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四卷:节振国和工人特务大队 一个京剧女演员的传奇-节振国和工人特务大队(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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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夜深人静时分,仍旧是在天齐庙右殿改成的那间炕屋里聚会。天气闷热,远远近近草丛里蝈蝈儿“”地叫。就着月光,节振国和纪振生、张家发、关清风四人有的坐在炕沿上,有的坐在小凳上,听张家发介绍情况。

    张家发光着脊梁抽着烟说:“八路军晋察冀军区司令部成立后,一月里,在阜平城成立了晋察冀边区临时行政委员会,这是敌后成立的第一个解放区政权。老百姓都传说,八路军要派部队从山西过来,到平西挺进冀东。有人在昌平、延庆一带见到过八路军的队伍。纪律可严明啦!进村后,不找吃,不找喝,只在坡根、坝阶旁边露宿。他们替老百姓挑水扫地,访贫问苦,宣传抗日救国。老百姓口口声声夸奖这支队伍是仁义大军!”

    节振国兴奋地问:“八路军是怎么宣传抗日的?”

    张家发那张黑里透紫的方脸上两眼一亮,说:“听说他们号召:有钱的出钱,有枪的出枪,有人的出人,团结一致,抗日救国!很快就把民众发动了起来。有些伙会、民团的枪都交了出来,农村青年都报名踊跃参军,村里成立了抗日救国会……”

    节振国急不可待地说:“你见到他们了没有?”

    张家发摇摇头,舔着干燥的嘴唇说:“那边很紧张,我去时,鬼子正调兵遣将,戒严封锁,我本来想过封锁线,但太冒险。我怕耽误了回来报信,就只得打听了消息赶快回来。”

    节振国从瓦壶里倒了杯凉茶递给张家发喝。

    关清风摸着白胡子说:“这样对!”

    纪振生坐在炕沿上关切地问:“现在,八路军到了哪里了?”

    张家发喝着水拭着汗说:“听说延庆、昌平、永宁县城全拿下来了,消灭了好几百敌人,正要向蓟县这边往咱冀东来。”

    纪振生一拍巴掌,站起来说:“那就对了,我到遵化、玉田一带也听这么说。蓟县在玉田西北,遵化、玉田一带,听说有人已经拉起了队伍,组织的是抗日联军。目前,也到处传说八路军已经由平西东进,有爱国心的人无不摩拳擦掌,都说要像古时候‘八月十五关门杀鞑子’那样,将日本鬼子杀个鸡犬不留!”

    节振国嘴角带着兴奋的微笑,有滋有味地问:“你见到抗日联军没有?”

    纪振生手一扬,说:“找他们不难!我可打听清楚了!玉田、遵化一带,归一个副司令指挥。那副司令的名字叫洪麟阁,又叫洪冲霄!”

    节振国急急地追问:“这洪副司令在哪里?”

    纪振生用手往西北方向一指,说:“就在地北头、亮水桥、沙流河一带!我打听了,找他不难。那一带现在像快要开锅的沸水,听说玉田附近如今游击队到处都是,村村都有,人都叫作‘便衣队’。便衣队都从地里挖出了当初窖下的枪支,只要八路军一到,各地的便衣队就要同时起义,接应八路军,抄白面馆,包围警防队,挖公路,破坏铁道,锄汉奸,杀鬼子!因为是便衣队,鬼子到哪里都两眼一抹黑,鬼子一走,便衣队就出来了。如今正是青纱帐起,可帮了大忙啦!……”

    张家发抽着烟沉思着说:“看来,我打听到的消息跟小纪打听到的消息对得上茬口!”

    节振国想:月亮有圆的时候,麦子有黄的时候,这下虽没找到老胡和老周,总算找到党了!他早就决定非要找到党不可!找到了党,就有了依靠,有了力量。他在脑子里朴素地想:只有共产党才坚决抗日,所以抗日的一定都是共产党。现在冀东抗日的队伍,当然都是共产党的队伍,领导人也一定都是共产党。因此,在听到张家发和纪振生谈了情况后,他心情欢畅,沉吟着想:亮水桥、沙流河一带离这儿比较近,明天就去那一带寻找洪副司令!

    节振国一提到亮水桥一带去找洪麟阁,马上得到了关清风、纪振生和张家发的支持。

    关清风第一个点头说:“事不宜迟!振国,明天一早就去!我陪你去,亮水桥、沙流河那一带我从前去过,路熟。”

    “行!你们两个去吧!”张家发说,“不过,这事暂且保密,对外只说你们俩是到榛子镇一带去找一些熟识矿工进行联络。纪振生和我给关寿年等打个招呼。”

    事情商定后,节振国和关清风两人扮作小贩,一个卖笔,一个卖膏药,在第二天拂晓时分,就离开关家梢,向西北方向玉田县地区走去。

    冒着炎热,晒着太阳,在滚滚绿海似的青纱帐中间的大车道上,扬尘踩土,跋涉了百多里地。天黑时,月亮东升了,节振国和关清风来到亮水桥附近一个小庄子上,找到庄头上一个卖酒的小铺要求借宿。

    小铺坐落在村庄边上,月光下看得出周围全是飘飘飒飒的绿色庄稼。这儿离村口约莫七八丈远。屋里闷热,有股烧酒、葱油、草木灰混杂的气味。天漆黑了,但有月光,就没有掌灯。一个干瘦、老成持重的中年人坐在灶前续柴烧饭。火光映红了他那张留着黑八字胡的瘦脸。关清风上前搭讪,说:“掌柜的,还没点灯哪?咱两个做小本买卖的过路人,想在这儿借宿一宵呢!”

    干瘦、留八字胡的中年人抬起头来用两只呆滞的眼睛看了一看,说:“行!灯在小炕桌上,洋火也在那儿,你们自己点吧。”

    关清风和节振国进了小铺。关清风点上了灯,摘下头上的草帽“卜拉卜拉”扇着风,说:“掌柜的!给上四两酒吧!”

    那中年男人用火棍搅着火,弓着背起身,到桌前黑酒坛子里打满一小壶酒,盘问似的说:“你们是做什么生意的?”

    关清风指指节振国,说:“他卖笔,我卖膏药,小本经营。”

    中年人把酒壶放到节振国和关清风面前桌案上,说:“生意不坏吧?”又走过去,从桌上一个玻璃罐里抓了一把花生米放在盘子里递过来送到关清风面前。

    关清风试探地苦笑笑,掀着胸前的白须:“唉!说啥好呢!要是有点生路,也不会这么大年岁出来奔波,赚几个活命钱了!”

    留八字胡的中年人盯着也用草帽在扇凉的节振国,说:“这位客人好壮实、好精神呀!”

    节振国笑笑,试探地说:“空有壮实的身体管什么用?还不是整天窝着一肚子气当亡国奴!”

    关清风自己从桌边酒盘里拿起两个扣着的小酒盅,一起斟了酒,把一盅举到中年人面前,说:“掌柜的,也喝一盅!”

    那掌柜的客气了一番,干了一杯,用手抹抹八字胡上沾的酒,说:“听话听音,看来你们倒是有爱国心的!”

    关清风见话开始投机,坦率地说:“中国人嘛!谁甘心受鬼子的窝囊气!?”

    灶上锅里的米饭香了。中年人要去盛饭,说:“你们快喝酒,赶了一天路,也累了。天热,汗出得多,门口缸里有凉水,待会儿洗洗脸乘乘凉就在这炕上睡吧!”

    关清风打听地说:“掌柜的,听说咱这儿有抗日联军,有这事吗?”

    中年人盛着饭,低着头说:“这些事儿,我哪知道!”

    关清风见他说话封门,大了胆说:“掌柜的,我看你也是个好人!实话跟你明说吧!咱是来投奔抗日联军的!你能不能给指一条路?”

    瘦掌柜的摇摇头,说:“没听说过。这事,我一点也不知道哇!”说着,盛好饭,端出辣椒咸菜说,“你俩也吃点?”

    节振国摇摇手,嚼着花生米说:“咱带得有干粮!你快吃吧!咱喝酒!”

    那中年人也不客气,狼吞虎咽地吃起饭来,边吃边擦汗,低头又似在想心思。

    关清风喝着酒忍不住又说:“掌柜的,要打听这消息你能给指指路子吗?”

    中年人老成持重地笑笑:“我开小酒铺小本营生,那些事儿不敢牵扯!”

    节振国感到,中年人不是不知道,是不肯讲。在一边怂恿说:“掌柜的!告诉我们吧!我们不是坏人,是有骨气的中国人!”

    中年人苦笑笑,说:“既然你们说得诚恳,那我就信得过你们。你们喝酒,早点休息。我出外到庄上给你们打听打听。你们想了解抗日联军的事不是吗?我打听到了就来告诉你们。不碍着你们明天一早去寻找。可是这事乱声张不得!你们在这儿也别出去乱走动!”

    关清风高兴地点点头,说:“那当然!你给打听打听洪麟阁副司令在哪儿,我们想找他!”

    中年人应诺着说:“行!我一会儿就去!”他三口两口把饭扒完,收起了菜碗,胡乱用凉水涮了涮碗,见关清风和节振国正喝酒吃着花生米,打了个招呼匆匆忙忙地说:“我走了!你们别等我!到时候睡就是!有消息我回来就叫醒你们!”说着,人已出外,脚步声踢踢踏踏远去了。

    关清风疲劳地用手拭拭脸上的汗,说:“掌柜的人不错!倒信得过咱!扔下这小铺就走了!”

    节振国沉吟着说:“我怎么看他那样子,似乎不是不知道,而是不肯讲。他把我们俩丢在这儿,自己匆匆忙忙走了,也有些奇怪。”

    天气闷热,两人饮着酒歇力,脱了衣光着脊梁卷起裤脚乘凉。蚊蚋飞舞,嗡嗡的叫得人心烦,不断叮了这儿又咬了那儿。过了一会儿,节振国去灶旁取了一只泥盆在门口缸里舀水就着明亮的月光洗将起来。

    谁知不过一顿饭的时刻,节振国和关清风刚拿出干粮来吃,忽然听见一阵锣响,随着,就是脚步声、吆喝声响成一片。两人出了小铺一看,嗬!月光下,那留八字胡的干瘦中年人带着一伙便衣拿着枪已经出现在小铺门口了。

    节振国随手抄起墙角一根洋钱粗的木棍,往前一站护住了关清风。关清风英勇不减当年,也抡起一根烧火棍挺胸一站,一把白胡子颤颤抖动。

    只见一个粗胖的络腮胡子的人手里拿着一支橹子枪,眼里流露出一种怀疑、严肃的光芒,吆喝着说:“耗子跑到猫背上找事来了!快说!鬼子派你们来干什么?”

    一听吆喝,节振国喜扑扑地笑了,把手里攥着的木棍一丢,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了!我们是打鬼子的!不是鬼子派来的!我叫节振国,那是我师傅关清风!我们从丰润来,那儿也起便衣了!”

    关清风也上前笑着说:“我们是来找抗日联军洪麟阁副司令的!”说着,他把来意三言两语说明白了。

    那个粗胖的络腮胡子的人,橹子枪仍抓在手里,问:“有什么证明?”

    节振国摇摇头,说:“抗日还要什么证明?见到洪副司令就能谈明白了!”

    “那就跟着我们走!”那满脸络腮胡子的人厉声命令道。

    事情就有这么巧的!洪麟阁确实就在亮水桥附近的这个庄子里住。

    当节振国和关清风穿了上衣,踏着月光,被一伙人拥进洪麟阁的司令部时,节振国借着月光仔细地打量起司令部的环境来了。

    这是在前街上的一所屋子,进门是个很宽绰的大院子。院内很干净,空空荡荡的,有几棵大枣树映着月光洒下暗影。北屋里亮着灯,门上挂着个竹帘子。透过竹帘的隙缝,可以隐约地看到里边桌上点着一盏玻璃罩雪亮的油灯。两个便衣在院子里拦住了他们。那个粗胖有络腮胡子的人同两个便衣卫兵嘀咕了几句,一个便衣卫兵走近门口,喊了一声:“报告!”

    面里似乎是答:“进来!”

    便衣卫兵走了进去,听不见说了些什么。不一会儿,便衣卫兵出来了,打发那粗胖的络腮胡子走了,却传下命令:“节振国和姓关的,你俩在院子里等着!”

    天很热,也没有风。稍过了一会儿,听见屋里那个人架子很大地在叫:“来人!”

    一个腰里插枪的便衣卫兵叫了声:“报告!”进了屋里,出来以后,叫节振国和关清风走近一些,但屋里的人既没出来,也没让节振国和关清风进屋。那两个便衣卫士却在节振国和关清风身后站着仍像监视着犯人似的。

    月光很好,皎洁的银辉照得院子里树影婆娑通明透亮。忽然,屋里的那盏灯火“噗”的被吹灭了!屋里的人仍没出来,月光泻进屋去,那人隔着帘子在对屋外讲话,传来了冷冰冰的声音:“你们叫什么名字?”

    节振国心里想:真是奇怪的会见。莫非抗日联军刚秘密拉起队伍,洪副司令不愿意多出头露面?……这么一想,心里倒并不生气了,热火火地说:“洪副司令,他叫关清风,我叫节振国!”

    关清风在一边补充着说:“咱本来都是赵各庄的矿工。他就是节振国!五矿同盟大罢工时赵各庄矿的纠查大队长,刀劈过几个鬼子的!”

    里屋传来了冷冰冰、架子很大的声音,听来仿佛是皱着眉讲的:“不知道!没听说过!”

    原来洪麟阁这么一个当时的上层人物,虽然爱国抗日,却有些军阀习气,对工农劳动群众不那么重视,听说是两个矿工指名要见他,在他心上本来已经没有什么分量。节振国又叫他一声“洪副司令”,更不讨喜。他虽是副司令,却喜欢人叫他“洪司令”。因此,他在屋里确实是皱起了眉头。

    屋子里的声音又冷漠地问:“节振国?老家哪里?”

    节振国耐着性子回答:“山东武城县!”

    “啊!不是本地人?怎么上冀东当矿工了?”

    “家乡活不下去了,从小跟老人来矿上找生路的!”

    屋里灭了灯,院子里照着明亮的月光,节振国和关清风站在院子里朝里看,看不到洪司令的模样。洪麟阁从屋里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摇着蒲扇朝外看,却看得清节振国和关清风的面容。洪麟阁看到关清风须发皆白,想:这么老的人了,有什么用呢?他又问,声音仍是冷冰冰的:“你们来干什么?”

    节振国仍旧热火火地说:“洪副司令!我们在关家梢和开滦东三矿附近有几百弟兄!……”

    关清风见洪麟阁冷淡,特意在一边补充一句:“我们是节振国游击大队!这是我们节大队长!”

    洪麟阁听见了就像没听见似的,没有作声。

    节振国继续火热热地说:“我们要抗日,我们是来投奔你的!你是共产党?”

    谁知出乎节振国意外的,洪麟阁却是那种冷冰冰的声音:“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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