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火文集·第四卷:节振国和工人特务大队 一个京剧女演员的传奇-节振国和工人特务大队(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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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节振国拭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他虽然一夜跋涉,有些累乏,但心里纳闷,在炕上翻来覆去,眼也不想闭。胸头憋闷,尽可能地控制着自己。忽然,他一骨碌坐起身来,从门里望出去,见树荫下,周文彬坐在那儿,在看着一个小本本给胡志发和小巩不知说些什么。一边讲,一边还做着手势。但光看手势,也揣摸不出他在讲些什么。

    节振国更苦恼了,心里有些生气,想:什么秘密事儿呀!只以为你们开什么会哩!原来只是三个人在这说说讲讲。好呀!把我当外人啦!什么了不起的事儿对我保密,把我排除在外呢?他越想越苦恼,简直像身上有刺儿在戳,越想心里越推不开磨了。

    一串笑声,打断了他的思索。是小巩在笑,笑得很得意。

    节振国心里越是推不开磨,越是钻牛角尖,又躺下来,双手枕着头想:连大暴动的事儿,大暴动的日期,对我都不保密,你们为什么偏要在我面前来这一手呢?如果就你老周和老胡,你俩要商量什么事,不让我参加,那我没意见。这不,小巩这样一个嘴上没毛的小青年也参加了。他能参加我就不能参加?……老周呀!老周!你叫我睡觉!我是为了上这儿来睡觉的吗?……我怎么睡啊?!……

    节振国那倔犟、火爆的性子又冒头了!他忽的一骨碌从炕上坐起来,下了炕趿上了鞋,大步流星地走出屋去,三脚两步走到树荫下,嘴里高声说:“我睡不着!你们三人开什么会呀,要瞒着我?”他走近周文彬和胡志发,在小巩身边一块大青石上气愤愤地坐下了。

    周文彬烟不离口,拔出烟袋嘴用两只锐利有神的眼睛瞅着节振国咧嘴笑了。胡志发也吸着烟袋神秘地笑了。小巩咯咯地说:“实打实对你说了吧!咱这是党的会!”

    周文彬仍旧笑着,平易地说:“老节!这是党员会。我们对你不避讳。我给老胡传达一个党内的指示,小巩没听过,所以让他也参加听一听,就是这么一回事!”

    节振国毫不迟疑地说:“我不也早就在党了吗?”

    胡志发含着笑说:“老节!没有哪!老周邀你来,也要谈谈这个问题!本来,这问题在赵各庄时就要给你解决的。可是,后来老周同你约定了谈话,你在那之前刀劈鬼子离开了。这不,就拖下来了。”

    节振国“唉”了一声,拧着脖子仰脸吁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我早就在党啦!怎么不算哪?”他又想起鬼子在古冶、赵各庄、唐山贴告示捉拿他和胡志发、周文彬,说他们是共产党的事儿来了!怎么现在又不算呢?

    周文彬恳挚地说:“老节,你虽还不是党员,党可从来没把你当外人看。党应当吸收工人阶级的优秀分子参加党。但共产党有纲领和章程,入党的人要承认党的纲领和章程,新党员入党必须经过老党员介绍。现在,你还没有履行手续,还不是党员,所以开会没让你参加,就是这么回事。”

    节振国又“唉”了一声,心里想:我真糊涂哪,还以为我早在党了呢!他气消了,但心里想:真糟呀!那夜跟纪振生在丰润南关外张家发家同他们喝鸡血齐心酒的时候,我还告诉他们我是共产党。这不,成了我胡说八道吹大牛了!他是个坦率的人,忍不住说:“老周,老胡!这党,我是入定了!什么手续我都愿意办。早点让我在党吧!”

    周文彬点头,说:“对,老节!你有迫切入党的要求,这很好。我们准备尽快给你解决,但目前忙于大暴动,发展党员的工作要暂缓一步。可是,你虽没履行入党手续,党还是把你当作党员一样信任和使用的。这点,你是相信的吧?”

    节振国心情激奋,动感情了。他感到自己刚才的行动太鲁莽,惭愧起来,站起身说:“老周,你们继续开会吧!我不该打断你们的会!我在屋里等一会儿,你们开完了会,再同我谈吧!”

    见到节振国那坦率、真诚的面孔,周文彬、胡志发和小巩也都感动了。

    周文彬站起身来,用右手重重地拍在节振国那宽厚的左肩上,说:“老节!你是个好同志!”

    节振国兴奋地走回屋里来。他内心是愉快的。夏天的天气闷热,可是刚才的一番谈话,像一阵悠悠的和风,吹来了芬芳的花香,使他遍体舒畅。他有一种行走在辽阔美丽的田野上的感觉,景色醉人,天清气朗,大路朝阳……他感到浑身热血更旺,献身给一种壮丽事业的信念更坚定了。

    下午,周文彬和胡志发一起同节振国做了一番长谈。周文彬亲自了解了节振国的苦难家史,并详细地听节振国介绍了他所了解的纪振生、张家发和关清风的情况。周文彬亲切地将共产党员的标准等党的知识讲给节振国听……最后,胡志发表示他愿意将来做节振国入党的介绍人。

    节振国问周文彬今后在哪里?周文彬说:“我要到榛子镇一带去!北方局经河北省委送到冀东的军事干部陈群率领的陈支队将到那里活动。陈群同志是位老红军,安徽人。他经历过长征,转战华北,我要同他在一起工作。可惜你这次见不到他!但将来一定会认识他的。”

    节振国听周文彬这么介绍了陈群,心里钦佩,遗憾这次没能见到这样一个老红军,忍不住问:“他是什么样子?多大年岁了?”

    周文彬笑了,幽默地说:“样子就像个庄稼人,因为他是长工出身。中等个儿,光头,长方脸,大眼,大嘴,五官端正。为人朴实、严肃,年龄嘛,跟你同年!可是打仗坚决,部队纪律特别好。将来,你可以好好跟他学军事!”

    节振国虽然没见到陈群,给周文彬这么一介绍,就像见到了陈群似的高兴,连连点头,说:“老周,你要见到了陈支队长先给我捎个好。我一定好好跟他学打仗!”

    夜色蒙蒙,青纱帐笼罩着的冀东平原,就像一片绿色的、幽静的、一望无边无际的湖泊,节振国独自赶夜路回关家梢。胡志发没有跟他一起回去。因为老胡接受了周文彬的指派,立刻秘密去赵各庄做大暴动的联络、发动工作,并且同节振国约定:在七月十六日大暴动开始之前三天,他回到关家梢。在此之前,关家梢及东三矿附近的全部暴动筹备工作通通交由节振国负责办妥。

    月光流泻在绿色的青纱帐上,露水无声地在降落,庄稼在月夜下到处闪着晶莹的露珠。节振国赶了一宿夜路,满怀朝气地回到了关家梢。

    可是,天亮一抵达关家梢,节振国就听到一个吃惊的消息:昨天下半夜,关东平勾结他的心腹亲信,将监视他的两个战士绑了起来,关东平伙同他的心腹包括韩白面在内,一共二十多人,拐带了九支步枪,向宁河方向逃跑了。临走留下信一封,说他投奔陈维藩去了,今后“河水不犯井水”,家眷和房地产留在关家梢,希望多多照顾……

    节振国从虹桥回来以后,暴动的准备工作加紧进行。七月九日上午,节振国和游击大队的骨干们正在天齐庙小学堂里开会讨论林子华起草的《抗日宣言》,忽听北面有“砰!”“叭!”的枪声。

    节振国将炕席底下的手枪往腰里一插,又将一面早准备下的大锣拿在手里,高叫一声:“走!出外看看!”大家蜂拥着他一起走出去!

    外边,屋前,篱障子旁,路边上,路中间,都站着许多人,有老头、老太太,也有大姑娘、小媳妇和孩子。有的庄稼人戴着草帽,扛着锄头,听到枪声,正从田地里往庄里奔跑。人们交头接耳,互相打听消息。见到节振国跟纪振生、张家发、关清风、林子华、关寿年等一伙来了,都“哄”的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是怎么回事?”……这时,又只见原来是民团、现在是游击大队的一些便衣队员,有的提着枪,有的扛着枪,都踢踢啪啪跑来了,热烘烘地围上来,问:“干起来了?”“咱怎么办?”……

    枪声仍在传来。节振国想:离七月十六还有七天呢!是不是改了日期了?不会吧?……他对关清风说:“师傅,你同家发哥去叫在外边张望的人都先回家,别聚在一起,让人疑心。把枪坚壁好!能到青纱帐里去的人都快进青纱帐,要是有事,会打锣集合。”

    关清风、张家发去传达命令,节振国又同大家一起回到天齐庙里。枪声又突然像豆荚爆裂似的传来了!节振国心里烦躁,说:“一定是出了事儿了!”他对林子华说:“林先生,把我们的传单、宣言、旗帜、关防印信什么的都快塞进神龛里去!”

    林子华“哎”了一声,马上跑到东屋里,一会儿,抱了一大捆东西来了。节振国、纪振生、关寿年和关玉德都连忙帮着他抬起神龛上的木板。那木板是活的,抬起以后里边是空的,把一大捆传单什么的都塞进去了,再抬起木板放上。三个人又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等待起来。

    过了一会儿,枪声忽然又从东面响了起来:“叭!”“叭!”……又有一种奇怪的声音滴滴答答、沙沙沙地由东边传来,越来越近。关寿年高叫:“马队!鬼子的!”林子华也听清了,说:“快出外看看去!”他这里话刚说出口,节振国已经提着铜锣,奔出天齐庙去了。

    声音来自东边。节振国将铜锣递到关寿年手里,吐了口唾沫在掌中双手一搓,矫捷得像猿猴似的攀援伸缩,哧溜溜就上了树顶,迎着日光,手搭凉棚朝东面张望起来。

    嗬!只见阳光下远处大车道上从东边卷来一股黄尘,黄尘里呼隆呼隆奔驰着的是一大串日本鬼子的马队。大洋马卷起的飞尘在烈日下滚成一条黄龙。黄龙是冲着关家梢方向来的。看得清鬼子的骑兵戴着钢盔,穿的黄军衣,打的膏药旗。马上的骑兵都斜背着马枪,挎着又细又长的军刀。有的鬼子军刀高举在手里,刀光闪闪,杀气腾腾……鬼子骑兵离这儿还远,而且也有可能是擦过关家梢东北角往北边流霞村去的。

    节振国在树上眺望时,关清风、张家发已经回来了。在树下同关寿年、林子华、纪振生、关玉德小声谈论着,仰脸问:“看见什么了?……”

    节振国看清以后,当机立断,“哧啦”从树上滑下来,拭着大汗,对大家说:“鬼子的马队!看样子是来清乡的。有可能到咱这儿来,咱要为暴动考虑,要隐蔽好!暴动的事儿不能露馅儿!……通知大家,进青纱帐!”

    青纱帐里,上边闷热,高粱棵子根部,却透着凉气。节振国带了大家刚钻进一块青纱帐地,没料到斜刺里窜出两个人来。节振国拨开高粱棵子,旋风似的赶上几步,喝问:“谁?”声音没完,认出是“田大头”,立刻高叫一声:“树森!”

    不错!来人正是田树森。田树森“啊呀”叫了一声,黑红的脸上一笑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马上回头招呼:“老庆哥!快来!老节在这儿哪!”原来,那一个伛偻着腰满脸皱纹花白头发的老头儿是乔老庆。

    大地给烈日晒得像要冒烟。节振国、纪振生、张家发等呼呼啦啦都从青纱帐里钻过来。关玉德、林子华和关大个子等一些便衣队员也从青纱帐里钻过来,一下子都围住了田树森和乔老庆。田树森和乔老庆脸膛都是黑里透红,满头大汗,浑身湿透。见了节振国和纪振生、张家发,他俩十分兴奋。田树森连忙说:“老节,我在赵各庄井下,遇到了老胡。老胡让我和老庆哥立刻赶来找你,有急事!这是他让我捎给你的介绍信!”

    节振国接过田树森递来的小纸条一看,上面就是那首《咏煤炭》的诗,但老胡为了简便,只写了两句:“爝火燃回春浩浩,洪炉照破夜沉沉。”节振国不禁想:谁料到这碑上的诗,竟有这种意想不到的用处。露出笑容朴实地说:“树森,你同老庆哥来,没介绍信,我也信得过啊!”他明白一定是老胡让他俩送重要情报来了,马上招呼大家说:“走!回去!”

    大家一起在烈日下穿出青纱帐里的小路,走向圩墙铁栅门。在路上,田树森轻轻在节振国耳边说:“老节,老胡让通知你们,暴动决定提前啦!马上就动手!先把赵各庄周围的庄子全占领,再攻打赵各庄!他在赵各庄等你们!”

    节振国一惊,问:“怎么回事?”

    田树森边走边说:“不知怎么,大暴动的事儿,走漏了消息,被敌人发觉啦。从昨天开始,鬼子和伪军就到处抓人。赵各庄上,鬼子和警防队也加强了戒备。丰润、滦县、迁安一带,有些地方便衣队已经仓仓促促干起来了。现在,四处都接不上消息。……老百姓太恨鬼子和汉奸了,咱准备暴动的还没动,不少地方老百姓倒先动手干起来了:收民团,打汉奸,收武器,打警防队,抄白面馆,杀日本浪人的都有。东一股,西一股,来了个遍地开花。鬼子派出了骑兵、宪兵,带着伪军、警防队想要弹压,可是五个指头按不住十只飞雀!这不,咱一路上光听到枪响,刚才还见一股鬼子骑兵从官道上经过不知到哪里去……”

    节振国问:“还有事吗?”

    田树森说:“老胡说你们先动手,把赵各庄周围一带的庄子能占的都占了。七月十八,你们来赵各庄。赵各庄鬼子虽然加强了警戒,但我们里应外合要把赵各庄拿到手!”

    节振国边走边听,心想:暴动的消息给鬼子知道了,鬼子加强了戒备,真坏事啦!但打鬼子和汉奸心切,心里又想:大暴动提前就提前吧!冀东中国人都起来抗日,那么一点鬼子和汉奸,一人一锨土也埋葬了他!节振国语调乐观地说:“行!回去跟大家宣布了,咱马上动手干!”

    回到圩墙铁栅门跟前,节振国给关寿年、林子华、关玉德等介绍了赵各庄来客,高声把刚才田树森说的话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田树森慷慨激昂地接话说:“只等你们这儿一动手,东三矿附近的庄子也就动手!”

    乔老庆神采飞扬地说:“我和树森马上回去在赵各庄等着你们光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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