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四卷:节振国和工人特务大队 一个京剧女演员的传奇-节振国和工人特务大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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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振国看着须发皆白的关师傅,心情万分激动。他在二十岁那年,在赵各庄就跟着关清风学武艺。关师傅祖传一身好武艺。他爹当年在八国联军侵犯天津前,本是天津一家药行里切药的师傅,参加了义和拳,在天津西北西沽打过洋鬼子,负过伤。后来,清政府被八国联军打败后,完全投降了帝国主义,并依靠帝国主义的支持和帮助压迫中国人民的革命运动,他爹就率家回到冀东老家关家梢,并在赵各庄矿上做了矿工。关师傅继承了家传的武艺,也兼带会制作膏药,给人医治跌打损伤和风湿、关节疼痛。在矿上,跟他学武艺,请他治病的人不少。他给人治病,从不收礼吃请,更不收钱。矿工有风湿的人多,他的膏药也只收成本。他为人正直,待人诚恳,不但在矿上,在关家梢的族人里也有威信。节振国了解关师傅:老人虽然上了年纪,可是跟年轻人一样有朝气。老人从青年时代起,就仇恨洋鬼子侵略中国。只要讲起这种事儿,不管是过去的还是现在的,老人就激动得脸红心跳,常常会回家借酒浇愁。节振国明白:老人在矿上和在关家梢,将自己的武艺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一批又一批的年轻人,是有他的用心的。老人是希望年轻人学好武术,健壮身体,有朝一日,能用这武艺反对外国人侵略,像当年义和拳那样杀洋人,保家园。现在,老人扮作个卖膏药的小贩到处想找合计大事的人,一定是有重要事情!因此,节振国说:“师傅,您找我,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呀?”

    北边,远处静静的群山在阳光下映着蔚蓝的天幕泛出紫蓝色。饮马河的流水像一条玉带蜿蜒东流。关清风抽着烟,眯眼望着美好的景色,无穷感慨地说:“多么好的江山哟!是咱们祖先留下来的江山哟!可惜,现在全给日本强盗占了!能不痛心吗?”

    节振国热血上冲,眼眶热热地说:“师傅,怎么能不痛心啊?我恨不得能一刀一个,把咱们中国土地上的侵略者全部劈光!”

    关清风欣慰地点头:“振国,你最后一次见到老胡是什么时候?”

    节振国把最后一次同胡志发见面的情况讲了。

    关清风点头说:“好啊!我最后一次同他分手前,他也跟我谈过:目前日寇仍向南进,它还顾不了身后;共产党八路军要有队伍来咱冀东抗日了,我们要利用时机,在冀东抓紧发动群众,组织人民武装,打游击。我觉得应当照他的话干哪!……”

    节振国衷心热爱这位满腔热血的老人,他发现老人想的跟他想的是一个点子一条路。他慷慨地说:“这几年,窝囊气可是受够了!自从殷汝耕当汉奸后,冀东二十二县实际上成了日本鬼子的殖民地!毒化、匪化、奴化,‘三化’成祸,蔓延千里。誓死不当亡国奴,是冀东同胞共同的呼声!东三省同胞能组织抗日义勇军坚持游击战,我们怎么不能?……”他扼要地把自己同纪振生、张家发三人齐心抗日,目前正在组织游击队的事一五一十全讲给关清风听了,最后叹了一口气,说:“这些天在活动中也发现了一个难题,感到缺少一个立足之地。现在还是分散联络,将来如果拉起队伍来,这问题就更突出了。队伍要活动,没有立足点只能到处流浪,住、吃、粮、款也都是问题。组织抗日游击队,也不简单哪!”

    关清风一边抽烟一边听着,白眉毛下两只眼睛露出笑意,听完了,夸奖地说:“振国,你们干得好啊!我知道你们一定会干的,可没想到已经馒头上屉烧了三把火啦!我别的干不了什么,就算是来给你们送枪送人解决难题的吧!”

    节振国听说“送枪送人解决难题”,心里更加兴奋。他明白了!关清风在关家梢威信很高。他要是肯登高一呼,揭竿而起,跟随他的关家梢子弟一定成群结队,关家梢也有可能成为一个立足之地。过去,军阀混战时,在冀东散失在民间的枪支是不少的,关家梢藏枪一定很多。这些日子,老人不顾劳累,到处奔波,原来就是为的这件事啊!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关清风那铜铸般的脸孔,忍不住说:“师傅!太好啦!有多少人?有多少枪?”

    关清风昂着头,用手一指远远云海下的青山绿水,说:“中国危急!民族危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从九一八事变以来,中国的领土一省又一省、一片又一片被鬼子侵占。抗日则生,不抗日则死。大家都想齐心打日本,不当亡国奴,我在关家梢已经摸清了底子。咱那儿,男的壮年的,多数都在矿上干活。咱那儿,没有铁杆汉奸,多的是热血男儿!要是抗日打游击,全村挑选百把二百人不费难,全村拿出地下的藏枪五六十支也不费难!别看现在关家梢也搞联庄会[1],有民团;别看关家梢现在也有伪村长。可是,我做了工作。咱关家梢的村长关寿年他跟鬼子有仇!他妹妹嫁在东北珠河县铁道南,那儿是抗联根据地。三年前,日寇进攻抗联时,制造无人区,推大沟[2],他妹妹妹夫全家老小六口一起遇难。说起抗日,他能不动心!再说参加联庄会的民团团长关东平,是我们关家的族人,也有爱国心!民团团丁,多是咱穷兄弟,他们仇恨鬼子,仇恨老财!咱这民团里的人,多数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你们到关家梢去,安全没问题,活动也没问题。咱那儿谁要是出卖抗日,谁就是叛卖姓关的祖宗,别想在那儿活下去!我来请你,是要借你节振国的名声用一用!你到关家梢去,我们一定用全力支持,保险你拉起队伍、收起一批枪支来。而且,在关家梢还可以筹措抗日经费,解决吃住粮款的问题!”

    关清风的一番话,铿铿锵锵,说得节振国心里热腾腾、美滋滋。节振国握住老人的手,看着老人炯炯的双眼,深情地说:“师傅,您永远是我的好师傅!”稍停顿了一下,他又说,“眼前,我同小纪、张家发正分散在活动,约定六月初在丰润南关外张家发家碰面,到那时,我们三人一准同到关家梢来。”

    关清风点头说:“好!一言为定!六月初,我在关家梢家里等候你们!”他把关家梢里外情况连同自己家的地点详详细细告诉了节振国。

    这时,两人瞻望远山近水,心情激动,都默默无言。

    六月初的一天夜里,节振国、纪振生和张家发三人像三个结伴同行的小贩似的来到了关家梢。

    关家梢是个两百来户的大庄子。绕着村庄是一圈结实的圩墙,是联庄会起来后新砌造的。原国民党特派的“蓟密区行政督察专员”殷汝耕挂起了“冀东防共自治政府”的牌子,声明脱离国民党政府。打那开始,土匪纷飞,日寇、汉奸就抓紧控制联庄会,搞“民团”或“自卫军”防匪。这防匪有的是真,有的却是防抗日游击队。关家梢这圩墙,也就是联庄会效法邻庄砌造的。一到星月俱暗刮风下雨的晚上,有的村子就打起灯笼守夜,害怕坏人趁着月黑风高来打家劫舍。关家梢也是这样。

    当夜,节振国、纪振生和张家发来到关家梢,在黑暗中望着圩墙,摸索了许久,才找到了一扇铁栅门。门已经落锁了,紧紧地关着。望望村庄里边,黑洞洞的,静悄悄的。三个人轻声一合计,不愿意劳师动众地去叫开铁门,引起人注意,决定悄悄地翻墙进村。

    节振国垫底,张家发一踩老节的肩膀上了圩墙。然后,纪振生又踩着老节的肩膀上了圩墙。最后,节振国自己纵身一跃攀上了圩墙。三个人利用夜色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关家梢,按照关清风讲的地点摸到了关清风家。

    关清风老伴早已过世,他和儿子关玉德居住在庄东头天齐庙后边一棵大松树旁的三间小屋里。三十五岁的关玉德,忠厚老实,寡言少语。他本在马家沟矿上开绞车。马家沟停产后,他幸好会干木匠,回关家梢后在周围村里做木工,倒也能养家糊口。

    银须白发的关清风,见节振国、纪振生、张家发如约来到,又高兴又得意,派关玉德悄悄去把村长关寿年、民团团长关东平找来见面。

    关寿年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个儿不高,瘦瘦的身材,黄色的脸面,蓄着齐唇的短胡子。虽干村长,脸上的表情、举止、言谈,寻不出一丝半点世故或狡诈油滑的神气。见到节振国和纪振生、张家发,他表现得又兴奋又亲切。他仔细端详着节振国,说:“早就闻名了!闻名不如见面!原先以为你准是个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没想到个儿并不高,可是这股英武之气却跟我想象的差不多!”又说,“等你们来,就像空着肚子蒸馒头,早就等不及了。别看我是‘村长’,这种伪事我早干腻啦!这是大伙儿硬要我干的,说我辈分大,过去上过私塾有点文化。我只好干啦!我也是穷苦人出身,年轻时在唐家庄矿上干过井下工。六年前参加同盟罢工,做了工人代表,最后给开除了,才回来种庄稼。你们准已经知道,我跟日本人有仇。鬼子来冀东后,这种受欺压做顺民的生活我也受不了。我这人心眼儿直,也有股坚决劲儿,不信,以后瞧!”

    关东平是个财主,九一八前,在热河国民党省政府里干过科员,在旧军队里混过,后来又做过警官,现在是关家梢民团团长。他四十六岁,是个秃顶、白脸、矮个儿的胖子,面上和蔼带笑。看到节振国他们,表示得十分亲热、谦虚,说:“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鄙人愚昧,但爱国不甘后人,今后请多赐教!”他询问节振国在东矿区一带招了多少人马,有多少枪支,又问节振国是否同中央军或八路军有联系……

    见他问得详细,节振国起了戒心,含糊其词地应付了一番。关东平却认为节振国这人高深莫测,也就不多问了。

    亮闪闪玻璃罩的洋油灯下,节振国、纪振生、张家发和关清风、关东平、关寿年、关玉德谈得很融洽,都非常高兴。

    当夜,关清风、关寿年、关东平把节振国他们三个引到村里天齐庙的一个小学堂里去,杀鸡、炒蛋、设酒、烙饼盛情招待了一番。天齐庙坐落在关家梢庄东头僻静处。小学堂就一位教员,名叫林子华,人称“林先生”,是个有爱国心的人。他在关家梢教学,有人戏叫他“秀才”。他三十来岁,瘦瘦的个儿,黑发蓬松,长得清秀,文质彬彬,穿件旧阴丹士林布大褂,说起话来声音轻轻的,笑起来也不大声。在关清风、关寿年等决定抗日联络节振国的事上,林子华也是个参加策划的重要人物。今夜,在小学堂里招待节振国等,林先生也一同作陪,关清风却让自己的儿子关玉德悄悄去庄子集合人。原来,关清风等早已合计好,等节振国他们一到,就在天齐庙小学堂前的广场上开聚义大会。

    关家梢的矿工,东三矿和马家沟的都有。有些矿工,有时日班,有时夜班,有时打连班,所以两百人的民团,常常凑不够数。这一夜,天黑风高,关家梢不敲锣,不打钟,可是全村震动,很不平静。要求抗日的可靠的热血男儿,从每家每户秘密走出来,轻悄悄地来到天齐庙小学堂取齐。小学堂前广场上,大庙台阶前放着一张旧桌案和一些条凳。左近布上了岗哨。不多一会儿,只见黑压压地集合了将近两百左右的矿工和庄稼人,有点乱哄哄,人群里都压低着声音“嗡嗡嗡”地在议论,蕴藏着兴奋、热烈和激动的浓烈情绪,紧张得要爆炸。没有月光,也没有星光,看不清大家脸面上是什么表情,但从人们感觉到的那种非比寻常的带着火药味的气氛中,可以想象得到每个人脸上的表情一定都十分狂热。

    关清风、关寿年、关东平和林子华、关玉德陪节振国、纪振生、张家发出现在天齐庙大庙前。关清风手里提了一盏风灯,当头开路。风灯映照下,他那须发皆白的面容特别严肃、庄重。他给村长关寿年提着灯照亮。让关寿年先讲话,人群中升起了嗡嗡絮语的热潮。

    关寿年清了清嗓子,他那瘦瘦的黄黄的脸膛变得生气勃勃,兴奋地说:“乡亲们!我们今晚这个会是秘密的!来参加的有的是姓关的子孙,有的是爱国的外姓兄弟,都是不甘当亡国奴的华夏热血男儿。今晚在这儿集会,为什么事?大家都明白!大家盼着要见的人,现在到咱关家梢来了!——”他把手一摆,关清风提灯上前,把风灯举到节振国胸前,照亮了节振国威风凛凛的全身,说:“乡亲们!刀劈鬼子的节振国在这儿!”他顺手一搡,让节振国跃上了庙前的石阶,又拿风灯照着节振国。

    兴奋的声浪在沸滚,空气紧张而又活跃。节振国站在石阶上,黝黑的方圆脸膛闪闪发光,浓眉下两只英武泼辣的眼睛像金星似的明亮闪烁。他还没有说话,底下的两百多条汉子早嚷嚷开了,有认识节振国的开滦矿工:“老节!”“老节!……”那声音“轰轰”的像打雷。有人纷纷议论:“这就是赤手空拳砍死几个日本鬼子的节振国!”“这就是鬼子在悬赏捉拿的节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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