的兜里仿佛有掏不完的钢镚儿,每次见到讨饭的,要钱的,她都掏,这次她又掏出两个钢镚儿,对我说,一个是我自己的,另一个是替农民给的。她不叫我的名字,电话里都喊我农民。我说,你给的再多,那都是你自己的,农民有,我也掏出个钢镚儿,丢在老人面前的饭盒里。饭盒是铝的,钢镚儿丢下去,弹了出来。我弯下腰,捡起,再丢下去。我看了一眼老人的脸,他也在看着我。他的目光闪了一下,又迅速躲开。张宝山!我在心里惊呼。是他,不是张宝山是谁呢,我闻也应该能闻出来他的味道。在熙熙攘攘的天桥上,我回头看一眼,张宝山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除了钱之外,我一直以为老婆对我疏于管理,即使我在外边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也不会对我怎么样。结果我错了,我自认为我和六一两个好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整个春节过得一片祥和,没想到年刚过完,老婆开始和我算账了。老婆不动声色,不像我对门的姚梅,刘镇长的老婆,跟刘镇长大吵大闹的,弄得刘镇长很没有面子。我老婆不,和风细雨地问我,六一是谁,这么问就说明她掌握一定的材料了。我如实说,朋友,一个女的。老婆说,往下说。那意思是坦白从宽。我避重就轻,说,六一家在外地,要搬回来,买房子,让我给她长个眼,帮她参谋参谋,不光是我,筛子也在帮她看。我想好了,就是牺牲了,也要拉个垫背的,我不能让筛子拄着拐杖看我的笑话。老婆问,没有了?我说,还有,就是吃饭,很多次。我一次一次说。老婆说,不说吃饭,还有没有别的事。真没有了。这个时候很关键,不能含糊,要说得理直气壮。老婆用眼睛盯着我,问,你说说,你晚上睡觉,六一六一地喊是怎么回事?噢,我长出了一口气。我说六一买房子,要交押金,从我这里借了一千块钱,你知道我这个人没有出息,谁少我钱我就念叨谁,我不是做梦也喊张宝山吗?我做梦喊张宝山的名字,我老婆也知道。那个梦做得很离奇,我看见张宝山在大街上走,张宝山也看见我了,张宝山看见我掉头就跑,我在后面追,一边追一边喊,大街上车多,人也多,张宝山跑得快,不顾一切,我还在喊,张宝山,你别跑,看着车!然后我听到一阵刺耳的刹车声,我惊醒了。

    张宝山的名字从我的账簿上消失了,从看见张宝山在城里讨钱的那一幕,我就把张宝山三个字从我的账簿上划掉了。

    我几乎把张宝山这个人给忘了,2008年的春天,一个年轻人走进我的门市部,说找韩老三,我说我就是。我认出来了,是四化,张宝山的小儿子。我说,你找我有什么事。四化说,还钱。我说,你爹呢,你爹他怎么样了。四化说,死了。在城里死的,车祸。

    张叙岭说,张宝山没死就把自己的后事安排好了,车祸是张宝山蓄谋已久的。我说,车祸怎么会是张宝山蓄谋已久的呢。张叙岭说,遗书他都写好了,交给四化保管的。他要是不想到死,他能写遗书吗?

    张宝山选了一辆警车,一头扑上去。

    张宝山没有白死,事故组处理给张宝山儿子几万块钱,基本上能把张宝山的账款还上。

    张叙岭还说,张宝山不是个孬人。我没说话,我把电话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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