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在我二十岁生日晚上那一次不愉快的聚餐，到那一刻为止，我还是很爱李悦的。无论当中发生了什么，我完全可以不在乎。只要让我见到李悦，我一定无法抑制我的感情，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从那个晚上的第二天开始，也就是我二十一岁以后，我便陷入了永久的失落。这也许是我这辈子活了四十年最大的一次打击吧。反正之后我再也没有经历过这种缠绵悱恻的事情，因为一切都在变得日常，琐碎，不堪一击。
我感觉那时候可是死死地爱着李悦，决不放弃。就算她不接我电话，也不给我打电话，甚至不去上课——我依然不放弃要找到她的决心。后来我惊讶地发现李悦没有留给过我任何她家庭的联系方法——这件事情是我以前一直没有注意到的。那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去她的寝室埋伏。蹲点成了我早上和夜晚最喜欢做的事情。起初别人看到我，以为我在草丛中大小便，甚至要来罚我的钱——我的确是蹲在草丛中，但没有脱裤子，所以不可能随地大小便。有时候我还戴着一副墨镜，装作私家侦探的模样；有时候我就竖起我的领子，反正这个模样也很酷；双手叉腰，累了就靠在女厕所的墙壁上——这时候人们总会怀疑我的动机，以为我是在偷听女厕所里面的动静。有些女孩子小便声音搞得特别大，我隔着一堵很厚的墙壁都能听个一清二楚。但这不是我的目的所在，也许只是我一个极其次要的目的。我的目的就是要等待李悦的出现。李悦是我的女朋友，我要找到她，在她住宿的地方等待她的出现。
埋伏的时候我看见女生晾出来的内衣内裤、牛仔裤、衬衫，我总觉得那些都是李悦的。那些女生看到大清早就有人埋伏在她们宿舍的窗户下，每一次都吓了一大跳。正在晾衣服的双手一抖，就把内衣内裤、牛仔裤、衬衫全部抖落在地上，一个早上的劳动成果顿时化为乌有。这也不能怪我，谁让李悦一个晚上都没有回宿舍睡觉呢。当然在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会很友好，帮助这些失魂落魄的女生捡起她们的衣服裤子，这足以表示我不是她们想象中的坏人或者是魔鬼。我只是一个彻夜在女朋友宿舍楼下等待女朋友的男孩儿。
关于李悦彻夜未归，我几乎可以打保票了。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但是几次三番的失利之后我无奈极了。难道就这样真的永远跟我告别了吗？我岂能接受这么严酷的一件事情？
至少要给我最后的机会。我又没做错什么。
在人数稀稀拉拉的自修教室，我独自坐下来。屁股一碰生硬的椅子，我就觉得一丝凉意，凉意马上遍布到全身，让我整个人瘫软下来。自修教室的人越来越少，原本还会有一些不识相的情侣细声说话，渐渐的连这些讨厌的声响也没有了。窗外的一条大马路还会时不时地有车辆经过。呼啦呼啦。我怀疑李悦在每一辆飞速行驶的车上，也许就坐在前座，面无表情地随着急速飞奔的车离我而去。我有一种与车一同奔跑的冲动，然后在空无一人的自修教室里面手舞足蹈。我想我快发疯了。我慢吞吞地靠近了教室的窗口，坐在窗台上，这样好像能使我离李悦近一些，但是马上我忍不住从自修教室的窗口跳下，沿着大马路进行一百米冲刺。汽车喇叭在我的身后一次一次发出警告的声音。但我依然在马路中央发了疯一样的甩腿。
我想到我还可以找王东生，可是他也像失踪了一样，整天都见不到他的人。我感觉是他在躲着我，但也不是这么回事。至少几天之内我也能见到他一次。每次我都抓住他问话。
“怎么了怎么了？你知道李悦去哪儿了吗？”
“我怎么知道啊？她可是你的女朋友。”王东生告诉我。每一次我都想抓住他的衣领，可是最后总是先被他抓住我的衣领。
“我告诉你我不知道。你自己去问李悦。”他愤怒地对我说。
我一点儿力气也没有，不然准揍他。
我很想揍人，但我打不过王东生。如果我打不过这个人，我想我不会轻易动手。
很多天以后，我终于慢慢平息了我的不平——李悦怎么能就这样抛弃我呢？没有给我机会，甚至也没有给她自己机会做一下解释。这究竟是一件怎样的事情？跟前一阵子正好相反，之后的几天我总是躲在寝室里。我害怕出去看到阳光，因为我的眼睛总是红肿着。我时不时地叹气，要么就是发呆。有时候我的耳朵里面塞着耳机，但是CD机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放。其实我更应该塞棉花。
话杰看到我的样子好像很心疼我，走到我身边，告诉我，这种事情本来就没得解释。“不要伤心啦，我的兄弟。”
“可是连东生都不跟我解释一下。”我丧气地说。我本来都还没把话杰当作我的兄弟，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我也深深地拥抱了他一下。其实我还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凭我的直觉，这事情很奥妙。”话杰坐在我前面，抽烟。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不过他抽烟的姿势虽然不老练，还挺好看。
“拿烟来，我也要。”我说。
我们抽了一次最苦闷的烟，因为我记得我把整间宿舍都吹了个遍，香烟点燃之后就向烧香一样，烧在我的手指尖上。我看见一根香烟被点完，就从话杰那边再要一根。自从话杰开始抽烟，他就有了一句名言：烟酒，从来都是不分家的。这句名言本来很危险，会让话杰倾家荡产。但是那时候我跟王东生的关系不好，导致我们三个人的关系不好，也导致了话杰没有因为他的名言而倾家荡产。我都不记得苦闷的话杰之后是否酗酒，一个酒徒不会在意另外一个酒徒今夜是在哪里借酒装疯。我很清楚，酒之所以让人类满意，就是因为它能作为一种保护，让人有理由“疯”。我总是奇怪古人如何从发酸的粮食中提炼出这样一种玩意儿。
话杰那天如何抚慰我我也已经记不太清楚了，毕竟时隔二十年。二十年在我口中，就像是一串邪恶的咒语。想起话杰那天抽的烟，我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前几天我有一个老朋友来看我。也是多年不见（当然没有二十年那么久），他给我带了礼物：一支烟斗和几包烟丝。我几乎对这些玩意儿没有兴趣。但他很热情，手把手教我如何享受这样一种生活方式。但是当我抽起那些玩意儿的时候，居然情不自禁地想起了话杰。我平时不太想到他，更多的时候（也是微不足道）总是想起王东生。可见，“想起”这件事情是延展的，你能从这件事情想到另外一件事情，必定能从另外一件事情想到这件事情。
关于李悦的失踪，我想我的确应该想起来了。虽然我不太情愿。我摇了摇脑袋，发丝从我的耳朵边上滑落下来。这些发丝是代表了我对李悦的想念吗？
很快学校里传出李悦发生意外事故的传言。我听到后并不震惊——我心里有数，我感觉李悦是羞愧内疚而死，而不是出于某一次意外事件。不是出于车祸，更不是出于地震。我能想到的一切意外事件，除了抑郁而死，我再也想不到另外一种适合李悦走向死亡的方式了。
车祸怎么死？趴在轮胎底下，舌头也吐出来了。前胸贴地，后背贴着轮胎——可能轮胎已经轧过了，后背上只留下了轮胎的各种齿轮印迹。不管怎么说，这种死法太残酷了，死后的人也不好看，体姿无法完美。可是在我心中，李悦是完美的，死之后的李悦，仍旧是大千世界最好看的女孩儿。死法和完美一旦冲突，就要让我的脑袋炸掉。
在地震中，李悦东奔西跑，最后在一道很宽的大地裂缝中陷了下去，就像各种好莱坞灾难片那样，最后不知道去了哪里。房屋倒塌，天崩地裂……诸如此类的情况我闻所未闻，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也许从电视上还能看到一些，但也没有李悦的影子。这个想法也被我枪毙掉了。
其实我想把一切李悦的死法都枪毙掉，因为我不想让李悦离开我。每一种幻想都会给我带来巨大的快感，但我偏不要。小时候我一个人在家，爸爸妈妈出门在外，或者在打麻将，或者在做生意——我就会突发奇想，要是我父母从此再也不回家，我一个人如何茁壮成长。老实说，我想了不止一百遍，每一次都把自己想象得了不得。我如何一人做家务，管钱财，烧饭做菜样样精通，最后连抽水马桶坏了我自己都能把它修好，重新发出“唰”的一声巨大冲水声。
但是我还是不能想象李悦的死。因为这就像世界末日一样，太可怕了。
有时候我也企图从王东生那边打听打听。我总是认为王东生对李悦的行踪会比我更加了解，尤其是当我在李悦宿舍下面苦苦等待未果的情况下。但是王东生呢，他就像是我的仇家一样很不上路。我往东他就要往西，不是跟我捉迷藏，就是跟我打哈哈——自从我的生日之后，他跟我的关系可差远了，这也很正常。难道我们的关系会因为李悦这个漂亮的姑娘而变得更好吗？我所不能理解的是，我跟王东生，我们的关系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糟糕的。
也许就是从我认识李悦开始吧。应该是这样。让我想想，我跟王东生似乎有过一次关于抢马桶的冲突——我就像女人一样小心眼，所有的冲突，哪怕在对方眼中只是一次美妙的误会，我也牢记在心。我这种人，可见，是很危险的。
可是李悦就是那只马桶吗？
我开始盘算着与王东生一对一的谈话，要找好一点的地方，安静一点，最好不是咖啡厅，因为那种地方实在消费不起——我跟王东生又不是去谈恋爱，最好一分钱也不花。反过来说，就算花钱，最好也是王东生出钱。凭什么要我出钱呢。见不到李悦，我打算跟踪王东生。对于一个找不到爱人的男孩儿，生活实在是无聊极了。我甚至觉得，我的生活比李悦还没有出现在我世界里的时候更加无聊。在没有李悦的时候，我顶多抱怨我是一条单身汉。但是全世界单身汉无数条，我总是能找到一些安慰自己的理由。失去了李悦，就像口袋里的钱突然飞走了。一无所有并不是什么坏事情，掉了大笔的钱，那才是最坏的情况。
一天清晨，我终于等来了跟踪王东生的机会。我彻夜未眠，因为担心一觉醒来王东生又像近几天一样不知所踪。当我睡着的时候，王东生还没有回到寝室，一旦我醒来，王东生又不见了。这就是我那几天的遭遇。
其实王东生只是比平时稍稍晚一些回来。我猜疑他是谈恋爱回来，我甚至怀疑他根本就是跟李悦幽会之后回来的。我用我的鼻子拼命嗅，希望能嗅出一些李悦的味道。不管怎么说，在一百个女人当中我也能嗅出李悦的味道。何况在一个男人身上了。令人尴尬的是，我无法凑近王东生，他身上的味道我也很熟悉。我假装睡着了，但又不敢睡着。直到天蒙蒙亮，王东生也就睡了四五个小时吧。而且他不断地翻身，有时候还打开了床头灯。我倒是无所谓，除了回忆一些跟李悦在一起的快乐时光，也没有其他要干的事情。话杰几度提醒王东生：“不要开灯关灯，别人会以为我们这边在做军事演习。”话杰的声音就像他的人一样温文尔雅。关灯之后，王东生就开始翻来覆去，床也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这一个夜晚就是在这种隐秘的对峙情绪中度过的。我闭目养神，最后听到了黎明时分窗外小鸟的叫声，踢踢踏踏一些早起锻炼的老人一边跑步一边打开了小型收音机，天气预报也从外面传来。
最高十七度，最低十七度。
这是什么鬼天气。不知道是不是我幻听，这也是我第一次听到最高温度跟最低温度都一样的天气预报。
在微弱的晨光中，我就像失去光芒的探照灯一样盯着蠢蠢欲动的王东生。我很奇怪一个晚上没有睡着的他为什么要起床。我越来越兴奋，就像我幻想中的一切就将来临，一切都将被我证实。我的猜测就是，王东生把李悦藏起来了，故意不让我见到。王东生这个人可真坏。
王东生穿衣服的速度可真慢，一件衬衫颠来倒去要穿三遍，在他那一年四季都不会摘下的蚊帐中换衣服本来就不方便，我就像是在百货大楼里给女朋友买了一件衣服一样，要等她穿了之后满意才算成功。好在王东生终于穿好了，也许他之前总是为了找不着一颗纽扣而忙活。
他总算起床了。我也该随着他起床。一个跟踪者不能太快，当然也不能太慢。跟踪王东生让我精神抖擞，哪怕一个晚上都在想入非非。
他出门，往右，接着走出了宿舍楼，而后的去向也将在我的视野里。他一定没有料到我会跟踪他，这是我兴奋的另外一个理由，因为这件事情全世界恐怕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天气开始凉快，风把树叶带到大街上。树叶们在大街上打滚，一滚就能接二连三，就像体操运动员一样。而我就是一个侦探。
王东生到食堂，买了一些生煎馒头之类的东西。我可不像他那么饥饿。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吃得带有欧洲上流社会那样的风度，可惜环境是在食堂。我那时候对他的厌恶是从头到脚的。以前就算他放屁我都能说香的，因为那时候他是我的哥们儿，现在就不是。其实我为人很简单，只要对得起我，哪怕他在外面作奸犯科，引得洪水猛兽或者天崩地裂，他依然是我的兄弟；如果他对不起我（比如说，抢走了我的女朋友），那他就算是雷锋赖宁董存瑞，我都不把他当作兄弟看。他吃完东西以后往小树林那边走去，让我愈加狐疑起来。晨曦比任何时候都美好，只是王东生这家伙破坏了这样一个美好的早晨。我看到他把随身携带的背包往小树林里面一个长凳上一摔，然后就心满意足地躺了上去，眼睛也马上闭上了。
这小子难道要以这样的姿态等待李悦到来吗？真不可思议。我当然还不能马上暴露身份，可是又有点羡慕他。他不仅吃饱了，还能这样在微弱的阳光下躺在树林里面闭目养神，简直赛过活神仙。做一个私家侦探可真辛苦，我站着觉得腿酸，蹲下觉得腿麻——其实我也想躺在那个长凳上，我想躺在王东生旁边，甚至抱着他一起睡觉。这才是好兄弟啊。当然啦，我希望王东生变成李悦，让我和李悦回到那些美妙的夜晚。我记得我和李悦，就是在这附近，一边喝酒一边拥抱。突然间我也想，有过了这样的经历（跟李悦一边喝酒一边拥抱），也算是不枉此生。
我等了半天，李悦没有出现，而王东生在那边打起呼噜。我气愤得要死，一个美好的早晨就这样在一次虚无的等待中虚度了。我把拳头捏紧，拖着又酸又麻的双腿，来到了王东生面前。
“喂喂。王东生。”我冲着他大叫。
王东生似乎没有睡熟，我一叫他他就醒了过来。他看见我就像看见任何一个陌生人一样没有表情。
“王东生，你躲在这儿干吗？”这回我并没有加重语气。
“你看到了啊，我只是在这儿睡觉。”王东生懒洋洋地说，“请你别挡住我的阳光。”
经他提醒，我才发现太阳把我的脑袋印在了王东生的脑袋上，而且我那个黑色的脑袋正在冒烟。
“好，我不挡住你的阳光。”我深呼吸一口，轻轻地坐在那个长凳被王东生的身体睡掉的余下一部分。
“东生，你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快疯掉了。”我把我毕生的诚恳劲儿全花在这一句话上面了，期待王东生的回应。
我等了半天，终于没有等来王东生继续睡下去而产生的呼噜声音。但王东生并没有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来回应我。
我深情款款地看着王东生的脸。终于，他不好意思了，也坐了起来。
“小饭，哎……”王东生欲言又止。
“怎么了怎么了？你快点说。这些天我怎么也找不到李悦，她的电话，她的寝室，上课的地方，我都没有办法找到她。我想你会比我有办法。”
“这个不是办法不办法的事情，我跟你直说了吧，事情其实并不复杂。”
“嗯。”我点头等待他继续说。
“那个李悦，你知道我跟你是一起认识她的。”
“对呀。”我说。
“她先给我写的信。”
“嗯？”
“她给我写了一封信，想必你也知道。她用‘小美’这个名字给我写信。那封信其实是李悦写的。”
我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情：“‘小美’约你去河边谈谈？”
“对，就是那一封信。后来我去了，看到了李悦。我跟她谈了谈。”
“谈什么？真奇怪。”我明知故问，其实我能猜到他们谈了什么东西，但我必须这样装糊涂。
“那时候，我感觉你们已经好上了，所以当我在河边看到‘小美’的时候惊呆了。我怎么也没想到‘小美’就是李悦——也许我想到过，我不记得了。但是李悦看到我就率先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对，李悦这个人就是挺直爽的。”我在帮李悦说话呢。
“但我有点糊涂。我想既然她跟你都好上了，为什么又要约我出来呢？还把我约到河边。”
“是啊。很奇怪。”我就像所有的傻瓜那样傻，至少要装得那么像。我也知道约人家去河边，差不多就是一种极其猥琐的暗示。对，极其猥琐。
“李悦比我想象中还要直爽。”王东生紧锁眉头，我相信就算是他在骗人他也能装得如此诚恳。我只是想知道你王东生，人家直爽你直爽不直爽。“李悦怎么说，你告诉我好了，反正李悦总是不见我。我跟她也算分手了吧。”我故意把“分手”二字说得很重，“肯定要分手了。”我又补充道。
“不管怎么说，兄弟。”王东生把脸转向我，“兄弟，多多少少，我有点对不住你。”很奇怪，被王东生叫了很多年“兄弟”，这次两声“兄弟”的感觉特别奇怪。我几乎要被感动得哭出来。我说：“嗯，兄弟，没事儿，你说。”
“那天不知道怎么的，我和李悦在河边坐了下来。喏，就是那张椅子。”王东生用手指了指不远处树下一张长凳。师范大学素来以谈恋爱著称，那些长凳都非常诗情画意，到了晚上更是如此。在我眼前马上出现了王东生跟李悦相拥而坐的场面，月色撩人，云淡风轻……
可是我要马上听王东生继续说下去。
“那天晚上，不知道怎么的，我居然……”王东生又一次令人失望，没有把话说完。
“怎么了怎么了？”我焦急地问。
王东生看着我，眨了眨眼睛，没有说。
“你快说呀，你跟她怎么了？”
王东生就是看着我，什么话也不肯说了。
“靠，他妈的。”我想我已经明白了。我以己推人，确定他们那个晚上就是我跟李悦那几个晚上的样子。发生的事情大同小异，因为主角都是一男一女，不会有别的什么花样。
“那天你们喝酒了吗？”我傻里傻气地问。
“嗯……”王东生想了想，“好像喝了一点，是李悦准备的。”
“这就对了。”我拍了拍我的两个手掌，嘴里咬牙切齿的。
“可是最后，我还是跟李悦说，不行。”
“不行什么？什么不行？”我嘟囔着，“我看，怎样都行。”
“可是那时候你跟她正在谈恋爱啊。”王东生好像很冤枉一样。
“什么时候的事情？让我想想噢。”我的确是在想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也许我跟李悦还没有摊牌。
“嗯，好像还没有好，但是你们已经有了很多接触，我看得出来，你那时候是很喜欢她的。几乎都把她当作了你的女朋友，你还跟我说，‘四人派对’也要找李悦的。”
“对，没错儿。我有印象，在你接到了‘小美’的信之后，我跟李悦差不多马上好上了。”这真是一个很糟糕的发现。原来李悦是被王东生拒绝之后才接受我的。我真想哭。
“反正这之后我跟李悦再也没有过什么来往。”王东生好像沉冤得洗一样洒脱地说。
“就这点破事儿？”我有点不敢相信，联系到我生日那个晚上两个人的反应，肯定不止就这么点事情。我想那个晚上只是一个开始，更多见不得人的事情在后面才对。
“本来就这么点破事儿。可后来还有一点机缘巧合。”
我靠，我当然了解王东生。“机缘巧合”？说得好听。
“什么机缘巧合啊？”我问。
“你还记得吗？有一天，其实有好几次，我们，就是指我看见你们两个人，好几次我们都碰上了，看见你们在一起我的心里其实挺难受。”
“咦？真奇怪，我们在一起好好的，又不让你请我们吃饭，你难受什么？”
“错就错在，其实，后来，我发现，我对李悦，有那么一点喜欢。”他说话声越来越小，但别以为他这样我就听不见他说的话。我听见了，我听见了这句话，我真想揍王东生。居然对兄弟的女朋友有所企图，这还像兄弟吗？我就皱紧眉头看着王东生。不错，王东生的表情中流露出来了一丝愧疚，这让我多少好过一些。
这时候王东生摸出了一包香烟。这年头是个男人都有烟，话杰也有，连王东生这种，平时都不抽烟的人都随身携带这种东西。他递给我一根。我本来要拒绝的，可是马上接了。王东生给我点了一根烟。也许是因为我一夜没有好好休息的原因，我抽了一口就呛了起来。
“慢点，别着急。”王东生跟我说。
“那你快点把事情说完吧。”我说。
“有一天我们三个人在学校后门碰上了，而你却留李悦在我旁边，自己去凑什么热闹去了。你还记得那一次吗？”
“当然记得，我是准备去看别人打架的，后来看到了一帮人在那边演习什么‘我是最好的，我是最棒的，我一定要成功’。”想起这件事情我就气愤，同时也令我大失所望。“原来就是那天，你们又怎么了？”
“你离开的那一小会儿，我跟李悦说了几句话。”王东生停顿了一下，说，“我跟李悦说我还是有点喜欢她的，就是这样，很简单，就是趁你离开的一小会儿说的。”
我噘起了嘴，装出愤怒的样子。王东生看到后显得很懊恼。不知道他在懊恼什么。其实我也很懊恼，我不应该把李悦抛下，一个人看什么最好最棒会成功之类的破玩意儿。“后来呢？”我问。
“后来，我们又见了几次。”
我想我明白了，事情原来就是这样子。并不出乎我的意料。事情真简单。“东生，可是你知道李悦现在都在干吗吗？她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怎么找也找不到她。”
“我也找不到，真的，其实我也一直在找她。”
“可是我没看见你找她。”
“对啊，我看见你在她寝室楼下等她，我其实就在你的后面。”
“我怎么没发现你呢？”
“我没打算让你发现。笨蛋。”
的确，我够笨蛋的。我的笨蛋之处在于，我根本不知道李悦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到底是否喜欢我。如果喜欢我，又怎么会还找王东生呢？或许，退而求其次，李悦喜欢我，但是不是最喜欢。可是我是最喜欢李悦啊。真不公平。
“小饭，其实，李悦，归根结底，可能不是好女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说，“而且，我不想明白你的意思。”我很直爽，因为在这样一个早晨，我已经知道了我想知道的一切。
“谢谢你，告诉了我这些事情。东生。”
王东生做出了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他的烟快抽完了，就像一个早晨快结束了一样。
之后我也抽完了，我们一起躺在了那一张长凳上。也许是因为我太累了，也许是因为一根一直绷紧的弦开始松开，也许是因为这一天的阳光照在脸上特别舒服。很快，我跟王东生都睡着了。当我们醒来，夕阳已经西下。这一点让我相信，这些天我们两个都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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