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豆娘把淘芝麻的篮子放在水缸里,水慢慢洇上来,漫过竹篮子里的芝麻,她用手在芝麻里搅了几下,芝麻里的草种和黄色的瘪子漂了起来,淘芝麻,就是要把草种淘出来,要把瘪子淘出来,还有灰土,用手搅一搅,在水里晃一晃,灰土就出去了。
许豆娘对着屋子喊了两声许豆。许豆还在睡觉,许豆娘说,豆子,你起来,起来烧火,你要是再睡,上学晚了啊。许豆怕上学晚,晚了,老师要罚站,还要罚多做作业。
五十斤芝麻,可以做两锅子炒出来,也可以做三锅子炒出来,做两锅子炒,可能会炒得不透,不匀。可能会有的生,有的还会过,那样的芝麻出的油少,许豆娘比较过,两锅子炒出来五十斤芝麻,能磨出二十二斤麻油,要是做三锅子炒,会磨出二十三斤还要多几两。这就不一样了,一斤麻油能卖到一块钱,够许豆一个学期的书钱。
许豆磨磨叽叽地起来了,他没有睡醒。到了灶前眼睛都没有睁开。娘说,豆子,好好烧,回头娘给你炒花生吃。噢,许豆睁开眼,炒的花生好吃。
许豆只有九岁,烧火烧了两年,烧出了心得,一开始要大火,芝麻进锅里是湿的,大火烧,要把水汽先给蒸干,等听到芝麻噼里啪啦地响了,说明水汽没有了,芝麻熟了,这时候火势要小,要文火,慢慢地烧。磨麻油,把芝麻炒得刚熟是不行的,要把芝麻炒老一些,炒得用手指一碾,能碾出油来,才行,那样磨出来的油多,暗红的颜色,才好看,更重要的是油香,搁到什么时候都香。
把芝麻炒好,把灰子牵到磨道里,套上,天才亮。
许豆娘今天比往日起得都早,今天有事,中午要安排队长韩宝山和会计韩二麻子吃饭,许豆娘要把刘家坝子的刘毛堂招进二韩村,来和她一起过日子。这个事已经在生产队通过了,许豆娘要队长和会计来吃饭,临走再给他们每人一斤麻油,让他们高兴高兴,以后,刘毛堂进了二韩,生产队才不会给他小鞋穿。
在刘毛堂之前,先后有三个男人来二韩相亲,许豆娘人长得没有缺点,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来相亲的人都挑不出什么毛病。还有,许豆娘这个人本分,不像马寡妇,给人留下话把子。许豆娘没有,村里不三不四的人有什么想法,许豆娘都会义正词严,弄得人灰溜溜地离开。按说,许豆娘是居家过日子的好女人,但是,来相亲的三个人,没有一个人能把根扎住。
第一个男人是诫沟西的,姓李,一个三十多岁的光棍,相亲那天没有出什么岔子,李光棍中午在许豆家吃了饭,许豆娘找了队长、会计作陪,酒是一块一毛钱一瓶的迎宾大曲,李光棍吃饱喝足离开的二韩。说好了,三天之后过礼。
过礼那天,李光棍自己拉个板车,上面有一箱子酒,一箱子点心,三十斤猪肉,还有鸡,鱼,弄得满满当当的。
队长韩宝山、会计韩二麻子都来了。今天要定下个日子,要和李光棍说好,哪一天来娶许豆娘,用牛车,还是马车,牛车要扎花,马车要挂彩。就是那一天,许豆娘说了自己的想法,许豆娘说,她不想嫁出二韩村,李光棍要是想过日子,就来二韩。韩宝山和韩二麻子都愣了,都在看许豆娘,是许豆娘说错了还是他们听错了?
李光棍说,来二韩也好。李光棍一个人,没有累赘,到哪里都一样。再说了,许豆娘这边都现成,来了就过日子,多好。
李光棍高兴,酒喝得多了点,走的时候还哼唧了几句泗州戏:大路上走来了我陈士铎,这一去赶会三天多……
走到诫沟,出事了,诫沟里有几个人洗澡,男人,都脱得赤条条的,也不问青红皂白,把李光棍连同他的板车一起扔进了诫沟,好在李光棍会凫水,一个猛子扎下去,跑了,没有再来二韩。
第二个男人姓白,是许豆娘卖香油时认识的。姓白的死了女人,有一个孩子,许豆娘这次很低调,她想把男人招来家,不声不响地过日子。她的算盘没有打好,韩宝山要她把姓白的证明交出来,要许豆娘说说,这个姓白的是什么来路,什么身份,有没有海外关系?一查,真有,姓白的舅舅在台湾。这样的人也敢来?韩宝山说,他要是来了,好好审审。姓白的到底没敢来。
说到杨石匠二韩人都认识,二韩的粉磨、面磨、油磨都是杨石匠来碫,一年三百六十多天,杨石匠要在二韩过上十天八天的,他要是和许豆娘在一起过日子,二韩人真不好说什么了。许豆娘找到韩宝山,说,就是杨石匠了。杨石匠五十岁都有了吧,许豆娘也就三十岁多一点,这么老的男人许豆娘也能相中,这不是想男人想疯了吗。韩宝山看看她问,都谈好了?许豆娘说,谈好了,他什么背景都没有。队长说,他一个石匠能有什么背景,我问他什么时候来娶你。许豆娘说,不娶,杨石匠不走了。韩宝山说,那要开会研究了再说。
杨石匠碫好了生产队的粉磨,没有收钱,在一个晚上离开了二韩,他没有给许豆娘打招呼,也没有说什么原因。
说到底,二韩人不想让许豆娘招个人进来,这是一九七九年的事情,一九七九年,二韩像别的村庄一样,听说了包产到户,要把土地分到一家一户。许豆娘要是招个人进来,二韩人要多分出一份土地,如果有男人把她娶走,那就不一样了,娶许豆娘,势必也会把许豆带走,那是两个人,这一反一正是三个人的事情,二韩的人均土地就会多一些,韩宝山这是为二韩大多数群众考虑的,他算的是细账。
天没晌午,灰子就把五十斤芝麻给磨了出来,灰子八岁了,脚力一点都不差。磨完了,许豆娘把它从磨道里牵到路旁,路旁有一堆灰,灰子转了两个圈,慢慢躺下来,在灰堆上翻了两个身,才站起来,抖了两下,开始酝酿它的歌喉,它昂起头,对着天空吼出一串气势磅礴的美声。许豆娘喜欢听灰子的叫声,灰子的叫声是雄性的,激昂的,透着力度。乡下人都说,叫驴不叫,一分钱都没有人要。叫了,说明它精神好,命旺。
刘毛堂是收完了玉米来到二韩的,这一次许豆娘把工作做得细,她要刘毛堂把公社的证明,大队的证明,都带来了,给韩宝山看。为这个事,许豆娘生气,跟韩宝山发了火,饭也吃了,麻油也拿了,还拖,要拖到什么时候呢?许豆娘说,天下的女人都找男人,我许二梅找男人不犯法。说出来这个话的时候,许豆娘的眼泪下来了,如果自己男人在,她许二梅会这么苦吗,会哭着涎着要找男人吗?搁在平日里,许豆娘再苦再累也不会在别人跟前掉一滴子眼泪,今天说到自己男人,她止不住泪水了。十年前,男人骚虎想挣大钱,没跟生产队打招呼便去了山西,说是挖煤去了。一起去的还有骚虎的朋友,三个人,一去十年,没有音讯,有人说骚虎干活的矿井出了事,把骚虎埋下面去了,也有人说,骚虎在矿井干了一年,走了,想偷渡去外国,被边防军一枪给撂倒在边防线上。那个时候,许豆娘不相信骚虎会出事,骚虎那么壮的一个人,脑子转得又快,怎么会出事?再说了,各种说法都没有证实,都是传说。有人劝她再走一家,她不走,她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能不明不白地改嫁!骚虎走的时候说了,天下这么大,一定有过好日子的地方,他要出门看看,他要自己的女人过上幸福生活,她信骚虎。骚虎走的第三年,骚虎大去了山西,他要去找骚虎,人是生是死,要有个确信,许豆娘年轻轻的一个女人,不能给荒废了。骚虎大在山西转了一个多月,用一个布包带了一把土回来,说,骚虎真不在了,骚虎和他的朋友在井下出事了,一起出事的有百十号人。后来,骚虎大死,骚虎娘死,都是许豆娘给办的后事。许豆娘活得坚强,她包下生产队的油磨,她要把许豆养大。
许豆娘的辛苦,韩宝山都看在眼里,韩宝山说,日子你自己选吧。
日子订在九月十六。
十六是个晴天,晴得好,蓝蓝的天上白云飘。
许豆穿了一身新衣服,今天他娘招男人,给他招个爹来,他高兴。他嘴里唱:磨,磨,磨麻油,一碗芝麻磨两碗油……
许豆娘没有请客,没有安排桌席,她把刘毛堂招来,是过日子的,是干活的,弄得再热闹,日子过不好,都是白搭。这一天在许豆娘看来和过去的每一天都一样,早早地起床,早早地淘芝麻,把芝麻炒好,把驴套上,许豆娘开始在炒锅里烧热水,热水是用来搅油的,许豆娘到街上去卖油,街上的孩子不懂,问麻油是怎么磨出来的。许豆娘说,光磨是磨不出油的,麻油是用热水换来的。磨出来的麻酱要是不加热水,一滴子油都出不来,要加热水,加一大桶热水,然后使劲搅,才能把麻油搅出来,搅麻油这个活累,许豆娘每次搅都把自己累出一身的汗。今天好了,等刘毛堂来,让他搅,让他出出力,看他是不是个出力的人。
刘毛堂骑自行车来的,许豆娘给他说了,什么都不要带,就来个人。刘毛堂家里也没有什么好带的,他从街上过,花了三块六毛钱,给许豆买了一身军装,草绿色的那种。许豆在放鞭炮,不办桌席不要紧,炮还是要放的,家里添了一口人,不放盘炮,不喜兴。许豆把炮放完,没去迎刘毛堂,他知道刘毛堂来,第一次来的时候,娘让许豆叫他叔,昨晚上又交代许豆,叔要是来了,喊爹。
许豆还在弯腰捡炮仗,炮仗里有哑巴的,捡起来可滋花。
娘叫许豆,娘说,叫爹。许豆看看刘毛堂,嘴闭着。刘毛堂说,不逼他。刘毛堂把买来的军装给许豆穿上,又让许豆走两步。许豆刚放了炮,又穿了军装,步子走得雄赳赳气昂昂的。娘说,这是爹给你买的,叫爹。许豆就叫了一声爹。刘毛堂说,个狗羔子,把你弄成解放军你就认爹了。
许豆娘醒来,她摸摸床头的洋火,没有摸到,抬头看窗外,窗外是亮堂堂的月光,月光无遮无拦洒过来,洒在许豆家的窗前。她要起身,去给灰子加一点草料,昨晚睡觉睡得太沉了,夜里没有给灰子添草,灰子不仅要磨麻油,还要耕地,活重,草料要跟上才行。许豆娘要坐起来,被刘毛堂搂住了,刘毛堂爬到她身上。刘毛堂以前是单身,没经历过女人,昨天晚上,刘毛堂一口气做了两次,做得急巴巴的,不得要领,许豆娘对这个事也生疏了,但是,许豆娘有过这样的经验,虽然多年不练了,那一招一式天天都在脑子里想着,没忘。
到了霜降,种麦子了,韩宝山没有为难许豆娘,给刘毛堂分了一份土地,人均二亩八分地,给了刘毛堂三亩,在韩碱塘,是一片盐碱地,无论是春天还是夏天那里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寸草不生。许豆娘不愿意,许豆娘说,刘毛堂就是不姓韩,他也是二韩人,他应该像别人一样抓阄,抓到哪里的就要哪里的。韩宝山说,我愿意,二韩人愿意吗?能给刘毛堂盐碱地,算是高待他了。刘毛堂只能忍气吞声,他去那片盐碱地看了,回头给许豆娘说,咱种那地管,你给队长说说,要种就种五年,别让咱种一年,又给咱收回去了。许豆娘看看刘毛堂,和这个男人相亲的时候,忘了考考他的智力,该给他出两道脑筋急转弯的题目,看看他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刘毛堂说,你信我,你去给队长说。
韩碱塘是一片凹地,到了入梅时节,二韩所有的污水都会淌到那里,整整一个夏天,那里是一片汪洋,怎么种庄稼呢?刘毛堂说管,刘毛堂拿一把锹,挖下去,要许豆娘看,锹下的泥黑黝黝的,握在手心里,能攥出油来。刘毛堂说,这下面肥得很。
别人种麦子,许豆娘和刘毛堂两个人在刨地,按照刘毛堂说的,把黑土翻上来,把碱土埋下去。另外,刘毛堂把磨麻油剩下的麻糁拉到地里,麻糁是好肥料,有劲。刘毛堂还在地两边挖了一个排水沟,一米多宽,一直延伸到诫沟,二韩的污水,以后会顺着诫沟流出去。一个冬天,二韩人都看见许豆娘家两个人在那片白碱地里翻腾。
许豆娘听刘毛堂的,春天种了玉米,玉米长得一片葱茏。又种了一季麦子,麦子更是穗大粒圆。和别的庄稼比起来,不仅产量高,投入的也少。二韩人眼红了,去找韩宝山,要承包那块地。韩宝山说,眼红什么,那是刘毛堂干出来的,刘毛堂没日没夜地干活你们没有看见,他收了庄稼就都红眼了。说归说,韩宝山自己也后悔,刘毛堂个狗日的有眼光,他说要包五年,韩宝山答应了,按照韩宝山当初的想法,别说是五年,你在那里种一辈子才好,没有想到,仅仅一年,那片盐碱地就像许豆娘的脸一样,原来干巴巴的,被刘毛堂一滋润,滋润得春光满面,有了效益。
骚虎来家的时候,刘毛堂不在,那是中午,刘毛堂去给庄稼打药了。骚虎背个包袱,进了村子。一路他看见三个人,一个是小伙子,十六七岁,看面相,长得像队长,骚虎没有说你爹是不是韩宝山,虽然离开家多年了,庄子里的情况骚虎能猜得到,长得像队长的孩子肯定不少,不能乱说。第二个是个女人,小媳妇,骚虎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媳妇端着盆,去诫沟洗衣服,眼都没看骚虎一下。第三个是韩毛河的娘,按辈分,骚虎要叫她大娘,骚虎叫了,毛河娘不认识他,问,你找谁。骚虎说,我回家啊,我是骚虎。毛河娘看看他,说,骚虎,哪个骚虎。骚虎说,还能是哪个,韩骚虎啊。毛河娘说,装什么人的都有,就是没有装死人的。骚虎都死了多少年了,你还装骚虎。听这个话,骚虎的心里才咯噔一下。
许豆娘在奶孩子,孩子八个月了,面相长得越来越像骚虎,许豆娘就奇怪了,孩子怎么会像骚虎呢,好在刘毛堂没有见过骚虎,就是见过骚虎,他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毕竟骚虎不在了,他能说什么呢。但是,许豆娘纳闷,回娘家的时候,她让嫂子看,嫂子也说像骚虎。嫂子是医生,嫂子说,这种现象在牛马这样的大型动物里出现过,一个母牛或者母马和第一个雄性的同类交配后,到了第二年或者第三年再找另外一个雄性交配,生下来的后代都有第一个雄性的影子。人类也会有这样的现象吗?许豆娘想不明白。
骚虎喊了一声二梅,把许豆娘吓了一大跳。哪个啊?许豆娘看看站在树阴下的男人。你是骚虎。二梅惊呼了一声,想了多少年都没有想来的男人,突然就出现在面前了,许豆娘说不出话来,是梦吗,看天,太阳照着,白花花的,眼前的树,房屋,拴在桩上的牲口都在转,不停地转,越转越快,许豆娘的眼睛跟不上了,一头栽倒在家门口。
整个二韩热闹了,都想看看,刘毛堂怎么来面对骚虎,骚虎会不会对刘毛堂大打出手,要是骚虎和刘毛堂打了起来,二韩人对刘毛堂就不客气了,家是骚虎的,怎么说,骚虎也是姓韩的,在二韩过了二十多年。刘毛堂算个熊呢,你要是识趣的话,就卷铺盖走人。
但他们没打,村里人都看见刘毛堂递了一支烟给骚虎,两个人进了屋,不知道说了什么。
骚虎的确去了山西,在井下挖煤,井下出事,骚虎不在,骚虎的朋友都埋在了里面,如果骚虎不闹事,不想着把朋友的信息透露出去,骚虎会平平安安地来家。井下死了百十号人,是大事。骚虎那两天守着井口,天天喊着朋友的名字,后来他才想着要把这个事给家里说,要给家里写信,但是写不了,矿上封锁了,一只鸟都不能往外飞。骚虎想到了逃,一个月黑天,骚虎翻过矿上的围墙,翻得不够利索,被人发现了,骚虎拼命地跑,后面使劲追,眼看要追上了,骚虎捡个石块,回头就是一下子,就这一下子,砸瞎了一个人的一只眼睛,判了八年劳改。
晚上,骚虎拎着铺盖去了村东头,那里有三间屋,是前些年知青住的,知青走了好几年,骚虎问韩宝山要了钥匙,在那里住了下来。一早一晚的,许豆娘和刘毛堂去看看骚虎,要骚虎到家里吃饭,骚虎不去,骚虎自己烧火做饭。
二韩人都为骚虎愤愤不平,说骚虎这些年在外边怎么混的,身上一点韩姓人的血性都没有了,是个男人,就该把刘毛堂赶出去。
韩宝山觉得这个问题很严重,到了秋,地怎么分,说不给骚虎一份地,说不过去,给了,刘毛堂那一份又怎么算。
韩宝山找了许豆娘,问许豆娘有什么想法。许豆娘说,跟刘毛堂都商议好了,收了秋,给骚虎盖三间房子,要骚虎再娶个女人,再成个家。韩宝山说,要是让你在骚虎和刘毛堂两个人中选一个,你选谁。许豆娘说,不选,命里定的。韩宝山说,你就不想和骚虎在一起过了。许豆娘说,这不是想不想的事了,想也没有用。韩宝山说,只要你想,就有用。许豆娘说,没有用,上天都安排好了。韩宝山说,这是在二韩。
韩宝山把事情向上边汇报了,按照韩宝山的想法,这个事情交给谁处理,最后都只能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让刘毛堂滚蛋,滚出二韩去。在汇报之前,韩宝山和大队干部在一起商议,与其让二韩人撵刘毛堂,不如让上面的人来撵,上面的人来了会更有说服力,会让刘毛堂服气。不是二韩人不厚道,二韩人容了你几年,给你地种,给你饭吃,许豆娘还给你生了个儿子,对你也算得上仁至义尽,你应该知足才对,应该对二韩人感恩戴德。
结果不是韩宝山想的那样,派出所的人来了,他们开着吉普车,绿色的,带帆布篷的那种,车子开到许豆家门口。许豆娘在给灰子拌草,从明天起,灰子不需要在磨道里转悠了,明天牛行人徐大豁子来牵驴,要说把灰子卖了,许豆娘真是舍不得,灰子就像许豆娘家里一口人,一个劳力,把许豆家的累活重活都干了,不卖灰子,许豆娘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骚虎一个人住在漏雨的土坯房里,村里人不说,许豆娘都说不过去。她给骚虎保证,今年秋天盖房,明年秋天找个女人,把该办的事都办了,许豆娘这些年攒了四百块钱。有这四百块钱,加上卖了灰子,给骚虎盖三间屋应该差不多了。
和派出所的人一起来的是韩宝山,韩宝山说,这就是你们要找的许二梅。两个公安人员一听,一下子有了精神,他们都身强体壮,一下子把许豆娘按倒在地。他们没有给许豆娘戴手铐,这是一九八二年,严打,手铐不够用了,公安准备好了绳子,细绳,五花大绑,那绳勒进了皮肉,勒得许豆娘一动都不能动。
骚虎跑来了,问韩宝山,怎么了。刘毛堂跑来了,问韩宝山,怎么了。韩宝山也迷惑,也不知道怎么了。
这是秋天,风一阵一阵地刮。两个公安把许豆娘往车里塞,一阵风刮乱了许豆娘的头发,一绺一绺的头发被风扬起,许豆娘的头发都花白了。
一九八二年,严打期间的原则是“从重从快”,许豆娘因为重婚,判了七年徒刑。全二韩村的人都傻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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